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长带他们到了军营外,让他们稍等,自行进去通报。片刻又跑了出来,说折从阮有请。
宣崇文让亲兵入营稍事休息等着,随那伙长到了中军大帐前,自行入内,见上首帅案后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紫袍老者,便见礼道:“延、庆二州都巡检下属推官宣崇文,奉章巡检之命,拜见折令公!”
“不必多礼!听说延州高绍基已被押赴东京,事情算是了结,章巡检为何不亲自来?”折从阮头发花白,年约六十余岁,初为唐庄宗李存勖的牙将,后任府州刺史,振武军节度使,也是四朝老臣。
“之前高绍基自解符节,交付州事给副使张匡图,但张匡图出身延州大族,值此新旧交替之时,我家巡检自然要监督州事,手尾处理清楚应该会来的。”宣崇文一半含糊,一半实话。
“嗯明白了!”延州的事,折从阮有所耳闻,高氏与张氏一向并立,现在高氏倒台,张匡图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庆、宁二州刺史历次进剿蕃部,屡战屡败,这次更是兵败如山倒,让朝庭颜面扫地。庆州刺史又擅自抬高盐价,引得关中各地盐价尽皆混乱,不知折令公打算如何处置?”寒暄已毕,宣崇文直切正题。
“此次战事,由张建武与郭彦钦自行上凑便可,折某只是应邀助战,恐无能为力!”折从阮人老成精,一听就明白了宣崇文的意思。
“折令公去年底才上任,不知实情,本无需为此次兵败担责。可朝中若如实追究下来,折令公恐怕要落个拥兵自守之罪吧?如今战事不利,折令公不依法逮捕那两个败军刺史,更待何时?”宣崇文知道这其中的事,说话就有底气了。
“某虽有这个职权,但于情理不合,州刺史一向由朝中任命,是捕拿撤回,还是调往他处,折某不能擅自做主。若章巡检以郭彦钦抬高盐价,祸乱州境为名动手,折某倒是可以助一臂之力。”
折从阮不是不敢动手捕拿张建武和郭彦钦,只是身处高位反而不敢大胆行事,怕影响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当然,他若这么做,就要亲自上报,这凑章就不好写了。若由章钺来动手上报,那情况又不一样,他是巡检使,这事在职权范围内,只提两个败军刺史即可,朝中也就不会追究折从阮的事了。
“那好!我家巡检不日就到,折令公可预做准备。”这正是宣崇文的来意,当即点头同意下来。
四天后,章钺率兵赶到,由折从阮出兵协助,进城捕拿了张建武和郭彦钦,并写好了凑章,但折从阮死活不肯副署,章钺顿时头大,恼火地劝说:“诸事已毕,令公就算不副署,朝中也知道令公有参与此事,否则章某一介巡检,两位刺史难道不会拒捕吗?”
“不一样!章巡检为天子亲信近臣,自己做得此事,何必要折某副署,若朝中诸公见凑章上有折某大名,必想起之前的事,那折某不是以自己的拳头塞自己的嘴吗?”折从阮无奈道。
“章某一介巡检居然逮捕四品大员,这更不合法理,凑章若是久拖不发,相邻州县闻讯上报,你我更是难堪,我看你还是副署了吧!”章钺继续劝说。
可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折从阮仍不同意,章钺也没办法,只好把凑章再改一下自己上报了,皇帝看了凑章是何想法,暂时也顾不上。他还得巡视庆州治下诸县,还有白马川、马岭水两岸山中蕃人部族,需要走访安抚。不过这事的关键,还在于盐价。
只要这事谈好了,那朔方盐州从青刚岭南下,经环县马岭水河谷到庆州的商道就通了。同时,经盐州过庆州买道川到延州的商路也能通畅,不必再走北线宥州,避免了宥州收取重税,也绕开了李彝殷这只拦路虎。
随后章钺便派人快马急报东京,同时把张建武和郭彦钦收监,投入大牢看管起来,等朝中旨意下来再作打算。毕意是正四品下的中州刺史,章钺虽知道这两人作茧自缚,罪责很大,但也不好就此押送东京,行事还是要低调点才好。
庆州乱事暂停,章钺就开始着手打压盐价,先发布了一道加盖有延、庆二州都巡检大印的公文,说明今后盐价税收依旧例:青盐一石抽税八百文、盐一斗,销售标准市价为五贯钱一石;白盐一石抽税五百文,盐五升。批发销售标准市价为:三贯钱一石。
以上小数额批发销售照葫芦画飘,依此例推,大数额进出州境,可到巡检使衙署办理盐引。若未经许可,私自哄抬盐价者,一经发现,一律捕拿问罪。
此令一出,聚集在庆州未曾离开的大小商贩纷纷惊奇不已,跑到州衙打听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盐价一下跌落到与旧价平齐,税收也降了,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商贩们奔走相告,欢呼不已。可庆州本地官绅大族纷纷痛恨:这盐价若真跌下去,他们批发销售,甚至从中转手的,就要少赚很多钱了。
马上就有官绅大户动起了心思,走门串户开始勾连,但这种事得有人牵头。刺史兼防御使郭彦钦在狱中,但防御副使杜嗣勋、录事参军事柳经业两人还在州衙,而且这两人原是折从阮的下属,立即就成了这些人的目标。
章钺也不是没想到这些,但暂时不好办,盐价也要先降下来,这都不是一时的事,必须先把那些不稳定因素排除。比如庆州蕃部二十一族,其中野鸡族和杀牛族是最大的两个部族,只要先安抚,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些自成一部,不从号令的桀骜家伙。只要这事一解决,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
第0078章 走访蕃部()
安抚蕃部这种事,本属于庆州军政事务。章钺作为都巡检,负责协助地方治安、稽查商贸走私,巩固边境防务,自然也可以过问。但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也没与蕃人打过交道,而折从阮两次出任静难节帅,必与蕃人熟悉,临行时便请求他同行。
不料折从阮以年老体弱,不堪翻山越岭为由拒绝了,章钺只好亲自到他大营求见。到时见士兵们正在拔营,看来折从阮是准备南下回颁州了。
中军大帐一般是最后拆除,折从阮正在帐中,与几名下属幕僚和将领边用早膳边议事。都是武人,又是行军在外,就没那么多讲究。
见章钺前来,便请他入座,要添置杯盘碗筷,章钺称谢婉拒道:“多谢折令公好意,过了今日你南下了,而我还要善后,与蕃人又不熟,若再闹出事端反而不美,所以,折令公不愿同行,派一名部将或幕僚协助总可以吧!”
“蕃人也没那么凶横,你前天发布公文,要下压盐价,蕃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事?可先走访野鸡族,见过其族长李万金,说明朝中安抚的态度,自然不会有事。”折从阮没好气地说。
“那其他诸部呢?道路如何走?我只兼庆州巡检,可颁州帅府总要派个代表人物吧?”章钺考虑得更深,所以就说了。
“那好吧!正元!你留下来协助章巡检如何?”折从阮无奈苦笑,转头看向左侧一名满脸大胡子的幕僚。
“令公但有吩咐,卑职敢不效劳!”那幕僚闻声站起抱拳,顿显身村高大,体格魁梧壮实,根本不像一个文官。他转头打量章钺,见他如此年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折公麾下部将么?人看起来不错!那章某这就与折公道别了!”章钺起身行礼,退出了大帐。
那幕僚跟了出来,微笑着自我介绍说:“章巡检稍等,鄙人名叫李处耘!在折公帐下任节度推官,这就去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就回来!”
“你就是李处耘?”此人也算是五代猛将之一,乾佑初年就在折从阮帐下出任幕僚,参赞军务,章钺当然知道,就惊讶地叫了起来。
“章巡检听说过李某?”李处耘也惊讶地问。
“呵呵是听说过一些,那我在营门外等你!”章钺笑着遮掩过去,心中乐开了花,一不小心就遇上一名猛将,无论如何也要把此人拐到帐下。
野鸡族就栖居在州城北面十五里的寡妇山,那儿正是白马川水与马岭水交叉的三角地带,山高林密,沟谷纵横三四十里。野鸡族人就分布在山洼之间和两边河谷地里。当然现在也是建房而居,不再住帐篷,平时渔猎务农,或者放牧,看起来和汉人差不多,只是体格矮壮,相貌粗犷,还是略略有点游牧民族的特征。
章钺只率了一指挥士兵,带了盐、粮、粗布等一些杂货,好贩卖到各寨,因为蕃人正缺盐。另有正副指挥宣崇文、何成惠随行,李处耘作向导,从城北白马川水边河谷地北上,差不多快到白马县时,渡河后走过河滩地,爬上一道山岭,便见山那边有一个大大的盆地,依地势高低不平的寨墙在外环绕,里面是一个看起来破败的村落。
士兵们也都跟着上了山顶,声势有点大了,在山上采樵放牧的野鸡族人发现了他们,远远地吆喝鬼叫着什么,一面派人回寨中报讯了。
“他们在叫什么?”章钺一脸迷惑不解地问。
“外人不准进寨!”李处耘听得懂蕃人说话,就笑着说。
“哈!居住在汉地,却还是突厥遗族规距,唐时胡族大量内迁,却又疏于教化,事实已经证明这个政策很失败。”章钺颇有些感慨地说。
“也不全是了!有的蕃人归化得很彻底,甚至不再承认祖上是胡人,但更多的还是没归化,这种都是保持了部族建制,其历代族长都有封号的,当然若打散其部族,归化是不成问题,但贸然行事也不妥,把以留到现在也解决不了。”李处耘抚着一下巴大胡子微笑道。
“看!那个紫袍人应该是族长李万金,居然打出仪帐来了,真是沐猴而寇,也不知有什么封号!”宣崇文一脸古怪之色。
“散秩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傅、辅国大将军!这还是他父亲时代,明宗李嗣源册封的,他李万金可没封号,却给自己脸上贴金延用而已。”李处耘解释道。
很快,十来名蕃人青壮上了山顶,领头的是一名身披皮袍的年青人,长得身材矮壮结实,胖圆脸看起来很憨厚,他站在那儿打量着。见前面并排站着三人,都是差不多一样的身高体壮,只是中间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也不知是不是做主的人,后面还有数百披甲士兵列队待命,就不敢上前说话。
不多时,仪仗队上来了,只是那旗帜不但掉色得厉害,还残破不堪,族长李万金就在仪仗队后骑着马,上了山顶立即喊停,身姿矫捷地一跃下马,快步小跑过来见礼。
“罪官李万金拜见李将军!”李万金也不认识章钺,他在向李处耘行礼,不过一口官话说得很流利,应该是经常与地方官打交道。
“李族长多礼了!这位是东京派来的延、庆二州都巡检章钺章元贞,你有事可与他说,李某这次只是作为向导陪同。”李处耘笑着解释。
之所以好笑,是因为这个李万金太滑稽,那身紫色官袍打了许多补丁,居然还在穿着舍不得丢掉,可见他很渴望继承父亲的封号。
“啊!原来这位才是章巡检,李某听说章巡检打算降低盐价,不知可是真的?”李万金惊讶地问。
“正是!原庆州刺史郭彦钦私抬盐价,已经被捕,只等朝中旨意下来便即押赴东京,李族长的族人以后可发买得起盐了!”章钺微笑着说,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
“那敢情好!章巡检请受李某一拜!”李万金一听欣喜若狂,居然就跪拜行大礼。
章钺连忙上前扶起他,并好言劝慰,告诉他这个政令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真正施行,李万金一下又失望不已,声称寨中食盐已吃完了。章钺便带他去看士兵带来的货物,其中就有不少盐。李万金大喜,当即邀请章钺率兵进寨,设宴接风洗尘。
第0079章 意外收获()
士兵们很快安置妥当,章钺再三叮嘱军官们带好士卒,不可生事。这可是在蕃人寨中,蕃人性情彪悍,这些保持部族建制的都很团结,惹出事来那就是麻烦。
李万金虽为族长,但也就跟个乡下土老财差不多,住宅也就是一坐占地很大的宅院,外面看起来破旧,但里面居然装饰得富丽堂皇,家具物什摆设也和汉人差不多,看不到什么胡族的风格。
酒宴还没开始,李万金先命婢仆上茶水点心,果品糕点。这些食物看起来很不错,茶是奶茶,也就是奶酪煮化开来洒入少许茶叶,倒别有一番风味。
果品多是干果果脯,有煮熟的栗子,混合了一些细小白色晶粒,应该是盐,糖的话只有南方有,到北方来可是很贵,一般人家都享受不起。还有柿饼、大枣什么的,红彤彤的颜色挺好看。不过大枣里还真有糖,是红糖,应该是甘蔗熬出来的,章钺也就留了心。
李万金很热情,连连举起茶盏请众人喝奶茶,但宣崇文和李处耘显然都对奶茶没兴趣,章钺连喝了几口,膻味很大,茶叶放少了无法掩盖调和,主要是茶叶从蜀中运来,也是贵得很。
果脯什么的,章钺每样都试了一下,味道不是很好。不过李万金见他肯吃,顿觉十分有面子,态度更加热情,又让仆人上来了几样果脯。
那是晒干的苹果!章钺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这可真是踏破铁无觅处啊,总算有消息了。章钺迫不急待地拿起一个干苹果在手中看了看,个头比他后世所常见的要小很多,也不知是因为晒干萎缩了,还是本来就小。这东西在两晋南北朝时就有史料记载,只产于关北河西一带,而且产量极少,只有贵族们才吃得上。
“请问李族长!这个果子怎么称呼?”因为章钺开始说苹果,宣崇文都不知道是什么,总之,这年头还不叫苹果的。
“这叫干柰,新采摘的若成熟了就叫朱柰、绿柰,也叫柰子、沙果、频婆果!我们这寨中就有几棵柰子树。”李万金乐呵呵地说。
“真是太好了,倒省得我到处找这东西!就不知李族长你这儿有棉花吗?”宣崇文大笑起来,问清这些东西的下落,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反正也不知做什么用,让章钺自己弄了。
“棉花?就是木棉花嘛!我寨中没有,但我知道杀牛族长李全福家中后园栽了很多,他的妻妾用作观赏的,并没什么用。”李万金不以为意地说。
“杀牛族长叫李全福吗,离你这山寨多远?”章钺又问。
“不远!沿着山外那条河往北走十几里就到了,住在山洼里,路是行商踩出来的路,不大好走!”李万金一脸疑惑,他与杀牛族不和,章钺说起杀牛族,他就有点不高兴了。
章钺看出来了,不经意地笑着茬开话题说:“李族长!你这酒宴还没好,不如带我去看看你寨中的柰子树如何?”
“章巡检若想要树苗,我可以送几棵给你,还是去年培植的,现在三月了,再不栽种树苗就晚了!”李万金倒也不笨,见章钺很感兴趣的样子,立即讨好地说。
“好啊!多谢李族长!我们去看看!”章钺大笑着一拍李万金的肩膀,大步就出了宅院。
李万金有些受宠若惊地憨笑着跑上前带路,到了山寨后一处谷地里,低缓的山丘上栽了不少果树,有梨桃枣杏,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并没有好好地规划分开。
苹果树倒是单独在山丘下,约有七八棵的样子,其中几棵有两丈多高,如伞盖一般都成老树了,这时节才刚刚长出鲜绿的枝叶,到四五月间开花,秋冬季节结果。
“果苗倒是培育了不少,很多长大了都是不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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