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身形纵得才与巨石顶端相平,便觉得身上寒意陡增,宛如在数九寒天之下又复兜头泼落一盆冰水。
尚幸人是奇人,兽是异兽,尤其仲孙飞琼极得乃父“天外情魔”仲孙圣宠爱,自幼便获真传,更因善伏百兽,异果灵药,所服极多,如今一身功力,不但远超夏天翔等同辈年轻人物,即比起当代武林的所谓八大掌门,亦自未逞多让,故而戒意虽深,却仍无怯惧,略微打量谷中形势以后,便即向下纵落。
这条天寒谷,只是路径曲折的一条峡谷,因左右玉立的全是百丈冰峰,遂根本也无什么特殊景色可描?只令人感觉到冷,冷,冷……
一人二兽纵落谷底以后,仲孙飞琼便向大黄说道:“大黄,你且发啸把这谷中两只雪猿引来,先加收服,免得我们设法摘取朱红雪莲之际,它们会在一旁碍手碍脚。”
大黄闻言,血盆巨口方张,灵猿小白忽然向它抓了一把,竟似阻止大黄,不令发啸。
仲孙飞琼起初微愕,但立即会过意来,失笑说道:“小白心思真灵,大黄啸得低点,我听我爹爹说,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因口音极大,不宜发出洪烈之声,否则万一引起雪崩,即成浩劫。”
异兽大黄虽比白猿敏慧稍逊,但也通灵,垂头静静听完,大嘴微张,发出一声颇似内家传音及远功力般的、听来不甚高昂却传送颇远的低长怪啸。
怪啸方起,果然远处立有啸声相和,口音“嗡嗡”不绝,宛若构成一片奇异的天籁。
仲孙飞琼居中卓立,灵猿小白在左,异兽大黄在右,一人二兽,六道目光,均凝注在五六丈外天寒谷径转折之处。
不到片刻,自夹立的冰峰之上驰落两条白影,是两只身高五尺,形著巨猩,但全身茸茸白毛。长度几达六寸有余,双臂奇长的威猛雪猿。
雪猿来势虽猛,但似颇为识货,看出小白大黄均不好斗,故在三丈之外便即倏然收步,与仲孙飞琼等一人二兽,相互峙立。
灵猿小白向对方看了两眼,手舞足蹈地发出一阵“吱吱”猿语。
仲孙飞琼善通兽语,一听便知小白是在称赞这两只雪猿长得颇为好看。
遂看着爱猿,失笑说道:“小白,它们虽然长得威猛好看,却是雪山派所豢,难道你还想收服带走?大黄性情大刚,倘若出手相斗,未必准能不使对方受伤,还是你去和它们比比力气,先显一点威风,然后我再给它们说上几句好话。”
小白闻言,缓缓走出,向那两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的雪猿,“吱吱”低叫,并举起前爪,略作比划。
雪猿也属猿类,兽语自然相通,知道这只身穿金甲的小白猿,不但要向自己挑战,并还夸称以一敌二。
兽类心思与人类大略相同,这两只雪猿,虽知对方神气异常,不大好斗,但毕竟觉得这白猿过于矮小,倘若真正以二对一,还不举手之间,即可撕裂?
但就在两只雪猿方自对看一眼,有些对小白藐视之际,金白相问的身影晃处,灵猿小白竟已发难,快得宛如石火电光一般,一跃数丈,纵过对方头顶,半空中再一翻身,两只钢爪,一左一右的扣住雪猿颈项,猛然用力一甩,居然把两只身躯巨大、威猛无伦的异兽雪猿,甩得“咕咚”连声,跌出数尺以外。
雪猿作梦也未想到如此一只小小白猿,竟有这强膂力?方自双双低声怒吼,爬起身来,灵猿小白又复一伸利爪向左边那只雪猿,当胸抓去。
这只雪猿正在满怀不服,忽见小白抓到,便即微一偏身,反向小白的长臂抓去。
雪猿以为这回必然可把白猿手臂捏碎,哪知任它钢爪猛扣,灵猿小白却直如未觉,反而左爪微翻,一式“白猿掌法”中的“仙猿献果”,着实地打在雪猿胸前,使它如中铁锤,又复“腾腾腾”退出数步,几乎栽倒在地。
这时那两只高大威猛的雪山异兽,才大杀威风地并立一处,目光如电,凝注灵猿小白、但显然已有畏怯之状。
仲孙飞琼静观至此,知道时机已至,遂缓步走出,含笑叫道:“小白,你已经大显威风,应该适可而止,倘若把它们逗得凶心大发,拼起命来,便不好办了。”
一面发话制止小白再勿进手,一面却向那两只雪猿慢慢走去。
仲孙飞琼生平爱与禽兽之类为友,胆量既大,神情又在和蔼可近之中,带有一种慑兽的威严,竟使这两只雪猿瞪着四只铜铃似的巨眼,莫明其妙地看着仲孙飞琼,丝毫不敢蠢动。
仲孙飞琼走到雪猿身前,用一种猿猴之类通用的兽语,蔼然微笑说道:“猿儿啊!我所养的小白大黄力气都比你们大,你们何必要和它们打架?乖乖让我们把朱红雪莲采走,才好救人性命。”
两只雪猿似懂非懂,毫无动作,只把大眼连眨。
仲孙飞琼委实喜欢它们长得威猛可爱,遂大着胆儿,伸手在那长满茸茸白毛、巴斗似的巨头之上,微微抚摸。
雪猿在仲孙飞琼初一伸手之际,似乎微觉怯惧,但等发现对方毫无恶意以后,反倒咧着两张大嘴,一动不动,听凭仲孙飞琼爱抚,神情异常驯善。
仲孙飞琼知道在恩威并济之下,这两只雪猿已有降意,遂索性用玉颊亲着它们的毛脸,柔声低低说道:“猿儿啊!你们拔根头发给我好么?”
雪猿何曾受过人类如此怜爱?双双对看一眼,低吼连声,果然各在脑后拔下一根雪白长发,向仲孙飞琼恭恭敬敬献上。
猩揉猿猴之类的这种拔发自献的动作,是代表衷心降伏,决不再叛。仲孙飞琼见状,自然大喜,收起雪白长发,玉手一挥,那两只雪猿果然当先领路,向天寒谷中驰去。
仲孙飞琼与灵猿小白、异兽大黄等紧紧相随,只觉寒意越来越深,若换了身无纯厚内功及天生异禀之人,根本熬不到什么冻髓寒潮发作,便将被冻得四肢僵直,无法行动。
十来重转折过后,谷势狭得宽不逾丈,左右冰壁峭立千仞,两只雪猿也倏然止步不走。
仲孙飞琼抬头凝目,看见右侧峭立冰壁的三十来丈之上,在冰缝间生着一朵形状如清莲的红色奇花,遂向那两只雪猿用兽语问道:“那朵红花就是朱红雪莲么?”
雪猿双双把头连点,并“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兽语。
仲孙飞琼听出雪猿大意是说:“这朵红花就是朱红雪莲,但我们格于‘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的禁令,不敢代为摘取。”
她不禁微笑伸手,轻拍两只雪猿的肩头,指着灵猿小白说道:“三十来丈的峭立冰壁,大概还难不倒我的小白,你们不必帮忙,只要莫加捣乱,便成功了。”
活完,转对灵猿小白问道:“小白,你自己估量估量,上得去么?”
灵猿小白抬眼一看那朵朱红雪莲,傲然点头,仲孙飞琼又复笑道:“你既然能够上去,且把金甲脱下,免得太滑。”
灵猿小白目射精光,一声长啸,凌空飞起七八丈高,那件用三十片“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依然穿在身上未肯脱下。
仲孙飞琼见爱猿如此倔强好胜,不禁微笑摇头,只见小白所化的那点金白相间的飞星,在冰壁上四五个起落,便已到了朱红雪莲附近。
两只雪猿见灵猿小白飞登冰壁的身法,果比自己灵妙多多,不由瞪着四只大眼,神情益发惊服。
灵猿小白先伸手轻轻摘下那朵朱红雪莲,然后再往莲根一探,忽又发出一声欢啸。
仲孙飞琼因“冰魄神妃”茅玉清已对自己处处推情,见状忙即高声叫道:“小白,我们只要朱红雪莲,不许多拿人家的东西。”
但话音方出,小白业已利爪连施,划开冰层,自莲根之下,又复取出一只粗如人臂的雪白冰藕。
仲孙飞琼眉头方蹙,灵猿小白便已带着雪藕朱莲,凌空飞降,直向自己怀中扑到。
事已作出,责怪无用,只得伸手接抱,但一声小白尚未叫出口来,口中竟被小白塞进一段冰藕。
仲孙飞琼不忍过拂爱猿心意,勉强微一咀嚼,居然齿颊生芬,化成一股清香玉液,咽下喉头,全身立即暖意洋洋,不再感觉四外寒威可惧。
这时她才悟出“冰魄神妃”茅玉清所说“倘能取得朱红雪莲,则一切自然无虑”之话,便是指这莲下冰藕足以御寒,大概只要把藕吃完,对于冻髓寒潮即无所惧。遂接过那只冰藕,分成五份,除了自吃一份以外,分给灵猿小白、异兽大黄及两只雪猿,每兽一份。
小白大黄自不客气,那两只雪猿却在仲孙飞琼一再催促之下,才敢把冰藕吃掉。
仲孙飞琼等它们吃完冰藕,便将那朵朱红雪莲,交与异兽大黄说道:“我和小白要遵守诺言,在天寒谷中熬过三日。你赶紧把这朵朱红雪莲送到云南洱海东岸的一座荒废禅寺之中,交与‘商山隐叟’赛韩康,解救我好朋友夏天翔的性命。”
大黄听得连连点头,仲孙飞琼又轻抚它那一身金黄长毛,面色一整,沉声说道:“大黄,你恶根未净,凶性犹存,在我身边,自然不敢伤人,但这趟独行送药,千里长途,却颇为令人悬心。须知我平时虽极喜爱你们,万一犯了规戒,尤其是妄造杀孽,却必定重责不贷!”
貌相那等威猛的异兽大黄,听了仲孙飞琼这番言语,及见她不怒而威的神色之后,竟全身微颤,惊然垂头,倒退三步,恭谨一拜,方捧着朱红雪莲,向天寒谷外飞驰而去。
第十二章:棺中奇遇
“商山隐叟”赛韩康等,自与仲孙飞琼分手以后,便即到那洱海东岸的荒废禅寺之中,静候仲孙飞琼求来朱红雪莲,为夏天翔疗伤续命。
这座荒废的禅寺,殿字虽已颓圯破败,但占地颇广,群侠选了第三进大殿,作为暂时居停之所。
赛韩康因自夏天翔脉息之中,察出他伤势极重,生恐等不及仲孙飞琼求取朱红雪莲归来,遂又给他服了两粒内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并由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三人轮流为他隔体传功,补益元气。
这进大殿所供的佛像早已残坏,但东屋所停的两具未厝棺柩,木料油漆均极为考究,显系富贵人家所有,可能突遭不幸,绝了嗣续,才任凭弃置此间,无人埋葬。
前五日均颇平静无事,但到了第六日夜间,“三手鲁班”尉迟巧出外置备饮食用物归来,却面色颇为沉重地向赛韩康、柴无垢说道:“我方才在十余里外,看见那位冒牌龙飞剑客、‘辣手纯阳’司徒敬向乡人查问我们的踪迹,或许少时便寻来,是否应该早作准备?”
“凌波玉女”柴无垢一听“辣手纯阳”四字,心头便腾怒火,柳眉双挑,银牙一咬,恨恨说道:“司徒敬倘若独自寻来,倒是我快意恩仇、使他血溅五步、遭受天报的绝好机会。”
赛韩康向柴无垢摇头说道:“司徒敬凶刁无比,他明知不但你不好斗,便我与老化子亦非易与,怎会一人独来?”
柴无垢仇火难平,轩眉说道:“如今不是在他步虚道观的重围之中,此间地势又好,他们纵来上几人,也未尝不可放手一战!”
尉迟巧点头笑道:“柴姑娘所说不差,但夏天翔重伤在身,却太以碍手,祁连派中荡妇‘桃花娘子’靳留香与司徒敬恋好情热,极可能随他同来,互相动手之间,只消靳留香一朵九幽磷火或是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夏天翔岂非必将惨遭劫数?”
柴无垢闻言,眼珠一转说道:“我们找个安全所在,把夏天翔藏起来,岂不便可与这干神人共愤的恶贼放手一斗。”
赛韩康苦笑说道:“在这等荒败的殿字之中,哪里去寻安全所在?”
尉迟巧忽有所得地接口笑道:“我也委实气愤点苍群凶不过,颇想以暗对明,使他们遭遭报应,便连藏放夏天翔之处也已想出,但似乎对于这位老弟有些委屈。”
赛韩康眉峰微聚,发话问道:“你是不是想把夏天翔藏在东屋的棺木之中?”
尉迟巧点头笑道:“夏老弟先后连服你三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仅仅内伤未能痊愈,应该不怕什么棺中尸气。”
赛韩康说道:“尸气倒是开棺即散,也不足怕,但令夏老弟与枯骨同卧,终似不妥……”
话方至此,远远夜空之中,忽然升起了八朵九幽磷火。
尉迟巧憬然说道:“祁连派人物果来,而且照这八朵九幽磷火看来,此人身份竟远高出‘桃花娘子’靳留香之上。”
赛韩康审情度势,知道一场恶战绝难避免,只得同意尉迟巧之计,向他叫道:“老化子,你赶紧去到东屋,轻轻撬开一口棺木,先行散去尸气,并以指力在棺底凿穿几个小洞,只要敌踪一现,我们便把夏天翔藏在棺中,然后各自觅地隐伏待敌。”
尉迟巧如言行事,他外号“三手鲁班”,对于撬开棺盖之举,自极出色当行,不着丝毫痕迹。
但棺盖一开,尉迟巧不觉微愕,原来棺中是具长袍马褂、穿着极为整齐的男尸,并毫未腐烂,颜色如生,以致无甚恶浊尸气。
尉迟巧因时机迫切,不及细察,刚刚微凝指力,在棺底凿透了几个小孔,赛韩康便即抱着夏天翔,与柴无垢匆匆赶来,皱眉说道:“方才寺前不远又升起七朵九幽磷火,定是‘桃花娘子’靳留香与‘辣手纯阳’司徒敬赶来,我们应该尽快把夏天翔藏好,你将棺底气孔凿通了么?”
尉迟巧微一点头,遂把神志昏迷、尚不十分清醒的夏天翔装进棺内,轻轻掩上棺盖。
尚幸这两俱棺木质料既极名贵,体积亦巨,以致其中躺了一具死尸及一个活人,仍似略有宽裕。
赛韩康在帮助尉迟巧盖棺之时,忽然用鼻连嗅,并诧然说道:“这种气味,怎的像是罕世难逢的……”
话犹未了,突然一声长啸划空而至,听出来人已到寺门,并还是个真气罡力极强的绝世好手。
赛韩康脸色一变,向柴无垢、尉迟巧低声说道:“这是何人?功力似乎还在‘辣手纯阳’司徒敬之上。我们各自隐身,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总宜尽量忍耐,不要出手。”
话完彼此略打招呼,尉迟巧身形微闪,藏入殿外草丛深处,赛韩康纵上殿顶伏在暗中,柴无垢则飘起数丈,隐身殿内的粗巨横梁之上。
这时三条人影电疾星驰地纵上荒芜禅寺寺门,左面一人正是“辣手纯阳”司徒敬,但因所扮假龙飞剑客的机密泄破,业已恢复了一身道装,右面粉红衣裙的美艳少妇,果是“桃花娘子”靳留香,当中则是一位年龄甚大的白发婆婆,目光如电,顾盼生威,显然功力身份均在司徒敬、靳留香之上。
赛韩康伏身高处,瞥眼偷窥,认出来人竟是在祁连山雪峰冰洞闭关数十年、不问世事的“白头罗刹”鲍三姑。
鲍三姑功力绝高,并还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师姊,突然在此现身,赛韩康自颇心惊,暗想柴无垢、尉迟巧等倘若负气妄动,决非这位老婆婆之敌,却将怎生处置?
鲍三姑卓立寺门顶端,冷然说道:“司徒老弟搜前殿,靳六妹搜二殿,我搜第三进殿,既然得报这群东西藏在寺中,哪怕他们飞上天去!”
司徒敬、靳留香闻言领命,各自飘身,“白头罗刹”鲍三姑却施展绝世轻功,冲天纵起五丈来高,宛如一只极大夜枭,向第三进大殿凌空飞到。
赛韩康伏身殿顶,本来最易被人发觉,但一来天气阴黑,星月无光,二来一般人心理,泰半专门注意暗处,对明处往往忽略,故而鲍三姑一双锐目射出的炯炯神光,只在殿檐暗影之下扫来扫去,对那毫无掩蔽的高高殿顶,却连看都未看一眼。
伏在草丛中的“三手鲁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