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年讶然抬头问道:一我已献过鲜花,诵过碑文……”
“蔷薇使者”接口说道:“到这蔷薇坟前诉愿之人,一定要是互相至爱纯情、成双成对的武林儿女……”
青衣少年不等“蔷薇使者”说完,便即仰首长空,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蔷薇使者”对这位少年人简直有点头痛,沉声问道:“少年人,为何发笑?”
青衣少年两条剑眉往上一轩,目中闪射奇光,又复反向“蔷薇使者”问道:“蔷薇使者,你到底讲不讲理?”
“蔷薇使者”如今业已深知这位少年人物强做难缠,遂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找到我什么错处?”
青衣少年应声说道:“我若已有与我情投意合、能够双双相伴千里长途的心上人儿,岂不早就誓海盟山、月圆花好?何必还眼巴巴的远上岷山,来到这蔷薇坟前诉愿?”
这几句话,听得那位“蔷薇使者”既觉无法相驳,又觉有趣地失笑问道:“听你这样说法,大概虽已有了心上人儿,但只是你爱人家,而人家却并不爱你!”
青衣少年俊脸微红,摇头说道:“我确实很喜欢她,但却不知她喜欢不喜欢我,所以才跑到这蔷薇坟前,祈求蔷薇愿力。”
“蔷薇使者”此时对这青衣少年的印象,已由强做难缠逐渐转变成颇觉对方天真有趣,遂笑着问道:“你们二人相处多久,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派中弟子?”
青衣少年闻言,双颊竟自红上加红,摇头答道:“我们共只见过一面,既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是哪一派中弟子。”
“蔷薇使者”听得不禁连连苦笑,暗想今夜来这蔷薇坟的一男一女,所需为助之事,委实过份离奇,只怕非把自己这名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菠使者,累得个心力交瘁不可。
但越是离奇,也越发引起这位“蔷薇使者”的兴趣,遂继续向青衣少年问道:“你既不知道她的姓名门派,总该把自己的姓名师承告诉我了!”
青衣少年接口说道:“我叫夏天翔,你最好只帮我的忙,不要多问其他。因为我师傅脾气大怪,不许我随便告诉人,反正我不是当今武当、峨嵋、少林、昆仑、祁连、雪山、点苍、罗浮等八大门派之中任何一派的弟子。”
“蔷薇使者”听了青衣少年夏天翔这种答话以后,只得暗暗摇头,蹙眉苦笑道:“你这种无头无尾的忙,委实叫我太以难帮!那位姑娘在容貌身材,或是衣着兵刃方面,可有什么特殊之处?”夏天翔想了一想,点头笑道:“有,有,有,当日我在湖南九疑山麓,远远瞥见她骑的是一匹青骢宝马,身穿墨色披风,所用兵刃,则因距离过远,未曾看清,但不是跨虎篮,便是吴钩剑!”
“蔷薇使者”嗯了一声,略作寻思,夏天翔又复说道:“她那匹青骢马委实跑得太快,等我赶到近前,早已鸿飞冥冥,留在地上的,只是裂脑飞头、洞胸剖腹的‘祁连四鬼’!”
这未后数语,听得“蔷薇使者”微觉一惊,接口问道:“她单人匹马,居然能杀却武功并不太弱,并各怀毒技在身的‘祁连四鬼’?”
夏天翔的俊脸之上,自然而然地现出一种佩服的神色答道:“杀得不但容易,而且极妙极快!我在九疑山腰遥见她被‘祁连四鬼,拦路邀斗,但不等我把这区区百来丈路途赶到,‘祁连四鬼’便已名副其实!”
“蔷薇使者”听到此处,暗付自己既已立意暂时封闭蔷薇坟,亲出岷山,查究“龙飞剑客”司徒畏与“凌波王女”柴无垢的一段情孽纠缠,则便中何妨索性管管夏天翔这桩一厢情愿的片面相思,以试试蔷薇愿力是否无事不验?
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夏天翔说道:“你这桩心事虽属可笑,但听来似出至诚,故而我破例赋与你三年之内不会再有的蔷薇愿力。”
夏天翔闻言,俊脸上方自现出一片高兴神色,“蔷薇使者”又复说道:“但莽莽江湖,茫茫人海,要寻得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姑娘,并化消有关的百劫干难,护持你们地久天长,情投意合,委实大非易事。”
夏天翔点头接口说道:“我知道难,不难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前来此地。”
“蔷薇使者”说道:“你这桩心愿的完成期限,定为三年,但自今夜开始,你就要照我所说的行事。”
夏天翔点头答道:“我要你帮忙,自然听你指挥,但三年期满,假如愿力无灵,却莫怪我要以一颗‘乾天霹雳’,把这座蔷薇坟夷成平地。”
“蔷薇使者”听夏天翔如此说法,不禁暗叹这座蔷薇坟大概真将劫数临头,遂低哼一声说道:“怪不得你说你不属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人,原来竟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据我所知,皇甫翠的‘乾天霹雳’又名”死珠’,虽然威力奇强,号称足可震山摧岳,但为数却仅三粒,你年轻气盛,身怀此物,万不能随意滥发,致造无边杀孽。”
说到此处,突然扬声问道:“蔷薇愿力若三年无灵,你便将用‘乾天霹雳’夷平蔷薇坟,但假如愿力有灵,又待怎说?”
夏天翔想了一想,剑眉双挑,正色答道:“你这句话问得有理!假如愿力有灵,等你死后,我与那位姑娘便继任蔷薇使者,誓尽所能,使花长好、使月长圆、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这种答话,听得“蔷薇使者”高兴异常,自蔷薇坟后的沉沉暗影中,发出一阵充满祥和意味的“哈哈”大笑。
笑完,继续说道:“如今我要你去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持我一片‘蔷薇令’,到东海钓鳌礁拜谒一钵神憎,求他见赐两滴千年芝液。第二件是趁着这一趟数千里长途,顺便寻觅一位踪迹靡定的‘天涯酒侠’慕无忧,因此人江湖阅历之丰,当世无二,寻得以后,他或许能指点出你在九疑山所见的那位姑娘的来龙去脉。”
夏天翔含笑点头,“蔷薇使者”又在暗影之中向他抛过一物说道:“这片‘蔷薇令’必须好好保存,不可遗失损坏。你求得千年芝液以后,不论是否寻获‘天涯酒侠’慕无忧及那位姑娘的踪迹,均要在本年九九重阳,赶到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的居处,听候我分派。”
夏天翔伸手把“蔷薇使者”抛来的“蔷薇令”接住一看,原来是片紫玉所雕的蔷薇花瓣。知道“蔷薇使者”既然这等说法,此物必甚重要,遂仔仔细细地揣在怀中,向蔷薇坟微一恭身施礼,回头展开轻功,驰往金玉谷内。
穿金玉谷,登扪心壑,越回头峰,这一路所经景色均极清幽,夏天翔来时既因正值疾雷猛作,暴雨如倾,胸头又有心事,以致无暇赏鉴。如今业已求得虽甚虚无缥缈,但颇足安心的蔷薇愿力,雷雨亦停,自然情怀旷远,逸兴遗飞,一面飘然举步,一面眺览这岷山夜景。
时令虽属初夏,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飒飒凉风,依然吹得人满襟寒意。
夏天翔刚刚驰下回头峰,眼前地势,左边是一排峭壁,右边是片小小森林,突然听得身后峭壁之间“刷刷刷”低微三响。
“北溟神婆”皇甫翠武功之高,性情之怪,在当代武林之中极称难缠,连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均曾告诫派中弟子不许轻易与之结怨。故而夏天翔虽然仅得皇甫翠六七成传授,一身功力,已非小可,入耳便知这三声微响颇似剑风,遂身形略闪,一式“弱柳飘丝”,横飞出八尺以外。
足尖方始点地,身后“夺夺”连声,夏天翔回头看时,一株古松的巨干之上,并排插着三柄长不逾尺的金色带翅小剑。
夏天翔年岁虽轻,对武林中主要门派的特殊兵刃暗器,却颇有所闻,一见之下,愕然自语说道:“点苍金翅剑,三柄连飞,来人莫非是‘点苍三剑’中的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
峭壁间一大盘藤蔓之后,凌空飞起一条黑影,用的是“神龙渡海”身法,夭矫轻捷,纵向松林,并低声说道:“此处未离回头峰,仍属蔷薇禁地,不便惊扰,我且在这片松林以外等你一会。”
夏天翔冷笑一声道:“堂堂‘点苍三剑’居然也怕‘蔷薇使者’?……”
话犹未了,对方人影早已隐入松林。
夏天翔因幼受“北溟神婆”皇甫翠的怪僻熏陶,性情自亦极为刚强高做,提气飞身,跟踪猛扑,不顾凶危地随后也复抢进松林之内。
这片松林深约半里,夏天翔赶到林口,果见一位身材颇为英挺的黑衣蒙面之人,在微弱月光之下,肩插长剑,做然卓立。夏天翔虽然一向做不服人,但知“点苍三剑”威震武林,极称难惹,遂亦真气微凝,功聚双掌,一声轻咳,缓步上前。
黑衣蒙面之人一见夏天翔如此年轻,似出意外,但又诧异对方那等大迈迈的高做神情,淡笑一声,发话问道:“朋友不避雷雨,深入岷山,并自回头峰上走下,不知来意为何?是否到过蔷薇坟左近?”
夏天翔颇嫌对方神情托大,冷冷答道:“既上回头峰,怎会不拜蔷薇坟?既拜蔷薇坟,自然是为了祈求蔷薇愿力。你这些话,岂非多问?”
黑衣人被夏天翔顶撞得愕然无语,夏天翔咦了一声,又复说道:“你这人怎的只会问人,不会答话?你适才以三柄带翅金剑联飞示威,是不是‘点苍三剑’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黑衣人做然一笑,伸手肩头拔剑,青芒冷射,一阵龙吟,夏天翔不禁微退半步,探手青衫襟底。
谁知黑衣人拔剑在手,并非发招攻敌,只用剑尖斜斜一挑,便把脸上的蒙面黑中挑得飘飞数尺以外。
黑中覆盖之内,是张年约三十一二,但英朗俊美的程度决不输于夏天翔分毫的白净面庞,而最引人注目的,则系在两条斜飞入鬓的剑眉当中,生有一颗大如黄豆的原砂红痣。
这柄青芒闪烁的长剑,这颗双眉之间的殊砂红痞,以及这副英挺潇洒的风神,正是在武林中曾获盛誉的“龙飞剑客”司徒畏的模样。
夏天翔目光向这位“龙飞剑客”司徒畏上下微一打量,依旧以那种毫不买帐的高做神情,冷然说道:“你何苦如此张致?一个‘龙飞剑客’有什么大了不起?就是你们点苍派的掌门人,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在此,也未必就看在我的眼内。”
司徒畏目闪精光,略注夏天翔,晒然不屑问道:“朋友年岁轻轻,出语甚狂,你究竟姓甚名谁,师承何人?是哪一派门下弟子?”
夏天翔一阵狂笑,朗声答道:“我叫夏天翔,不属武林中任何门户,也与你们点苍一派素无恩仇。你如不信,无妨以那柄青芒剑赐教几招,试试我的手法路数!”
“龙飞剑客”司徒畏手中长剑徐徐入鞘,摇头做笑说道:“‘点苍三剑’不遇身份相若之人,向不出手……”
话犹未了,夏天翔剑眉双轩,沉声叱道:“你有什么身份?居然不知羞耻,腼颜自尊,你不斗我,我来斗你。”
话完探手青衫襟底,呛然微响,撤出一对锯齿钢圈,粗如人指,径约半尺,除了森森锯齿,隐蕴精芒,似颇锐利以外,其他毫无奇处?
“龙飞剑客”司徒畏平生足迹几遍江湖,却居然认不出这对钢圈的用法名称,不由微吃一惊,傲气稍抑,知道面前巍然卓立的青衣少年夏天翔,可能是哪位隐迹奇人的门下,必定大有来历。
眉峰微蹙之下,心头一转,摇手笑道:“夏朋友既然自称与我点苍一派素无恩仇,则彼此何必过手?司徒畏向你请教一事,可使得么?”
对方一换笑颜相向,却弄得夏天翔手握一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空自满怀争胜之心,而告无法进手,只得皱眉答道:“你要问什么?”
“龙飞剑客”司徒畏索性换了一副和颜悦色,微笑问道:“夏朋友既已瞻拜蔷薇坟,则必然经过扪心壑、金玉谷等处。请问你在这一路之间,可曾遇见罗浮派掌门人小心神尼的俗家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
夏天翔摇头答道:“进出蔷薇坟虽只有这一条路径,但我却不曾遇见你所说的‘凌波玉女’柴无垢!”
司徒畏一面倾听,一面目光凝注夏天翔,似在估计对方所言有无隐瞒,是否正确?
夏天翔见状,两眼一翻,怒声问道:“你难道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么?”
司徒畏好似对夏天翔这等狂做的语气深为不满,但仍竭力忍耐,蹙眉摇手说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所说之后,但根据密报,这贱婢间关千里,远奔岷山。难道她竟不是来拜蔷薇坟么?”
夏天翔咦了一声说道:“‘凌波玉女’柴无垢人如其名,孤芳自赏,冷艳无双,在武林之中声名极好。你为何要对她暗地追踪?以图……”
“龙飞剑客”司徒畏目光略瞥松林后方回头峰的巍峨耸拔的暗影,好似回忆前尘,微叹一声,缓缓说道:“三年前,我与柴无垢曾经携手来此,同拜蔷薇坟,恭献鲜花;低诵碑文,祈求蔷薇愿力……”
夏天翔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接口问道:“你既然与她有过这样一段感情,怎的适才语气之中……”
话方至此,松林中突然响起一片银铃似的娇脆语音,“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也是刚拜完蔷薇坟,难道就忘了坟前碑文所说的‘天会老?地会荒?花会残?月会缺?’这几句话,确实讲得不错,只不过应该把否定语气,改成肯定语气而已。美人最重颜色,柴无垢既已‘花残月缺’,司徒畏还和她谈的什么‘地老天荒’?何况……”
说到此处,人已轻盈曼妙地缓步出林,是个妖艳无俦、年约二十四五的着粉红衣裙的少妇。
少妇走到“龙飞剑客”司徒畏身旁,两道荡逸无比、勾人魂魄的秋波,深深一注夏天翔,继续笑道:“何况点苍派与罗浮派结有宿怨深仇,誓不两立,每隔七年,即约地决斗,大动干戈。司徒畏身为‘点苍三剑’之一,纵然有意怜花,亦复无从释怨!何况……”
夏天翔看不惯这粉衣少妇的妖淫神色,由衷厌恶地哼了一声,问道:“左一个何况右一个何况,你哪里来的这多……”
粉衣少妇瞟了“龙飞剑客”司徒畏一眼,风情万种地截断夏天翔的话头说道:“何况,他如今业已有了我呢?”
夏天翔越看粉衣少妇的这种情形越觉有气,剑眉双蹙,冷冷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龙飞剑客”司徒畏见夏天翔说话过份难听,脸上神色业已微变,但那粉衣少妇却仍毫不在意,哟了一声,“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人倒长得英俊绝伦,令人喜爱,说话怎的这么不客气?我在武林之内的名头,不会弱于‘凌波玉女’柴无垢,你有没有听说过祁连派中的‘桃花娘子’靳留香?”
夏天翔不答所问,却自目注“龙飞剑客”司徒畏,嘴角微撇,满脸不屑之容,仰首长天,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司徒畏明知夏天翔决无好话,但仍不得不皱眉问道:“夏朋友为何发笑?”
夏天翔笑声一收,俊目之中神光暴射,沉声说道:“我未曾见你之前,以为‘龙飞剑客’司徒畏在点苍派中名声最好,定然是位顶天立地的豪杰英雄;谁知名过其实,依然是一名为色欲所迷、甘与无耻淫娃同流合污的江湖浪子。”
这几句话骂得太重,不但“龙飞剑客”司徒畏眉笼杀气、面罩寒霜,就连那位仿佛脸皮极厚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眼角眉梢,亦复隐含温色。
夏天翔又是一阵狂笑说道:“司徒畏,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儿,夏天翔早存斗斗你们‘点苍三剑’之心,你怎不拔剑?”
司徒畏仍自矜持身份,冷然叱道:“要教训你这种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