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翔闻言止步,但却哦了一声,含笑问道:“夏天翔请教向朋友,昆仑派闭宫十年,不见外客之事是谁决定?”
向飘然沉声说道:“这样重大的决定,自然是掌门人亲下令谕。”
夏天翔笑道:“昆仑掌门知非子已于祁连山绛雪洞口自尽身亡,难道他竟死为鬼雄,能在九幽传令?”
向飘然双眉一轩,接口说道:“人事有代谢,江湖遍血腥。知非子虽已谢世,但昆仑掌门的职位自然有人继承,而闭宫十年之举,也就是准备血洗祁连,为我大师兄、三师弟报仇雪恨。”
夏天翔灵机一动,目注“昆仑逸士”向飘然,微笑问道:“向朋友,昆仑派的新任掌门,恐怕就是你吧?”
向飘然得意傲笑道:“论辈份、论武功,除我以外,昆仑派中谁还够资格担任掌门名位?”
夏天翔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向朋友果然得趁心愿,继任昆仑掌门,来来来,我且为向掌门人,引见这位与我同来的仲孙飞琼姊姊。”
夏天翔话中“得趁心愿”四字,意含讥刺,听得“昆仑逸士”向飘然脸上一红,只好故作不知地问道:“你们远上昆仑,究因何事?”
夏天翔眼珠一转,微笑说道:“我们并非专上昆仑,只因西陲有事,遂顺道来践旧友之约。”
向飘然问道:“我昆仑派中何人与你有约?”
夏天翔笑道:“与我定约之人,是昆仑门下的赵锰、潘莎,请向掌门人命他们出宫与夏天翔一晤便是了。”
向飘然闻言,暗笑对方不知赵钰、潘莎及云野鹤三人早在自己的“天荆毒刺”暗算之下,化作大巴山中的三堆白骨,但却丝毫不露神色,摇头答道:“昆仑派锐意革新,力图上进,这十年以内,不仅谢绝外客,即门下弟子中,除去轮值采购用物者外,亦不准擅出昆仑宫半步,故而你们要见赵钰、潘莎,必须等到十年之后。”
夏天翔先提赵钰、潘莎之故,便系掩饰自己此来真意,闻言之下,遂乘机转入正题,装作漫不经意地随口微笑问道:“赵钰、潘莎二位既然无法相见,则鹿玉如呢?”
向飘然老好巨猾,夏天翔虽已力加掩饰,但仍被他看破内情,暗自忖道:“原来鹿玉如并未在自己毒上淬毒的‘天荆毒刺’之下死去,这两人远上昆仑之故,即是为了寻她而来。”
仲孙飞琼因自己首先亟需知道之事便是鹿玉如是否人在昆仑,遂设法套取向飘然口风,含笑说道:“向掌门人不必为难,鹿玉如能见与否,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听你一言就是。”
向飘然心机诡辣无伦,就这片刻之间,业已根据夏天翔、仲孙飞琼的语气神情,编造了一套说法,点头答道:“因为鹿玉如不在昆仑宫内,我正考虑容她与你们见面,是否与昆仑派闭关不会外客之令,有所抵触。”
夏天翔听出鹿玉如人在昆仑,不禁又惊又喜问道:“鹿玉如不在昆仑宫内,却在何处?”
向飘然见他这等焦急的神情,遂越发拿稳主意,接口答道:“鹿玉如似乎受了什么重大刺激,回转昆仑之后,竟然神志失常,我只好命她离群独居,如今正在昆仑绝巅的百丈壁顶。”
这几句话儿,不仅编造得恰到好处,又复正合“绛雪仙人”凌妙妙昆仑之巅的指示,夏天翔与仲孙飞琼均自深信不疑,遂由夏天翔对这如今身为昆仑掌门的向飘然含笑说道:“向掌门人,请容夏天翔与我仲孙姊姊一会鹿玉如,或许我们可以治愈她的精神失常之症?”
向飘然暗自不住狰笑,但表面却仍作沉思,想了好大一会,方似十分勉强地点头说道:“你们既然这等说法,我便允许你们攀登百丈壁顶,与鹿玉如相谈片刻,但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去,并不可再来昆仑扰闹。”
夏天翔暗中窃笑,自己只是在未与鹿玉如相见之前,不愿与昆仑派人物闹翻,致成僵局。否则,谁还向你一再好言商请,干脆施展轻功,飞登绝壁,把鹿玉如带走,送到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让她眼见父母言归干好,享受享受温暖乐趣。
仲孙飞琼生性平和温顺,更不愿在武林间逞强斗狠,妄结仇邮,遂在听完向飘然的话后,点头笑道:“向掌门人请放心,我们见了鹿玉如后,只略谈几句就走,大概不必等到黄昏日落。”
向飘然伸手向上一指说道:“你们既然如此说法,便请自去,恕我不陪。但百丈壁陡拔峭滑,除了有几根山藤可资借力之外,极为难走,要不要我借两双昆仑派特制的登山剑履给你们应用?”
夏天翔摇手大笑道:“不必,不必,区区数十丈陡立的山壁,夏天翔等大概还不致被它难倒。”
话完,便与仲孙飞琼向“昆仑逸士”向飘然略一抱拳,双双施展绝世轻功,绕过昆仑宫,继续上行,驰往昆仑绝顶。
片刻以后,已抵绝巅,面前果然矗立着一片高约七八十丈的陡峭石壁。
仲孙飞琼对这片峭壁细一端详,向夏天翔微笑说道:“翔弟,闯荡江湖,游侠四海,最忌之事便是恃技自傲,过份骄满。你看这七八十丈峭壁,不但密布极为肥厚润滑的碧薛苍苔,壁形并还上端突出,下端缩进,宛如一枚绝大的香章,矗立云霄,若非尚有几根由顶倒垂的粗巨山藤,凭我们的这一身功力,上得去么?”
夏天翔笑道:“既有山藤就好,我们总不好意思真个借用昆仑派特制的登山剑履吧?”
话音甫落,真气忽提,凌空纵起四丈来高,伸手捞住一根粗巨的山藤,略微借劲,接连三个“云里翻身”,便已上升了十八九丈。
仲孙飞琼不禁喝彩道:“翔弟弟真好轻功,你近来武学进境确实不凡,爬起山来,几乎要胜过小白了呢!”
夏天翔听得失笑叫道:“仲孙姊姊快来,你不要变着花样骂我,我们且赶到这百丈壁顶,欣赏欣赏昆仑落日奇景。”
仲孙飞琼嫣然一笑,也自照方抓药,与夏天翔同样施为,一面攀藤急速上升,一面向夏天翔笑道:“翔弟如今也学得油腔滑调,心不应口起来,你急于赶到这百丈壁顶,究竟是想看昆仑落日?还是想看你的玉妹妹呢?”
夏天翔俊脸一红,暂停上攀,发动反击笑道:“姊姊若是吃醋,我们便不去也罢。”
仲孙飞琼赶到夏天翔身边,玉颊飞霞,佯嗔叱道:“翔弟该打,怎的说出这种话来?我对鹿玉如若有歧见,何必怂恿你赶来昆仑?如今上壁在你,不止壁也在你,我却恕不奉陪,要带着小白大黄及青风骥,独自回转中原去了。”
这番话儿,把夏天翔听得周身冷汗,慌忙姊姊长姊姊短,连连陪礼。
两人一番笑谑,不知不觉问,业已援藤借力,翻上壁顶。
但壁顶只有白云如带,天风砭骨,却哪里有那位曾与夏天翔合体结缘的鹿玉如的丝毫踪影?
仲孙飞琼秀目方自一蹩,夏天翔却手指壁顶一个仅可容人的小小洞穴说道:“姊姊,鹿玉如莫非在那洞穴之内,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仲孙飞琼目光一转,苦笑摇头说道:“据我猜想,鹿玉如可能不会在那小洞之内。”
夏天翔真气微提,飘身纵到洞口,往里望了一望,讶然叫道:“姊姊,你怎的猜得这般准法?这洞穴深才数尺,根本不能藏人,是个假洞。”
仲孙飞琼笑道:“翔弟,我们心切劝慰鹿玉如,未曾细察向飘然的神情语气,以致上了这莫大恶当……”
话犹未了,突然一股焦臭之味,自壁下传上。
夏天翔连嗅几嗅,愕然问道:“姊姊,这是什么气味?”
仲孙飞琼黛眉颦蹙,臻首微摇说道:“这气味已在我意料之中,必是向飘然纵火烧去那几根山藤,以断绝我们下壁之路。”
夏天翔犹存不信地走到壁边,往下一看,果见仲孙飞琼猜得丝毫不差,山藤微含油质,燃烧极速,片刻之间,便自燃尽。
夏天翔勃然变色说道:“仲孙姊姊,我们连番巧遇,功力大进,且等向飘然上到壁顶之时,索性替昆仑派剪除这名败类。”
仲孙飞琼看了夏天翔一眼,缓缓道:“翔弟往昔聪明无比,今日怎变得糊涂起来?那向飘然老好巨猾,何等刁恶,他在这等情况之下,肯上壁来与我们互相搏斗吗?”
夏天翔剑眉微剔,傲然说道:“向飘然若不上壁,徒自烧断山藤,却奈我何?”
仲孙飞琼反问道:“翔弟,我们目前的境况极为凶险,你切莫再复意气飞扬,我来问你,这昆仑绝巅可有食粮?可有饮水?”
夏天翔剑眉双挑,摇了摇头。
仲孙飞琼又道:“既无食粮饮水,则向飘然怎肯上壁与我们相斗?他只要静等我们饿得头昏眼花,渴得全身无力之际,手到擒来,岂不省事?或是干脆三五日不理我们,让我们在这天风吹拂之下,自行变为饿浮冤鬼。”
夏天翔这时方听得有些着慌起来,眉头紧皱,向仲孙飞琼说道:“姊姊,向飘然倘若真照你这种办法与我们干耗起来,倒真使我们有力难施,异常辣手。”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各自静矜勿躁,好好想一个怎样下这七八十丈绝壁之法。而且必须在我们未感饥渴以前,尽快想好。否则,人一饥渴,精神定减,纵或想出办法,也将力不从心,便可能无法逃生,变作昆仑饿鬼的了。”
夏天翔忽然扬眉笑道:“妹姊聪明绝世,我也不甚愚笨,我们且比赛一下,谁先想出在这昆仑绝巅的脱险之法?”
仲孙飞琼目光凝注壁下片刻,胸有成竹地嫣然笑道:“翔弟,你是不是觉得每次打赌都输给我,有点不大服气?”
夏天翔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仲孙飞琼又复说道:“但这次你若想与我打赌?却又要输了。”
夏天翔剑眉微挑,含笑问道:“姊姊何以见得定是我输?”
仲孙飞琼笑道:“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极为妥当,并极为奇妙的下壁之法。”
夏天翔惊奇无已,佩服万分地问道:“姊姊着实高明,你想的是什么法儿?”
仲孙飞琼笑道:“你也想上一想,倘若无甚其他妙策,我再说出我的计划不迟,因为你的想法,可能比我更高更妙。”
夏天翔面带愧色,恧然笑道:“姊姊不必给我留面子,从今后我决不敢再存与姊姊比较智慧之心,永恃妆台,甘为臣仆。”
仲孙飞琼失笑说道:“好个‘永侍妆台,甘为臣仆’,但臣仆贵乎忠诚不二之臣,你却风流调悦,到处留情,鬓影衣香,满身情债,如今已是二臣,三臣,将来还不知是十几臣呢?”
夏天翔窘得俊脸通红,陪笑说道:“姊姊不是说不吃霍秀芸及鹿玉如的醋么?怎么把这碗飞醋带到昆仑绝顶来了?”
仲孙飞琼被他逗得嫣然失笑说道:“我不再和你多说废话,要施行我的脱险妙策了。”
夏天翔委实想不出仲孙飞琼意欲如何脱险,遂好奇颇甚地注视她的一切动作。
仲孙飞琼神色安详地自腰问取下一具特制的海螺,凑向香唇,对壁下吹了一些奇异音节。
夏天翔在大别山初会仲孙飞琼之时,便曾见她使用过这具特制的海螺,知道具有传音妙用,如今又听出仲孙飞琼是凝足真气施为,螺音传送极远,不禁恍然顿悟,微笑问道:“姊姊是否利用这海螺传音,与小白大黄通话?”
仲孙飞琼收起海螺,点头笑道:“像这苔滑藓浓,陡立七八十丈的奇险峭壁,只有小白大黄那等天生异禀,才能随意上下。”
夏天翔拍手笑道:“我真糊涂,姊姊命小白大黄弄条百丈长藤带上壁来,我们岂不便可攀藤而下了么?”
仲孙飞琼摇头说道:“翔弟这种方法,太以冒险欠妥。倘若我们攀至中途,被向飘然发现,再来个纵火烧藤,岂非进退不得,真正难逃一死?”
夏天翔讶然说道:“姊姊既不欲行险,我真猜不出你有何妙法?”
仲孙飞琼秀眉微扬,得意笑道:“我这条妙计,可以叫做‘守株待兔,自开金锁’法。”
夏天翔把这“守株待兔,自开金锁”八字念了几遍,依然猜不透其中奥妙,只得向仲孙飞琼苦笑道:“姊姊招呼小白大黄上这绝壁则甚?”
仲孙飞琼笑道:“我们大概要在这昆仑绝巅,等上十天半月之久,若不命小白大黄设法找些吃喝之物送来,岂非必将饥渴而死?”
夏天翔蹙眉问道:“我们要在这昆仑绝巅,等上十天半月之久?”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那是当然,依我推算,最少要等十天以后,救星才可能赶到。救星未来之前,我们如何安然无险地下这百丈绝壁?”
夏天翔越听越觉奇怪,瞪着两大眼问道:“我们还有救星?”
仲孙飞琼笑道:“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如今业已身临绝境,自然会有救星。”
夏天翔急急问道:“救星是谁?”
仲孙飞琼笑道:“解铃原是系铃人。”
夏天翔大为惊讶说道:“姊姊是说向飘然?”
仲孙飞琼嗯了一声,点头说道:“除了向飘然以外,还有谁会赶到这昆仑绝巅对我们加以援手?”
夏天翔苦笑说道:“姊姊不要再打禅机,请把你的囊中妙计明白说出,免得我着急好么?”
仲孙飞琼命夏天翔与自己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含笑缓缓说道:“翔弟,任何人做了一件得意之事,是不是都想亲眼看见这得意之事完成?”
夏天翔虽不知仲孙飞琼何以突发此问?但仍点头答道:“这是一定不移之理。”
仲孙飞琼笑道:“根据这种推理,向飘然是否会上这昆仑绝巅,来看看我们两人在他意料中冻饿而死的尸体?”
夏天翔剑眉微扬,哦了一声说道:“姊姊这种推断颇为高明,但怎知向飘然来时最少要在十天以后呢?”
仲孙飞琼笑道:“在向飘然的意识之内,我们已成笼中困兽,不诛自灭,他又何必早来冒险?”
夏天翔点头道:“这种道理,妹姊已然说过,向飘然计算我们纵然身边带有干粮食水,最多三日,也将用尽,他在十天以后来时,我们饿了七天,必已饿死。”
仲孙飞琼笑道:“但根据翔弟所说向飘然阴险刁恶的情形,则凡属险刁之人作事必然慎重,他第十天时,可能仍不肯来,还要多等几天,以防我们气息未绝,与他见面之下,会不顾一切地拼死恶斗。”
夏天翔笑道:“有趣,有趣,向飘然以为我们在这昆仑绝巅饥渴欲死,而我们却由小白大黄输送食物,舒舒服服地静等他自投罗网,恶贯满盈……”
语音微顿,略一思索,又向仲孙飞琼问道:“这样作法,虽可叫作‘守株待兔’,但姊姊的另一句‘自开金锁’,又作何解?”
仲孙飞琼笑道:“向飘然上壁以后,被我们擒住制服,就照他的上壁之法,下这百丈峭壁,岂不叫做‘自开金锁’?”
说到此处,崖边白影黄影同飘,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果已闻声赶来,揉登百丈峭壁。
小白自腰问解下一个布包,包中是两只肥美的烧鸡及一方腊肉。
大黄则捧给仲孙飞琼一只巨大的葫芦,其中满贮美酒。
仲孙飞琼向灵猿小白失笑问道:“小白,你与大黄的这些酒菜,是否是从昆仑宫中偷得来的?”
小白连连点头,仲孙飞琼又复指着夏天翔道:“我和他要在这昆仑之巅修行半月,不需食用美酒佳肴,你与大黄每隔三日,替我们送些干粮食水便可。如今赶紧下去陪伴青风骥,来去行踪均须极端隐秘,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有东西可吃。”
灵猿小白低叫两声,便即拉着异兽大黄,施展天赋本能,滑下百丈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