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用甑蒸,米都落进了锅里(尽煮成粥)。太丘问:“为什么不蒸馏?”元
方、季方跪在地上说:“大人和客人谈话时,我们都去偷听了,所以煮成了
粥。”太丘说:“听到了一些什么,还记得吗?”答说:“仿佛记得一些。”
于是兄弟两人同时把听到的重述一遍,并互相穿插、补充,毫无遗漏。太丘
说:“既然如此,吃粥也可,何必一定要吃饭呢?”
二
何晏七岁,非常聪颖智慧,曹操特别喜爱他。因晏(随母)留在宫中,
曹操想收他做儿子。晏于是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的四方形,自己坐在方形内。
有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这是何氏的居舍。”曹操知道后,立
即将他遣送回家。
三
晋明帝几岁时,坐在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向他打听洛阳的消
息,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明帝问为什么流泪?元帝把过江南来避难的事都
对他说了。接着问明帝:“你试说说,是长安远还是太阳远?”明帝回答说:
“太阳远。没听说有人从太阳那边来,很明显是太阳远。”元帝感到奇怪。
第二天召集臣子宴会时,又再问明帝,明帝说:“太阳近。”元帝顿时脸色
都变了,说:“你为什么和昨天说的话不一样呢?”他回答说:“抬眼一望,
只见太阳,不见长安。”
四
司空顾和与当时名士在一起清谈,顾敷、张玄之,是他的孙儿和外孙,
都只有七岁,在坐榻边游戏。他们听爷爷和客人说话,外貌上似乎全不关心,
但是夜里在灯光下两小孩追叙客人和主人所说,丝毫未遗漏。顾和跨过席位
去提着孩子的耳朵说:“料想不到衰落了的门第又养出这样的宝贝。”
五
韩康伯几岁时,家里十分贫穷。大寒天只穿短衣,是母亲殷夫人亲手裁
制的。(制衣时),母亲要康伯手执熨斗,一边做活一边对康伯说:“暂时
穿短袄,不久再做夹裤。”康伯说:“够了,不需要夹裤了。”母亲问他什
么原故,他说:“炭火在熨斗里,熨斗柄居然热了,那么身上穿着短祆,脚
下当然也会暖和。所以不需要夹裤。”母亲听后很吃惊,知道儿子长大后必
将成为国器。
六
晋孝武帝十二岁时,在寒冷的冬天,日间不穿厚衣,只穿单练衫五六层,
夜里却重重迭迭铺盖很多。谢安劝谏小皇帝说。“圣体应该保持一定的温度,
白天过于冷,夜间过于热,恐怕不是保养的好办法。”帝说:“白天活动,
夜晚平静不动啦。”谢安出来后,赞叹地说:“皇上通达事理,不亚于先帝。”
七
桓温去世时,儿子桓玄才五岁。开始脱去孝服那天,桓冲与送丧的文武
官员告别,因而指着这些人对玄说:“他们都是你家的老部下。”桓玄听了
放声大哭,悲伤已极,旁人无不受到感动。桓冲看着自己的座位说:“灵宝
长大成人,应当把这座位还给他。”因此,爱桓玄胜过爱自己的儿子。(按:
桓冲是桓温的弟弟,温死后,职务由冲继任。)
豪爽第十三
豪爽是指性情豪放,说话做事爽快,给人以精神振奋之感。
一
大将军王敦年轻时就有“乡巴佬”之称,说话也是家乡口音。晋武帝召
集当时名士共谈关于伎艺的事情,大伙各有所长,唯独王敦对这些一概不知,
脸上现出很不高兴的神色。他自己说会打鼓。武帝命人拿鼓给他。于是他在
席上卷起双袖,站起身,高高地举着鼓槌,用力敲打。音节又快又谐和,他
的神气也越来越豪迈,意气昂扬,旁若无人。所有在座的人无不叹赏他的英
雄豪爽。
二
世人公认王处仲“高尚”的品评。但是他曾经因为放纵色欲,把身体弄
亏虚了。身边的人发现后加以劝阻,他说:“我自己并不觉得怎样,既然如
此,那很容易罢了!”于是开放后阁,把数十名婢妾尽数驱逐出外,听任她
们走往何处。当时的人听说此事,无不赞叹。
三
大将军王敦给自己品题八个字:“高朗疏率,学通左氏。”(意思是,
高明开朗、疏放真率,长于《春秋左传》。)
四
王处仲每当喝醉了酒,就高声吟咏曹操诗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
士暮年,壮心不已”这些句子,并用如意敲打唾壶,以致唾壶口完全被打缺
了。
五
晋明帝想建造池台,元帝不允许。当时明帝身为太子,好养武士,在一
夜中开始凿池,到黎明业已修建成功。这就是现今的太子西池。
六
大将军王敦最初想到建康去,清洗一批人,安置一批人。先派遣参军通
报朝廷,同时示意朝中著名人物。这时,祖逖尚未到寿春就任豫州刺史,听
到这件事后大怒。睁着一双眼睛,很严厉地大声对使者说:“你去告诉阿黑,
哪得无礼!”边说边威胁使者催他快离开,说:“再延缓片刻,我就要带领
三千兵挺起长矛上去(把他打垮)。”王敦听了,只好中止原先的打算。(按:
原文“催摄面去”一语,历来注家未诠。译者以“摄”通慑,有威胁义,如
《史记·刺客列传》:“吾曩者目摄之。”因译作威胁使者催他回去。)
七
庾翼既常常抱有收复中原的志向,当庾亮健在时,权不在翼手中;等庾
冰做了宰相,生怕用兵,很长一段时期,与庾翼意见不合。后来终于决定北
伐。倾尽荆州境内一切人力物力,发动水陆两军共四万人。大军驻扎襄阳,
召集部属大会,举行阅兵。庾翼亲手执弓箭,宣誓说:“我这次北伐,有如
此箭!”于是弯弓三射三中靶子。所有官兵见了,勇气陡增十倍。
八
桓温平定四川后,召集部下,摆设酒席在李势原来的宫殿上。巴蜀士绅
没有谁不参加。桓温向来具有雄情豪气,加以这天声音特别嘹亮,讲述自古
到今,成功与失败在于人,一国之存亡,关系是否有人才和善于发挥人才的
作用。他说这番话时,形状磊落,在座的人无不叹赏。散会后,大家追想他
的话,犹有余味。这时,寻阳周馥说:“可惜你们没有见过王大将军。”
九
桓温读《高士传》,读到於陵仲子,就把书抛开,说:“谁能这样刻薄
自己呢!”(按:仲子,齐人,居于於陵,古之廉士。宁愿挨饿,不食不义
之物。“溪刻”有亏待于己之义,故译为刻薄自己。)
十
桓石虔,是司空桓豁侍妾所生,小名镇恶。十七八岁,尚未被选任为官
员,但家中仆从无论大小都称他为“镇恶郎”,表示尊敬。
镇恶曾经住在桓温书斋中,并跟随桓温北伐。驻军枋头时,车骑将军桓
冲(在与敌人交战中)陷入敌阵。身边武士,无人敢去营救。桓温对石虔说:
“你叔叔已落到敌人手中,你知道吗?”石虔听了这话,勇气百倍地带着助
手朱辟,骑马冲进几万人的敌军队伍中,无人敢抵抗。终于把桓冲救了出来。
全军上下,无人不赞叹和佩服他。(他的名字立刻传遍黄河以北)河北地方
有害疟疾的,甚至用他的名字来驱赶疟鬼。
十一
西中郎将陈林道,驻守淮南。都城一些名士共同邀请他来当涂牛渚山相
会。陈善于说名理,名士们希望合力对付他,把他制服。会见后,陈用如意
撑着下颏,遥望鸡笼山叹息说:“唉,孙伯符一生建功立业的大志,竟没有
实现!”于是满座不好意思清谈下去。
十二
王胡之在谢安处作客,席上高吟“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按:这是《九歌·少司命》中两句诗。意思是:进来时不说话,出去时不
告辞,驾着旋风,高张云旗,就这样飘然地游历太空。)后来,他对别人说:
“在当时,觉得座上没有任何人在。”
十三
桓玄带领人马直下建康,进入石头城时,外面通报:梁王司马珍之已经
逃走了。这时,形势对桓玄有利,大局已定。他坐在大船船楼上,四面吹笳
击鼓,大奏军乐。他听了报告,高声朗诵阮籍的两句诗:“箫管有遗音,梁
王安在哉!”(笙箫声不断传来,梁王到何处去了呢?当然阮诗中的梁王是
指汉代梁孝王刘武,不是司马珍之。但是桓玄得意之余,随便拈得这两句,
恰到好处。豪情胜概,更可想见。)
容止第十四
容止,指人的容貌举止,包括其人的风度在内。从这里,可以看出
当时人的审美观。
一
曹操准备接待匈奴使者,自己觉得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不能在远道而
来的外国使者面前称雄。就让崔琰代替接见,自己假扮侍从,握刀站在座前。
接见完毕,曹操派遣侦探问使者说:“你看魏王怎么样?”匈奴使者说:“魏
王仪表非凡,但是他座位旁边的握刀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曹操听后,
立即派人追杀这位使者。
二
何晏姿态很美,脸白白的,魏明帝(或当为文帝)怀疑他涂了脂粉。当
夏天炎热时,赐给他热汤饼吃。吃过后大汗淋漓,他用红色外衣揩汗,越揩
脸色越雪白发光。
三
魏明帝让皇后的弟弟毛曾与夏侯玄坐在一起,当时的人称这是芦苇一类
的蒹葭倚着玉树。
四
当时的人称赞夏侯玄:明明朗朗象是怀抱中的月亮。又说李安国歪歪斜
斜象是要崩塌的玉山。
五
嵇康身高七尺八寸,容貌风度都十分清秀。见到他的人赞叹说:“萧萧
飒飒,一阵风高高地扬起,多么清爽啊!”有的又说:“飒飒地象松树下的
风,从高处慢慢地往下吹。”
山涛说:“嵇叔夜的为人,昂昂然象孤松般独立,喝醉了酒的时候,巍
峨象一座玉山将要崩塌。”
六
裴楷品题王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象岩下的电光。
七
潘岳姿容很美,神态也好,年轻时挟着弹弓在洛阳街上行走,妇女遇见
他,便手牵手联成一个圆圈把他包围。左思形状丑陋,也和潘岳一样外出游
览,一群群妇女见到他,便向他身上吐痰,弄得非常狼狈地回到家中。
八
王夷甫容貌修整,尤其善于谈玄。手中常常握着用白玉做柄的麈尾,玉
柄颜色与手毫无区别。
九
潘岳、夏侯湛,都长得容貌很美,两人喜欢同行。当时的人见了,称做
“连璧”。
十
尚书令裴楷,容貌姿态十分英俊。有一次害病,非常困苦。晋惠帝要王
夷甫去看望他。裴正在面向墙壁睡着,听说使者来了,勉强回过头来看了看。
王走出门去对人说:“一双眼睛闪闪灼灼地好象高山下闪电,但精神疲乏,
所以身体不舒适。”
十一
有人对王戎说:“嵇延祖高高地好象野鹤站在鸡群中。”王回答说:“(可
惜)你没有看见过他父亲罢了!”
十二
尚书令裴楷容貌仪表很英俊,脱下头上的冠冕,穿着粗布衣,披散着头
发,同样美好。当时的人认为他是玉人。见到他的人说:“见到裴叔则,好
象在玉山上走路,光彩照人。”
十三
刘伶身长大尺,相貌丑陋,但举动随随便便,不作任何修饰。
十四
骠骑将军王武子,是卫玠的母舅。长得英俊豪迈,又有风度。每次见到
卫玠,就叹息说:“珠玉在身旁,便觉得自己的形状过于猥鄙。”
十五
有人到王夷甫家,遇着王戎、王敦、王导都在座。走到另外一间屋子,
又见到王翊、王平子。回来后对人说:“今天这一趟,眼睛所见到的,尽是
琳琅珠玉。”
十六
丞相王导见到太子洗马卫玠说:“虽然体质孱弱,整天都在调护,但好
象是连绸子衣裳都承受不住。”
十七
大将军王敦说:“太尉王衍和一般人相处,好比珍珠玉石放置在砖瓦石
块中。”
十八
庾子嵩身高不到七尺,腰带却有十围,听任自然,疏放自如。
十九
卫玠从豫章来到建康,都城人士久闻其名,前来观看的,围成一堵堵“人
墙”。卫本来体质孱弱,经受不了劳累,从此得病,不久死去。当时的人说
“看杀卫玠”。
二十
周伯仁说:“桓茂伦是个象山一般嵚崎历落(与众不同)而又见笑于人
的人。”有人说这话是谢幼舆所说的。
二十一
周伯仁说:“王濛的父亲形貌雄伟,胸怀高雅而又很有气概。倘使能好
好使用,可做多方面的用途。”
二十二
祖士少见到卫君长说:“这个人有做指挥官的相貌。”
二十三
(苏峻起兵)发生石头城事故,把朝廷搞垮了。温峤与庾亮被迫投奔陶
侃处求援。陶公公开说:“肃祖皇帝临崩遗命大臣辅佐太子,没有我;而且
苏峻这次叛乱,起因在于庾氏。把庾亮兄弟杀了,还不足以向天下百姓谢罪。”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庾亮正好坐在温峤这条船的后舱,听得清清楚楚。因此,
优虑与恐惧交集,不知道怎么办才是。过了一两天,温峤劝庾亮去见陶公,
庾犹豫不决。温说:“这只溪狗(按:这是当时对南方少数民族带侮辱性的
话。陶侃做过很久的南蛮校尉,所以用来称呼他),我最熟悉。你只管去见
他,必定不会出事。”庾亮颇有容貌风度神情,陶见到后顿时改变了看法,
设宴招待,谈论了一整天,处处体现他的爱慕尊敬之情。
二十四
太尉庾亮坐镇武昌时,有次在秋夜里,气候凉爽,景色宜人,他的部属
殷浩、王胡之等人,登上南楼,吟诗说名理。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楼
梯上有笃笃笃的木屐声,响得很厉害,知道一定是庾亮来了。果然,一会儿
庾领着十多人上楼来。大家正想起身躲避,庾慢慢地说:“你们都和我留下,
老头子对这地方,兴趣也不浅啊!”说着,便坐在交椅上和大家一起吟咏开
玩笑。这天夜里,大家自由自在,心里都很快乐。后来王羲之到建康,向王
导谈到这件事,王导说:“元规那时的风流仪表,恐怕不得不稍为差一点。”
羲之说:“唯独对山川景色的情趣还依然如故。”
二十五
王导的次子王敬豫容貌很美,向王导请安时,王公拍着他的肩膀说:“阿
奴,可惜才华(与容貌)不相称!”又有人说:“敬豫件件事都象他父亲王
公。”
二十六
王羲之见到杜弘治,赞叹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这是神仙中人。”
当时有称赞王濛容貌很美的,蔡谟说:“可惜你们没有见到杜弘治罢了!”
二十七
刘惔说:“桓温头上双鬓象刺猬皮翻过来一样,眉毛象棱形的紫色不块,
可以肯定是孙权、司马宣王一流人物。”
二十八
(王导的儿子)王敬伦容貌、风度象他父亲,做侍中时,为了加授桓温
(做太尉),穿着朝服,从大门进来。桓温看见了,说:“大奴本来自身有
凤毛!”(意思是:他父亲是一只凤凰,他很象父亲。)
二十九
支道林说:“长史王濛撩起衣襟走来,多么象翩然起舞的优美姿式!”
三十
王羲之同时的人品题他:“飘飘然象流动的云,拾头弯身时象受了惊恐
的龙。”
三十一
王濛曾经患病,不通报任何亲疏客人。支道林来,守门人匆忙报告:“门
前到了一位很奇异的人,不敢不相告。”王濛笑着说:“这必定是林公。”
三十二
有人认为拿自己来和谢尚相比,觉得未免轻视了自己。大司马桓温说:
“各位不要随便议论仁祖,他踮起脚尖在朝北的窗下弹奏琵琶,所以自然有
天上仙子的存想。”
三十三
王濛做中书郎时,前往尚书省看望王洽。当时遍地积雪,濛身穿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