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客栈生意不怎么样,店堂倒还宽敞,只角落处坐了一桌客人,士兵们涌进店堂一下挤了个爆满,茶水才一上来就互相争抢着,嬉闹成一协和,店伙计顿时忙得脚不沾地,连胖乎乎的掌柜娘子都出来帮手了。
“日o他个仙人板板哪来的军汉,真是吵死爷爷了!”角落那桌客人着装有点奇特,一个道士,一对西南蛮夫妻,那身着蛮人服饰的男子站起来大声叫骂道。
士兵们一惊,纷纷转头看去,好奇地指指点点,嬉笑着小声嘀咕议论,却没人还嘴,不想那蛮人耳朵听力好,脾气也十分火爆,听有士兵们嘲笑,“呛”的一声拔出银刀,就要上前动手。
“师兄且慢!”这时,一名腰悬长剑的精瘦男子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便出声叫住。步下楼梯温和地笑笑,向一名士兵拱手道:“这位兄弟请了,听你们口音似是关西来的,可是进京奏报?却不知是哪个节镇?”
“正是从关西来,我们是”小兵正要回答,不想身后一名队正拍的一巴掌打在头上,立即警觉起来,转身就不理会了。
“呔!看你这装束,怕也是军中人吧?藩属节镇是你能多问的吗?”柳光业远远看见,坐在桌案后朗声警告道。
“呸当某打听你军情?笑话!”腰悬长剑的男子不屑地哧笑一声,转身去角落那一桌坐下,却不时回头打量,与那一对蛮人夫妇小声交谈着。
当晚,柳光业带着五百精锐士兵在此投宿,次日一早打点行装集合准备出发,结果点数时却发现少了两名士兵,不由大为吃惊,当即找来店掌柜一问,昨晚住店的只有他们这队军士,另就是角落那桌客人。
柳光业恍然大悟,命指挥使李良辅率兵先走,自带五十名亲兵留下,将客栈里外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出了这事不能不管,可赶路也要紧,当天过中牟时,只好联系行人司帮忙寻找。(。。)
第0569章 怎一番光景()
夜幕初临,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在云层间闪烁,一弯上峨嵋月渐渐升起,时隐时现。汴河大街上,晚归的行人车马熙熙攘攘,赶夜市的货郎挑着担子,打着灯笼沿街叫卖,吆喝声在大街小巷间回荡。
“停一下!去明月楼问问掌柜的,住三楼的贵客是不是走了。”马车到了州桥头,章钺掀开车厢窗帘,远远望向南桥头的明月楼,顶楼窗台透出一些淡黄的灯光,李煜可能还在。想了想,章钺又道:“算了!我自己去!”
车外的杨玄礼率两百骑从护卫,见章钺已经钻出了马车,便命副使乐彦文带十人跟随,自在这儿等着,因为车内还有人。
马车内顶棚角落挂了一盏灯笼,李多寿坐在车厢一侧的矮几边,手里整理一大叠草案文稿,分别用小麻绳串订装进小木箱,这些一会儿就要用到。
封干厚坐在矮几另一边,背靠着车厢板闭目养神,见章钺下车不由笑道:“南唐使者还没走,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元贞去见见也好,记得多要粮食!”
章钺应了一声,带着乐彦文等人步过州桥,至明月楼下,乐彦文先步上门前台阶进大堂打听,一会儿出现在门口招手。章钺留几名亲兵在外,只带着两人进去。
乐彦文喊来一名伙计引路,先上三楼去递贴求见,章钺则带着两名亲兵在后跟上,上了三楼,就见楼梯口和走廊上亮着灯光,十几名侍从挎刀而立,一名侍卫军官拦住了乐彦文,正在交谈。这时一阵脚步声响,两名侍女迎了出来,她们见过章钺一次,忙蹲身行万福礼。
“顺路拜会,不知郑王殿下可在?”章钺笑着问道。
“不巧得很!我家主人下午去了鸿胪寺,应该就快回来了。王妃吩咐,章相公若有事,不妨先进来等上一会儿!”一名侍女笑着回道。
“行吧这是欢迎呢,还是不欢迎?”章钺楞了楞,还是迈步随侍女走了进去,穿过大堂进了里侧一间厅,大翻窗半掩着,窗帘垂幔也拉开了一半,章钺走到窗前,欣赏外面汴河上的夜色。
两名侍女出去了一会儿,很快端来了茶水和糕点,站在门口也没走。章钺回头看了看,便笑道:“去叫你们王妃出来,有点事和她谈谈,本相也没多少时间的。”
正说着,门外一人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又飞快缩了回去,正是周宪,见章钺已经看见了,便闪身站了出来,她眉目如画,脸上未施脂粉,一头长发湿漉漉的,以丝带松散地系在脑后,看样子是刚刚沐浴。她上身月白长袖中衣外只穿了一件浅绿色半褙,下着宽松的束腰长裙,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婷婷玉立。
“章相真是来得不时候,妾身这样子可失礼了!”周宪有些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缓步进了厅,自在另一边矮几后跪坐下。
“没有啊!也就是看起来像豆寇年华的小娘,礼节什么的,章某一向不是很在意!”章钺嘴上说着,心下却道,你如何装妆扮有什么关系,不穿衣服才更好看,当某没见过女人么。
“章相公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这么说可叫妾身难堪了!”周宪抬起纤纤素手捂嘴轻笑,那衣袖不经意滑落到臂弯,露出半截雪白修长圆润的小臂。
“呵呵那就说正事,你们带到东京的这批丝绸贡物,惠和商行已顺利接收,但你们要的黄金和铜料也已付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将在鄂州交付,包括后续交易也都在鄂州进行,这要着重讲明一点,只要粮食!有多少要多少!”章钺一本正经地说。
“这虽有点为难,不过我们从吴越那边想想办法,应该是可行的!”周宪吃了微有些惊讶,上次章钺与李煜、钟谟谈起这个生意,她事后也是知道的,心下不禁疑惑,便问道:“章相公要这么多粮食作甚?如果能说明白一点,或许我们可以更尽力地筹备。”
“呵!如果不说明白,你们是不是就不尽力了呢?不过嘛!那位钟侍郎是明白人,你如果想听章某亲口说出,嘿嘿”章钺一脸玩味地怪笑着,眼神带着某种挑+逗的意味,在周宪身上游移着扫来扫去,最后又盯着她的眼睛。
周宪一惊,倏地移开目光,顿时俏脸飞起两抹红晕,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跪坐得酸麻的小腿,低头检视身上装束,还好是穿的交领中衣,虽然这天气热,衣衫有点薄,但还不至于暴露什么,一抬头,见章钺还在看自己,不由杏眼一瞪,嘴角带着似羞似恼,还有着一丝明媚的笑意。
“亏你堂堂枢相,竟威胁妾身这样一介女流!”周宪没好气地笑,又道:“我们明日就要江南了,若要谈后续的事,恐怕得等我家夫君回来!还有钟侍郎,要不妾身唤人去请吧?”
“那倒不必!这是后续订单,你们可以先接下,但实际交易数额以江南那边经手人为准。”章钺说着,从怀里取出几张折叠的草拟文书放在矮几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随手压着文书,起身拱了拱手道:“这便告辞,王妃免送!你们明天离开东京,章某恐怕没时间,但鸿胪寺典客署会有的!”
“章相贵人事多,妾身现在倒是闲着,还是送送吧!”周宪跟着起身,象征性地送到楼梯口,却忽然问道:“章相公家中夫人一定是贤淑美貌过人吧?可惜怕是没机会相见了!”
“哦?有机会的!愿王妃多多保重!再见!”章钺回头看了周宪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大步下楼而去,心中想着也许几年后天下一统,那时自然能相见,不过那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回到州桥头,杨玄礼等亲兵护着马车还在等着,章钺乘车一路向西过兴子行街,到浚仪桥头,汴楼门前街上冷冷清清,廊檐下连个灯笼都没挂,不过那阴影中显然是有人的。
自卞极去西北,以夏绥战功迁府州刺史,卞楼就成为了惠和商行在东京的总部,前面的酒楼也停业,大门很少开启,常住在这儿的都是商行管事的和家属,后面三进大院全用为货栈仓库。
杨玄礼先去楼下与门外附近街道布哨的柳光业通知,充当车夫的亲兵赶着马车进了偏院,章钺与封干厚、李多寿两人下了马车,从侧门进中院,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三人穿门过户进后院大堂,里面已坐了李处耘、张令铎、罗彦环、赵彦徽、张光翰、董遵诲、陈嘉、韩忠明等三十余名侍卫司厢级大将。
另有户部尚书李涛,刑部侍郎边光范,宣徽南院使、判开封府事昝居润,御史中丞、充枢密直学士边归谠四名部院高官也赫然在列。(。。)
第0570章 我章某傻了()
近来朝野无甚大事,章钺仍是每日上朝,不过多数时候仍是旁听,除京畿防务、地方节镇和边防军事以外的从不插手过问,然后去枢密院当值半日,下午便处理自己的私事。
随着五天前的“卞楼会议”二次定策,大势的车轮已然开始加速,各项秘令通过军情司急递西北、兴元府、松潘经略、朗州武平节度、鄂州鄂岳节度、北平府几个主要地方。同时,悄然备战的大事也进一步加快。
七月初十日一早,章钺照例早朝,本以为会有人呈报西北急奏,但结果居然没有。眼看朝会要结束了,边归谠不时看过来,章钺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事。
果然,退朝后一会儿,章钺与边归谠等众臣出了宣佑门,快到月华门时,内侍少监董光买才追了上来,老远就喊道:“章相且留步,官家召见!”
章钺心中明白,这种军机大事一般都是内参,先定下主要方略再在朝会上颁诏。往回走时便跟上董光买问道:“军报昨晚什么时辰递进宫的?王文伯还是没上朝,有人去请了吗?”
“昨晚宫门刚落锁时,太后今早上才看军报。范相公着人去请了,也不知王相公能不能来!”董光买小心冀冀地回道。
章钺不再多问,与边归谠两人回金祥殿,绕至后面那间宽大书房时,范质等中书三相与张美、窦仪、窦俨、吴延祚、昝居润、韩通、袁彦、赵匡胤等十几人分坐御案下两边,而自己居然是最后到,不过章钺也不露声色,坦然上前给御案后坐着的太后和小皇帝行礼,宣赐坐后,自行在左侧上首空位坐下。
“元贞不妨也看看!”范质似笑非笑地看了章钺一眼,示意内侍将军报递过去。他这表情加语气,让左右众人也一齐目光灼灼地看着章钺。
章钺当然是早就知道了,当即视苦无睹,面无表情地接过军报,发现居然是两份,便装模作样地细看了一遍。一封是西宁节度使孙延寿所奏:
六月二十五,青海以西伏俟城蕃酋僧林占衮,派本部蕃兵一万骑绕过大非川,偷袭了树敦城赤岭以西一大片地域。
六月二十八,僧林占衮统率海西各部蕃兵四万,兵分两路,北路攻取廓州;南路自黄河北岸东进,攻破西沧州城,屯兵于洮州边境。
另一封军报是洮州怀德节度使刘欣发所奏,大致内容当然是一样的,不过却具体禀明了敌军兵力及后勤,据军报所言,僧林占衮带了数万头牛羊,披环甲者有小半之多。
“王文伯怎么没来?”章钺看完,脸色严肃起来,毫不虚怯地迎着范质的目光问道。
范质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会。章钺顿时就沉下了脸,锐利如刀一般的目光自王溥、魏仁浦、张美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目之所及,众人或闭眼,或转过头去。当最后定格在赵匡胤的大黑脸上,这货嘴角一抽,居然挤出了一丝微笑。
章钺收回目光,低垂眼皮岿然不动,等了好一会儿,王朴还真来了。他先是看完军报,镇定自若地起身向太后奏道:“禀太后和官家,海西大酋僧林占衮此人,臣也听说过,现今虽率兵五万寇边,只须以永兴军府李晖为帅、兰州王彦超副之,择日进兵抵御即可。”
“范相公以为如何?”太后本姓王,为符彦卿所收养后并未改姓,不过顶替了符二妹的身份,自然也是符太后了。她这时身着青色皇后常服,看起来倒还镇定,转问范质道。
“臣以为可行!”范质附议道。
符太后迟疑了一下,又看向坐得身姿笔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木然之态的章钺,仍是很小声问:“章相公收复河湟,劳苦功高,对海西蕃人也最为了解,是否另有看法?”
“并无!臣附议!”章钺微微躬身拱手回了一句,然后就瞥见左右众人目光一闪,脸色各异。
就算是明摆着的事又如何,让别人领兵简直就是笑话,且不说调不调得动镇兵的问题,连僧林占衮都是自己所控制的人马,到时你堵不回去,就兵进关中。僧林占衮打下关中,也就是自己拿下的地盘。不过目前看来,王朴可能还没反应过来。
“章元贞!你怎么看?”王朴从坐榻上跳了起来,厉声大喝道。
“某没什么看法,军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某觉得暂时没什么可补充言论。”作为稳操胜券的一方,章钺端正地坐着,双手扶着膝头,脸色平静,语气平和。
王朴这一声厉喝,基本等同于把事情挑明了,众人都一齐看着章钺,时而又看看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想太后却是很明理,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劝道:“二位卿家看来是有些误会,不要争了,要不还是先廷参再议吧?”
“禀太后!臣以为不必,请赐下节钺,臣愿率兵出征!”王朴也许是想明白什么,忽然躬身请旨道。
章钺一阵愕然,王朴竟然要请节钺统兵出征,不过想想就哑然失笑,并不出声。节钺就是一把玉斧,就像兵符和帅印一样,只是一个像征性的物品,要看拿在什么人的手里。若自己手持节钺,那就是如虎添冀,一唿百诺,生杀予夺,但他王朴就是拿了,哪怕把小皇帝带上也没用,估计这是悲愤交加,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王文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从未统兵出战过,能有胜算吗?”魏仁浦终于开口,不过言语神色却是有些悲戚。
“先帝在时,如此厚待诸将,尔等都是软骨头吗?”王朴伸手指点着韩通、袁彦、赵匡胤三人,见无人回应,当即就气得七窍生烟,双目通红,忽又长叹一声,缓缓伸手取下头上乌纱幞头,噗嗵一声跪伏在地,嚎哭道:“太后!陛下啊!臣无能,既不能为陛下分忧,请允许臣乞骸骨辞官归里!”
“文伯!你这是作甚?万万不可!”范质一听急了,立即起身上前劝说,不想王朴力气挺大的,一把就将他推开了。
“吵什么吵?演戏有什么用?看来某不能不说两句了!”章钺也取下头黑色纱罗幞头,旁若无人地拿在手里把玩着,慢条厮理地说道:“自中唐设立藩镇以来,动乱近两百年,这个时间不短吧?至今了几朝?几位皇帝?谁解决了?
三省六部制本来是好的,皇帝一掌大权,真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枢密使、中书令都算个鸟?他们把官制搞了个一团糟,谁考虑后代子孙了?自黄巢之乱后,仍年年有战,可实际人口是年年有加的,财税上涨了吗?
一百多年了!天下一统了吗?连一个小小的山北杂胡都收拾不了,真是丢尽了我泱泱华夏的脸!真以为幽州收复了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是你们太聪明!我章人某傻了!”
这口气在章钺心里憋了很久,这回总算是一吐为快,可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好争的。要么你们听我的;要么,我就看着你们玩!
众臣眼见章钺发飙,被问得是一楞一楞的,直到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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