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各地镇军来说,西北军攻城战术要熟练得多,最惨烈的一次莫过于显德四年攻打鄯州,番人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猛火油、马尿、粪便什么都用上了。面中原各地攻守城池很少这么歹毒,一般会泼开水,这个同样难以抵挡。
投石机一停,周军步阵一开动,城墙内的蜀军预备队就抬着一桶桶沸水上了城头,另有各种木料、砖石在城头堆积,这让先上梯子的四团士兵很是吃亏。
但城下步阵空隙的强弩手列队持续放箭,蜀军虽躲在一排刀车后也受到打击,前四团的进攻被打下梯子一半,云梯也很快被叉杆推翻两架,但后面以指挥为单位不停增兵,战斗一开始就非常激烈。
到了下午申时,蜀军士兵久战疲惫,也没生力军可派,北、东两面城墙的守军开始推三阻四,不愿到一线防守,而临时征调的民夫只能派驻少量,多了会出现逃跑引发崩溃,宠福诚可用之兵就只六七千兵,连续消耗减员严重,只得将自己的牙军和两百押衙亲卫都派上去,北城墙的劣势渐渐被扳回。
第0609章 治蜀之策()
东城门外,何继筠亲临阵前指挥督战,因为章钺的到来让他感受到莫大压力,贻误了六七天,若本部再无所作为恐怕众将都不会心服了。邴绍晖还好,不会争什么,但史成弘可是章钺的嫡系将领,这次从征就有一定监军的意味,这还是全师首战。
“传令前军王廷义,再攻不上城头,某率中军宪兵出战!”何继筠焦虑地大喝,尽管兴元府还是节镇,中军护卫原本称为牙军,但现在都称为宪兵,只是还没正式改编。
王廷义就在东城门北面一段,接到何继筠的命令,便召换上了西北军装备的亲兵三百人列队,解下战袍披甲手扶苗刀而出,亲兵们立即举盾跟上护卫。
东城墙上守将是败退回利州的三泉监军刘延祚,此时主要防守在东城墙南面一段,王廷义早已看出,便走向东北角处最外侧。但他没有跟上云梯,而是自杠着六架普通攻城大木梯,这不引起蜀军注意,因为除了云梯,木梯很难有机会。
离城下近了,王廷义及其三百亲兵扛着木梯,突然分队向前奔跑,眼看近了一边将木梯高高竖起,一下翻搭上去,留出一伙在底部扶住梯子,两名亲兵不等梯子架稳就先冲上,王廷义紧随其后。
攀到半腰时,蜀军终于注意到这边,石块、擂木乱纷纷丢下,十几根叉杆、铙钩一齐伸过来推拉,呼呼呼声响中,四五支透甲锥飞上城头,蜀军不及防备,惨嚎着翻下城头,左右摇晃的木梯终于稳住。
“快点快点”王廷义连连催促,连续投出几支透甲锥解决掉城头一伙守军,但很快又有人补上,木梯左右晃荡几乎就要倒下去。他低一看,地下扶梯的士兵倒下几个,剩余六七咬牙大吼着背靠背的死死把梯子顶住。但梯子竖起来,底下扶住很吃力,反倒是顶上很容易推倒。
眼看只有不到一丈高,两名亲兵齐喊一声招呼,同时飞跃而起直扑城头,十几支长枪招呼过来,左边一名防御不力,被疾刺的长枪捅了个对穿。右边一名倒是机灵,举盾格档的同时挥刀一撩,倒正好挡开一丛枪头,整个人扑入蜀军群中。
王廷义心中一喜,大喝一声飞跃而上,同样举盾撩刀,刚好脚踏两辆刀车,再挥刀挡开蜀军刺来的长枪,顺着枪杆溜入敌群,苗刀左右挥斩,一下打乱了蜀军队列。
差不多就在同时,另一边不远处也有两架梯子的同袍攻上城头,正近战守住缺口。而蜀军很快发现这边情况,约百余人奔跑向这边增援。
王廷义大吼一声,招呼身边十余人扑上去拦住,随着身后登城的越来越多,一支支透甲锥飞舞,小队蜀军建制很快被打乱,王廷义亲自血战把守,接应前军大部登城。
一刻时后,登城的周军太多,蜀军抵挡不住大溃奔逃,自相冲撞乱成一窝粥。王廷义率兵掩杀跟着冲下城头打开城门,也就在这时,北城墙上传来了阵阵欢呼呐喊声。
以预先计划半个时辰攻克了城池,但章钺并没有率兵进城,倒不是他对城内战利品不感兴趣,而是想看看兴元府、威胜两镇士兵们的纪律究竟如何。
虽然战前一再强调,但这还是在边境,如果深入蜀中腹地再提军纪那就迟了。他可不想搞出“我大送”那样的乌龙事,但另一方面说起来,孟昶投降后一入东京,赵大立马就杀了他,可不仅仅是为了强夺蕊夫人。
蕊夫人艳名四播不假,但她也只是一个美艳的女人,与国事比起来何足为道,赵大还不至于昏暗到这种程度。难道他不知道杀孟昶会激发蜀中叛乱,甚至将领们劫掠他有纵容的嫌疑,可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
因为,与天下比起来,蜀中就巴掌这么大,前蜀皇族没除尽,在孟昶即位时还想复辟呢,另还有皇亲贵戚一大堆互相联姻。
而孟知祥的儿子们健在的就有九个,这就是九大窝。加上孟昶皇族嫡支,女儿就有六个,通过联姻的关系在蜀中盘根错节。若不斩断孟氏与蜀中豪族的联系,怎么可能治蜀?
所以,孟昶必须死!孟氏必诛!只是一个时间和手段温存与酷烈区别,而“我大送”的手段显然太粗暴了!
也就在城门开启的那一刻,三军将士欢呼着准备进城,而章钺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顿时心中十分纠结,大范围的屠杀这种事,他自感很难做得出来。战前孙光宪送信给宠福诚,那不过是恐吓之言,乱其战意,何况没有署名。可这个时代,宗族与宗族的关系,比什么关系都难以清除,屠杀虽残暴,却是最便利的。
章钺都没兴趣进城,直接打马离开战场,回到城北二十里的大营,只有孙光宪和韩徽两人坐在帐中闲谈,后勤事务虽然多,但分派给了士兵,他们也就没具体的事可做了。
“元贞回来了!战况如何?”孙光宪见章钺沉着脸,神色有些落寞,还以为战事不顺利。
这老头好收集各类经学典籍,所学非常渊博,更难得的是有丰富的治事经验。近来与自己闲谈颇为相得,竟然亲昵地称起了表字。
章钺勉强笑了笑,开口道:“城池已下,入蜀在即了!可关中的情况,先生都是知道的,急缺人才与钱粮,若取蜀中则刚好互补,所以征蜀绝不是草率而为。先生是蜀中人,对蜀中官场形态想必非常熟悉,不知可有什么教我的呢?”
孙光宪听得一楞,面露欣慰之色,出关中时,他与封乾厚长谈过一次,大概地知道一点征蜀的策略,可对军队还是有点不放心。而现在章钺主动问起,他正好进言。
“元贞须知,自秦惠文王辟金牛道入蜀,先有汉高祖据蜀,其后有汉昭烈刘备、晋室、成汉、前秦、北周、大隋,这千年以来,在汉、唐的统治时间最长。而一旦虎狼者据蜀,必然闭关自守,割据时间越长,则豪族大量据有田地,小民难以谋生,这也导致蜀中一旦再归中原必遭清洗,元贞若并蜀,要深思而后行。”
章钺点点头,孙光宪作为一个蜀人,说得如此中肯已是很难能可贵了,不由拱手道:“先生所言甚得我心,那么如此一来,孟氏的命运要看他们自己的表现了。而蜀中豪族据有的田地,虽有前蜀王氏,现今孟氏两朝所封授,我们可以承认一段时间,最多五年!另一个就是节镇,如关西一样,一视同仁!这是既定的大略,不会因人而异,最多可因地制宜,缓上一缓!”
“如此的话,老夫虽年事已高,还能跑跑腿!”孙光宪捋须微笑,表示可以接受,然后蜀中豪族之间利益协调的事,自然是一并接下重任。他想了想,又道:“孟氏虽非蜀中人,但治蜀经年也是有功的,民望还在,元贞宜谨慎行事!”
第0610章 蜀中故人()
酉时初,日落黄昏,利州城内战斗全面结束,捷报送回了大营。章钺随之命庄少和权道谨留驻,带上孙光宪、韩徽等几名幕僚,率蓟平文和杨玄礼两团近卫开出大营。
说起来利州名气不小,唐初武士为利州都督,武则天在此出生,素有“女皇故里”、“川北门户”之称,更是蜀中连通兴元府、关中的商路中转地。
章钺骑马一路进城时,沿途见街道市肆没遭受什么破坏,不过是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一些小民聚在屋檐下惶恐不安地张望,心下颇为欣慰,看来军官们履行了职责,士兵们遵守了纪律。
可结果到了节度府衙西面的十字街口,老远就见街心布告亭前,两百臂戴有红色“法”字臂章的宪兵在亭前列队,三师监军使高立仁、吕良卿高座桌案后,案前地上跪了黑压压一片被反绑双手,堵上了嘴巴的士兵。
章钺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翻身下马上前一看,待斩的士兵大概有三四百之多,都是穿着红色军服,看不出自己的人,还是何继筠的人。
“禀报大帅!这些是战时擅入民宅的士兵,不过我军只有十二人抓俘时跟进民宅,其余皆是昭武军溃兵!”高立仁起身立正,行了个标准的西北军军礼道。
按往常处理降俘,或斩决犯纪士兵的条例,一般是战事结束就马上进行,但现在不是大周本土,这应该有所变通。看样子他是监刑的主官,这是镇远军出来的,章钺有点印象,便指点道:“先别急着处决,待明天城内张贴了安民告示,转交给中军行刑。”
“末将遵令!”高立仁一楞,他能做到监军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立即命令两名宪兵都佰将人犯押走收监。
很简单,犯纪的士兵若都是己方,那叫执行军法,但以蜀军居多,这在蜀军看来反而以为你借故杀俘。若事后再公开,当着本地官员和士绅庶民的面处决,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甚好!甚好”孙光宪对章钺此举大为赞同。
章钺上前拉过战马,笑道:“待会儿劳烦先生将我军入蜀的作战纪律、收复蜀中的撤藩政令、及今后的治蜀政策一一公布出来,多多抄录,派宪兵外出各县招降宣传。”
“可行!亮明我军的政治主张,这样蜀中官吏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唯有撤藩对节镇大为不利,到时还要派出客将分赴各镇劝降才是。”孙光宪微笑道。
到了节度府衙前,何继筠率众将在外相迎,史成弘、刘文柏都在,却不见了邴绍晖和王廷义。见章钺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何继筠便解释道:“蜀军虽也能守城,但士气一泄崩溃得很快,某便让邴使君、王廷义两人为先锋,率兵一万五出城南抢夺吉柏津,这样明日一早可沿江直下葭萌关。”
章钺一阵惊讶,回道:“这么快!那赶紧追加一道军令,让他们攻取葭萌关待命!”
葭萌关这条路是往阆中的,下果州、合州、涪州可以扼守长江上游,牵制威慑川东地区的永宁、武信、武泰、宁江四镇个节镇,并接应南路药重遇、杨守真两万五千兵北上。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但也是政治的保障。以章钺看来,拿下蜀中已不成问题了,但是后续治理还很麻烦,仅占据成都府可无法形成全面压制的力量,所以征蜀总兵力有七八万,勉强能保证后续撤藩策略的进行。
“啊?不是说兵贵神速么?为何”何继筠有点不大明白,他只想到眼前的战事,可没想到长远的问题。
这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章钺转而问道:“不是抓住宠福诚了吗?他没交待点剑门关守将的事?”
“那老头煮熟的鸭子,嘴硬得很!王廷义追杀进府衙时,他在院里堆了柴草准备**,这还在后面官房被看守着。不过三泉监军刘延祚跑了,可能会去剑门关。”何继筠苦笑,心思一转又问道:“军情司在利州这儿没什么布置,但剑州肯定有吧?”
“柳光嗣!”章钺笑了笑,却不愿多说。
进了府衙,蓟平文和杨玄礼去安排驻兵防卫和宿处,章钺带着众将进了大堂,让亲卫们点上灯盏,先将城池内外驻兵单位名录看了看,再找出缴获帐本,计有粮食十二万石,现钱和绢帛、蜀锦等七八万贯,可以先给士兵们加个餐什么的。
“要见见宠福诚和州刺史王审超吗?”何继筠问道。
“这个还是某先去和他们谈谈,免得见了尴尬!”孙光宪道。
章钺自无不可,那老头嘴硬,他可不想被一再讥讽,但若实在不识趣,杀上一两个,蜀中也翻不天。不过这时代确实很缺人才,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很多时候是需要有容人之量。
处理了几件善后之事,章钺做了下一步作战安排,命摆酒设宴欢庆一下,正准备去后堂,前锋军报传来,邴绍晖和王廷义不负所望,攻取吉柏津后,益昌县守将和三泉监军刘延祚不战而逃,便顺势夺取了县城,剑门道的入口已经打通了。
何继筠大喜过望,立即找出地图观摩盘算着,众将也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议论。照这情势,主力可以直抵剑阁,不用绕走阴平和石门关,战事无疑会顺利很多。
“主公!有位故人前来相请!”柳光业进来禀道。
“故人?谁这么大架子?”章钺一阵愕然,见柳光业咧着嘴挤眉弄眼,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蜀中哪有什么故人。不过人家既然来请,那还是去看看。
出州衙天色微黑,夜幕初临,章钺骑着马到了城南米仓河靖安桥头,这儿有家“靖安酒楼”,现在战时前门都是关着的,房檐下稀稀落落的几盏灯笼在晚风中摇摆,但却没看到什么人。
正观望间,街边昏暗处走出来三人,为首老躬身作礼道:“拜见章相公!我家娘子正在楼上恭候!”
章钺转头一看,竟然是韩福,心中一阵惊喜。因为他听出来了,韩福口称主人韩芙蓉为“娘子”,而不是“夫人”,那说明她已经摆脱了孙家那门不幸的婚事。
第0611章 战地重逢()
章钺怀着一种激动,甚至有点小紧张的心情,随韩福从侧门进了后面庭院,两名年轻婢女正打着灯笼相候,蹲身屈膝微微一福见礼,引章钺步向庭院一角,那儿有几株掉光了叶子的果树遮掩着一栋朱红小楼。
章钺抬头看去,一弯下弦月刚刚升起,正在小楼一侧洒下清冷银辉,十月底的夜风已有点萧瑟,来的匆忙也没换衣服,只穿了中衣和紫色官袍,这时感觉到一丝凉意。
两名小婢女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拾阶而上,不时朝后看一眼,眸光闪亮微带好奇。淡淡暗香随风拂面,章钺心生阵阵绮思,随之步上楼台进了厅,灯烛光亮闪烁。后面是门窗连成一片的红漆大方格子门,桔黄灯光将家具物什的幽影投射在窗纸上。
不会是她的闺房吧?章钺一阵心跳,轻推朱门步入香闺,顿感烛光桔色光晕将自己包容,如玉容颜近在眼前,双眸似晓烟映水般潋滟,淡抹檀红的柔光轻掩贝齿,刹那间魅惑了心神,这刻如胸遭锤击,呼吸错乱,上涌脑际的热血发出了一亲芳泽的呼唤
真是绝美的一副画啊!感慨声中,章钺缓步上前,举目细看墙上的画卷,水墨画的笔工线条流畅,只是浓涂淡抹都显得有点写意,最是引人注目的自是那红唇雪齿,以及柔和的耳垂下一点碧绿镶金的耳坠。
“知道画中仙子是谁么?”
一个婉转清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章钺回头一看,就见韩芙蓉双手垫在腰后背靠着方格朱门,那乌鬟步摇随着微歪着的螓首晃动着,眉梢眼角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星眸璨璨却透着一种莫名复杂的意味。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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