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双手端看盘子往浚豪青衫客面前一送。
“铁片巧嘴”张接着说道:“不是我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你这赏赐太贵重,无论如何我不能收,方命之处你多包涵。”
“铁片巧嘴”张望着他,大姑娘望着他,栅前近百这目光都望着他,浚豪青衫客皱了眉,旋即点头道:“好吧。”
伸手在盆里拈起那颗珠子,转身走了。
“铁片巧嘴”张为之一征,大姑娘为之一怔,棚前的听客也都为之一怔,独那瘦高中年汉子摇头笑道:“这位也太认真了些,放心,他还会来的。”
“铁片巧嘴”张没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收回目光,砰然一声拍了那块“惊人木”,这一拍,大姑娘没再继续收钱,转身绕过头排板凳走回栅子里。
“铁片巧嘴”张那里接着又说了下去。
果然那瘦高汉子料对了,“铁片巧嘴”张刚说了没多久,那位浚豪青衫客又回到了棚子前,如今他没处坐了,他的位子被人占了去,他不在意,就背着手站在一边儿。
大姑娘不时地望望他,他也不时地望望大姑娘。
过不了一会儿,晌午了,该收场了,人不是铁打铜铸的,总要吃饭,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铁片巧嘴”张要收场回家吃饭了。
他拣了个正在好处的节骨眼儿打住,冲棚外一拱手道:“谢谢,诸位光临,今儿个咱们就说到这,明儿个请早。”
“为什么明天请早,”“铁片巧嘴”张自己兴个规炬,说书只说一上午,下午不说,下午或待在家里喝茶,下下棋,或溜溜大街,找点消遣。
“铁片巧嘴”张知足,铮的够吃就行,绝不多挣,他常这么说,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干什么,一旦伸腿合眼咽了气,你说那剩的钱财是谁的。
这胸襟,豪迈而洒脱。
知足人常乐,所以“铁片巧嘴”张一夭到晚总是乐融融的,有吃有穿,不怕人偷,不愁人抢。
大姑娘端着盘子最后一回收钱,盘子到了浚豪青衫客面前,他放下了一大锭银子,并且抬眼望了望“铁片巧嘴”张,那意思似乎说,这回该收下了吧。
“铁片巧嘴”张并没有认为他认真难得,而对他有什么特别,只拱拱手,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浚豪青衫客却还没在意,本来嘛,说声谢也就够了,还能要人家怎么样,把姑娘嫁给他?
他没在意是没在意,可是背着手站在棚子前,也并没有走的意思。
听客们都散了,还有一个没有走的,就是那瘦高中年汉子。
大姑娘忙着熄火、收凳子、扫地,浚豪青衫客站在一边有插手帮忙的意思,但他没敢冒失。
而那瘦高中年汉子却向“铁片巧嘴”张说活:“张老板,你刚才说的话,如今还算不算数?”
“铁片巧嘴”张答得好:“这位,凡是我姓张的说过的话,只要我姓张的活在这个世上一夭,它便永远算数。”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点头说道:“那就好,我没说错,你张老板确是个奇人。”
“铁片巧嘴”张嘴笑说道:“那我可不敢当,跑江湖,混饭吃,算起来不能算是个下九流的混混……”
那瘦高中年汉子道:“张老板你客气。”
“铁片巧嘴”张没再理他,抬眼棚外,问迫:“大妞儿,完事儿了么?”
大姑娘做那么多事,香额上没见汗,头发上没一根零乱,当即应道:“都收拾好了。”
“铁片巧嘴”张一点头道:“那么走,咱们回家去。”
转眼望向瘦高中年汉子,接着道:“你这位请跟我来。”
顺手拿起桌上旱烟就要迈步。
突然,那浚豪青衫客开了口:“张老板,请等等,还有我。”
“铁片巧嘴·张一怔停步,讶然说道:“怎么,你这位也要到舍下去……”
浚豪青衫客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含笑点点头说道:“是的,张老板,我也是外地来的,以没能听完张老板精彩的说书为憾,也想听张老板补上一段,行么?”
“铁片巧嘴”张忙道:“哪有不行的道理,欢迎欢迎,今儿个能有二位这般光临,那是蓬荜生辉,也足见二位瞧得起我‘铁片巧嘴,请一块儿走吧。”
说着,他礼貌地招了招手。
那瘦高中年汉子突然咧嘴一笑,道:“巧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可是怎么说,都没今天这桩事巧……”
浚豪青衫客淡然一笑,道:“当然,无独有偶嘛。”
那瘦高中年汉子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只是阁下要往张老板家去,真是为多听上一段么。”
浚豪青衫客道:“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的?”
那瘦高中年汉子拿眼瞥了大姑娘一下,笑笑,没再说话。
大姑娘脸色微微一变,道:“爹,家里地方小,而且既赃又乱,那能待贵客,你何不干脆就在这儿多待上一会儿。”
“铁片巧嘴”张道:“说的是收场了,老主顾们都走了,万一让人家瞧见,恐怕不大好。”
大姑娘道:“你坐在这儿小声说你的,谁知道你在干什么,谁要问起,我就说,你在跟朋友说话……”
瘦高中年汉子一点头道:“还是姑娘有主意,张老板,在哪儿都是说,就在这儿吧。”
“铁片巧嘴”张抬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这位……”
浚豪青衫客扫了瘦高中年汉子一眼,道:“他说得好,在哪儿都是说,只要他在这儿能听,张老板在这儿能说,我无所谓。”
“铁片巧嘴”张没再说话,当即转身进入棚子,拉过两条长板凳,一条放在方桌前,一条放在方桌后,请那两位在方桌前板凳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桌后,点看旱烟吸了一口,才开口问道:“二位可记得刚才咱们说到……”
瘦高中年汉子一抬手,道:“张老板,万花楼,我听过不下百遍了,我想换段儿新鲜别致的听。”
“铁片巧嘴”张微微一怔,道:“怎么,你这位不是要听‘万花搂,那你想听段儿什么?”
瘦高中年汉子笑笑说道:“听说你张老板知道不少连武林人都不知道的武林事。”
“铁片巧嘴”张窘迫一笑道:“那是瞎吹胡擂,根本不是真人真事,要不这样怎么混饭吃?好在我运气不差,从没碰上过武林朋友,没人当场拆穿我。”
瘦高中年汉子道:“便是瞎吹胡擂,听听也好。”
“铁片巧嘴”张说道:“只要你愿意听瞎吹胡擂那就行……”
转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这位怎么说,愿意听我胡扯一段儿么?”
浚豪青衫客道:“他能听什么,我就能听什么,他能听的,我都能听,张老板只管说就是。”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更巧了,咱们连心都一样。”
浚豪青衫客淡淡一笑道;“恐怕不一样,我的心是红的,你的呢?”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你阁下的那颗心何止红,简直就热腾腾的,咱们的心确不一样,我的心既黑又冷。”
浚豪青衫客道:“这恐怕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铁片巧嘴”张在一旁笑道:“二位真会说笑话,其实二位又何必听我的,听听自己的也就够了。”
瘦高中年汉子带着笑一摆手道:“咱们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铁片巧嘴”张忙道:“我遵命,这就说……我……”
瘦高中年汉子手一抬,道:“不忙,张老板,我要点上一段。”
“铁片巧嘴”张笑说道:“你要是点我恐怕扯不上来。”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点归点,你不必扯,因为我点这段是你张老板一定知道的真人真事。”
“铁片巧嘴”张笑道:“你又说笑话了,我刚说过,对武林事,我却是瞎吹胡擂,没一段是真人真事,那是靠这张嘴混饭吃,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真人真事。”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道:“张老板,我说你一定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就不会这么远跑到‘开封’这‘大相国寺’边儿上来找你了。”
“铁片巧嘴”张刚要再说,那浚豪青衫客嘴角含看一丝看上去让人害怕的笑意,忽然瞅上了瘦高中年汉子:“你想听的,张老板还能不说么?”
瘦高中年汉子笑着问道:“阁下,假如你想听一段武林事,张老板明明知道而不肯说,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浚豪青衫客道:“固然难免不舒服,可是却只好不舒服,愿不愿是人家事,怎能勉强人家?”
瘦高中年汉子抬头说道:“那是阁下的看法,我的看法与阁下不同,我不惜一切也要张老板说说这段。”
“铁片巧嘴”张笑道:“您这位就是把整座金山给我我也不敢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武林事。”
浚豪青衫客望着瘦高中年汉子道:“你听见了么?”
瘦高中年汉子道:“近在咫尺,哪有没听见之理。”
浚豪青衫客道:“既然听见了,就别再笑了。”
瘦高中年汉子抬头说道:“那不行,我既然来了,而且是跑了这么远的路,餐风宿露,尝尽了跋涉之苦,怎么能空手而回。”
浚豪青衫客眉梢儿微微一扬,道;“有我在这儿,恐怕你势必得空手而回。”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这么说,你阁下不是留下来听说书的,而是留下来为张老板帮腔的。”
浚豪青衫客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道:“阁下是位难得的老实人,我请问,阁下以前认识张老板?”
浚豪青衫客道:“不认识,今天是初会,我到“开封”来看个朋友,听说“大相国寺”,有个说书的张老板,所以我来看看,可以说是慕名而来。”
“铁片巧嘴”张道:“您抬举我了。”
瘦高中年汉子说道:“既是初会,似乎犯不着为人帮腔。”
浚豪青衫客道:“那很难说,有的人见一面就成了朋友。”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道:“以我看你阁下想该图点什从?”
浚豪青衫客眉梢儿微微一扬,道:“以你看我是图什么?”
瘦高中年汉子抬头说道:“人心隔肚皮,哪能知道……”
浚豪青衫客脸上变了色,他的右肩头微微动了一动。
而就在这时候,瘦高中年汉子抬起了手,道:“慢点,阁下,城门失火不要紧,殃及池鱼那会让人心里不安。”
这句话可真有效,浚豪青衫客看了看站在“铁片巧嘴”身后的大姑娘一眼,人没动一动。
大姑娘却没看他。
瘦高中年汉子抬了头,自言自语地道:“麻烦啊,麻烦,我宁愿在这儿与人拼了命,也不愿回去领那比死还难受的惩罚,张老板,我花大钱了……”
一翻腕,从袖里模出一物,往桌上一放,好亮,那是一枚星状物,拇指般大小,钢打的,五个棱角犀利如刀,其色森白,冷光夺人。
入目此物,浚豪青衫客目中异采一闪,徽微皱了皱眉头。
大姑娘花容颜色为之一变,挪身靠近了乃父一步。
“铁片巧嘴”张则一怔,讶然说道:“您这位,这是……”
瘦高中年汉子冷然一笑道:“寒星既现,其人就该露像,我奉‘寒星’主人之命,特来请教昔日燕赵一带的异人‘铁嘴神卜’张远亭,请间十个八年前泰狱之下……”
“铁片巧嘴”张脸色一变,道:“阁下问的是这件事……”
瘦高中年汉子一点头,道:“不错!”
“铁片巧嘴”张道:“阁下问原因?”
瘦高中年汉子抬头道:“不关‘寒星’主人的事。”
“铁片巧嘴”张道:“那么,阁下是问人?”
瘦高中年汉子冷然再抬头道:“一老一小,加起来也难值几百。”
“铁片巧嘴”张神情微松,道:“那么,阁下问的是……”
瘦高中年汉子道:“‘寒星’主人问物不问人。”
“物?”“铁片巧嘴”张道:“阁下是指而……”
瘦高中年汉子道:“那只紫檀木盒子。”
“铁片巧嘴”张目光一凝,道:“‘寒星’主人问这……”
瘦高中年汉子冷然说道:“是‘寒垦’主人问你,不是你问‘寒星’主人。”
“铁片巧嘴”张并没敢再问,沉默了一下,道:“我说句话,阁下也许不信。”
瘦高中年汉子道:“那要看你怎么说了。”
“铁片巧嘛”张道:“我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瘦高中年汉子笑了,笑得怕人,道:“你没说错,我是不信。”
“铁片巧嘴”张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瘦高中年汉子道:“你别忘了,你是当着‘寒星’说话。”
“铁片巧嘴”张道:“我知道,‘寒星’就在我眼前,我看得很清楚。”
瘦高中年汉子道:“那就好,别等我问第二次了。”
“铁片巧嘴”张腰一挺,扬眉说道:“‘寒星’威震天下,所到之处,没人敢不低头,可是‘寒星’主人也得讲理。”
瘦高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这是你对‘寒星’说的话!”
“铁片巧嘴”张道:“我的命有一条,我既然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迟早……”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道:“要知道,你的命不只一条。”
“铁片巧明”张脸色大变,机伶一颤,低下了头。
大姑娘在背后悲声叫道:“爹……”
“铁片巧嘴“张猛然抬头,道:“小孩子不懂事少插嘴,这儿没你的事,回家升火做饭去。”
大姑娘站在他背后没动。
“铁片巧嘴”张又道:“没听见么?大妞儿。”
大姑娘色倏趋平静,道:“不忙,爹,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回去,再升火做饭也来得及。”
“铁片巧嘴”张徽一抬头道:“不,我饿了,回去就得吃。”
大姑娘道:“爹……”
“铁片巧嘴”张喝道:“回去。”
大姑娘柳眉陡扬,大声说道:“爹,您让我走,我得走么,多少年了,咱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如今就是要死也该死在一块儿,何况咱们下一定会死。”
“铁片巧嘴”张脸色大变,便要往起站。
瘦高中年汉子一抬手,笑道:“张远亭,令媛说得对,你让她走,她怎么能走,这样吧,看在令媛份上,我换一间,这回我问人不问物……”
“铁片巧嘴”张远亭神情一紧,忙道:“阁下刚说过,‘寒星’主人问物不问人……”
瘦高中年汉子道:“原是这样,可是你没给‘寒星”主人满意的答复。”
张远亭道:“阁下这是难为我,我连东西的下落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人的去处……”
瘦高中年汉子两眼一睁,道:“张远亭,我已经擅自作主给了你一次机会……”
张远亭像没听见,接着说道:“再说事隔个八年,十八年不是个短日子,人恐怕早没了……”
瘦高中年汉子道:“是死是活,当年总有个去向。”
张远亭道:“我要是知道人的去向,早就……”
“张远亭!”那瘦高中年汉子截口说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一句话,你要是爱占便宜,早在当年就发财了,这句话何指?”
张远亭脸色大变,忙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我可不这么想,”瘦高中年汉子阴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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