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是一位比较好的国务活动家,·纳赛尔则是一位比较好的政治家。我相信,伊朗国王是中东最有才能的领导人之一。但是,他因为到了很晚的时候还低估他的敌人的力量,终于被他们坏倒了。由于二十世纪的人们迷恋于浪漫的革命,伊朗国王在世界上的大多数朋友——包括美国在内——在伊朗革命之后,又把他看作一个被遗弃的人,因此,他几乎受到了普遍的中伤。
追根溯源,伊朗的革命只不过是宗教界上层人士争夺权力的表现。在此之前,由于伊朗国王进行了自由改革,使他们在政治、文化和社会领域方面失去了权力。反叛者们由于高喊着〃左〃的词句,新闻界、特别是电视界就把他们浪漫化了:阿亚图拉则为那些容易上当的人们布下了罗网。不久,伊朗国王终于失去西方对他的支持,最后失去了他的国家:伊朗则失去了它的自由、它的繁荣、以及在伊朗国王和他的父亲执政时所取得的进步。伊朗国王去世前夕,是一个潦倒的、痛苦的人一不仅为他本人而痛苦,而且为他的人民而痛苦。
1979年,当他居留于墨西哥、过着长期飘泊的流亡生活之时,我去拜访了他。我们已经是二十六年的朋友了。1953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才三十四岁,他那文静、庄重的举止和好学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虽已当朝为王,但来真正理政:政治权力操在极有才干的首相法索拉·萨赫第将军的手里——他的儿子阿第希尔是我任职期间的晾首っ大使。不?,当这?国王询问了一些探索性的、精辟的问题之后,我立即相信,他一旦开始亲自领导这个国家,将是一位天才的领导人。
四分之一世纪以后,伊朗国王仍然保持着王室的尊严,但他那青年时代的热忱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来的,几乎是一种极端的失意情绪。他的权力已被那个运动的领导人从他手中寺走了,他们立誓要把他所做的一切颠倒过来,把伊朗拉回到中世纪的黑暗中去。看来,阿亚图拉对他人民所犯下的罪行,也使伊朗国王本人深为痛苦。他是一位受到冤枉、误解和不正当对待的人。据了解,这一切象他肉体上的病痛一样,同时啮啃着他,把他毁灭了。据悉,大批曾与他共事过的人也惨遭同样的命运。
在最后的那次会晤中,尽管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深感痛楚,但他还是很和蔼、亲切。在招待我用午餐时,他自豪他说,桌上的沙拉是他的儿子礼萨王储亲手制作的。我深深为之感动。我们不仅谈到伊朗,还谈到了广泛的世界性问题,象通常一样,从谈话中可以看到,他对国际舞台上所发生的事件有着渊博的知识。
有的领导人需要权力,是为了使他们的生活具有目标:有的领导人则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活着。他们实现这个目标的要求是那样强烈,以至于渴望得到权力,以便实现它。∫晾使跏俏怂墓叶钭诺摹K炎约汉他的国家视为一体——不仅是现代的伊朗,而且是泽克西斯、大流士和塞鲁士的古老的波斯这个一度包括世界许多地区的帝国。象这些古代的皇帝一样,他生活奢华,拥有帝国各种显赫的服饰。
但奢华并不是他紧紧抱住孔雀御座的原因。对他来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孔雀御座代表着伊朗,代表着使伊朗人民过上较好的生活的希望。在他父亲所奠定的基础上,他利用他的权力,通过扫除文盲,解放妇女,推行农业革命及建立薪的工业等做法,使他的国家与中世纪决裂,脐身于现代世界之林。
那些抱怨他的秘密警察过多的人,忘记了他在彻底改造伊朗的过程中树立了多少敌人。毛拉们、因袭的商人们、占有土地的贵族们、顽固的官僚们,贵族出身的社会名流们及共产党人,都鄙视他。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死敌中还包括年青的知识分子——他们当中许多人是他派到国外去学习的。这些人回国以后,要求实行的改革比伊朗国王愿意实行的改革更多、更急迫。被他解放的妇女们也举行示威游行反对他。这些不耐烦的伊朗人,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毛拉们发动政变的弹药。他们廖集在〃伊朗革命〃后面,以为自己正在推动伊朗国王以更快的速度开展现代化和自由化的运动。殊不知正好相反,他们帮了那些怀有野心的教士们的忙,使这个运动走向了反面。
为了免于树敌,伊朗国王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干。他可以继续管辖一个穷困、落后的波斯,依靠王室财产的收入,过着优越的生活,并在损害无权者的情况下,与权贵们建立一种相安无事的关系。但是,伊朗国王宁愿有所作为,而不愿无所事事。正如他在墨西哥时对我说的,他可能是做得过分了。他要把伊朗变成一个人民受过教育、农民占有土地的、经济上和军事上的大国。许多见过伊朗国王显赫地坐在珠宝宝座上的照片的西方人,如果了解情况,当会大吃一惊: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穿着工作服,在他那相当简朴的办公室中批阅文件。他在迎接来访者时,也是站起来的,并和他们握手。他不太相信顾问们,并拒绝授予他们大多的权力,宁愿自己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竭尽全力工作。
、他的头脑中装满了伊朗经济发展的最微小的细节。在他的领导下,伊朗的国民生产总值和人均收入引人注目地增长着。
到革命前夕,三分之二的人有了自己的住家。
在美国的帮助下,伊朗国王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成为美国在中东的主要盟国和从地中海到阿富汗的一支稳定力量。七十年代后期,当他在国内的困难逐步增加时,美国对他的支持转麝用亮。许多人把他对美国的依赖看成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其实,这些批评者把是非颠倒了。如果没有大国的支持,当代较小的国家很少能够挤进世界的前列。美日安全协定就是这种联盟的榜样。在伊朗问题上,致命的弱点是美国的软弱,在战后的岁月中,如果美国对日本刚一冒头的动乱犹豫不决的话,那么,其后果将与伊朗相似,同样是灾难性的。在伊朗,当一位朋友最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我们却撒手不管了。
对一位领导人匆忙作出的结论,常常会被现实向历史这个高级法院提出的上诉所推翻。有的人在离开舞台之后,其形象逐渐缩小了,有的人却逐渐增大了。有一些人在去世时被封为圣徒,但他们的缺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变得越来越明显。智利的阿连德、埃及的纳赛尔和中国的毛泽东就是例证。伊朗国王则是在一片争论声中去世的。但我确信,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将属于那些形象会变得越来越高大的人中的一员。
正在实行现代化的君主们会面临着一个异常困难的平衡问题,因为他试图改变的习俗,也正是支撑着他的、使他有权统治的那些传统。为了取得成功,他必须体察人民的脉搏;他的改革必须是稳健的,而不是突如其来的。但是,在实行改革和现代化的过程中,如果丧失东西最多的人真的起来反对他的话,那他就必须迅速地、充分地行使他的权力。一旦他选定了他将要遵循的道路,在向批评看作出让步时,就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如果让步过多,自己必将无路可走。
与广为流传的神话相反,伊朗国王的垮台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良心的暴君,事实刚巧相反,他垮台的原因之一是缺乏耐心。他可能是做得太多、太快了。原因之二是他在遏制那些威胁他的国家的稳定的人们时,还不够残酷无情。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对他的敌人及时地进行镇压,本应是伊朗国王为了把伊朗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最好措施。然而,黑暗终于把晾吞噬了。一如我们当初就不幸地看到的那样,伊朗国王的敌人,也就是伊朗人民的自由和进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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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尼克松
8、一个崭新的世界变动时期的新领袖们(四)
费萨尔·伊本·阿卜杜尔·阿齐兹·阿尔·沙特是1964年到1975年沙特阿拉伯的国王。象伊朗国王一样,这位具有绝对权力的君主也动手对一个充满旧的社会准则和习俗的国家进行改革。然而,费萨尔并没有掉进触犯强大的穆斯林原教旨主义者的陷阱。很明显,他本人是非常虔诚的,过着无可指滴的简朴生活。他实施伊斯兰法与他的前任一样的严格。与此同时,他对他的国家进行了改革,并使之现代化。费萨尔的一生表明,人类社会具有使现代世界的长处与对伊斯兰教真主的信仰和谐并存的可能性。费萨尔登基后不久,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们必须加入到现代世界的行列中去,而且在其中找到一个体面的位置。……就象革命可从阴谋家的地下室里发动一样,也可以从王室的宝座上发动起来。〃与日本的吉田茂一样,费萨尔既鼓励西方有益的影响,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它们破坏本国的传统——就费萨尔而言,即不能破坏伊斯兰教这立国之本。
六十年代初期,我在纽约的瓦道尔夫·阿斯多利亚旅馆第一次见到费萨尔。那时他是他的兄长沙特国王下面的王储。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是一位老练的、超乎常人的外交官,在西方的环境中感到完全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他讲地道的英语。
当时,沙特阿拉伯切望得到美国的支持,以便在它的南翼——也门——反对受到纳赛尔支持的叛乱者。费萨尔的举止虽然没有一点诌媚的味道,但还是低姿态的和友善的。
多年以后,我于1974年以总统的身份访问了沙特阿拉伯。
那时费萨尔已是国王,国际舞台上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纳赛尔去世了,费萨尔的朋友萨达特统治着埃及,沙特阿拉伯及其中东盟国的石油可以当作经济手段对西方施加压力的情况也刚刚出现。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按照他自己的条件与我打交道的。他在机场迎接我,尽管气温已超过一百度,他仍穿着多层的、黑白相间的传统长袍,由酋长组成的随从和阿拉伯游牧部族的卫队簇拥着。卫队们的长刺刀在骄阳下闪闪发光。他在吉达的那间简朴的私人办公室,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套雅致的旅馆套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1974年我们会谈时,费萨尔完全不讲英语。显然,他已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握有极大的权力,要充分行使他的权力来实现他的目标。这次会谈证明,他是一位老练的谈判者。他转达了他的一些中东和穆斯林盟国对美国武器的要求。但当我要求石油生产国采取行动来阻止最近发生的油价暴涨时,他很有外交手腕,不承担任何义务。然而,他在告别仪式上还是给我赏光,打破了传统和礼仪,对我的政府在国内的反对看作了间接的,但又是明白无误的攻击。
在费萨尔和他的继承者的领导下,沙特阿拉伯在中东这个多事的地区一直是一个稳定的重心。在我与他的会谈中,我也发现:他固然在外交政策的其他方面具有透彻的了解,但他也有一个明显的缺点。这就是他固执地认为,共产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在根本上是一脉相通的。不管在什么场合和什么问题上,他都是这样。1974年我们会见时,他谈到的首要之点,就是共产党人在阿拉伯半岛的阴谋,以及他所看到的这些阴谋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之间的关系。要他放弃这种索绕于心的、奇怪的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我向他保证:尽管我们美国坚决支持以色列,但对苏联的用心也不抱任何幻想。最后,我总算把话题引向另一方面,表示我们希望更多地鼓励中东那些温和的、负责任的政府。在这方面,我们对费萨尔抱有最大的期望。在中东地区,他具有真正的国务活动家的风度。他曾帮助他的朋友——萨达特与苏联疏远,而且是我们在这个地区的外交活动的不爱声张而坚定的支持者。除了对犹太复国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联系具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想法以外,费萨尔对国际舞台上所发生的其他事件的看法是明智的、豁达的。1974年的会谈以后,我确信,他是当时世界上最引人瞩目的、掌握政权的政治家之一。
费萨尔说话时心平气和,文质彬彬。他在同我及他的顾问们谈话时,用词简洁。他也是一位专心致志的听众。他爱说:〃真主赐给我们每人两只耳朵,一根舌头。因此,我们可以听两次,说一次。〃费萨尔象戴高乐一样,他通过讲阿拉伯文和使用译员的办法,对我提出的问题和发言都可以听两遍。这样,他就可以用两倍的时间来考虑他的答复了。
贵萨尔与戴高乐还有一个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军人兼政治家。他是按自己的条件执政的,对他的国家以及它在世界上的使命也很有远见。
伊本·沙特这位沙特阿拉伯的建国之父在谈到他最有才能的儿子时,曾经说过:〃我只希望有三个费萨尔。〃费萨尔几乎就是为了掌权而生的。他在十四岁那一年,就被派到国外执行第一次外交任务。不久,他又成为一位英姿勃勃的、老练的沙漠骑手,被他父亲任命为一支部队的司令官。1933年,伊本·沙特在他儿子的协助下,把一帮沙漠游牧部落统一成为一个新的国家。
伊本·沙特去世以后,他的大儿子沙特继任国王。沙特放荡不羁的行为,几乎使这个压国破产。他为了自己的享乐,恣意挥霍,而且把计划不周的公共工程项目,象上天思赐的吗哪一样,随意加在他的人民头上。传说1958年费萨尔王储接管政府的日常工作时,发现国库中备用的现金还不到一百美元。他采取了严厉的措施,减少王室的开支,并使这个王国开始走上预算平衡的道路。沙特国王对他兄弟行政管理才能的嫉妒,造成了越来越紧张的局势。1964年,沙特阿拉伯的长老们废黜沙特,使这种紧张局势达到高峰。
作为国王,费萨尔开始实施对妇女进行教育的计划,他废除了奴隶制,修建了道路、学校和医院。他将巨额的石油收入用在新的工业建设上,并在国外投资,以便在石油一旦枯竭时能够继续提供财源。
费萨尔很少有笑容。当他笑的时候,正如一位观察家所说的,就象啃了一口柠檬、发现里面是甜的一样。他面容憔悴,皱纹很多,眼睛疲劳无神,眼皮困顿松垂。他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连年轻的助手们也说很难赶得上他。象意大利的德·加斯佩里一样,他经常也是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关闭政府办公室电灯的人。
费萨尔患有溃疡病,只能吃刺激性小的食物。在1974年他为我们举行的国宴上,他的客人都上了味美的烤羊肉,而他只吃米饭、豌豆和蚕豆。他用叉子把它们捣碎,然后用勺子吃。那繁忙的工作日程及禁欲主义的本性,使他毫无娱乐活动。领导九百万沙特阿拉伯人的重任和对其他几百万穆斯林的精神上的职责,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其他保守的阿拉伯国家建立了立法机构:费萨尔则拥有绝对的权威,通过分散在整个王国的几千名王子这个网络来进行统治。他把能干的顾问们召集在自己周围,细心地倾听他们的意见,然后由他自己作出抉择。由于他拒绝分散权力,连许多赞同他的施政大纲的沙特阿拉伯人也抨击他。
尽管费萨尔拒绝实行民主,但他仍然接近他所统治的人民。他登基后不久,他的妻子陪他参观了在阿尔·玛萨的一所重新装磺的皇宫。当他看到奢华过度的王室卧房时,不禁问她:〃这是谁的房间?对我来讲,实在大豪华了。〃他在楼下大厅中选中了一间窄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