沙地铺好,仲孙圣笑向“白骨羽士”说道:“我们把招术身法、真气内力等融会施为,在这片黄沙阵上互拆百招如何?”
“白骨羽士”点头说道:“照仲孙大侠所说的打法,倘若百招不必、胜负,再往下比,亦属无益。”
仲孙圣又复含笑说道:“我们为了提高兴趣,不妨事先估计一下。彼此拆完百招,大概要在这片黄沙阵上,留下多少脚印?”
“白骨羽士”笑道:“这‘沙阵对掌,自限脚印’一举,又极新鲜,我倒要先听听你的估计。”
仲孙圣应声微笑答道:“仲孙圣功力未臻化境,恐怕至少要留下二十个脚印,真人艺业通神,大概无需此数,照我所料,约莫十六个脚印,已经够了。”
“白骨羽士”闻言,纵声狂笑道:“‘北溟神婆’未至,‘风尘狂客’不来,不是贫道自诩,这震天大会之上,若论英雄,除去我大哥三妹以外,不过‘使君与操’而已,仲孙大侠名不虚传,是我生平仅遇的劲敌,你何必把贫道捧得大高,百招相搏,只留二十个脚印,已极难能,我们便均以此数为限如何?”
仲孙圣点头说道:“真人既然如此谦虚,我们就这样决定好了。”
话音刚了,“白骨羽士”忽又笑道:“我想在二十个脚印的限制以外,再加一点限制,不知仲孙大侠的意下如何?”
仲孙圣心内一惊,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含笑问道:“真人有何高见?”
“白骨羽士”笑道:“我们除了脚印之数限于二十,并必须踏沙见底以外,可否加上‘足不扬尘’、‘身不扬尘’及‘掌不扬尘’等三项限制?”
仲孙圣知道“足不扬尘”是要踏沙见底以后,不准带起丝毫沙粒,“身不扬尘”是不准闪招避势之间衣襟带动尘沙,“掌不扬尘”则是不准出掌吐劲之时,把沙阵浮沙有所激动。
这三项限制之中,以“掌不扬尘”较易,最多避免施展阳刚劲气,改用阴柔无风掌力即可,“身不扬尘”则因足下皆是浮沙,两人又均宽袍博袖,业已极难,但最难的还是“足不扬尘”,试想“踏沙见底”留下脚印以后,一面须提防拆架对方攻势,一面又不能在举足之际,带动丝毫尘沙,简直艰难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
在如此艰难之外,还有二十个脚印的严限,也就是说两人过手之间,各于沙阵上踩满二十个脚印以后,一切腾挪闪展,进攻退守,均必须以这二十脚印为准,在此之内,重复落足,等到百招拆毕,假若一方多留了半个脚印,或是踩乱了分毫,便把半世英名付诸流水。
故而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完“白骨羽士”这番话后,不禁摇头苦笑叹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艺有未曾经我学。弘法平素尚效井蛙自诩,今日在这震天大会之上,却令我开足眼界,看来真该韬光养晦,善敛锋芒,八荒四海、三山五岳之中,远比我们高明之士,不知有多少呢!”
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冷笑道:“真人此言差矣,我们越是韬光养晦,这些魑魅魍魉便越是跋扈猖狂。群魔乱舞,世劫方殷,我们不但不宜灰心,更应力图进取,方可济世安良,降魔卫道。贫尼深愿诸位道友在震天大会了结,各归本派以后,除了本身赶紧痛下苦功,参研修为之外:并须打破惯例,把几桩非掌门人不得与窥的绝艺神功,公开传授门下弟子,以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能在他们身上大放异彩,扶持正气。”
弘法真人静静听完,站起身形,向冰心神尼肃容稽首说道:“大师一席至理名言,宛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不但贫道承教,武当受福,并望在坐诸位咸本此意,一致努力。”
群侠感叹议论之间,一位武林大侠与一位盖代魔头,业已跃登到黄沙阵上,互相过手。
原来仲孙圣听完“白骨羽士”建议加上“掌不扬尘”、“身不扬尘”、“足不扬尘”等三项限制以后,一面暗自惊心警惕,一面却轩眉狂笑道:“棋逢对手,货卖识家。仲孙圣便把半世英名扔在这黄沙阵上,也算值得。”
“白骨羽士”此时也对仲孙圣的武功人品暗暗心折,闻言微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贫道纵横半世,未逢敌手,今日才知仲孙大侠确实高明,这场震天大会已集当世武林的各派精英,但放眼看来,敢照我们二十个脚印之数及‘掌不扬尘’、‘身不扬尘’、‘足不扬尘’三项限制,在黄沙阵上对拆百招者,又有几人?故而纵令你我之中有人命丧当场,豹死留皮,名垂千古,也算不得是憾事的了。”
仲孙圣含笑点头,静气凝神,六合归一地抱拳说道:“真人先请!”
“白骨羽士”也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丝毫不敢怠慢,含笑答道:“仲孙大侠不必客气,我们一同上阵。”
语音了处,两位绝代奇客便即各展身形,同时飘登那方圆仅约两丈的黄沙阵上。
两人同时落身沙阵中央,相距四尺,足下自然点尘不扬,但谁也知道对方业已踏沙见底,留下了两个脚印。
“白骨羽士”委实不愧盖代魔头,身形刚落,攻势已发,双掌当胸,发出一招“闭门推月”,罡风厉啸,劲气逼人,竟然仍以阳刚掌力出手袭敌。
仲孙圣起始微愕,但立即恍然,看出“白骨羽士”十指后翘,掌心斜往上登,双掌又是当胸推出,这样打法,虽然用的是阳刚掌力,掌凤凌厉异常,但所袭部位却是自己腰部以上,决不会把足下尘沙带得扬起。
对方心思这妙,发招这速,自己则双足刚刚踏沙见底,为了“足不扬尘”的限制,不便猛然退让,慢说身形被震,便是所着青衫被“白骨羽士”的掌风卷动,拂起丝毫尘沙,也要算是落了败着。
这种情势之下,仲孙圣疏忽失先,显已不妙,但他名非幸致,心思武学两两超人,一口真气硬自丹田叫足,把最近研参有成的“大乙天玄神功”化成一片无形柔韧气网,斜张胸前,将对方掌力劲风托向上方,并就势换步欺身,还了一招“萧何问路”,右掌倏伸,照准“白骨羽士”的左肩拍去。
“白骨羽士”想不到仲孙圣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之下,竟能转危为安,还招进手,不禁点头大笑,连退了两步,闪过来招,沙阵上异常明显地现出了四只云头道履的脚印。
猛若虎兄,捷若猿猱,沉雄处若岳峙渊淳,灵妙处若龙翔凤舞,转眼问二人业已对拆五十来招,谁也不曾把足下浮沙弄得丝毫扬起。
左右两棚的群邪群侠正自一齐看得目瞪口呆,并各为己方人物提心吊胆之时,突然天不作美,刮起一阵强烈山风,把那两丈方圆的一片浮沙,吹得飞扬四散。
仲孙圣与“白骨羽士”同作龙吟长啸,飘身纵出沙阵,目光略一回瞥,不禁相对狂笑。
原来沙阵虽然已被山风吹毁,但所留的脚印,仍旧依稀可辨,两人目光微瞥,便均数清,每人一半,恰好正是四十之数。
他们这一互相钦佩地纵声狂笑,笑得群侠阵中最替仲孙圣担忧的仲孙飞琼,首先放下愁怀,螓首微偏,向夏天翔含笑说道:“翔弟,该你出风头了,不要忘记把‘白骨羽士’的半世英名带回来送我。”
夏天翔剑眉双扬,胸有成竹地应声笑道:“姊姊放心,我曾受你们‘问题世家’的熏陶,大概不会有失所望。”
语音方了,仲孙圣与“白骨羽士”已自分别传呼夏天翔及谭瑛出阵。
夏天翔应声纵出,“白骨仙子”的爱徒谭瑛也自左棚赶到场内。
仲孙圣向夏天翔及谭瑛笑道:“夏贤侄向‘白骨真人’问三项问题,谭姑娘则问我,但其中两项,必须与武学有关,其他一项,则由你们随意发问,不加拘束。”
夏天翔何等聪明,一听便知两项有关武学的问题,决难问倒“白骨羽士”,自己不妨善加利用,从中获益,也就是说如欲难住这位盖世魔头,非在另外那项不加拘束的问题之上,挖空心思不可。
主意拿定,一面心头盘算,一面向谭瑛笑道:“谭姑娘请先向仲孙老前辈发问便了。”
谭玻闻言,也不谦逊,遂向仲孙圣恭身问道:“请教仲孙前辈,何谓‘三尸’?何谓‘六贼’,以及斩绝‘三尸’,驱逐‘六贼’之道。”仲孙圣含笑答道:“知、情,意,谓之‘三尸’,色、香、身、味、触、法,谓之‘六贼’,综合言之,均系由‘情’所发,故而若能断‘情’,一切魔障,不绝自绝。”
谭英又复问道:“请教仲孙前辈,断‘情’之道,又复如何?”
仲孙圣叹道:“如欲断‘情’,必须先断‘身、口、意’三业,欲断‘身、口、意’三业,首须降‘心’,能使此‘心’虚极静笃,方可万念不生,一尘不染,‘心定龙归海,情忘虎隐山’,这种定心忘情之学,也就是内家无上神功、降龙伏虎之道与性命交修之门,但说来容易,作来艰难,慢说姑娘,便是我与你师傅师伯,近百年刻苦修为,又何尝能够跳出这‘情’字之外?”
夏天翔听得不由好笑,暗忖谭瑛简直有眼不识泰山,在“天外情魔”之前用“情”字质难,岂非江头卖水,班门弄斧,哪里会发生丝毫效力。
但念犹未了,谭瑛忽又发出第三个问题,扬眉朗声,含笑说道:“仲孙前辈昔有‘天外情魔’之称,对于‘情’之一字,自具精辟独到的见解,谭英两问之下,已对内功修为,颇获教益,这最后一项问题,不敢妄作他询,仍在‘情’字之上,有所求教。”
仲孙圣笑道:“谭姑娘尽管请问。”
谭玻双眉微挑,恭身问道:“何谓‘深情’?何谓‘淡情’?何谓‘真情’?何谓‘假情’?何谓‘悠然之情’,何谓‘黯然之情’?何谓‘极为悲苦之情’?何谓‘极为壮烈之情’?请前辈举例说明,以开茅塞。”
夏天翔闻言悚然一惊,暗想自己适才还在窃笑谭瑛发问不当,谁知对方居然心机极深,厉害无比。
这最后一项问题,共分八种不同之“情”,要随口举例答出,确非易事。
尤其仲孙圣以“情”成名,慢说答不出来,就是略微思索吞吐,也极难堪,万一“天外情魔”被人在“情”上问倒,便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更刁钻的是谭瑛发问在先,她对“天外情魔”以“情”发问,岂不使自己相形之下,只好把预先想好的各种古怪疑难的问题,一齐推翻,必须临机应变地向“白骨羽士”发问其他适当题目。
夏天翔正在为难,仲孙圣业已于谭瑛说完以后,接口答道:“谭姑娘这八个‘情’字问得颇有意思,但我仓卒答复之下,却未必十分周到正确呢。”
话完,目光一注谭瑛,并略扫夏天翔,便即含笑道:“道义之交是‘深情’,酒肉之友是‘淡情’,虞姬别楚是‘真情’,季札挂剑是‘假情’,赏菊东篱,曳杖看山,是‘悠然之情’,河梁分袂,游子何之,是‘黯然之情’,渴饮胡天雪,饥吞北海毡,心存汉社稷,硅落犹未还,是‘极为悲苦之情’,至于‘极为壮烈之情’,似乎可推文文山‘正气歌’中的‘是气所磅礁,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作为代表的了。”
这一番话儿,听得谭瑛默然垂头,恭身而退,心中暗对这位“天外情魔”钦佩不已!
“白骨羽士”见谭玻三项问题俱已问完,遂向夏天翔微笑道:“夏老弟,如今该你向我发问,尽管挖空心思,问得越难越好。”
夏天翔笑道:“道长请放心,谭姑娘对仲孙前辈问得并不算难,我也不会对你过份刁钻古怪的。”
说到此处,蓦然灵机一动,身形晃处,施展出适才曾经连用三次,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发动攻击的“蔷薇三式”中威力最强的“文君濯锦”。
“白骨羽士”讶然说道:“你怎的不发问题,却施展招式身法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方才施展这招手法,连向戚掌门人进攻三次;但均未得手,故而第一个问题,便是向道长请教,这招攻敌手法有无缺陷?”
“白骨羽士”想不到夏天翔所发的问题如此实际,但又不能不答,只好眉峰略蹙说道:“你这招手法精妙异常,无甚缺陷,对方若非功力高出你两成以上,及过手经验丰富多多,必难招架,但据我看来,你好像新练未久,在‘沉稳’二字方面尚差火候,变化亦稍欠灵妙,否则,适才戚掌门人会略微吃亏,也说不定。”
夏天翔知道“白骨羽士”对自己的缺点所在,批评得丝毫不错,遂恭身受教,又施展了一招“天羽大师”唐一梦所传的“度世三招”中的“救苦救难”,向“白骨羽士”笑道:“夏天翔第二个问题是向道长请教我这招防身手法可有漏洞,譬如与‘白骨天君’过手,能不能化解得开对方的雷霆一击?”
这个问题,简直匪夷所思,把位“白骨三魔”中的“白骨羽士”问得双眉紧聚,答道:“你这招防身手法更为精妙,毫无漏洞,对方若非功力高出你五成以上,任何攻势也能化解,但我大哥若以全力进击,因为双方功力悬殊太甚,你纵可仗此精妙招术幸逃一死,也必将身带重伤。”
夏天翔闻言,因知对方决非虚言恫吓,不由对那“白骨三魔”之首“白骨天君”暗暗添了几分警惕。
“白骨羽士”目注夏天翔,怪笑道:“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最好多想一想,问得难点,否则我与‘天外情魔’这三阵相较,又将毫无胜负。”
夏天翔笑道:“方才谭姑娘三度发问,未离‘情’字,夏天翔也不会超越她这范围。”
“白骨羽士”愕然说道:“难道你还要施展一招什么招式?”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第三个问题,是向道长请教,我方才所施展的一招攻敌手法及一招防身手法,叫什么名称,是何门派?”
这一个问题,竟把这位“白骨羽士”问得张口结舌,呆在场中,作声不得。
他虽从夏天翔所用的“天禽五色羽毛”之上,猜出这两招颇为精妙的怪异招术,至少有一招可能与“天羽大师”唐一梦有关,但却苦于既拿不准,又叫不出名称,只好满面通红地顿足一叹,带着谭瑛,废然转身回左边看棚而去。
夏天翔正在得意高兴,仲孙圣却轻拍他的肩头,含笑低声说道:“夏贤侄,震天大会已近尾声,对方‘白骨三魔’中最难缠难惹的‘白骨天君’即将出场,我们赶紧回棚与各派掌门商议商议应敌之策。”
说完,遂与夏天翔一同携手纵回本阵。
夏天翔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姊姊,小弟幸不辱命。”
仲孙飞琼听出夏天翔这“幸不辱命”四字之中,充满了得意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难怪翔弟得意,你这三项问题,即景生情,拙中取巧,确实极为高明,比那谭瑛所问强多了。”
夏天翔摇头笑道:“姊姊不要对我谬赞,小弟此次幸不辱命之故,是因‘白骨羽士’的见识才学,毕竟比仲孙老伯略逊一筹,那谭瑛心机极深,她想以‘情’问倒‘天外情魔’,尤其那最后的八个‘情’字,更是刁钻之极,若非仲孙老伯洞明妙理、满腹经纶,真难应口答出。”
仲孙圣在一旁笑道:“夏贤侄不要往我脸上贴金,‘白骨三魔’果然名不虚传,我在前两阵中,便几乎把一世微名断送于‘白骨羽士’手下。”
说到此处,转面对峨嵋、雪山、罗浮、武当四派掌门,及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庄容说道:“震天大会已近尾声,我想不必等‘白骨天君’出场,就先由夏天翔发话叫阵,激他一下。”
“雪山冰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