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有阻拦梅情的行为,应莫怜也不动声色,因为他们都知道要结束这一切,最终需要于慕来决定。
于慕只在梅情提到五年前的采花贼时眼神稍稍震动,随即眼底却露出更加悲哀的神色。他终于扭头对上了梅情的眼睛,他的眼眸里,是一片清澈而哀伤的波光。
他笑了一下,却和哭差不了多少,“你明白我不是采花贼了?你爱我?想要和我在一起?”
梅情立即高兴的点头,几乎要为将来的幸福生活喝彩了。
可于慕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一切跌入了谷底。
于慕轻轻拿开了梅情捉住他衣袖的手,清晰的说,“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你了。”
梅情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石化,香袖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他死死的看着自己刚刚被于慕拨开的手,一动不动。
于慕却没有犹豫,越过梅情朝外面走去,小友和应莫怜随即跟上。
就在于慕就要出去的当口,梅情突然大声叫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你不要我?你不要我了?!你不喜欢我了?……”
于慕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我从来都是爱你的。”
“那为什么……”
于慕轻声的笑打断了他的话,“原来,到了现在,你连为什么,都还不知道。”
众人离去。
梅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船舱里,许久不曾动弹。
※※※
今年的江南,似乎梅雨时节来得比平常要早。
才刚刚是夏初,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雨。
而梅情的心情,显然比天气还要糟糕许多。
如果有人以为,梅情会为了于慕最后的那句话回去闭门思过、面壁三年,那你显然不够了解他。
就在被众人设计了的第二天早上,梅情就跪在了万情山庄的大门口,成为了一道享誉武林的独特风景线。也似乎是为了衬托他的悲惨,从那天开始,扬州的雨就没再停过。
算下来,梅情已经一动不动的跪了三天。
瓢泼的大雨可不会处处留情,硬是把一个风流倜傥的武林盟主,淋成了一只浇了汤水的烤鸡。
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三天下来,梅情头发也散了,衣服里里外外没有一丝干的地方,也亏得他筋骨强硬,还真的不吃不喝撑过了三天。
本来他还以为,看自己这么诚心诚意,拿出了负荆请罪的架势,过不了多久,于慕一定就会心疼的出了门来,把自己抱进去休息。可谁知这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任自己白天黑夜的淋着雨、跪着地,于慕仍是不动声色,铁了心再不原谅自己。
可这三天的时间,还是让他有时间检讨自己过往的行为。
梅情把自己和于慕相遇到现在所有发生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的确后悔了。
以前是他笃定不管自己怎么做,于慕也会原谅他;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他不得不用崭新的眼光审视这个问题。
梅情并不傻,相反的,他一向很聪明。
可这问题却让他跪在雨里想了三天三夜。
最后,他终于想清楚,也想明白了。——他和于慕都是人,应该会有一样的情绪波动吧。于是梅情来了个换位思考,把自己和于慕掉了个个儿……如果这一切都是于慕对自己所做的话……
……寒……
……恶寒……
梅情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然后他也害怕了。
因为如果这些事情的对象是自己,别说原谅了,自己非得去刨那人的祖坟不可;那么……于慕还会再一次的原谅自己吗?
梅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不知道,如今他的行为已经成了现今的一大奇闻。还有人甚至不远千里来观赏这一奇观。他平时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虽然大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弄得武林盟主变成了这般模样,可都暗地里出了一口恶气,私下里祝福那个令梅情如此的大侠长命百岁。
天色又慢慢重新暗下来。
一连跪了三天的梅情已经头昏眼花,饥肠辘辘。
可是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自己心里的难过和伤心。
于慕居然理都不理自己,居然不出来看自己一眼,居然就这么把自己放在这里淋雨。
就算自己有千万个不对,我已经知错了啊。
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我,真的不想看见我了吗?
一切又不能重来,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和我在一起,我好好对你好好补偿你啊。如今把我这么晾在这里对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还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想到这里,梅情好想号啕大哭一场。
在雨水在冲刷下,看着闭紧的万情山庄大门,梅情顿时血红了眼睛。
你不出来见我——
难道我不能进去见你吗?!
他一肚子的委屈怨恨,真恨不得杀几个人来消一消心头的火气。
梅情强提一口气,从地上一下站起来,虽然由于跪得太久脚步有些不稳,可握着随身携带匕首的手却是已经青筋爆起。他啪嗒一声,硬是踢开了万情山庄的大门。
那门后正有许多下人躲在门缝处偷笑着看梅情吃鳖,他这一踢门,力气之大,竟让四五个人随着碎落的木屑一起滚到了地上。
梅情几步闯了进来,看这样子就知道他们刚刚在做什么,这下更是心头火气。他乘势封了好几个人的|穴道,一鼓作气闯到了山庄的大厅门口。这时下人们也涌了过来,在雨中团团围住了他。
踢门时溅出的木屑,有许多刺进了梅情的腿里,那雨水流过他身上,淤积在地上变成了淡淡的红色;而他美丽的眼睛,此时像狼一样发出了绿光,恶狠狠的对众人道,“我要见的是应慕余,与你们无关。谁敢拦我,我就在他头脑勺上戳上七个窟窿眼儿,给他另外做一个脑袋!”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加上凶狠的表情,虽然还有那么一点凌乱中的凄艳,可也真和索命的厉鬼没什么两样。
一时间,所有人还真是被吓得一动也不动。
这时,应莫怜和香袖,还有小友却出得后厅的门来。
应莫怜站在厅中,看着狼狈不堪的梅情,朗声道,“盟主请回吧。如今师弟不想见你,你若是想要硬闯过去,除非赢得了我们大家。”
他这话就是绝了梅情的生路。
纵是以前梅情能胜得了他们,现在以他的体力,也是全然没有了机会。
香袖到是偏过了头,似乎有些不忍;小友却一点不觉得梅情可怜,仍是瞪着他。
梅情听了于慕不想见他,身子晃了晃,可他还是马上稳住身形,人也迅速平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的气定神闲。
在雨中,他咬住唇笑起来。
“好,你们不让我见他,”梅情的眼睛闪着更亮的光,“那今天至少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拿出了兵器,严阵以待。
梅情却反而很轻松,话音慢手上却快。
“我自杀!”
他反手抄住匕首就往自己身上刺去,瞬间就倒在地上,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这下,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打在梅情身上,他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周围乱作一团。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飞奔出一人,把倒下的梅情搂在怀里。
于慕心慌意乱的叫着梅情的名字,可怀里的人身子冰冷,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于慕本是下定决心再不心软,可是现在抱着梅情虚弱的,在昏迷中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切的想法都成了泡影。
梅情原本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可是如今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伸手摸摸于慕苍白的脸,可连这也成了奢望。
我扎你一刀,如今还你一刀,也算是扯平。
难道自己快要死了?
梅情心里闪过这个想法。若是平常,他是怕得不得了,自己这样的年纪,就这么死了的确太可惜;可如今他似乎又像没什么遗憾了。
在一起,或者死去,只能二选其一。
于慕,这次,我把决定的权利给你。
只有应莫怜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心里感慨,梅情啊梅情,自私如你,居然会为了见小师弟一面出此下策,做得够决也够狠。
可是他又注意到,梅情刺伤自己的位置,正和五年前他伤了于慕的位置相同。
果然于慕看到梅情此中的伤口时,脸上露出痛苦又复杂的表情。
唉,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攻于算计,也是真真正正的苦肉计。原来是以死相逼。
应莫怜也有些不得不佩服梅情
不过梅情也真是聪明,对付仍然深爱着他的于慕,却再没有比这一招更管用的了。
那么,梅情,你又是在什么时候这么深深的爱上于慕?在你从来没有注意的时候,仿佛毒液般的爱情,已经腐蚀你这颗原本狠毒的心。
可是,梅情,不要得意得太早,既然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就过关的……
不过这时候应莫怜却有一点想错了。——梅情并没有得意。
因为他原本的计划的确是苦肉计,可情绪激动之下,这一剑居然刺得太深;又因为这三天他体力消耗过大,之前又受了外伤,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竟然在鬼门关前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拣了一条命回来。
这期间,于慕并没有比他好过,日日夜夜都陪在他身边,也日日夜夜都在责备自己,这恐怕也时梅情所始料不及的。可等他醒过来,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于慕又已经离开了。
第九章
现在每当梅情睁开眼,马上就看见小友正龇牙咧嘴的看他。
梅情心里郁闷,强烈要求换人伺候,可这里谁会听他的话;要不是受了于慕的拜托,怕是连小友也不会过来的。就这么憋闷着,又过了半个月,梅情终于可以下床了。
一天,小友奉命把梅情送到了前厅。
等他们进去的时候,却赫然发觉,应莫怜、香袖,还有于慕都在座。
梅情的眼睛却只盯着于慕看。
虽然现在于慕身上穿得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也清减了不少可梅情却觉得他美若天仙,一见之下,居然激动得险些不能自已。
于慕也望着梅情,他似乎要说话,应莫怜却阻止了他,“小师弟,今天你什么话也不要说。”
这显然是事先说好的,于慕随即点了点头。
梅情比一个月前瘦了好多,看起来是有些风致楚楚,也似乎风一吹就倒似的,更仿佛弱不禁风;可他眼里的精光,却显然否定了他是个娇弱型的美人。
应莫怜开口道,“梅情,你既然喜欢小师弟,我也有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梅情知道肯定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早就有心理准备。不过看应莫怜说了这话,就表明于慕愿意重新给自己机会,既然这么多事情都做了,连让狗咬都可以答应了,那还有什么不成的?
他点头应承下来。
应莫怜笑了笑,看来很满意。
他接道,“第一个条件——请盟主向武林宣布,你自己是五年前采花贼。”这这个条件,在澄清于慕的冤屈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应莫怜的想法却不足为外人道,不过总是就是要梅情自食恶果。
他也想看看梅情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梅情只是稍微吃惊了一下,然后马上答应下来,几乎都没犹豫。
既然事情因自己而起,既然让应莫怜占些便宜,善后也是应该的。
他这么爽快,于慕却是惊讶的转头看了梅情一眼,发觉他正对着自己笑,又马上把头扭了回去,留下梅情嘟着嘴巴。
应莫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可他还是忍住,接着说第二个条件,“这第二个条件嘛……就是你要嫁给小师弟。”
梅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香袖连忙补充道,“而且还是继室啊,别忘了有亡故的春水姑娘。”他已经把那天花舫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应莫怜和于慕,这也是让于慕下决心再给梅情机会的原因之一。所以也不对梅情心存愧疚,也就大肆调侃他。
“继室?”梅情估计还是不大愿意相信。
“不懂继室是什么意思?就是填房呗!”小友伶牙俐齿的,“还不懂?就是如果春水姑娘和二公子有孩子,那你就是后妈啦!哈哈~”
一提到春水,梅情马上就火来了。
那该死的女人,居然这么会耍手段,非要嫁给于慕。就算两人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可只要一想到于慕曾经有过夫人,梅情就恨得咬牙切齿。
还说什么春水?什么填房?什么继室?怎么难道自己还真能嫁给于慕了?
梅情本来就闷了一个月的火,就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要爆发出来,突然却恰巧听见于慕也在轻笑的声音。
他偷偷的往过去,真的看到于慕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这下梅情就像给人戳破了皮球,一下子泄了气。
小友还在说,“人家司徒公子可说,盟主你不嫁,他就愿意嫁呢!”
梅情终于知道出了这个馊主意的人是谁了……
于慕到底看不得梅情受委屈,便替他解围道,“若是真的不愿意便算了,不要勉强才好。”
谁知梅情却连忙说,“一点也不勉强,一点勉强也没有,我等这一天可等好久了。”
哼!
算了,嫁就嫁。
只要能和于慕在一起,我们谁怕谁;而且等我嫁过来,也绝不让你们好过。
一阵阴风吹过,在所有人不明含义的笑声中,武林盟主嫁到万情山庄的决定……居然通过了。
※※※
九月初一,今天是前武林盟主梅情出嫁的日子。
后来传来的消息,也接二连三叫人几乎晕倒。
为了看看这个号称绝色的梅情是不是女子,竟先后有二三十妄图偷香窃玉的人在梅府落网,创下了另一项新的武林记录。当然,所有事情的缘由,包括梅情究竟是男是女,梅府的下人们还都是可以说出一个一二三来的,不过他们全都迫于梅情的淫威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一拜二拜三拜,拜天地拜父母再夫妻交拜。
把自己的手就这么放心的交给他人,让他领着自己去动作,这些对梅情来说,都是一个新鲜而奇妙的体验。他就这样沉浸在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中,从而忽略了周围发生的事情。
端坐在喜堂主位上的,是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老者,连万情山庄的庄主应莫怜都只是恭敬的站在他的旁边罢了,神情也是小心翼翼。其实那就是武林中只闻名,从来也没人见过隐山派的掌门华清鹤。他此次所来,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说明了隐山派也承认了梅情和于慕的这桩婚事,其中于慕费了多少心思,也是自不必说了。
同时引得大家争相观望的,还有连万情山庄的庄主应莫怜。他今天的脸孔和以前在隐山上生活时的相同,只是略清秀而已,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司徒晴空自然是担当了唱礼的司仪。虽说这可是他奋力争抢来的机会,可司徒晴空这架势,显然是为了嘲笑梅情,或者是搞笑来了。他先是在给一对新人唱礼的时候,像被点了笑|穴似的呵呵呵的笑个不停,后来居然还出个馊主意,要梅情马上给华清鹤敬儿媳妇茶。
幸好于慕当机立断的拦截下来,周围吵闹,梅情看不见又听不清楚,否则他抓狂起来,又不知道要引出什么样的祸事。
刚拜完了堂,大家又推来挤去的,给新郎官敬酒,只让梅情一个人进了新房。于慕没办法推辞下来,只好暂时应付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