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口头禅:上朝进奏,说是“取圣旨”;接受批阅,说是“领圣旨”;归见下属,说是“已得圣旨”。
在熙宁变法中,与锐意改革的王安石有所不同,神宗好几次表现出犹豫动摇,以至安石说他:“天下事如煮羹,烧一把火,却再放一勺水,何时煮的熟!”实际上,神宗作为君主的思路与安石有所不同,他必须更多考虑协调新党旧臣的关系,更多考虑把握富国与敛民之间的尺度。
王安石再次罢相以后,神宗一方面反思变法中的弊病,一方面起用部分反变法的大臣。熙宁九年(1076年)在罢免王安石同时,任命冯京知枢密院事,元丰三年(1080年)吕公著也出任枢密副使。
富国强兵是贯穿熙丰新法的主线,但元丰之政颇异于熙宁。神宗主持元丰改制以后,明显将重点放在改革官制、整顿军事上。元丰改制,广义指元丰年间在神宗主持下的各种改革,狭义则仅指元丰年间推行的职官制度改革。
宋代职官制度十分复杂紊乱,元丰改制前尤其如此。宋太祖立国,在建设新官制的同时,并没有全部取消旧官制,许多前代的官名职位都保存了下来。新旧杂厕,名实混淆,机构重叠,职能不专,也就成为北宋官制的普遍现象。尽管三省、六部、二十四司都有正式官员,譬如户部尚书,若没有特旨,他就不能管理户部的事务,而只是按户部尚书这个级别领取俸禄和享受待遇。这种官职系统称为“寄禄官”,简称“官”。至于在各省、部、司担任实际职务的职事官,宋代称为差遣。即以户部为例,其实际职能由三司承担,三司使才是当时相当于户部尚书的实职差遣。
除了寄禄官和差遣官,宋代中央和地方的部分官员还带有三馆、秘阁的馆阁帖职,除北宋前期部分带帖职的中央官员兼有馆阁实务外,大部分只是荣誉性的职衔,通称“帖职”,也称“职名”,简称“职”,这样就构成了宋代官制的官、职、差遣三大系统。
在熙宁新政中,神宗深感官僚机器官员的冗杂和效能的低下,为了减少冗官、省并机构、明确职责、提高效率,他主持了元丰官制改革。大体从熙宁末年起,宋神宗下令以《唐六典》为蓝本,着手研究官制改革的具体方案。元丰三年,颁布《寄禄新格》,开始执行文臣京朝官的寄禄官新官阶。元丰五年,新颁三省以下中央机构的组织法规和《官品令》。
元丰官制改革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以阶易官,减少等第。神宗在改官制诏书里规定:所有仅领空名的寄禄官全部废罢,更换以相应的阶官,作为领取俸禄的级别标准。新的阶官共二十五阶,比旧寄禄官省减了十七阶。新官品仍分九品,每品分正、从,共十八阶,比旧官品减省了十二阶。以后官员升迁与俸禄都按《寄禄新格》和新《官品令》办理。
第二,三省六部,循名责实。元丰改制前,三省六部的主要职能都已转移分割到其它机构,其长官也只是寄禄官,三省六部制徒有虚名。元丰改制恢复中书省主决策、门下省主封驳、尚书省主执行的三省旧制。宰相的办公机构虽仍设在原来的政事堂,但名称上不再叫中书门下,改称都堂。取消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参知政事,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首相,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次相(但因采取唐代中书取旨、门下复奏、尚书施行的旧制,实权却在右相),中书省与门下省各另设一侍郎主管本省事务,与主管尚书省事务的尚书左、右丞同为副宰相。但都堂与枢密院分掌文武大权的二府制没有改变,二府长官仍统称宰执,有人曾主张废除枢密院,神宗明确反对削弱这种“相互维制”的机制。尚书省下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为具体职能部门,各设尚书与侍郎为正副长官。原来从六部转移分割出来的职能机构分别还归各部,例如审官院、流内铨与三班院归吏部,三司与司农寺归户部,太常礼院归礼部,审刑院与纠察在京刑狱司归刑部,等等。
新官制职责分明,系统清晰,机构简化,费用减省,作为一次官制改革,元丰改制虽然还有生搬硬套《唐六典》的弊病,但还是比较成功的。
除了官制改革以外,元丰年间神宗增加财政收入的主要方法是扩大国家专利的范围,对事关国计民生的茶、盐、矾、铁,扩大禁榷区域和专利力度。
在加强军事实力上,神宗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依托将兵法,设立指使、巡教使臣、教头、都教头等,负责军事训练,提高战斗能力。据苏辙说:“诸道禁军自置将以来,日夜按习武艺,剑槊击刺,弓弩斗力,比旧皆倍。”第二,依托保甲法,对保甲民兵全面实施训练,以“集教法”对大保长进行集中培训,以“团教法”对保丁分别实施训练,到元丰四年,开封府界与两边各路集训过的大保长与保丁已近七十万人。当然,对这种军事训练的实际作用也不能估计过高,摆形式,走过场,也是古已有之的。
总的说来,元丰改制在触动社会的深度和广度上,与熙宁新政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给人的感觉只是波澜壮阔以后的一泓死水,这也许是王安石比宋神宗更引起历史学家关注的重要原因吧。
细说宋朝36:与西夏的再较量
宋神宗自命大有为之才,是一个有雄心大志的君主。他与群臣说起仁宗朝宋夏交战、契丹趁火打劫的往事,甚至悲痛得流泪。用武开边,建功立业,是他一生的梦想。他始终把解决契丹和西夏问题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在熙丰变法中,他为军事行动作了物质上的大量准备,先后建了五十二个军用物资库,并赋诗明志道:“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予不武姿,何日成戎捷?”求胜心切,溢于言表。
尤其是对西夏,就像是旧主人容不得昔日的小伙计成为他平起平坐的新对手,神宗总想一举消灭它,以挟制契丹和吐蕃,显示大宋朝的神威。
熙宁元年(1068年),变法派杰出的军事家王韶向神宗上《平戎策》三篇,要旨是先取河湟,控扼西北门户,斩断西夏右臂;再威服吐蕃,孤立西夏;然后伺机出兵,关门打狗。
这一战略分析是正确的,但执行起来,就牵涉到宋军的人才与素质。但神宗显然大受鼓舞,任命王韶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司马光、富弼等老臣纷纷上书,认为内政还没有做好,贸然发动战争是很危险的。但王安石却鼓励神宗时不可失。
熙宁四年,神宗设立洮河安抚司,任命王韶为长官,开始经略河湟。次年,王韶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招抚吐蕃部落三十余万人,拓地二千余里。神宗升镇洮军为熙州(今甘肃临洮),设立熙河路,以王韶为经略安抚使,历史上把王韶经营河湟的活动成为熙河开边。王韶的成功把神宗的梦想再次激活,对西夏用兵已势在必行。
元丰四年(1081年),西夏梁太后反对夏惠宗欲将河、洮等州黄河以南的土地还给宋朝,囚禁了惠宗。鄜延副总管种谔上书神宗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西夏被辽朝趁机攻取,必为中国的大患。神宗召见了他,他指陈箸划之余大言道:“夏国无人,秉常(夏惠宗名)孺子,臣往持其臂以来!”神宗便定议攻夏。
知枢密院孙固和同知枢密院吕公著反对轻率举兵,并提出一个尖锐的实质性问题,谁是合适的主帅?神宗说:“朕已属李宪。”孙固以为,由宦官李宪担任主帅是十分错误的决定。但神宗固执己见,七月,命李宪为主帅,出熙河路;高遵裕出环庆路,刘昌祚出泾原路,受高遵裕节制;王中正出河东路,种谔出鄜延路,受王中正节制;五路并进,会师灵州(今宁夏青铜峡东),进而消灭西夏。五路将领中,李宪与王中正是宦官,高遵裕是外戚(神宗的外叔祖),都根本不是将才。
宋军从八月开始行动。种谔率军九万余攻克米脂城,挟功上奏要求不再受节制,进兵至石州(今陕西横山东北),已是十月,军粮不继,又遇大雪,将士不耐饥寒,冻饿死者十至二三,大军溃散,生还入塞者仅三万。王中正率部渡无定河北行,这支军队最无纪律,也无战功,入宥州(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滥杀无辜,纵火焚城,粮草也完全断绝,死亡达二万余人,已经溃不成军。
高遵裕率部近九万,十月兵不血刃进抵韦州(今宁夏同心东北),也因粮草不继而扎营旱海等待接济。刘昌祚率蕃汉兵五万,在宋夏边境击退西夏三万兵马的阻击,十一月先于高遵裕兵进逼灵州城下,前锋几乎夺门而入。但高遵裕忌功,传令他不许乘胜攻城,致使坐失战机。其后,高遵裕指挥围城达十八日,却久攻不下。西夏军一边决黄河水倒灌宋营,一边派兵断绝了宋军的粮道。大批宋军冻溺而死,生还者仅一万三千余人。
李宪率军十余万,九月收复兰州古城,便迟迟不愿进军,到十一月才进抵天都山(在今宁夏海原境),这时高遵裕、刘昌祚已经战败,他接诏回师。
神宗对灵州之役寄予厚望,中夜听到惨败的消息,起绕床榻环行,彻夜不能入寐,因此身染疾病。宋军在这次战役中仓促出征,麻痹轻敌,各自为战,互相扯皮,既缺少一个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帅,又在军粮供应上严重脱节,失败也在情理之中。相比之下,西夏军实行坚壁清野、纵敌深入的正确战略,再捕捉战机,断敌粮运,终于取得灵州保卫战的胜利。
战后,神宗一方面悔恨不已,表示“不复议再举事”;一方面却姑息败军之将,只是贬了高遵裕、刘昌祚和王中正的官,却断然拒绝了要求处死李宪的上奏,还将其提升为泾原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宋军在东北方向攻占了军事要镇米脂等四寨,打通了北进横山的要道,在西北方向则控制了兰州,开拓了从腹背压迫西夏的范围,但换取这些战果的代价未免太大。
实际上,神宗并不甘心灵州战败,他在酝酿更大规模的战争。元丰五年,鉴于西征时攻克西夏诸州而不能守的经验教训,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括与副使种谔建议在横山一带筑城,作为进瞰西夏的桥头堡。神宗即派给事中徐禧与宦官李舜举前往经营其事。
徐禧下车伊始,认为永乐(今陕西米脂西北)地势险峻,可以筑城作为根据地,进扼横山关隘,长驱直捣西夏都城兴庆府。永乐城易攻难守,沈括与种谔都有异议,种谔甚至尖锐指出“城之必败”。但徐禧固执己见,八月十五日开始筑城,仅用十四天即大功告成,神宗赐名“银川寨”。
对西夏说来,衡山是其心腹之地,当然容不得宋朝在其间插上一根眼中钉。永乐城筑成仅十余日,西夏即出动包括铁鹞子军在内的全国精兵,与宋军展开了殊死的争夺战。当时,守城宋军仅三万,而攻城的西夏军达数十万,沈括曾建议弃城诱敌,被徐禧拒绝。大将高永能要求在西夏军尚未成列时出击,遭到否决。另一将领曲珍请在铁鹞子军渡河将半时出击,再遭否决。
战机频失,处境日险,永乐城小人众,粮草供应不足,而关键的水源竟被西夏军切断。争夺水源成为战争胜负的关键,曲珍提议绕道袭击西夏军最后面的老幼,扰乱其军心,以摆脱困境,徐禧仍不采纳。眼见城内断水,坐以待毙,渴死者十之六七,甚至有人绞马粪汁当水喝。二十日,永乐城被西夏军攻破。是夜,大雨如注,电闪雷鸣,多日饥渴,宋军已无抵抗能力,徐禧、李舜举与高永能被乱军杀死,守城士兵和夫役几乎全军覆没。
十月一日,神宗接到永乐城失陷的消息,悲愤涕泣,不思饮食,早朝时面对辅臣失声痛哭,群臣不敢仰视。永乐之役大大刺伤了神宗,史称“及永乐陷没,知用兵之难,于是亦息意征伐”。他的强兵开边梦彻底破碎了。不仅精神萎顿不振,病情也日渐加剧,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到三年,便在深深失望中辞别了人世。
神宗是一个颇欲有所作为的皇帝,熙宁新政、元丰改制、与西夏的较量,得失相参,却无不凸显其雄心勃勃的个性。无奈到他即位时,宋朝内政外患诸问题早已积重难返,决非短期内急功近利所能解决的,这就决定他成不了一代雄主。他在新法与开边两方面都显得操之过急,在对西夏的战争上尤其如此,宋朝在灵州之战与永乐之役中死伤民兵多达六十万,失误不可谓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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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宋朝37:元祐更化与洛蜀朔党争
元丰八年(1085年)二月,宋神宗病危,宰相王珪率宰执入见,请求立储,由皇太后同听政。神宗已说不出话,只是点头首肯。王珪他们所说的皇太后即指神宗的母亲英宗高皇后。高太后出身将门,曾祖是宋初大将高琼,外曾祖就是曹彬。他对熙丰新法一直持否定态度,但严格恪守宋朝的家法,并不出面干预。
三月一日,高氏垂帘听政,宣布立神宗第六子赵煦为皇太子。高太后知道大位更迭在即,一方面命侍卫禁止神宗的兄弟雍王赵颢和曹王赵頵随意出入皇帝的寝殿,一方面暗地让人按十岁孩子的模样缝制一件黄袍。尽管赵颢和赵頵也是高太后所生,但她在皇位传递上显然主张父死子继,而不像太祖之母杜太后那样希望自己的儿子一个个都当皇帝。
在神宗弥留之际,另一个宰相蔡确与职方员外郎邢恕密谋,准备拥立赵颢或赵頵,由邢恕去找高太后的侄子高公绘兄弟,高公绘一口拒绝:“你这不是陷害我们高家吗!”蔡确、邢恕见谋立不成,反咬高太后要立赵颢。
五日,神宗去世,赵煦即位,年仅十岁,此即宋哲宗。高太后在哲宗即位典礼上向群臣特别表明自己的态度:“子继父业,其分当然!”在其后九年里,她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顺利地完成了皇位的交接。
神宗去世,司马光从洛阳进京奔丧。卫士见到他,都致敬行礼。老百姓在道路两旁欢迎他,高喊着:“无归洛阳,留相天子,活我百姓!”高太后派使者问他当务之急,他上了好几篇奏札,归纳起来,一是广纳谏言,一是废除新法。尤其对新法,他持全盘否定态度,认为变法派完全在“舍是取非,兴害除利”。
不久,司马光以门下侍郎入朝,吕公著也以尚书左丞被召。这时,宰相是蔡确与韩缜,章惇知枢密院事,他们都是变法派。司马光执政以后的第一道札子就是《请更张新法》,他把新法比成毒药,认为必须全部废止。
变法派放出抵制的舆论,援引孔子的话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司马光针锋相对的还击,他一方面把神宗与王安石、吕惠卿分开,说新法都是王、吕所为;另一方面他强调高太后是“以母改子,非子改父”。
把新法与神宗撇清,显然是自欺欺人,但这种政治手段往往在清除旧权威的当口被袭用。所谓“以母改子”,深契高太后心意,但只是在字面上绕开了“以子改父”,从皇权继承角度却是讲不通的,因为继承皇位的是神宗之子,而不是高太后。这也为日后哲宗绍述提供了逆反的口实。
司马光认为朝中尽是变法派的天下,便推荐刘挚、赵彦若、傅尧俞、范纯仁、范祖禹、唐淑问,以为他们的品行学问可以担任台谏或经筵官;还推荐了吕大防、王存、孙觉、胡宗愈、王岩叟、苏轼、苏辙等,希望朝廷委以重任,尽其才干;并建议让文彦博、吕公著、冯京、孙固、韩维等德高望重的旧臣各举人才。于是,一大批反变法派联骈入朝,力量对比顿时改观。
神宗去世的当年七月,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