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1章 阴云压东京()
次日中午,范质待在中书省官房没有回家,打发小吏出城到潘楼帮带了一盒午膳,就坐在官房公案后,一边翻阅奏章,一边匆匆几笔附上政事处理意见,让小吏送走用印递送进宫。
“这会儿可批阅了不少,怎么还不拿走?没听到么?”眼见小吏在面前欲言又止,范质手里还拿着筷子扒着小碗里的粟米饭,含煳不清地问。
“范老公相!卑职刚出城一趟,听到一些风声,不知当说不当说。”小吏东张西望几眼,转身又到门外朝外看了看,回身顺手带上门,缓步走了回来。
范质顿时意识到什么,小声问道:“有何事!小声点说!”
“卑职出城后,先是在潘楼南面的小酒肆用膳,听到邻桌食客们议论,说符皇后在滑州失踪是张永德和李重进密谋所为,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小吏有些八卦,继续眉飞色舞地小声解释着,渐渐就见范质的脸色黑了下来,这才急忙住口。
“出去!”范质冷哼了一声,打发小吏走了,急急吃完午膳再也待不住,赶去枢密院找王朴,结果人不在,又去侍卫司,却只有高怀德在当值,只好焦燥不安地回中书省。
这一圈转下来再走进官房,不少人外出用餐后又回官房了,范质进自己的公房书案后坐下,突然发现面前正中摆放着一折奏章,拿起来打开一看,竟然是赵匡胤参劾张永德和李重进阴谋挟持符皇后,却换个假的送进京,并列举了二人各有二十几条罪状,请出兵讨逆,迎回真的符皇后。
范质一看大惊失色,惊惶失措地起身正要出去,却见王溥和魏仁浦一前一后进来,慌忙问道:“二位可听说了?都看看这份奏章,实在荒涎不经,可要不要递进宫去?”
“先不要递进去,等文伯来了,问问他的意见,看怎么说吧?”魏仁浦沉吟片刻,又道:“若我所料不差,只怕这几天就要出事!”
范质讶然道:“不会吧!他虽有内应,可韩通在宫内整顿,只要过了今天,内殿直被清洗一遍,拔除了那些暗钉,又没我等诏书,他还怎么调兵?”
王溥道:“范相难道忘了梁门失火的事?武夫们有威望,调兵哪里还需要诏书?章元贞还只是做做样子,这位要是来这么一手,我等都无法在此安坐了!”
正说着,王朴进来了,只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淡淡道:“诸位小心一点,尤其上朝或下值回家的路上,别被人利刃加项逼着拟诏。某下午回家一趟,带些用具来住在枢密院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这这真有这么严重?”范质一脸震惊,但王朴已经转身匆匆走了,魏仁浦和王溥相顾无言。
砰!范质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脸色铁青道:“老夫也回家一趟,带上被服去宏文馆住下,看看谁敢这么大逆不道,连国朝典藏之地也敢进兵!”
“甚好!我等同往!”魏、王两人也起身齐道。
于是,这天中午的左掖门外发生了奇怪的一幕,中下级官员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进左掖门上值,而高官重臣都意识到不妙,一个个熘出皇城回家。有的回去就不再来了,偌大的中书省,竟只有三位相公坦然回公房。
同时,早在头一天傍晚就有人在城内各处繁华热地带散布谣言,而早已得到消息的封干厚,这天中午的浚仪桥头汴楼后堂上召集下属议事。这次与会的人并不多,越是大事,最初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安全。
“大家说说看,会是什么时候?”封干厚眨着三角眼,面露胸有成竹地微笑,他那眼神让人看着阴鸷反感,但其实是这么个长相,为人做事倒不算险诈。
李处耘坐在一侧,闻言点头道:“听说昨晚宫内出了点事,今天一早韩太尉就进宫整军了,内殿直恐怕靠不住。这样想来,十有**就在今晚,如此有两个时间段合适。一是子夜,因为有月亮便于军队大规模调动,但这也是相对的;二是凌晨天将拂晓,月亮落山之后,这时间最有可能!”
“有道理!可是在我们已知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也知道,夺门会非常有难度,那他们会怎么做?”封干厚并不急着说出行动方案,而是循循善诱地提问。
李处耘很有把握地说:“旧曹门!就算那是侍卫司的兵力驻守,可也难保证其中有没有他的人,那种时候,哪怕是一两百人,也可能造成局面失控。”
“五万大军呐!确实不好办呢!”封干厚苦笑着,又道:“不过于我们来说,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立于不败之地,你们知道吗?”
罗彦环接过话题道:“通知主母率家眷迁出内城,去汴河水门外,那一块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不会有问题。”
“嗯!不错!等傍晚黄昏时乘船从汴河搬过去,让军情司在暗中监视护卫,晚上再秘密走汴河调一个军去护卫。”封干厚眨眨眼,又笑道:“其实,王朴另有准备了,我们到时驻守侍卫司大营以及梁门,最多可推进到西角楼下,然后见机行事,给赵匡胤一点机会,如果吃不到甜头,他会跑的!”
李处耘看了罗彦环、赵彦徽、张光翰三个对视一眼,见他似乎猜不出王朴的准备是什么,便疑惑道:“听说是有杨廷璋屯在汴口,可那太远了,需要整整一天,不足为恃啊!滑州义成节度宋延渥,这个人很不可靠,某实在想不出,京城附近还有什么外援。”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外援我们不管,当然我们也有外援,不过首要目标是保护主公家眷,次之协助保卫皇城,再次之保城西一块落脚之地!”
封干厚交待了目的,随之针对殿前司有可能的兵变夺门进攻方式,拟定三个方案,由李多寿在旁记录,几人反复推敲后相继告辞。
傍晚时分,天色微青,一支船队进了汴河西角门子,到兴国寺桥边停泊,随之数百黑衣人涌上岸去四面戒。很快,章府后宅院门大开,亲兵和仆役婢女携带着家用细软一一登船,最后才有杨玄礼率两百人,护卫着章府妻妾们迅速下河堤登船离去。(。。)
第0592章 城外的棋子()
九月十八日,这天注定是一个多事的日子,同在这天傍晚,远在郑州中牟与开封府交界处的板桥镇,百来艘禁军玄蛟船满载着全副武装的河阳镇军顺河而来,而此时禁军水师已在周围三十里戒严,统兵大将义成节帅宋延渥、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于河岸码头率兵相迎。
河阳节帅杨廷璋年四十八岁,表字温玉,其姐为太祖郭威淑妃,算是前国舅。自先帝驾崩后,从晋州移镇河阳,这是王朴一意坚持,章钺也默许了的。就在前天下午,他收到东京王朴的枢密院急令,于是率兵而来。
“原本以为要到晚上才能到,杨使君来得很快啊!”宋延渥面露微笑,拱了拱手,王环则板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杨廷璋面色严峻,轻叹一声道:“事情竟真到这一步了么?”
“请随我等入帐叙话!”宋延渥脸色一变,侧身虚引。宋延渥的身份也颇为复杂,他父亲宋廷浩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女婿,他本人又娶了后汉刘知远的女儿永宁公主,他本是后汉驸马,可郭威起兵时,他直接开城门做了带路党,不为别的,为保富贵而已。
三人一路步入板桥镇郊外汴河北岸大营,入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坐,牙兵进来奉茶后退去。宋延渥取出一副东京城防图卷轴于条案上铺开,手指由汴河水路缓缓移向东京城西北角,重重一点内城金水门,缓缓看向对面两人。
“文伯相公已经安排好了内外城防卫,我等船队于子夜时分再起航,届时到岳台镇改走金水河,直入皇城大内的龙池弃船登岸,到时由王相公指挥,二位有什么意见么?”
杨廷璋皱了皱了眉道:“进军路线和策略没什么问题,但我这一万镇军纪律不太好,与禁军内殿直可能无法形成配合,只能是驻守宫掖,若调动作战则地形路况不熟。”
“这你放心!主要就是防守,作战围堵还有别的军队!”宋延渥笑道。
杨廷璋摇了摇头道:“侍卫司?若调动他们进皇城,那不是将中枢拱手让给章元贞了么?”
“看来温玉对章元贞感观不太好啊!其实,目前来说,侍卫司还是可以调用,这方面有韩太尉与李处耘协商,不然他章元贞持节去关西,几位相公怎么可能放行?恐怕禁军将领们也会三心二意,我等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坦然商量大事吧?”宋延渥道。
杨廷璋一楞,不由问道:“杨某必须要知道,中书几位相公与章元贞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个某就不清楚了,只听说章元贞离京的诏书,是由前三司李相公草拟的很简单的事,原本是章元贞与赵元朗互相制衡,中枢只掌着我等三四万水师,都提心吊胆啊!可若是让章元贞插手了殿前司,那整个禁军都要换主人了,几位公相怎么能看着大权旁落呢。”宋延渥一直在京,对这些事比较清楚。
杨廷璋叹道:“可调我等镇军入京也未必就是好事,就算由中枢解决了殿前司,可侍卫司怎么办?他章元贞已经去关西坐大了啊!”
“不是还有几位公相么,还有袁、韩两位太尉也是托孤之臣,他们总会想办法的,我们不过听命行事,何必想太多。”宋延渥一另事不关己的样子。
作为朝庭重臣,又是京城近郊节帅,竟如此没有远见。章元贞一离京,其实就把矛盾引发了,这一点杨廷璋最近才想明白,顿时面露不悦之色,暗暗猜测,韩通和袁彦应该另有后手。
事情如杨廷璋所料,此时远在开封府东北,一条长长的船队满载着镇军士兵,借着暮色掩护行驶在五丈河上,直到东京城近郊百里的东明县南停泊,一名中年将领率兵在码头迎接,此人竟然是在家闲居已久的前龙捷左厢都指挥使刘从诲,而另一人则是已经致仕的右羽林大将军李萼。
因为禁军已成了筛子,枢密使王朴又是先帝潜邸老臣,当然不放心禁军将领们,可手头又无将可用,刘从诲和李萼于是进入了他的视线,举荐给范质拟诏,临时授左神武大将军、遥领匡国节度使。
匡国节镇远在关西,辖同、华二州,而潼关便位于华州境内,正是因为听说章钺派兵驻防潼关,王朴不放心,因为匡国节镇原本在显德四年被撤消,同、华两州并入河中府护国节度,王朴是有意恢复,便让刘从诲遥领。而李萼年已五十七岁,是一名老将。
“末将澶州刺史、兼团练使郑德彬见过刘将军!”当先坐驾大船缓缓靠岸,几名领兵将领由跷板上了栈桥,登上堤岸拱手见礼,姓郑的牙将又转身指着身旁二三十来岁的年轻将领道:“这位便是袁太尉次子袁方,后面这位是他长孙袁昭庆。”
刘从诲仅是微微示意还礼,开口道:“当年郑韩公拜枢密使、检校吏部尚书,某受其关照良多,郑将军此次率兵,有某居中调度,中书几位相公支持,定能除掉叛逆!”
刘从诲所说的郑韩公便是广顺末枢密使郑仁诲,此人是郑德彬之父,郑仁诲显德二年病逝,其子郑德彬并未世袭其父韩国公的爵位,一直在地方为官。
这次接王朴枢密院调兵密令,率五千镇宁军南下曹州,与袁彦之子袁方所领的曹州彰信军一万、天平军一万共乘船队而来,走五丈河水路不过是半天多而已。
袁方年约三十来岁,为人比较稳重,转头张望几眼,见左近都是军士,便小声问道:“刘将军,我等究竟是要进驻东京城,还是布于城郊?”
“天平军将领何人?”刘从诲却问道。
“年初时朝中贬谪右拾遗徐雄到郓州领州刺史,这次便是他率郓州兵。”袁方回道。
这时,李萼在旁道:“这徐雄是个文官,只怕统不了兵,如果刘将军要率兵进城,还是先上船见见郓州天平军牙将。某年事已高,可率领彰信军布于城郊。”
第0593章 轰鸣的皇都()
子夜凌晨,皓月当空,皎洁如镜,清辉倾泻东京城外的金水河上,粼粼波光泛动如一条玉带笔直延伸着直抵城楼下的拱形桥洞。一阵哗哗的水声响起,小儿臂粗的铁闸栅栏水门缓缓向上吊起,缩入水门拱洞顶部。
灯火通明的城楼上,一名禁军将领手扶垛口向下观望,两名军士用绳索吊着一只竹篮,自女墙垛口迅速放了下去。不多时,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远处的河面上,飞速向水门靠近,渐渐现出一条体形狭长的小艇,十六名健壮的军士齐齐撑浆,小艇很快就到了城门下,一名披甲将领从怀里取出腰牌、符讫放入竹篮内,那竹篮随之被吊了上去。
远处河面传来阵阵船浆击水的声音,黑压压的船队滚滚而来,飞快自西北水门涌入,顺金水河直过内城金水门,向禁中大内的龙池驶去。
同时,外城东北水门外也来了一支船队,自水门汹涌而入,顺河面一直向前到外城小横桥。这时,幽暗的桥孔里突然迎面驶出一艘小船,一员红袍黑甲的大将手按配剑立于船头。
“袁太尉!有什么动静吗?”刘从诲也在船头,与郑德彬一齐遥遥拱手见礼。
“嘘!让诸将士待在船上,见机而动!”小船头大将正是袁彦,他竖指示意噤声,可为了让对面两人安心,还是提醒了一声。
丑时末,月亮渐渐落山,当最后一缕幽幽月光消失,天地间一片黑暗,原本隐约可见的城内街坊突然飞快消隐,只剩内外城各处城楼上还亮着灯笼和篝火。而位于城北中心处的皇城则灯
突然,大地一阵震动,城西新曹门内传来轰鸣的马蹄声,自牛行街飞快向西,还没到内城望春门,城门已经轰然大开,一万余铁骑高举火把狂奔而过,一下就进了内城潘楼街,甲骑簇拥下的大将正是头天傍晚返京的前殿前都虞候石守信。
几乎同时,内城南部的旧宋门、保康门、朱雀门也传来动静,滚滚铁流自御街、保康门大街北上,不一会儿到洲桥便汇合了上万铁骑,一西一南两支马军直扑向皇城。
而这时,位于城北中心处的皇城上,南五门城楼驻军一听到动静,则突然灯火齐灭,整个皇城一下陷入无边暗影中。
城西梁门上,封乾厚手扶墙垛远望,侧耳细听着城东山洪爆发一般的马蹄声,见皇城灯火一下熄灭,有些担忧地说:“王文伯的部署还是不错,内外皆有落子,就不知禁军将领这时候会不会动其他的心思。”
“确实!底层士兵只认有威望的大将,倒戈相向是很有可能的事,就看大营那边李正元如何拿捏时机了!”
罗彦环有些忐忑不安,转身喊了一名都头下城楼去,率一百骑去皇城前侦察。另派了几队哨骑分赴各门探查。
侍卫司马军总共只有两三万,掌握在高怀德和李处耘、赵彦徽三人手里,但这天傍晚,高怀德却找借口回家了,侍卫司除了驻防于内外部分城门的兵力,留在大营的步军调出去太慢,只有马军沿街突进才能迅速驰援。而韩通这几天一直待在宫城宣佑门,并掌握着宫内宿卫。
城东、城南的马蹄声如奔雷滚滚,而城西则一片静谥,皇城却没有任何动静。不多时,内城西南角的崇明门、宜秋门也传来动静,数千铁甲步军列队涌入城内,自浚仪桥街缓缓北上,沿浚仪桥街、西角楼南街直达皇城西角楼下,由此形成一条线,将侍卫司大营,及城西一小半完全遮护在后。
此时,除了外城相对安静,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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