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生乱,有忠臣,直到做了亡国之君,孟昶总算是看透自己的臣子们谁忠谁奸了,高彦俦**而死,无法挽回。他身边随侍的还有李起、赵崇溥、伊审徵、伊审征等数十人,一些六部堂官都在蜀中未曾跟随。
马车渐渐过桥,孟昶挑开车帘远望渭河对岸周军仪仗队鸣乐夹道相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身侧贵妃蕊夫人道:“芙蓉!还是到关中了,以右散骑常侍李起与周使接洽可好?”
“芙蓉”“蕊”都是时下对美貌女子的泛称,便如女子称未婚夫为“潘郎”,称新婚夫为“檀郎”一样。其实被称为“蕊夫人”的有好几个,这个费氏只是之一。
蕊夫人费氏一脸悲戚之色,暗想原本前几年,孟昶对她言听计从,后渐渐耽于玩乐,尤其好那种令她极为厌恶的房中术,每到节日亲自给宫人发赏钱,所图不过是让宫人记得他的好,然而却将国事荒废。
“李大夫为人正直,定能不负使命!”这时听孟昶终于肯主动与自己商议了,蕊夫人强颜欢笑,又规劝道:“陛下!如今到了关中不比在成都时,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切匆意气用事!”
“落到这般地步,还能相信谁,吾是不是亡国之君,芙蓉最为清楚。诸臣工谁不是良田万亩,豪宅美姬无数,一遇战事三军俱疲,竟无人可挡,吾如之奈何啊”想着马上要见到大周陇西郡王、枢密副使章钺,孟昶心中只觉万分屈辱,极力控制着情绪。
“陛下宜须忍耐,听说南平王入关中,那章屠子亲自出迎二十里,如今看来虽未亲至,却总还是注重礼节的。”蕊夫人只听一些臣子们说起章钺,都鄙称为章屠子,这时脑中便泛起一个横肉脸满是虬髯,矮壮个头挺着一大肚皮黑毛的家伙,心中十分怨恨。
第0623章 你来求我吧()
即便是已经亡国被押送关中,孟昶仍带了内侍宫女、嫔妃三十余人,加上各种奢华用具装了三四十辆大车,在三千周军士兵的前后簇拥下迤逦过了渭桥。
护卫的周将是三师副监军使吕良卿,他先过来通报了一声。高保融仍保留有南平王的爵位,打起了全副仪仗,见是蜀中降官李起过来见礼答谢,他自重身份没有亲自出面,示意陇西王府长史秦明善过去接待。
李起年四十来岁,瘦高身材外着紫面黑底披袍,头戴纱帽,颌下三缕长须,看起来面善,但锐利审视的目光透露出此人内心的方正刚毅。
按旧制,王府长史秩从四品上,但秦明善也是科举正途出身的积年老吏,还做过延州帅府幕僚差官,熟谙官场迎来送往的习俗,何况眼下对方只是降官,虽在成都经过张建雄的受降仪式,在没见到陇西王之前,也还是战俘的身份。
秦明善出列缓步上前,脸上挂着一丝含蓄的微笑,即不显倨傲,也不显谦卑,本是来迎驾的却不主动见礼,因为他是代表王府,当然要把握好分寸。
“前大蜀右散骑常侍李某见过周使!”李起很识趣地主动见礼,这时候刚正面那是打自己的脸。
秦明善轻笑一声,拱手还礼,却开口质问道:“大蜀?哪个大蜀啊?我朝从未册立孟氏,历代以来,蜀中皆为中原之土,蜀人亦为华夏遗裔,蜀地不过华夏故土一域,孟氏也不过是中原叛藩,李大夫可代蜀中之民归附中原正朔,却不可妄自称国!”
李起脸色一变,昴起头道:“周使此言是意欲问罪?”
“非也!某为陇西王府长史,为大周之臣,不过是代朝庭再一次声明收复蜀中的本意,希望叛藩之后孟昶能正确认知自己的身份,陇西王亦会依世情,本着宽和仁厚之德上奏朝庭,给予应有的善待!”秦明善回道。
迎接孟昶,该以怎样的礼仪,应给什么样的待遇,这个要认真说来很复杂。这番话,可是章钺事先与封乾厚反复讨论才决定的
,政治嘛,所有的出发点都要以本方利益为最,那么自然就不能承认蜀国,不能承认孟昶帝王的身份,只能将之视为叛藩之后。
因为接下来,还有大量的蜀中降官要起用,都是人才啊!这就更不能承认了。而且从法理上来讲,孟知祥是自立称帝的,后唐并不接受,这也没什么错。
把孟氏定义为叛藩,为罪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使用蜀中的人才和财富。这从利益上来讲,也是蜀中豪族所乐意见到的。当然,如果他们不肯抛弃孟氏,一定要表忠义的话,那也是叛藩,大周一方就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见周军礼仪隆重,不想却是这副嘴脸,李起心中大怒,反而诘问道:“不知我大蜀立国时,郭氏在哪里?”
秦明善却避而不答,反问道:“李大夫此来,是代表蜀中黎庶,还是代表孟氏?若是代表蜀中黎庶,我朝表示热烈欢迎,若是后者,那请回吧!”
“周使何意?这有何分别?”李起一脸抓狂,若正式到府衙献降前就谈崩了,那意味着自己办咂了差事,会被人唾弃。
李起笑道:“李大夫高才,难道分不清官民之别吗?孟氏既为叛藩,李大夫若一意从之,我朝只能将尔等收监!若孟氏坦白认清自己,我朝宽大为怀,必然接纳!蜀中官民若深明大义,愿主动归附朝庭,这是必是当今之世一大善举。如此蜀中大治,蜀人安居乐业,蜀中才志之士也可为这乱世尽一份心力。”
贱人就是矫情!李起心中那个悲愤,可人家说得很明白,你就先认错,再来求我吧!
李起总算听明白了,心中不由得哀叹,这个陇西王手段太狠了,可也不得不说,将孟氏与蜀中小朝庭割裂,牺牲孟氏这少数派而实际获取蜀中,策略非常高明。
可从感情上来说,李起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是侍奉了多年的君主,哪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但蜀人的利益也要兼顾,没有两全的道理,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回报与孟昶了。
之所以这时候要理论清楚,关系到接下来的礼仪待遇问题,所以是表明的。李起归队在马车前与孟昶说明,孟昶勃然大怒,竭厮底里地咆哮起来,哪认为自己是叛藩。
这样一来,后续问题就无从谈起了,孟昶自己要当俘虏还想享受什么待遇。高保融与秦明善当即报回城门外的章钺,率迎接仪仗队就此返回。
迎接的仪仗一走,护送的周军士兵马上就改变态度,喝令孟氏与降官车马队起行,不过吕良卿麾下三师的士兵们军纪良好,倒没有破骂鞭打等行为,只是不停地大吼大叫着催促。就算是这样,孟昶与蜀中降官们也感到深深的屈辱。
一路到安远门外,并无任何迎接使者,只有城头和城门口守卫森严的乡兵,还有一些郊外和城内居民听说孟昶被押来关中,纷纷跑来围观,以致城门口大道两侧到处是人夹道议论。
说好的善待呢孟昶肥胖的身子躬坐在马车内,像一个大肉球般缩成一团,垂头掩面大哭。花蕊夫人发鬟微乱,素面朝天,原有的金钗首饰之物都摘除了。只身着粉色细蓝花的交领短衣和大红丝带加系的束腰襦裙,外披厚绒红缎面披风,紧皱着眉头小声劝解,但无济于事。车马队进城一直向南,途中拐进一处横街,就听前面一阵喧哗,马车停了下来。
花蕊夫人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就见街道两侧全是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百步之外的一队军士簇拥着几名大周官员当街而立。
“陛下!到了!前面是南平王高保融,陛下是否要见上一面?”李起这时小跑过来,在马车外见礼道。
孟昶一怔,抬起头来大吼道:“不见!朕谁也不见!一个屠夫,也想坐实朕为叛藩?休想!”
“陛下!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南平王的话,你还是见见吧,看看他有什么话说!”花蕊夫人劝道。
孟昶怒气未消,喝道:“见他作甚,高氏一墙头草而已,摇尾乞怜之辈,能有什么好话?朕身为天子,岂能向一屠夫低声下气。”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陛下这又是何苦”花蕊夫人一脸苦色,她太了解孟昶了,他内心是骄傲的,然而却没什么恒心,做什么事都不能长久坚持下来,固然有些才智,却还不肯用在治国的事上。到了如今地步,僵持下去能落个好,至少也派个人慢慢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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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4章 司马昭之心()
孟昶进城的时候,章钺还没回经略府衙,就在城头上看着孟氏君臣一路哭哭啼啼进城,那住处是高保融的南平王府对门一座大院,先行接待规劝的当然也只能是高保融最合适。
一个死到临头的家伙,还放不下身份脸面,那他也是该死的,看看三国蜀后主刘禅,人家多识相,至少知道面对现实。最后司马炎杀了孙皓,却给了刘禅一个善终与厚葬,想活命那也需要自己争取。
当然了,孟氏全族已经被害的情况下,留着孟昶也不无不可,他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三日后,也许是高保融的劝说起了点作用,孟昶终于同意到经略府衙献降,但仍不认同自己为叛藩。
叛不叛藩不重要,章钺也不是很在乎,但只要孟昶有点脑子,肯放下脸面那也就算了,毕竟肯向自己献降,而不是东京朝庭,那就说明了一切,这个问题就可以不深究。
一大早,章钺到经略府衙升堂,王彦汇报了七个新编师已集结到蓝田大营,并申领粮草后勤物资。另外会宁李多金、惠和商行刘显声也带着一大批军服到来,一并运进军营换装,只差一个师的军服了。
而且河湟经略府、都督府两大衙署官员已全部配齐,名册提交上来需要审核,这些可都是高官,还要抽空在到关中来谒见。
还有年关祭祀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具体负责的人是封乾厚,这时也终于有华州刺史派人来报,朝中派了宣徽南院使、判开封府事昝居润为宣诏使,翰林学士、金部郎中、知制诰王著为副使,率使团五百余人已过华州。
而李多寿从东京来的行人司快报也同时到达,昝居润所携带的诏书内容一目了然,迫于赵匡胤四面串联京郊藩镇的压力,还有李多寿以此要挟,范质不得不进宫禀明太后,最后由扈载起草诏书,太后用玺,册封章钺为秦王。
也就是一个“秦王”,没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没判内外兵马事的差衔,这说明不了什么,朝庭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一字王的现剩两个,有凉王王景、魏王符彦卿、章钺算是最年轻的了。可这个时候给章钺封王,天下节镇都是看在眼里,心里雪亮,都知道要改朝换代了。
现在地盘大了,章钺一进府衙,往往要处理很久的公事。这时候一大早前来的孟昶带着降臣李起、赵崇溥、伊审徵、伊审征四人在前堂客馆苦等。
作为皇亲,伊审征自小也是锦衣玉食,见这改名的“经略府衙”如此寒酸,面露不屑,语带嘲讽道:“等就等吧,倒要看看这章屠子何许人,竟狂妄自大,谋逆之心路人皆知。”
孟昶耸拉着脑袋,听伊审征这么一说,转头看向赵崇溥道:“耿臣是见过那章屠的,你说说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赵崇溥为人正直,原本时空在显德二年被俘后绝食而死,但章钺俘虏他后也没羞辱,战后还就蜀中赔付钱粮之事谈判过,所以他还活得好好的。听孟昶问起,面露复杂之色,犹豫半晌道:“刚毅果敢,英武不凡,还有些商人的狡诈习气,为人行事据说颇为强横,所以待会儿陛下进见时,还是委婉些吧!”
伊审征嗤笑一声道:“前日周使诬陛下为叛藩,这是有意离间我君臣,莫非耿臣这就见风使舵了”
赵崇溥一听大为恼怒,冷笑道:“某只是实话实说,反倒是尔等良田千亩,家财巨万,欲变节却无门路投靠,这是在贼喊捉贼吧”
“耿臣兄何必挖苦,事已至此,争这些还有什么意议我等且小心谨慎行事罢了!”眼下大家都在动这心思,偏就他说了出来。伊审徽立即劝止,狠狠瞪了堂弟一眼。
孟昶唉声叹气,连忙劝说。这时,前日那位迎接的使者秦明善出来相请,孟昶与四名从臣跟随到府衙大堂上,见两侧座了文武官员四五十人,一抬头就见上正中的主案后,一位年轻的浓眉方脸,蓄了淡须的紫袍官员两臂张开扶着桌案,正目光锐利看着自己。
这应该就是那个章屠子了,孟昶轻哼一声,侧身转过头眼望着房顶,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倒是李起、赵崇溥、伊审徵四人一起上前见礼。
“据说,煮熟的鸭子嘴巴仍是硬的,章某也不与你们计较!看座!”章钺嘴角微翘,本可以称赐座,但还是给他们几分薄面,不把他们当战俘。
封乾厚在旁招了招手,后面的亲兵立即搬来几只矮榻,在章钺案前五步之外直向摆开。孟昶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上前,在上一张矮榻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李起与赵崇溥三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落座。
“开始吧!”章钺一挥手,大堂两侧侍立的押衙士兵们在柳光业的指挥下,象征性地凑响礼乐,很快就停下。
李起从身后随从手端的托盘里取过蜀中山川图册、户数人口等上前数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正式献上,这就是献降,但礼仪是从简的,正常是要在东京朝庭由鸿胪封官员接待指引,在大殿上献降的。然后还有代表皇帝的各种违制之物,一件件呈上,整个过程花了小半个时辰。
献降毕,一般这时候要重新册封确立君臣关系,章钺尽管没称帝,这个程序也是要的,便开口道:“现在,就不说那些虚文了,显德二年,我朝征秦凤、兴元府,派使成都希望蜀主孟昶能知大义,去帝号以崇中原正统,被拒!
显德五年,南平王高保融派使成都,再劝去帝号,使者被逐。有鉴于此,某将上奏东京朝庭,册封孟昶为沙河县公,望你知错自省,好自为之!”
沙河县在刑州西南,是孟昶的父亲孟知祥的故乡,章钺这么给他册封就很有意思了,然而孟昶显然不领情,冷声讽刺道:“尔最高官阶也不过一枢密,有何权力拟诏,即算进言也非你的职责,足见司马昭之心!”
哈哈哈章钺闻言一阵大笑起来,不以为意地斥道:“蜀中真是个好地方啊,天高皇帝远,以致你这种无知之辈坐井观天久了,鼠目寸光一致于厮!司马昭什么东西,他给劳资提鞋都不配!但你说的不错,章某是没那个权力,但章某说了算数,你以为东京朝庭真是迫于章钺手握十万雄兵的淫威吗”
“这有何奇哉,昔安重荣有言,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孟昶这是耻笑章钺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章钺微笑道:“话说得不错!某倒要问问,他安重荣怎么没有兵强马壮啊蜀中沃野千里,广有钱粮,人口稠密,你在位几十年,何不开疆辟土何不北伐中原,一统宇内,让章某也瞻仰一下你大蜀帝国、广政大帝的雄风”
孟昶张口结舌,想反驳却说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话来。帝王业岂是那么简单的事,人心相吸才是最大的政治,思想团结才是永恒的主题,就算人心不齐也要在其中求取最大的公约数,以做到求同存异,慢慢地同化异己,可不是一棒子打死,那就极端了。
而章钺的治国思想是什么,顺应时世,拔乱反正,将一切乱糟糟的官制改良,而核心思想就是建立尽量健全合理的制度,从而以达到法治天下的梦想,是梦想!因为还没有一个朝代真正达到过。
但到目前为止,这些核心思想也还没露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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