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对外,太宗误信边将的报告,以为“契丹主少,母后专政,宠幸用事”。从表面现象来看,辽圣宗这年才十六岁,说得上是“主少”;政事听命于其母承天太后,说“母后专政”也名副其实;而承天太后也确实重用她所钟爱的韩德让,在大计方针上多有听从,以“宠幸用事”评断也相去不远。
但承天太后与韩德让共掌朝政称得上是黄金拍档,这一时期也是辽朝历史上最辉煌的年代。就以边境防务而言,承天太后在圣宗即位当年,就任命耶律休哥为燕京留守,允许他便宜行事,总令南面的军务。史称耶律休哥在这一期间“劝农桑,修武备,边境大治”。他不仅是一代名将,也是有眼光的政治家,对宋朝的进犯早有防备。因而宋太宗在对外征战时机的选择上,是绝对错误的。
雍熙北伐是宋太宗亲自指挥的,这次他没有亲征,而是用阵图遥控指挥。阵图是宋代猜防武将,实行“将从中御”政策的产物。宋太祖是宋代皇帝中唯一的天才军事家,他用将“专而不疑”,只在命将出师前作简要的指示和告诫。太宗的韬略远不能与乃兄相比,却自以为是军事天才,对武将的猜忌防范之心十分强烈,为了“将从中御”,就预先设计好阵图交给出征的将帅,让他们不折不扣执行。太宗、真宗两朝阵图最为盛行,但也是对辽战争一败再败的年代。战争形势瞬息万变,在当时通讯条件下根本不可能及时反馈进行调整,阵图的荒谬可想而知。
且看太宗这次的战略部署:东路以曹彬为主帅,米信为副,率领宋军主力两军同行,出雄州(今河北雄县),以缓慢行军的战术,张大声势,向辽南京进发,以牵制辽军主力;中路以田重进为统帅,出飞狐口(今河北涞源);西路以潘美为主帅,杨业为副,出雁门关(今山西代县北),攻取关外诸州,再与中路军会合,然后挥师东进,从北面与东路军夹攻南京。这一战略的不足在于:一是三路大军过于分散,不能及时有效的进行配合;二是东路主力等待时机的时间过长,容易出现不测之变。结局果然如此。
三路大军一开始进展都很顺利。中路军攻占了灵丘(今属山西)、蔚州(今山西蔚县)。西路军更是连克寰(今山西朔县东北)、朔(今山西朔县)、云(今山西大同)、应(今山西应县)等州。东路军攻占了岐沟关(今河北涞水东)、涿州等地,耶律休哥仍坚守南京,避免与宋军正面交锋,同时派轻骑深入敌后,截断其粮道。
辽圣宗与承天太后接到耶律休哥的求援消息,立即征调诸部兵增援南京,统一归休哥指挥,以抗击宋军东路主力。母子俩亲率大军南下,驻兵涿州东北,等待各路援军到达,以便决战。
曹彬在三月进占涿州以后,与耶律休哥的军队相持在涿水之北,十余天后,终因粮草不济,退守雄州以便就粮。太宗听到这一消息,大惊失色,即派使者指使他向米信军集结,养精蓄锐等待中西路军的会师。而这时中西路军屡战获胜的捷报不断传来,东路将士纷纷要求出战,以便为北征主力争回点面子。
曹彬只得率军与米信军会合,再度进攻涿州。因休哥以轻骑不断夜袭单兵落伍者,曹彬命部队排成方阵行进,一边行军,一边在两边挖掘壕堑,以防敌骑侵袭,将士疲惫不堪,从雄州到涿州仅百余里路,竟走了二十来天。等到达涿州,曹彬发现承天太后率大军已驻扎在涿州东北,连忙决定退兵。这时耶律休哥已补充了精锐的援军,全力追击宋军。
五月,两军激战于岐沟关,宋军以粮车环绕自卫,被辽军包围,成关门打狗之势。曹彬、米信趁夜色率部突围,渡拒马河时,遭辽军追击,溺死者不可胜计。曹彬溃退至易州(今河北易县),驻营沙河,听说追兵又至,宋军如惊弓之鸟,争过沙河,死者过半,河水为之不流。残余宋军向高阳(今属河北)溃逃,被耶律休哥追上,死者数万,丢弃的兵甲高如山丘。宋军主力全线崩溃,伤亡惨重。
宋太宗接到东路军残败的战报,立即命令中路军退驻定州,西路军退回代州。而辽承天太后则调集优势兵力向西,以便全力对付中西两路的宋军。见到宋中、西路军后撤,耶律斜轸等不及援军到达,就主动出击了。这时,中路军已安全撤回,西路军又接到太宗的指令,要求他们掩护寰、朔、云、应四州居民迁至内地,这只孤悬敌后的西路军就成为辽军唯一追击的目标。
七月,西路军副帅杨业建议避开敌军主力,出大石路(今山西代县西北),配合云、朔守将撤离两州军民,但监军王铣却逼他与辽军正面交锋,主帅潘美不置可否,杨业无奈,只得出战,行前要求他们在陈家谷口接应。但当他与耶律斜轸的大军浴血苦战退至约定地点时,潘美、王铣已率军退走,杨业拼死血战,中箭被俘。辽军在岐沟关和陈家谷两次战役中大获全胜,彻底击败了宋太宗亲自指挥的雍熙北伐。
稍作休整后,十一月,辽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作为对雍熙北征的报复。西路军由耶律休哥率领,东路军由承天太后亲自统领,在滹沱河北与西路军会合,渡河以后直扑瀛州(今河北河间)。宋朝守将刘廷让约沧州守将李继隆以精兵来援,岂料李继隆畏缩不至。当时天气奇寒,宋军拉不开弓弩,被辽军围困聚歼,死者数万,大将贺令图等被俘,刘廷让只身逃回瀛州。辽军乘胜南攻,大名(今属河北)以北,悉遭蹂躏。耶律休哥建议干脆把辽朝的边境推到黄河北岸,承天太后没有同意,次年正月,下令还师。
雍熙北征是宋辽之间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也是宋太宗企图收复燕云的最后努力。这次军事行动再次以惨败而告终,对辽宋双方以后历史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宋朝来说,雍熙北征的失败在君臣将士中间普遍滋生出一种恐辽心理。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宋朝彻底放弃了以武力收复燕云的梦想,把战略进攻变为战略防御,对辽一味采取守势。
为了阻止辽朝骑兵的南攻,宋朝采纳知雄州何承矩的建议,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东至泥姑寨(今天津塘沽)的九百里间,利用原来的河淀塘泊,疏通蓄水,构筑塘堤,形成南北宽十里至百余里不等、深数尺至丈余不等的防御地带,其间设立寨铺,派兵驻守。这一工事的实际效果是十分有限的,最有力的证明就是澶渊之盟时辽朝骑兵照样直逼黄河北岸。
在对外失利的情势下,宋太宗转而把统治重点放在对内的防范和控制上。端拱二年(989年),他声称“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确立了宋朝以一贯之的守内虚外政策。由于收复燕云的无望,宋朝北大门的锁钥始终掌握在辽朝的手中,不久就有澶渊之盟的订立,令宋朝背上了岁币的包袱。这种阴影也直接影响到宋朝对夏、金关系的格局。
对辽朝来说,高梁河之战和反击雍熙北征的胜利不仅解了南京之围,而且包围了作为辽朝立国生命线的燕云十六州,难怪《辽史》有一段话称赞这两仗说:“是两役也,辽亦岌岌乎殆矣!休哥奋击于高梁,敌兵奔溃;斜轸擒继业于朔州,旋复故地。宋自是不复深入,社稷固而边疆宁”。“宋自是不复深入”,意义不可低估。辽朝不仅在这场较量中完全占据了上风,而且也表面自后晋石敬塘献燕云十六州半个世纪以来,中原国家与辽朝对这块农耕地区和军事重地的长期争夺画上了句号。从此以后,这一地区在辽朝的统治下,社会经济有了长足而稳定的发展。
实际上,不论宋辽哪一方试图控制占有燕云十六州,都是无可非议的。高梁河战败的次年,太宗还没有死了收复燕云的心,张齐贤有针对的上了一奏说:“臣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事而已乎!”南宋有个叫吕中的学者评论张齐贤的奏议,说他只知道辽朝不可伐,却不知道燕云所在当取,当取的理由有二:“一则中国之民陷于左衽,二则中国之显移于夷狄。”前一条理由事关民族与文化问题,在当时当然是原则性的大问题。但从历史长时段来看,在民族融合和文化趋同的过程中,左衽之民陷于中原,中原之民陷于左衽,都是不可避免的双向代价。后一条理由确是宋朝必取燕云的关键所在,即吕中所谓“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更何况燕云十六州原来就是从中原国家划给契丹的,宋朝志在必得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从契丹来说,燕云十六州一旦纳入自己的版图,就具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方面,在军事地理学上,这一地区也成为辽朝防止中原国家长驱深入的军事屏障。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这一地区的农耕经济与其原先的游牧经济形成良性的互补,随着年代推移已经成为辽朝赖以立国的最重要的经济板块,因而辽朝殊死的保卫这一生命线也是情理中事。
也可以说,中原国家失去燕云,不会影响其原来的社会文明程度;而辽朝一旦失去这一地区,它的经济文化形态就会发生质的变化,成为类似前代突厥、柔然那样勃然而兴倏然而灭的游牧政权。既然双方都有取得燕云十六州的历史合理性,而双方又互不相让,便只有战争解决问题。历史就是这么干脆而无情,但战争结局却是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胶合的产物。李塨以为:自雄才大略的宋太祖一死,“而天下不能混一矣”。宋太宗没有这一方面的雄才大略,应是毫无疑问的。
细说宋朝15:杨家将
在陈家谷之战中被俘的西路军副帅杨业,成为后来民间杨家将故事的主角。元明戏曲小说中的内容,虽也有历史的影子,但颇多附会成分。历史是不能戏说的,但杨家将倒是值得在这里细说的,目的也是把历史和附会区分开来。
杨业是麟州新秦(今陕西神木北)人,后来迁居太原,《宋史》本传说他是并州太原人,是指他的今籍而言的。新秦地近边塞,以战射为习俗,杨氏也以武力称雄一方。杨业的父亲叫杨宏信,这是根据欧阳修为杨琪作的墓志铭,而《东都事略》、《宋史》和《资治通鉴》都说他叫杨信。有人认为是名信,字宏信,实际上可能避宋太祖之父赵弘殷的讳,史家才改称杨信的。
后晋末年,契丹骑兵经常剽掠汉地居民,杨信大约在这一期间组织地方武装,在火山起事,自称麟州刺史。后汉代晋以后,他听命于汉,麟州刺史一职也得到了承认。后周建立,杨信表示归服,不久去世,职位由杨业之弟杨崇训继承。
杨崇训一度投降北汉,避北汉国主刘崇的讳,改名重训;后来重新依附后周,避恭帝的讳,改名重勋。北宋建立以后,重勋继续担任麟州防御使,多次击退北汉军队的侵犯,宋朝在麟州设建宁军,太祖让他做节度留后。其子杨光扆仍兼麟州兵马,欧阳修为作墓志的杨琪就是光扆之子。重勋子孙世居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北还有杨家村,都是这一系。
杨业原名杨重贵,大约在北汉建立前后不久投效刘旻,赐姓名为刘继业。晚唐五代之际,军阀为拉拢亲信,收为义儿,赐以同姓,原本就是风气,刘旻让杨业做自己儿子刘承钧的养子,故而将其名与孙辈继元等同一排行。杨业的生年说法很多。山西代县杨氏后裔说他享年五十九岁,应生于928年。但这一说法并未被学界所公认,另外还有924年、925年与935年诸说,莫衷其是。杨业效忠北汉,而其父却归顺后周,这种父子兄弟各效其主的现象在五代并不少见。
开包元年(968年),北宋派李继勋进攻北汉,杨业奉命扼守团柏谷,但当地守将降宋,他自度寡不敌众,领兵返回太原。不久,宋军兵临汾河,杨业封锁通往汾河桥的要道,被射中坐骑,只得退回城中。
次年,宋太祖亲征北汉时,杨业曾率数百精骑突袭党进所部,被宋军追击,缒城才得脱险。太原被围日久,杨业奉命与司空郭无为以精兵千人夜袭宋营,却因风雨晦冥,马足受伤,被迫收兵回城。看来杨业擅长突击和夜袭,善于进退自如,掌握作战的主动权。
虽然北汉与契丹结盟,但杨业对契丹却始终持抗击的态度。开宝二年,宋太祖久围太原撤兵之际,杨业向刘继元建议袭击屯驻于太原城下的契丹援军,他说:“契丹贪利弃信,他日必破吾国。今救兵骄而无备,愿袭取之,获马数万,因藉河东之地以归中国,使晋人免于涂炭。”杨业这一建议,还是出于传统的夷夏之防与正统观念,没有必要把他现代化为爱国统一思想。他在北汉官至建雄军节度使。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灭北汉一战,杨业殊死守城,十分骁勇。刘继元已经投降了,他还举城苦战。宋太宗素知其威名,让刘继元派人去招降。杨业北面再拜,恸哭解甲,来见太宗。太宗一再抚慰,让他恢复原姓,名业,但宋人乃至辽人还有叫他杨继业的。
杨业归宋以后,太宗因他习知边事,洞晓敌情,让他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成为三交都部署潘美的部属。潘美在后周时就与宋太祖交谊颇厚,攻荆湖、讨南汉、灭南塘、征北汉,他都是统帅级的大将,他的女儿嫁给太宗之子赵恒(也就是后来的真宗),与太宗的关系非同寻常。杨业上任以来,深知代州的重要性在于雁门关,因而他加紧修筑了雁门、大石等十余座关寨,大大加强了防御力量。
太平兴国五年,辽西京节度使萧多啰与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率军十万侵犯雁门关,杨业率数百精骑,由小径绕至雁门北口,南向与潘美的大部队合击,大败辽军,杀萧多啰,俘李重海。七年,他与潘美再次在雁门关击破来犯的辽军,斩首三千,追击入辽境,破垒三十六,俘获老幼万人、牛马五万。
雁门之捷以后,辽军一见杨业的旗帜,就胆战心惊,率兵退去,杨无敌的威名远播辽朝。《续资治通鉴长编》记到这一情况后有一段话:“主将戍边者多嫉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其书付(杨)业。”主将当然就是潘美,其用意一方面表示对杨业的亲近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暗示杨业你的动静自有人汇报上来,这是统治者一贯使用的互相牵制的手段。
雍熙北伐中,潘杨分任西路军的正副统帅,攻克了寰、朔、应、云四州,宋方记载都把这一战绩归功于潘美名下。倒是《辽史》相关战将的传记都说“宋将杨继业陷山西城邑”,只有《辽史·圣宗纪》说“宋潘美陷云州”,可见西路军战功主要是杨业的贡献。
七月,当东路军溃败、中路军撤退以后,西路军担负起掩护四州居民迁入内地的重任。形势对宋军相当不利,辽将耶律斜轸率领十余万大军正在寻机聚歼宋军主力。杨业认为,辽军势盛,不可正面接战,可以出大石路(今山西应县西南),事先派人密告云、朔守将配合,将民众迁徙到石碣谷,我们再派强弩手千人扼守谷口,用骑兵在中路声援,就能完成预定的任务。
但监军王侁却指斥杨业怯懦,要他出雁门关正面迎敌。杨业告诉他这是必败之势,王侁讥刺他说:“君侯素号无敌,如今领精兵数万,却逗挠不前,不要是别有企图吧!”这时,主帅潘美在一旁不置可否,对王侁的主张表示默许。
杨业只得出战,悲愤的说:“此去必定不利。我杨业是太原降将,理应当死,天子不杀而授以兵柄。我这不是纵敌不击,而是希望立尺寸之功,报效国恩。现在诸位责怪我杨业避敌,我就应先战死在敌阵之前!”但他还打算败中求胜,临行请求潘美在陈家谷口两侧埋伏强弩步兵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