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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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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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一哼,他冷电般的眼神向我直扫过来,脸色阴沉,身体的姿态与动作散发出无形的怒气与压迫感。

  哦……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我敌意浓厚,原来是错把我当成情敌了。看来他对于清宁公主的过去倒了解得很哪。难怪,见到未婚妻子的送亲队伍里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竟然还公然住在她的船上,生死关头,又肯为了她的安全舍命相拚,大概是任谁也要误会的吧?

  唉,得想个办法澄清误会才好。我可不想成为破坏他与公主幸福的第三者……虽然这个第三者确实存在,而对于他们是否有幸福,我也实在怀疑得很。

  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又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现在可不是解释的好时候——我身份未明,来历不清,又与公主关系暧昧,只怕我无论说些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只能是越描越黑了。

  拓拔弘站起身,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北方人果然身材高大,我的个子也算是高的了,可是与他站到一处,还是显得略矮了少许。他背着光,面部表情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清是否怒火高涨。但身体语言却流露出鲜明的霸气与压迫感,不给人留下半分退避的空间和余地。

  我当然无意逃避退让,可是也不想与他这样僵持下去……唔,老实说,在这种不平等的情势下与他对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他突然伸手钳住我的下颚,迫使我微微仰起脸,任他赏鉴般细细打量。

  我咬牙。他这是什么动作!仗势欺人也不能这样啊。这种侮慢轻薄的姿势一向是无行浪子调戏良家妇女惯用的专利,想我乃堂堂的须眉男子,怎能够容忍他用在我身上?

  我握紧拳,考虑着要不要给他的脸上来上一下。

  拓拔弘察觉到我的心思,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捏得我颚骨几欲碎裂。剧烈的疼痛令我不禁皱了皱眉,却忍耐着没有立即还手。

  我很清醒,以我现在的功力而言,贸然动手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

  拓拔弘眉毛一挑,似乎满意地沉沉一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凭你学的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趁乱偷袭韩青那样的毛头小子还可能管用,用在我身上就差太远了。”

  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他已经认定我就是白天逸了。好吧,白天逸就白天逸,虽然身份有点尴尬,可总比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要强一点。

  我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想,我一直不想以敌人的身份落到他手上,如今总算是达到目的了。只可惜现在这身份也没什么好,情敌……看他的脾气,说不定遭遇会更悲惨!

  扰攘了一轮,行刺公主的事被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不了了之。

  听说韩青对所有的指控矢口否认,坚持说自己对谷中的炸药全不知情,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挟持他。无凭无据,硬要他承认这项罪名显然不易。再加上韩青的姑姑是北燕王拓拔光最最宠爱的妃子,韩家世代皇亲,满朝权贵,靠山硬得稳如磐石。别说罪名难以坐实,就算真的是事实俱在,罪证确凿,杀一个别国远嫁的小小公主,只要手脚干净些,别惹出两国之间的流血争端,北燕王也未必会拿他怎么样。

  遇到这种事,也只能庆幸我们的命大了。

  清宁公主倒知道感恩图报,出尽了全力来护着我,坚称我是她随嫁的下人,没容许别人找我的麻烦。只是这样一来,拓拔弘只怕要更加认定我就是白天逸了。他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出我脚步虚浮,身无内力,认定我没学过什么高明的武功。偷袭韩青那一下多半是侥幸得手,不足外道。

  我自然乐得他这样想。

  在拓拔弘的示意下,我被安排在信王府的内院,成了他的近身随从。

  没人给我分派工作,我唯一的工作就是侍候他。而他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天天不是上朝就是练兵议事,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跟在船上时一样,我的日子还是很清闲。

  这里的环境还不错,清幽雅静,伙食好象也精致得很。内院的几个小丫鬟更是善解人意,对我这个新来的外人照顾有加,经常跑来嘘寒问暖,说说笑笑,日子倒也殊不寂寞。

  知足常乐,反正以我现在的状况,就是想逃也逃不掉,我也就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

  

  第四章

  婚礼顺利地如期举行。毕竟是北燕皇长子与东齐公主的隆重婚礼,场面热闹得花团锦簇,仪式摆得十分盛大,轰动京城,万民争看,规格在我见过的婚礼中也算是很高的了。

  我没机会再见到清宁公主。不知道是否拓拔弘醋劲发作,婚礼的当天我被关在内院的书房里抄写礼单和贺客的名帖,埋在一大堆洒金飞碧的大红帖子里抄得头脑发昏,连喜筵撤下时赏给下人的喜果都没赶上。

  如果这也是拓拔弘刺激|情敌的手段之一,那他也未免太刻薄了。情人别嫁,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得替一对新人抄写礼单,触景伤情,真教人情何以堪啊。

  还好我不是白天逸,所以除了觉得累,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不知道管家是不是把所有的礼单和名帖都交给我一个人抄写,总之,我从清晨抄到中午,又从中午抄到晚上,足足忙了一天,桌上堆着的大红帖子有增无减,节节增高,看起来抄到天亮也抄不完了。

  就算拓拔弘是北燕的皇长子吧,这道贺送礼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点?

  开始我还兴致很高地用卫夫人簪花小楷仔仔细细地认真抄写,顺便磨练一下自己的耐性。后来越抄帖子越多,不胜其烦,便改用王羲之兰亭集序的行书。谁知道腕不停挥地抄到下午,连手腕都累得酸痛不堪了,帖子却渐渐堆成了小山,并还有不断增加之势。我一怒之下,索性用怀素和尚的自言帖狂草信笔挥洒,礼簿上满纸龙蛇飞舞,笔意纵横,至于别人能认出多少,我也懒得去管它了。

  我正在笔不加点地抄得用功,屋门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还有帖子?”我头也不抬的说,“吴管家,你能不能索性一次全送过来?这么一趟趟地跑,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没人答话。身后传来沉沉的笑声。我警觉地回头,拓拔弘一身大红衣饰,正站在我背后一尺之外。

  “是你?”大婚盛筵,宾客如云,他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衣服映的,拓拔弘脸色略显微红,眼里的光芒倒十分清醒,依然深黑黝暗,看不见底。

  “你倒抄得很高兴吗。”他走到桌前翻看我一天的劳动成果,“不愧是东齐第一才子,连抄个礼单都笔体丰富,变化无穷,而且还尽得个中三味,比寻常人照帖临摹还要传神得多。”

  我微笑,“不敢当。多承谬赞,惭愧惭愧。”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都说了我不是白天逸吗!又不是我心爱的女人要嫁人,我伤心什么?

  拓拔弘的目光倏然一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轻浮浪子!枉自她对你挺身相护,还夜夜为你偷声饮泣到天明。你却在内院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多半已忘掉她这个人了吧!”

  嗳?我一愕,接着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怎么他竟是替清宁公主抱不平来了?可是为什么说我拈花惹草……呃,想起那几名热情可爱千伶百俐的小丫鬟,我不禁尴尬地一笑。

  “这个……好象有点误会……”

  再不向他解释清楚,我洁身自爱的清白名声就要不保了。

  “什么误会?是你根本就不爱她,还是她没有爱过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真是个儇薄无行的花花公子!你就那么见不得女人?只不过几个小丫头,就让你高兴得乐不思蜀了?”

  乐不思蜀?在拓拔弘词锋凌厉的指责中,这个无心而发的词语却如针一样刺痛了我。乐不思蜀,乐不思蜀……我的目光一黯,手中的笔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地上。可不是吗,我现在的处境、身份、地位、甚至所作所为,与蜀后主刘禅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国家并没有灭亡,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被治理得更加繁荣兴盛,我就在一边眼看着它一天天地变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难道一定要回去争个你死我活,不管它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硬生生地抢回来吗?

  何苦?何必?

  我垂下头,幽然一叹,一时间心绪纷乱,意兴阑珊,就连向拓拔弘澄清误会的心情都没有了。

  看到我垂头不语的黯然情状,拓拔弘冷冷斜我一眼,再也没说什么,摔门走了。

  只余我一人空对着室中满眼的喜气,红烛高烧,欢声盈耳,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小楼昨夜未东风,故国依然不堪回首月明中……

  麻木地抄完剩下的礼单贺帖,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揉揉酸涩刺痛的双眼,舒一舒疲累不堪的手臂,才想起自己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全身发软,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主人大婚,府中的佣人自然要辛苦几日,收拾昨日的残局都忙不过来了,肯定不会有人顾得到在屋中埋头抄写的我。我摸摸肚子。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昨天的点心那么多,肯定有不少剩下来的,管它什么酸甜苦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沿着后院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庭院里人声寂寂,四下无人。大概下人们昨晚都累得要命,又知道拓拔弘新婚燕尔,留恋春宵,多半不会起得太早,也就都贪懒多睡片刻了。

  转过一角回廊,我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愕然地落到了亭中独坐的一个背影上。

  那个人,分明是拓拔弘……

  大清早的,他怎么会一人到了这里?昨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吗?

  他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吉服,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微垂着头,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即使是背影仍透出无形的威严气势。

  这个人还是不招惹也罢。我悄悄后退一步,打算顺着原路溜走。

  “站住。”

  我四下望望,好象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该不会就是我吧?

  “江逸,过来。”

  这一下我确定无疑了。光听足音就能认出是我,这人的耳力倒也够惊人的。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的身后垂手而立。拓拔弘头也不回地指指对面,“坐下,陪我下棋。”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行到中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我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注目棋局,只觉得局面错综复杂,混乱不堪,黑棋与白棋全搅在一处,如果用真实的状况形容,简直象贴身肉搏了。我暗自皱眉。拓拔弘看上去气度恢宏,眼光高远,实在不象个小家子气的人,他怎么会把棋下成这样?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棋风亦如文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性情。照这样看来,我似乎是有些高估了他。

  “为什么皱眉?”拓拔弘用棋子敲敲桌面,唤回了我的注意。

  “哦,没什么。我对下棋一道没什么研究,也一向没有多大兴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是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书画琴棋诗酒花,这不是风流才子的必修功课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对它没什么兴趣,就下也下不出好棋来。”

  书画琴棋诗酒花?那是人酒足饭饱,闲情逸致下才有心思玩的东西。现在我整整一晚没睡,累得要命,饿得要死,只想填饱肚子后倒在床上大睡一觉,要是还有兴趣跟他下棋才叫怪呢。

  “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他玩味地看着我微笑,“吃饭?睡觉?昨天一天都没人给你送吃的,你大概已经饿坏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恶意的笑容,几乎没办法相信这件事竟是出于他的指使。堂堂的一位皇长子,怎么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以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如果是为了清宁公主,他的醋劲也未免太大了吧?

  “乖乖地陪我下棋吧。”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赢了,那就可以有饭吃。”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吃饭是我生存的权利,几时要靠下棋赢他才能获得恩准了?

  “如果我输了呢?”我忍着气问。

  他没说话,抛给我一个含意鲜明的恶毒微笑,抬手拈起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在人矮檐下,焉能不低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生平下过无数局棋,消遣时日者有之,好强争胜者有之,怡情养性者有之,甚而兴之所至,一赌输赢者也并非没有。可是为了一餐温饱殚精竭智地与人争胜,我倒还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感叹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为了我饿得不时抽痛的胃,我还是使出了生平本领全力以赴。

  可是下棋和比武一样需要体力,以我这样饿得头昏眼花,困得睁不开眼,打着哈欠勉强与他对局的状况而言,除非在实力上远胜于他,否则要想取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个坏心的家伙又故意跟我耗时间,一颗棋子拈在手里好半天,还是迟迟不肯落下,眼光只管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地看我按着肚子哈欠连天地强自支撑,一副存心看好戏的模样。

  早知道就该事先规定双方用时的。否则以他的速度拖下去,这盘棋拖到明天也下不完,我等不到分出输赢已经饿死了。

  好饿……好困……

  好想…………掐死他。我咬牙切齿地想。

  “该你了。”

  “唔……”

  “该你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啊?!”我浑身一震地从朦胧中惊醒,抬头看看拓拔弘,再低头看看棋盘,“你刚刚下在哪里?”

  “这里。”他随手指指一粒黑子。

  “哦。”我撑着脑袋拿起一颗白子,昏头昏脑地想了片刻,放在了边路的一个角落。

  “啪!”一颗黑子重重落到棋盘上。“吃。”

  “啊???” 他这次怎么下得这么快了?我睁开刚刚合拢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棋盘。

  先手一失,全军尽墨。

  我顿时呆若木鸡。

  看了又看,总觉得有点地方不大对劲。“你刚刚那粒黑子是下的这里吗?”

  “对啊。”

  “我怎么记得这是你前几手下的?”

  “你记错了。”

  “不可能。那一手你明明下的这里。”我指指刚才拓拔弘指给我看的地方,“然后我下这里,你又下这里,然后……再然后……”我指点棋局,滔滔不绝地从中盘一路复述到最后两手。

  拓拔弘惊讶地挑眉看我,不敢相信我在半睡眠状态中还能清楚地记下棋局的每一步。其实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凭着我过目不忘的天资,再加上韩太傅严厉苛刻的魔鬼训练,我早就练就了一身亦梦亦醒,亦学亦睡的神奇本领。否则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而我做为皇位继承人,要学的东西又那么多,打死我也学不完哪。

  “那你说我刚才下的是哪里?”

  “……”

  到他下最后一手的时候,我可是货真价实地睡着了。

  拓拔弘嘴边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认输了吗?”

  认输就认输。不就是一顿饭吗?我摸摸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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