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点头:“去拍戏。”
“……好好拍。”
“恩。”
“你会是个好演员。”
我笑:“谢谢夸奖,你已经是了。”
……
我们的面前,雾气中的湖水在轻轻荡漾,几只鸟儿掠过水面,掀起无声的涟漪。
“关导说,要是真想忘了,以后,就不要打电话了。”良久,他开口。
我看向他。
“……我明白。”
“但是……”他急急回头看向我:“虽说是没有必要的话不再联系,可你要是真有什么急事,千万记得来找我……”
我笑,拍拍他:“你真有意思,电影都拍完了,台词还没说够?”
……
他看着我,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我别过头去,把耳朵里的耳机递给他。
“喏,送你了……在关导那里听到的Demo带,一个新人唱的,很好听,我觉得他将来肯定能红……”
“以后别听那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了,人总该有点改变有点创新嘛。”
他无声的接过去。
我站起身来,他也要随着站起来。我按住他。
“别送了,让我在你面前先离开,我会好受一点。”
点点头,我拎起一边的行李,转身向远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已经出来了,湖面的雾气在渐渐散去,鸟声开始变得模糊,路边的树枝垂下来,滴着融化的雪水,我瞥见有的枝头已经生了新绿。
我知道,他的目光在跟随着我的背影,一直到我消失为止……
我把很多东西都留在了那张长椅上,那盘Demo带,他,还有我的爱情。
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听着我留给他的带子,那首我在他去跟卢芳谈话的夜晚,听到的歌曲。
那优美的词,和旋律。在曾经的夜晚,和现在的清晨,都如此清晰。
萦绕在,我的耳边。
……
静静地陪你走了好远好远
连眼睛红了都没有发现
听着你说你现在的改变
看着我依然最爱你的笑脸
这条旧路依然没有改变
以往的每次路过都是晴天
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
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
我转过我的脸
不让你看见
深藏的暗涌已经越来越明显
过完了今天
就不要再见面
我害怕每天醒来想你好几遍
我吻过你的脸
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
感觉有那么甜我那么依恋
每当我闭上眼
我总是可以看见
失信的诺言全部都会实现
我吻过你的脸
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我还是祝福你过得好一点
断开的感情线
我不要做断点
只想在睡前再听见你的
蜜语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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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年以后,这首歌红遍了全国上下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它的歌名。
那首成为曾经分割我们感情的,《断点》。
(十六)
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患上了很难治愈的失眠。
以前也有过失眠,但是一来并不重,二来自从和胡军同床共枕以后,就一直睡得很好,也没放在心上。
而如今突然的复发,就如同洪水般来势汹汹,一夜夜大睁着眼睛到天亮,那痛苦的滋味周而复始,竟好似没有了结束的意思。即使偶尔能闭上
眼睛,眼前也总是闪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如电影镜头般稍瞬即逝,在梦里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呼救。
从小身强力壮,现在才知道病痛的可怕,小病也能生不如死。
……
终于当我有一次在整整NG了一个上午以后,我的导演朋友走过来拍拍满眼血丝的我说:走吧,烨子,我陪你吃点东西,散散心。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音乐很轻缓的酒吧里坐下,要了点酒,同来的还有我的几个哥们儿,都是相交多年。朋友陪朋友解闷儿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们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灌我。
我这种人是很好醉的,醉了以后开始嘻嘻的笑,按几个哥们儿的话说就是:一脸憨态,只会傻笑。
他们问我为什么失眠,有个老朋友还挤咕眼睛问: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我呵呵连天的说是啊是啊,都他妈的分手了。
他们哦的拉长了音,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捡着盘子里大个儿的开心果嚼着,听他们开始给我上课,什么女人要哄啊,越会耍心计玩浪漫女人就越喜欢啊,女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只喜
欢鲜花和玩具啊……
我抬起头来说:没用,她不会原谅我。
他们这下子好奇了,凑过来问: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人家小姑娘对你恨之入骨啊?
我笑:无非演了一部电影而已。
他们更好奇了,脑袋凑得更严实:说,是不是跟哪个女星传绯闻,让女朋友抓了现形?男人嘛,也正常,这是你的工作,她应该理解的……哎
,到底是什么电影啊?
我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笑,酒吧天花板上暗红色的灯光一圈一圈的闪亮,晃得我眼前发花。
我说:同性恋。
……
后来他们再没说话。
大家都开始闷不做声的喝酒,过了不长时间有几个朋友说有事,就提前先走了。
我咧开嘴巴笑着冲他们一一说拜拜,拜拜。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我突然想放声大笑。
我举杯,对着仅剩下的我的导演朋友和另外一个朋友:喝!
……
那天我们喝到很晚,后来导演朋友去买单的时候,我另外的那个朋友凑过来,凑到我的耳边,我听到他醉意盎然的低声说道:烨子,你知道么
?我就是同性恋。
我微微的笑,静静推开他的脸,那张写满了询问,欲望,和期待的脸。
我轻轻的说:可是我不是。
……
看着他失望的离开,在酒吧门前挥手跟我们再见的刹那,我突然很想拉住他告诉他那句实话。
没有那个人,我就不是同性恋。
这苍茫人世,灯红酒绿,夜色游离,我爱的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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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电影快要拍完的时候,我接到了娜娜朋友的电话。
那个女孩子在电话里很焦急的跟我说,娜娜生病了,高烧不退,一直在医院。她的父母又不在身边,她只找到了我的电话,只好打给我。
我立刻向剧组请了几天假,买了飞机票直飞她的城市。
当我在病房中看到娜娜的时候,内疚又一次把我吞没。
她闭着眼睛在沉睡,脸色苍白而憔悴,睫毛上还挂着亮晶晶的东西,仿佛刚刚哭过一样,枕边的点滴,一声声滴答滴答,偌大的病房淡淡的来
苏水味儿,我突然可以想象当从来都害怕孤单的她醒来的时候那种心情。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走过去,轻轻给她盖好被子,坐下去,坐到她身边,看着她。
我回忆起当初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在校园里总是穿一条明黄|色的连衣裙,笑起来声音咯咯的清亮又可爱,总爱趁我不注意一下子就把脑袋晃
到我脸前,吓我一大跳然后再大笑着跑开。
有时候我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她在场外叫得最大声,我有时会故意把篮球往她的方向掷过去,她也不像其她女孩子娇滴滴的躲开,而是高高跳
起来把球接住,然后使劲的给我扔回来,腮帮也用力的鼓起,像两个小气球一样好玩。
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闭着眼睛还扑哧一声乐了,搞得我倒进退两难,好气又好笑。
……
现在她躺在我的面前,不再笑,不再胡闹,也不再冲我大声的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我的心却被内疚坠得一点一滴的沉下去。
娜娜,对不起。
……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刚打了热水回来,一看她睁开眼睛很开心,可她一见到我就把脑袋一下子扭过去,也不理我。
我把热水放下,小心翼翼的问:“娜娜,你想吃点什么?”
她抿着嘴不做声,又把脑袋扭到相反的方向。
我叹口气,站起身来,去楼下给她买了碗面条加鸡蛋,我知道这是她最不爱吃的东西,可是她病刚好,吃别的也不合适。
果然,她一看到面条和鸡蛋就气得“哼”的一声,干脆把眼睛闭起来不理我。
我哑然失笑,怄气居然还像个小孩子。
坐到她床边,拿筷子碰碰她的嘴唇,果然死咬着牙不开口,我把手伸到被子下,我知道她的死||||穴,果然手刚刚碰到她的腰她就痒得“呀”的一
声尖叫起来,嘴不由自主一张,我顺势把半个鸡蛋塞了进去,她的嘴塞得满满的,想吐都吐不了,只好怒视着我。
我努力憋着笑,看她鸡蛋刚咽下去又塞进去一团面条,她气极,泄愤一般使劲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了,她睁圆
了眼睛“哼”了一声,不过脸色缓和了许多。
我笑笑,继续喂她。
这种怄气与反怄气的斗争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后来她也不再拒绝我的喂饭,我也不再动用“私刑”。不过她依旧不和我说话,也不笑,沉
默的接受着我的照料。
那天我实在想缓和气氛,一边在床边削苹果一边说:“哎,你看我们俩这么干呆着多无聊啊,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她很不屑的把脑袋扭到另外一边。
我很尴尬的傻笑两声,从大学的时候,开联欢会我唯一会的节目就只有讲笑话,而且每次讲,每次都冷场。娜娜自然也知情,这是她常常拿来
笑话我的题材。
那也得讲啊,我抓抓头,搜肠刮肚的想——
“那从前啊……有一个贪心的财主快咽气了,却还不停地唉声叹气,儿子问他怎么了,他说:‘上个月到李财主家吃饭,最后的那块红烧肉没
吃到,让王财主抢掉了,死不瞑目啊。’ 儿子说:‘那你赶紧夹起来啊?’ 财主说:‘筷子上夹着一块呢。’儿子说:‘那赶紧放到嘴里啊
。’ 财主说:‘嘴里嚼着一块呢。’ 儿子急得又说:‘那赶紧咽下去啊。’财主无奈的说:‘喉咙里咽着一块呢。’……”
……
我看着娜娜,她的表情很茫然,看着我。我也张大了嘴巴看着她。
……
也不知道是笑话好笑还是因为我的表情好笑,总之娜娜看着我,居然忽然一下子笑出了声音。
她笑了一声,连忙合上了嘴,努力变得严肃,但是眼睛里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去。
我大喜,连忙继续想第二个笑话——
“从前呢,有地主跟长工两个人吃枣子,地主把吃完的枣核都扔到长工那边去,两人吃完以后,地主说:你看你,吃得真多,你真贪吃,那么
多枣核……长工想了想就说:你说别人看咱俩谁贪吃,把枣核都吃了,还说我贪吃呢!”
……
娜娜大概还在想这个笑话。
……
那一瞬间,我坐在那里,却已经开不了口。
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变凉,我想起那个在车窗口被吹成冰块的夜晚,我也是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讲了这个笑话。他应付着呵呵两声,我怔
怔的沉默。
而现在,我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夜晚吹在我身上的冷风。真切而刺骨。
那是不可磨灭的身体里的寒冷,无声无息的突然侵袭。
……
娜娜笑了起来,我想她明白了这个笑话。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
是不是注定了我的苦涩,是换取微笑的代价?
娜娜,我希望你快乐。
(十七)
娜娜的病终于好了,再过一天就可以出院,我在这个时候却接到了剧组的电话,进度实在是无法跟上,导演朋友语气非常坚决的对我说绝不能
再拖了,必须明天回来,我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回到病房,我跟娜娜说明天我要走了,她惊讶的看我一眼,然后慢慢的扭过头去不做声。
几天以来,她不再对我一言不发,但是也只是偶尔说几句“我要喝水”,“该量体温了”,“我不要吃这个”……一类的话。她安静的看着我
跑进跑出,帮她打饭,打水,拧毛巾,按时喂她吃药,给她讲笑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她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恨我。
“娜娜,我明天必须得走了,我让人来接你出院,我就不来了,啊?”
……
她的声音很冷:“……你要是不来,就永远不用来了。”
“这……”我一下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刚刚进屋送药的护士看我的傻样,也一下子乐出了声音,冲我笑道:“你这男生也真是,平时都照顾的那么好,最关键的时刻,女朋友出院不
来献殷勤,不是前功尽弃了嘛?”说完又笑着看看娜娜,她转过来一点身体,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
……
我抓抓头:“……我……我还不知道她算不算我女朋友呢?”
此言一出,不光那护士“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睛看我,娜娜也腾的一下完全转过身,盯着我,那恶狠狠的模样把我吓了一跳。
我嗫嚅着:“……那个……那个……”
娜娜盯着我,胸脯气得一上一下,咬着牙,声音高了八度:“刘!烨!我告诉你!有一排帅哥等着当我男朋友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
滚!”
……
于是我灰溜溜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在娜娜的面前走出了病房,快迈出门槛的一刻,我的身后还飞来一个枕头,打得我差点跳起来。
……
走出医院,太阳毒辣辣的挂在头顶,一丝风也没有。我买了瓶矿泉水,坐在路边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一边喝我一边想,我究竟想和娜娜怎么样呢?
昨天妈妈又来电话了,听说我在照顾娜娜,高兴的不得了,好象娜娜生病是件大喜事一样,差点她自己也要飞过来一起照顾。被我先是严词拒
绝后来又好言相劝,说马上就要出院了您来还耽误我们独处云云……妈这才放弃这个念头。否则,她还不知道我和娜娜分手,来到这看到这种
冷战的局面,还不得当场吐血?
娜娜是个好女孩,如果找女朋友,甚至是妻子,她都是我的首选。
然而我只是不清楚,我能不能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
女孩子最想要的,无非是爱情。
我仰起天空看太阳,刺目的光线射到我的眼睛里,眼前有点隐隐的发黑。
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个人。
他回家以后,要如何面对卢芳呢?卢芳已经怀孕了,他会照顾她么?……一定会的,他会是个最好的丈夫,耐心,体贴,面面俱到。
身体内的某条神经开始轻微的丝丝发酸,我闭起眼睛,不再想。
……
过完了今天
就不要再见面
我害怕每天醒来想你好几遍
……
每当我闭上眼
我总是可以看见
失信的诺言全部都会实现
……
我的脸埋在两膝间,轻轻的哼唱。
忘记你,对于你我,或者都好一点。
而忘记你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有普通的爱情,忙碌的工作,简单的家庭。
昨日浮华如梦,往事随风。
……
陌生城市炎热的午后,我在路边,听不到自己哼唱的歌声。
****************************
我登上飞机的时候,我估计娜娜应该到家了。
我闭上眼睛,空中小姐问我需要饮料么,我摆手微笑。
……
娜娜的小屋子里,被我摆了一天一地的花儿,还有那家精品店里所有的毛绒玩具。估计她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