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囉唆。」听见他话,男子的声调又转为轻佻,「既然你不想出来,那我晚点去找你吧,Bye。」
为这种人担心根本是白费。祁钧哼了声挂上电话,倒杯茶走到矮几边拿起桌上的一堆信件检视,跟着抽出其中几封相同信封的信件将其他的丢到一边。
是那个傻子写来的、三年不变的浅绿色信封。
去了法国快一个月,他的来信竟然已经累积到六七封,真怀疑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写这些信,而且每一次都写三张以上。
带着不由自主就感到欣悦的心情,祁钧慵懒地坐入软椅中依照日期拆开最久的一封信,入眼就是每一封来信都一样的固定开头。
『嗨!祁钧,你好吗?』
三年不变的开头,但是那股热络语气彷彿丝毫不减地传达了热情,暖和了四肢。
「真是一点都没进步……」他喃喃地,却忍不住弯出微笑继续看信。
第一封信的时间是六月中末,信里面说了一些退役后准备考试的事,更自信满满地保证一定能考得上。
他知道他可以。虽然对向来过得比他人优渥、更比他人顺利的祁钧而言,这一切制式的社会历程是他所不曾经历也不需经历的,但三年来,从每一封信中他都得知了他的努力。
念书、学语文、服兵役……那个小自己两岁的男孩正在加紧脚步赶上两人之间的差距,一如他当初所说的。
他继续拆尽靘l几封信,信中东拉西扯,说的几乎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但他仍是仔仔细细地一字一句看着。
虽然无法诉诸言语,但他确实依恋着每一封来信,依恋他只凭字句传达的情感;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他不知道,只知道目前他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信的末端,总是附加上一句令人莞尔的话──
『不可以变心喔!』
每一封信都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祁钧又感到啼笑皆非地笑出声。三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有的魅力,在这样疏于联络甚至远隔两地的状况下,让这个人为自己执着了三年。
这是爱情吗?时间与空间拉淡了当时的那种冲击,现在的他其实仍是模模糊糊地不太懂得横亘于两人间的情感是什么。
他会思念,但是还不会思念到书中所说的疯狂欲死;他会惦记,但是却没有无时无刻不想;他会捧着他的每一封信细细嬝炕A但是却总在回信时说不出任何温柔句子。
这是不是爱情?
或部A他就是怕在见面之际会发现那份莫名的情感并不是爱情,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回台湾,不愿去破灭。
拆开了膝诱W最后一封信,他突然地瞠大眼睛跳了起来,冲到桌边翻开日历,跟着惊喘一声,手中的信纸飘落地面。
『我搭七月二十号下午两点抵达的飞机去找你,等我。』
日历上的日期,正好是七月二十日。
屋顶上的天使(22)
「呃…到底在哪里啊?」站在街边,沈昭阳困惑地抓抓自己有些汗湿的发稍,边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不是说过两个街口再左转就到了吗?为什么找不到?」
明明问了商店的老板是往这方向的,怎么──总不会他左右边搞错了吧?他的德语没烂到这种地步啊!
他还以为地图上的距离只有一点点,看指南上也写了徒步可以,心里就想反正不远就用走的,没想到都傍晚了还在这里绕来绕去。
要不要回广场那里去啊?他心下犹豫着。
可他都已经过了HeussBrucke,还要往回走吗?应该是在这一头没错吧……啊!不管了,继续走,反正人生一张嘴,路是问出来的。
「Hi,Boy!」
呃…是在叫他吗?沈昭阳疑惑地停步回头,看见一个挂着墨镜的男子正瞧着自己。
「是你没错,Boy。」那人快步走过来,弯起俊帅的笑容以英文问道,「你打哪儿来的?」
「我从台湾来的。」
「同乡呵。」那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笑,一转为中文自我介绍道,「我也是台湾来的,姓黎,黎靖伟。」
他摘下墨镜露出俊帅潇洒的五官,略带桃花的眼眸仿似勾人一般,有着一种狂放不羁的电流。
「我姓沈,沈昭阳。」向来不是懂生分的人,沈昭阳主动伸出手去真诚地笑道,「你是来玩的吗?」
黎靖伟一楞,眼眸竟似微暗了下,才又恢复地笑,「不,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了。」
刚刚看见那站在街头地苦恼模样才忍不住搭讪,但是,那人不会这么无戒备的热情笑语,不会这么主动就跟陌生人攀谈;更何况他看自己的眼光不会这么洒脱,而是带着戒备。
「四年?」他立刻喜出望外,递上写了住址的纸条,「那么,你知道这住址往哪儿走吗?」
看见纸条上的住址,黎靖伟楞了楞,笑容消去地看他,「你为什么要去这地方?」
「我是来找…找朋友的,他住这里。」
「朋友?」Jim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型的朋友。
「是啊,我们三年没见了。」抓抓头,沈昭阳笑得腼腆。
三年……该不会是……
「你说的人是Jim?」他试探地问。
「耶?你认识祁钧?」沈昭阳惊喜反问,更让黎靖伟确定了他的身分。
知道Jim本名的人其实少之又少,更遑论在这里每个人都只称他Jim,不会叫中文名字。
啊啊~真没想到,Jim看上的会是这一型的人。
「在这里很少人不认识他,尤其华人圈子又小。」黎靖伟笑了笑,也所以他才会问得小心翼翼,深怕他是意图不明的骚扰者。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沈昭阳苦着一张脸,洩气地道,「说实话,我迷路一小时了。」
嗯?带他过去?他脸上霎时出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Jim知道你今天要来吗?」他试探地问。
该不会就是知道所以今天才不出门的吧?不过听说他是临时回德国的,所以嘛……机率一半一半。
「知道吧?我信里写了时间。」沈昭阳不疑有他。
「有打过电话吗?」
「我没有他的电话……」沈昭阳尴尬地摸摸鼻,「他嫌我烦,所以不给我。」
知道有电话时就要过了,那时祁钧只冷冷写了句──你太多话,写信比较省事。
「所以你们通信了三年?」黎靖伟摇了摇头,「Jim上个月一直在法国,昨天才刚回来。」
「啊……」糟了,那该不会他还没看见自己的信吧?
「没关系,我会带你去找他,」打断他的滞楞,他轻松自在地拎起行李,不容置疑地微笑道,「不过你得先陪我去个地方,走吧。」
如果Jim知道情人在自己手上会有什么反应?他真是好奇不已,更不想放过能看Jim出现其他神情的机会。
「去个地方──咦!?」沈昭阳还来不及回神,就发现自己的行李被提走,手臂被强迫性地抓住,「等等…等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祁钧───!快点救命啊!
人不生地不熟的沈昭阳,只能在被拉着走的同时不断在心中惨呼。
傍晚五点。
该死的笨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是早该到了吗!
浮躁地将书丢到一边,祁钧反覆深呼吸了好几次仍是平静不下来,只好走到窗边向街道上看去,却怎么都看不见可能是的人影。
从看到信开始,他的心跳就一直处在急速跳动的状况下,紧张焦躁无法安静。即使看书,但书本上的任何一个字却都无法看进眼中;每日固定的练习时间,手指也似无法灵活操作似地,将一首练习曲弹得失了感觉,连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索性放弃。
整个脑子里都只想到他,既想见却又感到心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年不见了…三年,为什么平常收到信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激烈的思念心情,却在知到要见面时如此慌张、狂烧起来?
曾以为被拉淡了的那份情感,在知道要见面的时候,剧烈地在心头骚动奔腾。
为什么还不出现?究竟是跑哪儿去了!他不自觉地握紧窗簾,闭上眼睛再度深深呼吸。
电话铃突然响起,他立刻冲了过去,却在接起电话的同时才想到沈昭阳没有他这里的电话号码。
「Jim,出来吃饭吧。」电话那头,早上才打电话骚扰过的人又用轻松愉快的口气邀约,「我在Seppl等你。」
「Allen,我没时间。」他有些焦躁的迅速答。
「这么快就拒绝我。」
「我早上就说过了。」他毫不动摇地回答。
「你在等人?」他笃定地问。
祁钧一怔,旋即镇静地反问,「你为什么知道?」
「这个嘛……」电话那头故意胃口似地笑了两声,「是这样的,我刚刚在离你住处约一百多公尺的街上捡到一只迷路的大狗。」
狗?迷路?「什么意思?」
「我看他好像找不到主人,长得又挺可爱,所以呢,我就带他来吃饭了。」
吃饭……该不会是──祁钧握着话筒的首指束紧,冷冰冰地问道,「你说的那只狗,该不会是从台湾来的吧?」
「啊~~,好像是这样没错。」黎靖伟笑得开心且不怀好意,「我正打算如果他的主人不来接他我就要带他回家了,怎么,你有兴趣吗?」
26岁的男人还玩这种把戏。
「你喜欢的类型什么时候改了?」
「因为你不陪我。」
「这句话留着跟你喜欢的人说──如果你还有那种机会。」祁钧气定神闲地冷然反应回去。
「又来了,你总爱提醒我这件事。」他似真似假地抱怨。
「反正你也忘不了。」他看了下手表,神色严凝地警告道,「我二十分钟到,不准对他出手。」
不再理会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祁钧挂上电话,抓起一件薄外套奔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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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天使(23)
Seppl,是海德堡著名的学生酒店。
这间可称独一无二的学生酒店,虽然店面不算宽阔,但却是每日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光顾的不只海德堡当地的学生,当然也有钗h人喜爱这间历史悠久,甚至有不少名人到访,留下在这里玩乐笑闹的痕迹。
打完电话回座,黎靖伟有些讶异地看着沈昭阳以稍微生涩的德语点嚏C
「你德语说得不错,学很久了?」
「学了快三年,可是还没有机会用。」听见他用德语问,沈昭阳也用德语回答。
「喔?」燃起一支烟,他颇富兴味地瞧着眼前人,「你是为了Jim去学德语的吧。」
「呃?我……」他没想到会被这么问地楞了,俊脸泛红。
这样说来,其实自己学习的动机不纯。可是当初若不是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差到甚至不懂住址,他也不会勤奋地去学英语跟德语。
不过这个人这么问,难道他知道自己跟祁钧是……
「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他向后靠着椅背,慵懒似地问,「这三年,你们一直都在通信吗?」
实在很难想像Jim跟人通信的样子,他向来是不太爱长篇大论的人,习惯简洁指出重点;但有时却出乎人意料地爱说教,并且温柔。
「其实,祁钧很少回信给我。」沈昭阳神色有些黯淡,但旋即又振作地笑,「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太会写信,所以我很早就决定一定要自己来德国看他……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自己追上来,他是不会回头找我的。」
真是坚强啊……黎靖伟感到讶异地楞了下。
想不到这看来才刚退役的生涩小子有这种毅力,三年前他也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学生而已,然而在这种几乎算是一头热状况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有毅力可以持久这种远距离的感情,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就算是成年人,只怕也早就意志不坚地移情别恋去了……感情这种事情,或陈u的不是用年龄可以论定是否坚决稳固。
「你不担心他会变心吗?」黎靖伟带了些坏心眼地邪气问,「你该知道,Jim的身边有不少追求者吧。」
「我知道。」沈昭阳吸了口气。
爱上祁钧,他已经有一辈子都得这样的体认了。而且三年的时间给了自己不少磨练跟体悟,他已然不会再为了这个问题就退缩。
「如果我说我也是呢?」勾着抹笑,他继续故意挑唆。
在眼前这人身上看见了自己以往没有的坦承跟毅力,让他没来由地有些想要破坏的心态,想破坏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啊?」突如其来地表示让沈昭阳楞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我……」
他问路问到情敌头上去了吗?他直楞地看着眼前架势十足的男子。
每一个举手投足间,连眼神都充满感性的韵味与魅力,绝对不是他这种刚服完兵役的青涩小毛头可以比得上的。
不过,他相信祁钧。如果祁钧真是这样觉得,那当初他早已经败给了范城磊,现在更不会在这里。
「这样一问就不知所措,要是有人来跟你示威你怎么办?」摇摇头晒笑,黎靖伟带着不以为然地道。
选择这样的一半,Jim不是会很累吗?
沈昭阳听着沉默了半晌,忽然吸口气抬头,神色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我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我也知道以我的本事,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跟他并驾齐驱。」他说,眼神不移地直视黎靖伟,「但是我相信祁钧,他既然说了要我追上来,我就追;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去减少我跟他的距离而已。」
被他说得一楞,黎靖伟有些了解了。原来,这是Jim看上他的原因吗?这种傻劲跟毅力,真是难得遇见的对手。
「难怪Jim会败在你手下。」他自语似地叹了口气,跟着微微笑道,「为我刚才的不礼貌道歉,我只是有些妒忌而已,Sorry。」
「不会……」沈昭阳唯诺应道,跟着疑惑地想。
妒忌?难道他真的喜欢祁钧?
「不是Jim,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一眼就看出他单纯的想法,黎靖伟坦然说道,「只是他现在在台湾,而且也不知道我爱着他。」
「你没跟他说过?」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他淡淡回答。
太爱看他不知所措而多加戏弄,结果让他对自己躲避;到后来若是看他对自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就会忍不住冷言冷语。
最后,他避入了自己那温文儒雅的朋友怀中,成了朋友的恋人。
弄到这地步他也只能怪自己的个性,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坦白并且绝不放手,只是不知道这奇迹似的机会究竟何时才有可能出现。
「别介意,失败的人总是看不得别人成央C」沉默中,黎靖伟率先自我嘲讽地开口,「要给Jim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些,他一定不放过我。」
从刚才他最后撂下的话就可以知道他是很护着这情人,要他知道自己乱做挑唆,他不知到会用多冷冽的字句教训自己。
沈昭阳腼腆地笑笑,看着送上来的擢I问,「你不点嚏H」
「不了,我想Jim应该快到了。」捻熄了烟,他无所谓似地坐直身躯看着手表,「我没打算打扰你们。」
「咦?」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叫他来接你啊。」他好整以暇地回答,然后在沈昭阳愣住的时候看向被推开的门,悠然笑道,「王子终于登场了。」
一路走过几个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祁钧终于到达角落地一桌,却只是淡淡扫了沈昭阳一眼,就转向黎靖伟。
「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知道自己是冷静的表情,但耳中却听见自己心脏不听话地、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快得额上沁出薄汗。
只扫过一眼,因为不敢看……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紧张,这么地慌然,却是连一个理由都找不出来。
「聊聊罢了,在这里能做什么?」露出抹不羁的性感笑容,黎靖伟挑了下眉道,「别太紧张了,Jim。」
呵,紧张得看都不敢看人哪,没想到他会对这小子那么在乎。
被他说中心事,祁钧微微垂了下眼眸,却是怎么也不敢看向另一侧的人;同样地,沈昭阳也被祁钧突然地出现而震摄住,一下子心头狂跳,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