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晚饭的时候,我换上一身缟素衣袍溜了出去。
残阳似血,橘红色的馀辉柔柔的洒下。
我站在哥哥的墓前,以往我只是来单纯的来祭拜大哥,但是这次跟从前不同的是我在哥哥的面前说了很多话,我第一次发觉我有很多事想告诉他。
告诉他我现在过的很好,想必跟老爹在天上应该也过的好吧...
告诉他请不用在担心我,现在有一个人跟他一样的,真正的关心我照顾我,那人他也认识的...
告诉他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人叫我青玉了,现在只有一个人老是对我唠叨..
青风,你给我多穿件衣服...
沈青风,你再不多吃点饭就真的要轻的像风一样了....
青风,我的好青风弹琴给我听可好...
一声声的青风..青风...青风...青风...
突然,我开始想念起严曙,於是我决定回去找他。
离去前我望了一眼石碑上,刻著斗大的沈青风三字,我拾了一块石子把上头的风字磨的模糊不清。
我想通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沈青玉这三个字早该在三年前随哥哥埋入黄土。
我想要当回沈青风,我不再当你了,哥哥。
没有我任性执著的硬是以这种方式留下你,这样你也能真正的得到安息吧,哥哥。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誉满天下第一琴师,沈青玉。
我只是默默无闻的沈青风
就算无人知晓,但是只要有他一个人知道沈青风,也就够了。
我找遍了王府,都没找著他,问了下人才知道今天严曙一回来就待在书房旁边的那个房间里,交代了谁都不准去打扰他,我不理劝阻的走到了书房,推开了眼前半掩的门,甫一进房,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还来不及适应屋里的黑暗,我的嘴就被人狠狠的吻住,唇与舌激烈交缠,让我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昏暗的烛光里我看见严曙像是受伤的野兽般的痛苦眼神,我抵在他胸膛的手怎麽也使不出力。
严曙的唇延著我的颈子啃啮而下,带起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麻酥感,他的双手在我的身上游走,不断脱去阻隔的衣物,我再不经人事也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麽。
曾经,我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份已失落的温暖,所以此刻不管他要从我身上要什麽,只要是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他。
他进入我身体那瞬间,很痛,痛的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来,但是下一刻从严曙嘴里逸出的话,才真正把我的一颗心撕的鲜血淋漓。
青玉...
这两个字像是符咒一样在脑子里炸开,我推开醉的神智不清的严曙,仓皇的想逃跑却不小心拌倒了一旁的烛台,微弱的灯光晃亮过四周的景物,一张熟悉的叫我心惊的脸孔却出现在眼前。
我努力控制的不断发颤的手,拿著蜡烛把这屋里所有的能点的灯都点著,看著墙上挂满的画像。
画中人的脸眉清目秀的脸,嘴角那抹高傲逸俗的微笑,天上仙人一般的神采气质,跟我一模一样的脸孔,但是我知道画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而是画前摆著的牌位上的那个人,沈青玉。
冷天里空气很乾,冻得我的眼流不出泪来,心底疯狂翻涌的浪潮鼓动著似乎就要破开胸膛,我需要找个发泄的出口...
但是我没有眼泪可哭,我找不到理由可以笑,於是我选择逃。
我像幽魂似的四处游盪,双脚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的走著,不知道就这麽在清晨的大街上逛了多久,等到我清醒的回神一看,斗大张狂的曙王府三字刺入眼帘。
原来我永远无法当成无欲无求的沈青玉,可我也当不回那个来去潇洒的沈青风,现在的我,什麽都不是。
我无力跌坐在王府门前,卷曲著身子,开始哭起来,好像要把之前十几年都没流过的眼泪一口气流光一样,我把我的脆弱一口气流光。
擦乾眼泪後
我是不是可以找回那个不知情字伤人的沈青风。
大概是我这副狼狈不堪样子吓坏了里头的人,一个个忘了是什麽人上来问了些什麽,我也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最後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来的是衣冠楚楚的严曙。
“进来吧...沈青风。”
严曙看著我的眼神是我从未看过的陌生,语气里只有刺耳的冷淡。
幸亏的是他倒还清醒,认得出我是谁,要是他现在唤的是青玉,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上去扇他一个巴掌然後在他怀里哭的泪流满面。
那样举止未免太过难堪,何况沈青风,又有什麽资格这样做。
严曙转身就走进去,我看著眼前朱红大门,喟然一笑,便大步一脚踩了进去。
终究是放不下,又何苦要自己咬牙死撑。
没想到严曙居然领我到昨夜的那间房里,严曙见我在门口踌躇不前,也不顾我愿不愿意就一把把我拉了进去。
他故意用嘲讽的语调说道“沈青风,你怕什麽...你们姓沈的不是向来没心没肺,既然铁石心肠,又有什麽好怕!”
我听出他话里的怨怼,只是不懂他的愤慨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轻轻一笑,难得老实说话,“怕,我怕听到你这样深仇大恨似的,连名带姓叫我,我怕你曙王爷一个不高兴除了要了我的身子顺便一块要了我的脑袋。”
我最怕的是你嫌伤我伤的不够,现在来再在心头补上一刀。
後面这句,还是太过诚实,最後剩下一点的自尊在作祟,让我没说出口。
严曙,沈青风怕他的心没有那麽多血可流,他的眼没有那麽多泪可哭。
严曙听了抚掌而笑道“青风,你跟他其实不像...你倒真的是挺有趣”
他对著我的脸在笑,漆黑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不用问,我再怎麽笨也猜的出来严曙口中的他是谁。
严曙转身对著墙,伸手摸著画中人的脸“这些画,像他吗...这每一幅画都是我一笔一画的心血,样貌神情虽抓住了八九成,可是总比不上真人的风采,气质...是笔墨临摹不完全的...”
“青风,你爱我吗”严曙背对著我问道。
“你知道当你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付出所有的感情,剖肺掏心的满腔情意却被人不屑一顾的扔弃那种感觉你知道有多难受吗,你知道什麽叫伤心,你...伤过心吗”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严曙话里的伤心。
因为严曙现在脚下踩的就是我正淌著血的心。
“我很爱他,真的很爱,爱他所以更恨他的无情,当他践踏我的感情後,转而爱上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时,他也遭受到跟我一样的下场,他爱的人并不爱他,最後为情自焚而死”
我真该庆幸我现在身後还有一堵墙供我靠著,才不至於难堪的跌坐在地。
多麽有趣...
严曙说姓沈的都是铁石心肠。
天下人以为是,我也一直以为是,直到後来遇见严曙。
仅仅是嘘寒问暖,些许温柔,一句句青风,一个温暖的胸膛,就让沈青风一生对严曙死心蹋地。
以为学不了哥哥那样清心寡欲,原来不知道哥哥倒也痴情。
我为严曙流泪心碎,哥哥为他所爱厌世。
哥哥,人人还说我俩无心无情,你说这有不有趣。
“我一直看著,看著他跟我当初一样为情所苦,甚至到後来郁抑自伐,可是我的心还是很难受得紧,因为我有多爱他就有多很他,就算他死了,我还是不能平静...”
严曙靠了过来,像从前经常那样轻搂著我,把我们两个的脸对像画前的牌位,附在我耳旁轻轻的道
“所以我要让沈青玉在地下看著,亲眼看著他唯一的至亲,像我跟他一样,知道心如刀绞的那种痛楚...”
“青风...你知道什麽叫伤心,你伤过心吗,你....现在伤心吗?”
严曙看著我,眼神极其冷漠,像在等待我上演一出痛不欲生的好戏。
抱歉的是我的泪,已经流乾了。
现在只剩下刚刚被划上一道大口子的心,还在血流不止。
可惜他看不见,但,也幸亏他看不见。
沈青风,你知道什麽叫伤心,你...伤心吗?
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不知道....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一片,脸上仍是面无表情
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
“严曙,我爱你。”
严曙的神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看来很明显,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严曙,我很伤心,我心如刀绞,我伤心欲绝...
我知道他想听的是什麽,可是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他。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愿意给。
严曙他给了,却又心挟报复的收了回去,现在他想要听的,傻傻已经上过他一回当的我,又为何要老实照说。
我做了一个梦,很美,却也很短暂。
梦里的我,总是微笑,以为背後胸膛传来的温暖不会消失,以为幸福没有终点。
直到那刻我才心悸的发现。
时间,原来只会停留在梦醒的那一瞬。
我的幸福原来有终点,原来越过幸福终点後的痛苦,没有终点,没有谷底,而我只能不停堕落。
等著再次入梦,或是等他把我完全伤透,痛的我不敢在妄想美梦。
那天晚上,我若无其事的出现在王府的晚膳上,严曙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你会离开这,看来你们沈家人的骨气不如世人想的清高,终究不过尔尔。”
严曙轻藐说道,我听若未闻,低著头不发一语捧起碗扒著饭。
在场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好奇目光,我低头不视。
沈青风就算从来不受疼爱,也傲慢骄恣。
骨气自是有的,视之如命,我的一切嚣张却全在遇到严曙後没了气焰。
每个人都在等著看我露出丑态,像等著看一个失宠旧爱的笑话。
我不在乎,只要那里头没有你,我就可以毫不在乎。
抬起头,只想看看他,严曙却没有看著我。
从那天起,严曙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就像沈青风这个人是透明似的,严曙完全陌视我的存在
於是我开始百般的想惹他注意,就算是他骂我也好,就算是他怒目相向也行。
我只求他看我一眼,只要一眼,那怕他的眼里对我毫无爱怜,只有恨意。
我砸烂了王府里所有的瓷器古董,珍奇宝贝能砸的我就砸,砸不坏的我就摔,摔不坏的我就扔进大厅前的鱼池里,像疯子似的在王府里到处撒野。
不知道是不是严曙特别交代过的,府里的每个人都眼睁睁的看著我乱来,却没有人上来拦我。
敢情是严曙要他们也将沈青风视而不见。
我坐在大厅,等著严曙回来对我大发雷霆,现在就算他气的扇我巴掌把我赶出王府,也是好的。
可我的如意算盘总是打错,严曙回府看了这一团的乱七八糟,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下人把东西收拾收拾。
我这个罪魁祸首,严曙依然是错身而过,不屑一顾。
他看一眼,能改变什麽,我不知道,就如同我不知道为何我如此渴求严曙看我一眼。
积压了太多苦,我的心快负荷不了,身体却先一步不行,终於我病倒了。
原本只是轻微的伤风,我却整整几天高烧不退,烧的我的脑袋也昏沈昏沈,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许多人在我身旁来来去去,有人替我把脉看诊,盖被换衣。
严曙,你真不理我死活,又何必要遣这些人来照顾我。
严曙,你真要在意我,又为何连探都不来探我一回。
严曙严曙...我真是无可救药了,连病的只剩半条命了我还在念你。
灌入我口中的药,才进胃里不到一刻,却又都被我故意全都呕了出来。
气的那个胡子花白的大夫直跳脚道:“没见过像你这麽不要命的,大夫治病,病人不想治,就算华陀在世也没得医。”
我说“我想治,心病有没有得治...有没有药喝了就能让沈青风不爱严曙,有没有药喝了就能让严曙爱沈青风,有这种药我就喝。”
大夫叹道“年轻人,你这病根深重,无药可治。”
我冷冷而笑道“有药治的,可惜那味药,沈青风永远求不到。”
眼前一黑,我又昏了过去。
再睁眼,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就在眼前,覆在额上的是他那双温暖的大手。
“青风,你病了,病的这麽重,为何还不肯吃药,要这样折磨自己。”他的语气多麽温柔,好像昨日以前的无情冷漠,都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说“见我难过,不正是你的人生乐趣,现在我这副样子,看了是不是让你觉得心情大好,放心我看来也再拖不过多久,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夙愿得尝,青风在这先向你道声恭喜了。”
他沉默了一会道“我没想过要你死,真的,你死了我不会快活。”
我听了,一股忽生的怒气直冲上脑门,也顾不得现在嗓子就像乌鸦沙哑的难听,我扯开喉咙大叫“你没想要我死,你却要把我弄得生不如死!”
我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气势十足。
不争气的眼泪划过颊边才发现,沈青风,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的猫。
我胡乱的抹去这丢脸的眼泪,却不知怎麽的越抹越多,我把脸埋进双手,颓败的大吼“严曙你走你走...我再不要见你,再不想见你...”
我希望严曙看我一眼,却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丑样。
无药可救...
沈青风你真是无药可救,无可救药。
搭上我肩膀上的手,轻轻的揽我进他的怀里。
在那个熟悉的胸膛里,我痛哭失声。
睡梦中,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靠,突兀的冰冷触感惊醒了我。
一张眼,床上那里有严曙的身影,顿时我像挨了记闷棍,愕然的说不出话来
我不愿想这是严曙另一个欲擒故纵的残忍把戏。
可是显然我又上了一回当。
正当我暗骂起沈青风愚蠢,眼角瞄过旁边放著的琴,熟悉不过的乌沉木色。
那是哥哥的琴。
严曙他把琴还给我...
如果是在昨日以前他还给我,我一定以为他要与我断的一乾二净,要把我赶离他身边。
可是经过昨夜後他把琴放在我床边。
是不是代表他愿意放下了,代表要与我重新开始...
原本跌入谷底的心此刻简直是飞上了天,我抱著琴又哭又笑。
不管如何,严曙不再视沈青风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