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书本,就表示他有谈话的意愿。
沈昭阳感到欢喜地笑,这十天来,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还是少,但是已经比以往多了钗h,而且就算他的家人或卫天颐那些朋友来看他,祁钧也不会像以往冷漠的离开,甚至有时他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情──当然,是在被提起的状况之下。
所以他知道了祁钧的生日血型,知道他讨厌甜食跟咖啡,最喜欢的饮料是茶(尤其是东方茶);不爱牛奶,却喜欢吃|乳酪制品。
另外,他喜欢黑白两色,对任何粉柔的色调都抱持远观。
「可是你中文说得很自然。」德法英中是必备,那不必备的有没有学啊?
「一岁到六岁是住在台湾,然后就被接到德国,一直住到十六岁。」不管是在哪里,这些过程都不包含他的父母。
「钢琴,是在德国学的?」他问得有些小心,怕他像那天一样发怒。
「嗯。」祁钧平静地答,「应该说,是他们发现我能弹琴,才把我接去德国。」
「他们…是你爸妈?他们不住在台湾?」他声音讶异地高扬。不会吧?把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丢在台湾交给别人照顾,然后自己在国外?
「住哪里都没差别,反正他们从不会久待。」看出他所想地,祁钧不甚在乎似地笑了笑,「我那双父母向来重视他们的事业甚过一切,如果我不是有他们眼中所谓的才能,大概连我的存在都会被遗忘掉。」
沈昭阳的浓眉霎时聚结。
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悲哀呢?不过,他大概能了解祁钧的个性为什么会这样了,一个不断被要求达到高标准的孩子,与生俱来的自尊自傲让他不允钗菑v露出脆弱,更不允钗菑v跟人去要求情感。
也所以,可以理智分析他人,却无法坦率分析自己,承认自己的情感波动。
自尊高傲而又有美丽外表的生物……不能要他们主动接近,但要想接近的人也是得做好被刺得满身是伤的准备。
「你啊…别说这种话嘛。」他看着祁钧,除了担心,还感觉到胸口泛着种疼惜,「这样说,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是似的。」
听见他的话,祁钧身躯一僵,又立刻恢复平日带笑神情地问道,「除了弹琴,你认为我还会什么?」
这人…有时候迟钝笨拙的令人生气或发噱,但怎么却常敏锐地察觉自己所想的?
他们不过才认识一个月不到,这小自己两岁的人却比其他人更能体察自己的情绪。但自己也已经由最开始厌恶被勘透,到现在有些的习惯他突然地一瞬看穿;因为他其实已经明白,若自己真不想提的话就只要随意转开话题便成,在这上面,沈昭阳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跟自己不一样,他的情绪明白易懂,也容易被转变。
「嗯……你懂四国语言。」
「嗯,还有?」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问。
「呃…。。。还有,你看的书比我多,懂得比我多,记性跟头脑都好。」
「然后?」微笑的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些。
恭维与赞美的话他从小听得很多,几乎算是自小踏过一路的赞誉而成长。但是,眼前人说的话,却比以往任何人说得都来得更让人感觉真诚真心。
「嗯…还有……那个,」沈昭阳支吾想了半天,想急了最终迸出一句,「你长得很好看。」
「这也算才能?」祁钧眉头一挑,不掩揶揄。
「不算,可是我想不出来了。」他很老实的回答,带点无辜,「其实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很行的样子……可真要挑出来讲,真的很难。」
听他这么说,祁钧那抹揶揄的笑容就消失了,淡淡地看着窗外道,「我不会的东西也很多。」
「其实,你会什么都没关系嘛!」看见他表情的变化,沈昭阳急急忙忙地道,「不管你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要劝我别放弃钢琴。」祁钧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沈昭阳被问得有些楞,「因为我觉得你若是喜欢,就不该放弃啊!」
「那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偶尔弹弹,当作闲暇兴趣的话?」他勾勒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却窥视着。
这句话近乎试探,但为什么要问沈昭阳,而不是去问其他人,这刹那间他并没有多想。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想问这个问题,但这问题就是一直在脑中盘旋。或者他是想知道他的答案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抑或者,他是想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另一种存在的价值?
「呃…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吧……」他说着耸了耸肩,又扯痛自己的胸口,形成怪异的龇牙咧嘴表情边轻声痛呼边道,「反正你喜欢就好囉。」
祁钧一时不语。
自己喜欢就好?为什么他总是说得这么简单?
看见他与当日相似地模样,沈昭阳有过前车之鉴地开口做解释,「哪,我说过我想当医生吧?」
祁钧因为他突然的开口而一楞后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说。
「很多人都说我一定是被父母影响了,又说医生是金饭碗等等的话。」他顿了顿,又续道,「其实,就是因为父母都是医生,所以我更可以看清楚当医生的好处跟坏处,确实当医生收入是不错,但是相对的也很辛苦,负着很大的责任啊!在我的记忆里,常常就有晚上看不到爸妈,甚至连续好几天都碰不到面的状况发生。他们也是很累的,如果我真只看到当医生的好处就决定当医生,那么以后怕也支撑不下去吧!」
「我不是认为事不关己,所以你怎么决定都好。」沈昭阳认真地睇着那张白玉似地容颜,「而是你应该顺从自己所想地去做,不用管我说了什么,或是别人说了什么。」
祁钧胸口一窒,抿唇不语,沉默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我不想再受控制。」
这是他的真心话,难得出口的真心话。
并不是不想弹琴,只是不想再被操纵,不想再去迎合任何人做任何事,所以才想断掉唯一的牵连所在;而现在若是回头,就好像是屈从了他父亲的决定。
可他不想认输,不愿认输,绝不服输!
「可是,弹琴的人不是你吗?」听他这么说,沈昭阳立刻疑惑地问。
他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单纯,却重重打入祁钧的心头,就像敲开了一层以往一直挥之不去迷障,让原本纠缠着他的一切渐渐散开,清明起来。
「弹琴的人…是我。」他低声自语喃喃地道,「是我自己……」
不是那些评审,不是学校教授,不是Ray,不是母亲,更不是父亲……控制自己手掌下琴音的人,是自己。
他可以自主,一直都可以,但他却任由自己被掌控!
世界上最会欺骗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偏偏他就是困在这里。
「你过来一下。」忽然地,沈昭阳笑着拍拍身侧的病床空位。
「做什么?」他抬眼,带了戒备地问。
「过来一下嘛,我又不能乱动。」他眨着眼,一脸无害的阳光笑容,等祁钧站起身坐落床沿后,又招招手,「近一点。」
祁钧皱了下眉依言靠近,那手臂突然圈上肩膀拉近。他一错愕,心跳突地漏跳了一拍,不假思索就要推开那手臂,手掌却在碰到碰到那层传达热度的衣物而迟疑,进而想到那肋骨的伤势,手就无法推出去。
犹豫的时刻,整个人都贴进那双臂弯。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抱着自己的人一只手圈着自己的腰,一只手轻轻在背上拍着拍着,还像哄小孩似地不断轻哄道,「乖乖,不会有问题的,不用担心。」
他愣住了,心中一股暖柔地微酸渐渐泛开,流窜过四肢,轻轻在身上每个细胞荡漾,彷彿像是他在弹奏钢琴时,所感受到那熨烫着自己的跳跃音符。
好舒适、而且温暖。他在拍抚间闭上眼睛,听着心跳声跟那并不算好听的少年嗓音,两者揉合成一种近似安心的感觉。
感觉他安静地在自己怀中,沈昭阳弯出喜悦的笑容,继续安慰的动作。
臂弯中的肩膊很纤细,身躯浓纤合度;淡色的发丝一如他想像中的软细,而且,有种让人感觉舒适乾净的气息。
他一直都很想这样做做看,而祁钧也没有生气推开他,让他霎时间感觉到世界真是美好,再没有一刻会比此刻更加美满!
「怎么样,有没有好多了?」他压柔声音问,就像怕破坏气氛一样。
「笨蛋,用错方法了吧?」听见他喜孜孜的声音,祁钧身躯一僵,没有抬头地开口闷声道,「你以为你在哄小孩?别忘了我比你大。」
不敢抬头的原因,是那股迅速烧上耳根的火热。
他竟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拍哄,不但没有推开,更加像接受安慰地安静闭上眼睛!他从没有在人面前表现这么软弱的一面,这样的动作让他不由得感到羞耻,也有些对自己生气。
「我想安慰你嘛。」沈昭阳没有放手,手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呵,他话虽这么说,但也没有要挣开的意思呀,一定又是闹别扭了。
「我不需要安慰。」抿了下唇,祁钧微愠地道,「放手,又热又臭,你是几天没洗澡了?」
「耶?」他一听立刻惊讶地松手,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嗅了嗅,「没有啊,哪里有臭?我每天都有擦澡啊!」
祁钧揶揄地想说话,却听见门喀撘一声被打开,两人同时看向门边,看见范城磊脸色青白,眼神彷彿被深沉地哀伤所燃烧。
屋顶上的天使(15)
「你没有敲门,Ray。」祁钧开口第一句依然淡漠,彷彿方才在室内表现出地一切温暖与情绪波动都没有过。
淡淡地笑容,淡淡地语气──他几乎对任何人都如此冷静以对。
「没关系。」沈昭阳打和似地,跟着对门口的人笑道,「范先生,你来找祁钧吗?坐一下吧?」
这些天他都会来这里找人,自己也有些习惯了,只不过不太明白为什么范城磊对自己总是很冰冷,带有敌意甚至是…妒忌,简直就像是在防备他抢走祁钧似地!
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有这种反应?不过他自己也对范城磊有种羨慕与妒忌在,总觉得他比自己更了解祁钧,所以也不能说人家什么吧?
范城磊不答话,只是直直盯着坐在床沿的人,踏前了几步握住髂纤细地手臂,「Jim,回你的病房。」
「我还没打算回去。」祁钧动也不动。不违背自己定的事情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就是他不想莫名的受别人指控。
这几天,Ray的劝说比以往更多,似乎在焦躁些什么;祁钧隐约地明白那或者跟自己现在眼前的人有关,但却不觉得有任何必要去做什么解释。
他向来不对人解释,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回去好吗?」范城磊放软了声音,但手却箍得更紧。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回去,放手。」他眉头微拧,看着仍握住自己臂膀不放的手,「我不记得谁给你管束我的权利,Ray。」
他声音依然不愠不火,却冷若冰刺。
「祁钧!」在范城磊身躯一僵的同时,沈昭阳立刻制止地喊道,「你这么说有点过分了。」
祁钧侧头看见沈昭阳责备的目光,半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抿唇不语。
如此鲜活的神情,让范城磊胸口的妒火益发灼烧,胸口起伏不定地看着,手更是一点都不愿放松这个似乎要消失在自己手中的少年。
「范先生有事情找你,你就先回去嘛。」看见眼前气氛僵化,沈昭阳将语气转为轻松,笑道,「明天我等你喔,一定要来。」
祁钧抬眼看他,眼中有些不快但仍是点了点头;他示意范城磊松手,跟着准备站起身离开,却突然被抓住了左手。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范先生帮了你很多,很重视你。」他握着祁钧的手跟着凑近低声道,却没注意到床边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刺穿,「你跟他好好谈,态度温和一点好吗?」
祁钧听完又瞪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他多管闲事,「不用你管,笨狗。」他说完抽开手,不回头地越过范城磊离开,而范城磊随后疾步跟上,连门都忘记关上。
或闭O出去的人走得太快,让门外偶尔走过的几个人都好奇地向里面望来,沈昭阳些回了尴尬的笑容,终于决定自己起来关门。
他手按上矮柜站起,这才发现柜上放着一本书,是祁钧刚刚放着忘了带走的。
没关系吧,祁钧明天还会来……可是,依照祁钧看书的习惯,今天下午不就没书可看了?还是送去好了,反正只有一层楼,他也没打算要去闲逛,一下子就回来应该没关系才对。
想了想,他终于拿起那本书缓慢地一拐一拐向外走去。
走了半层楼不到,祁钧就发现自己将书遗漏了,转回身就要去拿却被挡住了去路,而不用看,他就知道档着自己的人是范成磊。
「Ray,请你让开一下。」
范城磊没说话也没让开,忽然地问道,「你喜欢他?」
「你在说什么?」祁钧倏地抬头,拧眉看着眼前俊挺的成年男子,「”他” 是谁?」
「Jim,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范城磊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逼迫跟躁怒,往常地优雅温柔几乎找不到影子,「你喜欢他,否则你不会一直往他那里去。」
那又如何?不论怎么想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吧?
他眼神一凝正要回话,却蓦然想起方才沈昭阳的叮嘱,就不自主地微吐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缓和,「我根本就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回去拿书而已。」
「别去。」他伸手握住他欲越过的手臂,黯哑地道。
好几天了……从那个少年出现开始,他就一直感觉到一种危机感,却一直不敢去要求Jim跟那个人划清界线,因为他没办法让他听自己的,更没有勇气听见他口中说出 ”与你无关” 之类的字句。
他一直说服自己,他们只是朋友,没有交往过年纪相近的朋友的Jim只是把那个少年当成了好朋友……直到方才看见了相拥那一幕,那样的亲昵动作,Jim那种撒娇似地神态──他脑中轰然乍响,无法再压抑胸口的妒忌跟不安。
再不做些什么,他会失去Jim!一定会!
「为什么?」对他的面临失控,祁钧依旧神色淡漠,「有什么理由我不能去?」
「因为…你跟他太亲近了。」范城磊就是不放手地固执道,「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为什么你跟他这么亲近?」
半年多……他不懂自己做的究竟是哪里少了?哪里不对了?为什么Jim就是不给自己那样亲昵的回应!
「Ray,你未免管得太多。」祁钧蹙眉,忍耐地吞下一句与你无关改而淡然地道,「我交朋友也不行吗?」
「但是你让他抱你,Jim,为什么他可以碰你!」他的冷漠让范城磊再也无法按下多日来的情绪,握紧他的手臂爆发道,「只是朋友吗?朋友就可以这样抱你吗?那么我呢?我认识你更久,为什么───」
他压着嘶吼般的声音,狠狠压上渴望千百遍的唇。
「Ray,唔!放……」祁钧倏地撑大眼睛挣扎,双手立刻被反制,一阵尖锐的痛楚从右手窜上脑髓,让他全身痛得泛出冷汗。
他的右手……被握住了……
「手…唔……我的手…放…Ray……」他在间隙中发出断续呼喊,却似传达不到那个全心蹂躏自己唇瓣的男人。
耳边隐约听见物品乓然落地的声音,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染湿额际,根本顾不得任何事情。
一个人蓦地冲出来用力推开范城磊,手臂圈抱住冷汗直冒的人儿退到墙边。
「我的天……」范城磊被推开后立刻回神,骤然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地发出懊丧的低喊。
他竟然伤了Jim……该死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祁钧!」眼中只有一人,沈昭阳百般焦急地看着抱着的人儿问,「你有没有事?手痛吗?很痛吗?」
他虽被接吻的那一幕吓楞到无法动弹,但却在听见祁钧微弱的痛呼后立刻回神,管不得被画面震惊,也管不得冲出来抱着祁钧让自己身上的伤剧痛,只想保护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