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他突兀的打断我的问话,我倒没防备,有点张口结舌。
“……不是关导说不让我们通电话吗?我就没给你打喽。”
再说你也没给我打啊。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咽了口口水看着他。
他的手从身后抽出来,在那个修好的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
我低下头去——
一百多通“已拨号码”,全是一串相同的数字。我尴尬得无以言表。
我一直以为我还可以勉强在他面前扮演一只狐狸,谁知永远笨得像只龟。
……
“我怎么没接到?”他的声音很轻,摸出烟来点上。
“我在山里,没信号。”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
他把烟递给我一支,我接过来,手有点抖。
他抽骆驼,我抽三五,从来都没有想过谁为了迁就谁而改变。
我把手机装到衣袋里,抬头冲他笑笑。
“师哥,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得忙呢。”
我转身开门。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说:“烨子……师哥不想和你争那个奖。只要你高兴,就好。”
……
我的手握着门把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
“别瞎想了师哥,你怎么知道不是刘德华得啊?”
没听他说什么,我开门,进屋。把他关在门外。
身体靠上门的刹那,我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无论如何,有你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你虽不理解我,却至少爱我。
(二十一)
失眠了一夜,早上起来是顶了两个黑眼圈的。关导已经忙的没时间骂我,在嘴里气恼的叽里咕噜了一串话以后把我推到张叔平的面前让他打扮
我,张叔平看着我的寸头刚想开口感叹,我连忙把手里的灰帽子往脑袋上扣,嘿嘿的冲他傻乐,把他也逗笑了。
胡军穿着一身黑西装出来的时候阿魏感叹:真是,都分不出西装和人哪个更黑了。
不过还是很帅。我跟着关导他们往外面走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的想。
****************************
上午是首映,我们没看电影,结束的时候才到场,刚一进场观众就哄的一声起立欢呼了起来,掌声热烈到我愣在那里,我看到前排的几个女孩
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用不标准的台湾普通话激动的高叫着:“捍东!”“蓝宇!”……
主持人笑容满面的问我们对晚上的得奖有没有信心,关导微笑着说当然有啦。主持人又问那您估计谁能得到今晚的最佳男主角呢?关导无比自
信的说我希望他们两个一起得!底下掌声四起。
主持人把话题转向我们俩,问:那二位认为能否同时问鼎金马奖呢?
我听到他似乎很谨慎:有提名已经叫人高兴了,至于能否得奖嘛,现在还不好说。
看着主持人期待的目光,我脱口而出:当我回忆起在北京拍戏的日子,在零下三十度的风雪天时只穿著一件单薄汗衣拍摄情欲戏分,我就有信
心对自己说,有付出便必定有回报!
底下雷鸣般的掌声,关导转过头来冲我暗暗翘大拇指。
主持人把话筒转给胡军,问:胡军,今年关于你得奖的呼声特别高,你自己有没有带什么能够保佑自己顺利得奖的幸运物在身上呢?
胡军的声音很诚恳:我带的是太太求来的护身符。
主持人立刻把问题转向了我:刘烨,你呢?
我冲她笑笑:女朋友送的幸运项链。
我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我感到胡军迅速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看他,把头扭向另一面。
我脖子上的项链是在拍戏的大山里,闲来无聊捡块不知是什么动物骨头刻的,根本不是娜娜送的。不过,我就是想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我小心
眼,我承认。
主持人很兴奋,连连说祝你们今晚顺利拿奖,希望你们之间能有一个是今晚的影帝。
我和胡军点头微笑答谢。
……
我们走出放映厅的时候欢呼声更加高涨,一个外国老太太追上来,激动的拉住我的手,连连喊道:“蓝宇!蓝宇!”然后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我
没有听懂的语言,蓝眼睛里还泛着激动的泪花。
我张口结舌,求助的把脑袋扭向关导,只见他也一脸茫然。
愣了半晌,胡军在旁边突然一拍脑袋:“她说的是法语!”
所有人昏倒。
……
终于把老太太送走,我松了一口气,却不觉隐隐的激动了起来。
刚刚的瞬间,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蓝宇》的魅力,这种魅力,是我自己根本不曾想到的。我原以为,人们只会带着偷窥欲和猎奇的心理来
看一部同性恋的片子,而现在看来,每个人在纯粹的爱情的面前,彼此的感情和心境都会是相通的。
我转过头看胡军,我们坐在车上,他在我身边闭目养神,想必,昨晚他也没睡好。
……
我的声音很轻:“……项链的事情,是假的。”
……
过了不知多久,在我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我听到他同样低低的声音。
“护身符的事情,也不是真的。”
……
我把头转向窗口,半晌,慢慢的笑了起来。
……
车子是向花莲开去的,平稳而飞快。
车窗外,下起雨来。
*****************************
那夜的花莲,雨水在霓虹中飘舞。
走上金马奖的红毯之前,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不停的雨,我能感到自己的手心冰冷。
胡军的手无声的覆盖上来,我反握住他的。
我不想告诉他,其实他手的温度,不比我的手好到哪里去。
这一刻,我们息息相关。
……
走下车,脚下是潮湿的红毯,主持人麦克风里激动而遥远的声音在第一时间响起:现在来到现场的是今年金马奖夺奖大热门《蓝宇》的全体创
作人员——关锦鹏,胡军,刘烨……
我听到两边此起彼伏的尖叫,雨似乎下得更大,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我头顶撑着的透明的雨伞上,风吹起我灰色的围巾,几乎蒙住我的脸。
乍暖还寒的花莲十二月,星光大道,我的笑容僵在眼睛里。
……
我突然想起来似乎很小的时候,妈妈找来个瞎子给我算命,那个瞎子认真的对妈妈说:这孩子命中合水,遇水则发。
我听着头顶唰唰的雨声,心里突然莫名的动了一下。
……
不记得是如何进了会场,又是如何坐到座位上,周围一直在人声鼎沸,灯光耀眼。
后来,终于平静下来,似乎主持人宣布开始,于是,那盛大的典礼开始了——
他,就坐在我的身边,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脸上的明明暗暗,没有任何表情。
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
最佳音效奖,没拿到。
最佳剪辑奖,张叔平拿到,我们欢呼起来,旗开得胜。
最佳造型设计,没拿到。
最佳美术设计,没拿到。
最佳摄影,没拿到。
我有点紧张,手攥成拳头,出了汗。
还好,最佳改编剧本,阿魏拿到了,他兴奋的拥抱我们,然后上台领奖。
他是个出色的编剧,没有他,就没有《蓝宇》。
我微微仰起头来,最佳女主角居然是我在中戏上学时的同班同学,那个小眼睛,舞跳得极好的女孩子。那时候没有几个人看好她,都说她不漂
亮,而从今天开始,将没有人再会小觑她。
这个世界,有时只改变在一夜间。
……
似乎过了没多长时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头顶的灯光在闪烁,周围音乐嘈杂又平静下去。
我听到颁奖嘉宾吴镇宇和李丽珍在台上激动的声音——
“最佳男主角是——刘……”
……
我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原来真是刘德华。
当暴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的时候,我感到有人拼命的推了我一把。
推我?干吗推我?
我茫然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听到关导变了调子的尖叫:刘烨!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点上去啊!
我?
下一秒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抓住了身边人的手,他似乎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终于站起身来。
我们俩趔趔趄趄的向台上行去,身后的掌声如潮水般如影随形,不曾平息。
我接过奖杯的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把它递给身边的他,他踌躇了一下,又递还给我。台下看起来,仿佛像他颁奖给我一样。
我迷迷糊糊的对着话筒,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个奖,我首先要感谢我的师哥……没有他就没有我的这个奖,我想先请他说几句。”
我把他推到前面,脑子里持续空白。
我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很高兴刘烨拿了这个奖,真心的为他高兴,毕竟这个奖没有落到别家,而被《蓝宇》拿到……”
余下的已不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而自己恍惚又飘到了话筒前。
“……我要感谢关锦鹏导演,感谢我大学的老师,感谢我的父母,我的女朋友,他们一直支持我……”
已经是无谓的客套话,我真的没有准备答谢辞,在这样的一个瞬间,脱口而出的都是下意识的偿还和报答,除了,那初上台的一句话。
底下的掌声和欢呼又一次毫不吝惜的响起,我抬起头来,终于努力看清了那些表情。
有喜悦,有赞叹,有嫉妒,有悲哀,有愤恨,有狂热,有激动……
人生百态。
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瞬间。
那一刻我站在华丽高贵的领奖台上,身前,是沸腾热烈的人群,掌声,鲜花……身后,是我的爱人。
花莲的瓢泊大雨,那个单纯的只知道爱的孩子,原来命中注定,遇水则发。
(二十二)
2001年12月8日金马奖,内地男演员刘烨成为最大黑马,凭《蓝宇》一片中出色演绎,力克刘德华及其同门师兄胡军,以23岁之龄摘取金马影帝
之衔。
同夜,该片亦喜获最佳剪辑奖,最佳改编剧本奖,导演关锦鹏拿下最佳导演奖,影片又成为“观众票选最佳电影”,至此,电影《蓝宇》成为
第三十八届金马奖最大赢家。
有评委解释道:刘烨与胡军,是评委们双重难以割舍的两位优秀演员,支持他们的双方始终僵持不下。胡军是以他精湛而深厚的演技折服观众
,然而最终却是刘烨的真情流露,全身心投入的本色演出以一票之距险险胜出。这样的结果,让所有欣赏胡军的评委纷纷扼腕,却又不得不信
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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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心情和感受,在事后很久依旧有人不断的问起,可是事实上,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来的回忆中,那一夜的记忆都模糊得让我自己都
难以置信。
我忘记了是怎样下的台,怎样回到座位上,怎样听到关导获奖的消息,怎样起立鼓掌,怎样被关导狠亲了一口以示祝贺,怎样接受同为影后的
我的女同学的祝贺,并且同样吻贺她,怎样到了后台让记者们拍照,手里握着金马奖杯放在唇边亲吻……
那个夜晚像流星和烟火一般灿烂绚丽却又转瞬即逝,当庆功宴的香槟砰然开启的时候我才恍然有了一丝真实感,那脚下坚硬而不容沉沦的地面
。
无数的人蜂拥而来恭贺道喜,酒杯在指尖流转,各色的面容和声音在身边厮磨,竟丝毫没有安静的可能。
关导和阿魏已被重重围住,脱身不得。我第一次孤军奋战,面对乘虚而入的记者竟有些慌乱。
有人问拿了金马影帝的奖金要怎么处理,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想分给师哥一半。”
记者们闻言大喜,纷纷顺藤摸瓜刨根究底,一个劲的追问为什么师兄弟的感情这么好?我摇头不语,他们追问得更加咄咄逼人,似乎没个结果
就绝不罢休。
有个记者突然问道:“刘烨,那你没打算为你的女朋友买点什么吗?”
我一愣,另一个记者又已经跟上提问:“你会买一枚钻戒向她求婚吗?”
我有些张口结舌:“……求婚?没想过。”
“哦……求婚没想过,那就是先买钻戒啦,日后再求婚?”有的记者已经低下头去刷拉刷拉的记录了,我瞠目结舌,不由得对这种断章取义的
功夫无比敬佩起来。连忙摆手示意不接受采访了,转身想去取杯水喝,记者们却依然像苍蝇一样粘在屁股后面。
谁知连水都喝不成,到处都是各色的酒,我头疼的盯了一会儿那些酒,估摸那种看起来颜色很淡的红酒的度数应该小些,就斟了一杯。
我忘记了喝酒的大忌,红酒不能与其他酒一起喝,刚刚啤酒香槟已经灌了一肚子,现在又多了个品种,刚刚入胃,就立刻反应出来,我站在桌
子前一阵头昏,前方似乎又有几个记者向我走来,人影瞳瞳,天旋地转。我想,坏了——
身后一只手用力的扶住了我,我身体摇晃了一下,终于站稳了。醉眼惺忪的回头,看到他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使劲眨眨眼睛,头依旧昏沉,怎么看他也看不清,我赌气的狠命用手去揉,睫毛被我摧残得惨不忍睹,扎得眼睛生疼。
他没说话,扶着我小心的绕过人群,向一边走去。
我被他带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沙发,他把我弄到沙发上坐好,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倒来一杯水,放我旁边的茶几上。
我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喝点水,休息一下,我出去应付。”
然后他转身,开门,出去。门外传来一瞬间的喧嚣,然后门关上,一切就安静了。
……
我拿过水来,一口气喝完,然后仰面倒在沙发上,喘气。
半晌伸手到衣袋里摸烟,点上一支,叼在嘴里,怔怔的不知自己望着哪里,今夕何夕。
还好他把我拉到这里来,否则,刚刚我一定不敢保证自己会出什么样的丑。
……
我承认,刚刚的我,已不是自己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名利前面花了眼,折了腰,迷了心窍。而是那种唯尔独尊的感觉,实在能让人两脚离地。
那种滋味,与醉酒一般无二,都是不由自主,无法自控,醺醺然飘飘然,享受那从未品尝过的刻骨快感。
还以为自己多么能够控制情绪,多么清高与淡然,原来也无非如此。
我只是一介俗人,世俗的七情六欲,一样把我轻易征服。
我捧住头,若不是他把我从人群中带出来,后果如何,不得而知。
……
烟忘记了吸,却已经在唇边燃尽,灰烬落下来,飘散在昂贵的毛衣上。
……
他呢?
他说,出去应付。这么说他依旧要周旋在那些记者中间,替我回答各色问题?
还要不停的干杯,谈笑,掩饰着疲倦而失落的心。
躺在这里整理自己的心绪,休养生息,平复感情的人,本来该是他。为何却变成了我?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
我霍的坐起身来,带翻了旁边的水杯,淋漓的水顺着茶几的边缘流下来,湿了一地的烟蒂。
刚想出去找他,却听门声一响,我抬起头来。
关导。
他也有些醉了,但是神志很清醒,冲我点点头:“烨子,走了。我们回饭店。”
我“啊?”了一声。似感慨似轻松的脱口而出:“可算结束了。”
这句话,其实并不是没有一点违心的。
还是,有那么一丝失落,萦绕在心底的地方。
这样一个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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