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军报处理后,再没什么重大的或者急事,到申时中,积压的事务基本批阅完,正好中书有人过来通知,章钺便前往金祥殿,范质等人先到了,在内侍接引下进了后殿。
这间不算宽大的书房布置仍是简陋,就是以前郭荣日常批阅奏章理政的地方,章钺入东京以来,在这儿见过两代皇帝,如今是三代了,不禁心下暗生感慨。
“这封军报哀家刚看过,如章相公所言,出禁军来往不便,需费许多钱粮!”二八年华的太后带着宗训坐在御案后,语声柔和地说。
“可不出也不行,元贞有何想法,不如一并说来!”范质总算态度温和许多,但看其脸色,却显得很是疲惫。
“让瓦桥关孙行友领兵,加上沧州郭从义,凑个三万兵应是够了。后勤方面优厚补给,孙行友这人有点小贪,能力和操守都还不错,直接赐他一万贯,加五千套兵甲,让宣诏之人带去,让他看着办!”章钺一开口,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转头一看,范质一脸便秘之色,却也没反对,示意太后着通事舍人拟诏御批即可。
大军一动,钱粮如流水一样出去,节镇多半都很穷,可不定出得起。但节帅和帅府幕僚往往富得流油,不过孙行友其人倒还算好的,否则北伐时也不可能让他转运后勤。所以,这一万贯加五千套兵甲,比禁军出征,性阶比绝对高数倍。
“天色也不早了,是否还有其他事?”章钺把枢密院那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没什么心思耽搁,想着即将离京,妻妾是不能带上的,尽量多陪陪她们。
“暂无!”范质摇摇头,但却坐着没动。
章钺见此便起身向太后和皇帝躬身为礼,转身就打算走,不想太后却起身道:“章相慢走!让这孩子送送你吧!”
章钺一阵愕然,顿感这小太后蛮有心机,可看她脸上愁苦神色,又不似作伪。范质等中书几人也在旁看着,不知该说什么。太后吩咐了,宗训倒真听她的话,立即就从御坐上跳下,仰头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章钺,缓步走了过来。
“可怜的孩子,拿什么拯救你?”章钺轻叹一声,心中陡然一软,感觉鼻子一阵发酸,抚着宗训的头,眼角不禁滑下泪珠。匡扶大周?能达到自己的理想吗?能达到当代小民的需要吗?绝对达不到!
按说章钺这般举动非常失礼,但众臣默然看着,感同身受。范质老头实在太感性,也跟着流下眼泪了。太后也不知是想到自己的身世,还是对宗训心生疼惜,已然转过身去,低头捂嘴哽咽着哭出声来。
章钺哪能真要他一个小孩送,温言细语哄他回去母后身边坐下,转身快步离开了金祥殿,乘马车出皇城,一路心事重重,精神恍惚。
“章大帅!章大帅!章相公”忽听一男一女的唿喊声,章钺掀开帘子一看,御街对面处,好久不见的董遵诲骑着马,他旁边马车窗口后,正是他母亲高夫人。
“哟!幸会!”章钺心情不太好,语声有点冷淡。
“俺现在控鹤右厢任副都指挥使啦!想见章大帅一面可真难呢!”董遵诲翻身下马,几步就跑了过来,有些小激动地大笑。
“哦有什么事吗?”做过自己部属的将领,又笑得这般爽朗,章钺心中的阴霾顿感不冀而飞,脸上露出了笑意。
“俺娘今天生辰,本待白天备办酒宴好好庆贺,不想大雨误事,这不去菜市子走了一遭,晚上再办家宴,章大帅一定要来啊!俺娘还记挂着大帅的恩情,一直没机会报答!”董遵诲扶着车厢板,热情地邀请道。
章钺楞了楞,看向对面马车里的高夫人,她正笑着点头示意,这可是高怀德的姐姐,而高怀德的妻子正是赵匡胤的妹妹,这关系一串连,如果遇上了那就有点尴尬了。
章钺便小声问道:“你家生辰宴请了哪些人呐?若是有些人在,那可不太方便!”
“不会的不会的!就只请了俺家至亲的两个舅舅,没其他人!”董遵诲憨笑道。
章钺心中一动,高怀德正领侍卫司马军,而高怀亮掌铁骑右厢,这不是挖赵匡胤的墙脚吗,不过也难说,这种将门世家有自己偌大的家业和声誉,对这些看得很重,未必会全力投靠,但若能保持中立那也不错。
“那好吧!先让亲兵回家通知一声,你前面带路!”章钺与前面赶车的杨玄礼说了一声,稍等了一会儿,便乘车随高夫人的马车转往马道街向北,一直进了景明坊,章钺顿时想起了何继筠的家也在这个坊内,似乎也可以请杨夫人过来。(。。)
第0567章 我不做宰相()
连续半月,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过去,这期间昝居润回京了,他没到章钺府上拜访,但章钺对他一路行程却是清清楚楚。一如赵匡胤,自泗州返回时,在宋州停留了七天之久,巡视辖地,安排镇将收集了一批商货船,悄然屯藏于下邑一带加强训练。
六月十三,赵匡胤匆匆回京,重新接掌殿前司大权,却惊讶地发现,原本他通过马全义的关系,塞进皇城内殿直、散祗候、大剑直、御马直中的亲信人手,被袁彦和韩通暗中清除了。
而这些事情,章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城宿卫越安全,对他以后的大事也更有利,只要范质等人不给自己添麻烦,他是什么都好说。
反正大略已经开始实施,西宁节度使孙延寿出使海西完成使命,只等僧林占衮出兵,不过这需要点时间。宫内太医署奉御梁着向太后请辞离宫,自回西北主持孙女与章铖的婚礼,前来辞行时,章钺让李多寿送行。
至六月中,天气转晴,位于郑州管城县东南,与宣懿符皇后懿陵相邻的陵寝、陵园等群组式建筑基本峻工,大行皇帝灵柩移葬山陵,范质等重臣率百官送葬。
六月底,百官释服,丧礼完毕,后以翰林学士、判太常寺窦俨撰进大行皇帝太室歌酌献辞,舞曰定功之舞,歌辞不录。进大行皇帝尊谥曰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世宗。陵曰“庆陵”。
宫内丧事一应仪仗全部撤除,新君登基近一个月了,地方节帅移镇事务终于还是提上了日程。王朴的策略终究还是未被范质所采纳,只在先帝出殡之日进宫觐见,后参与了大礼,之后又抱病在家什么事都不管,但章钺还是每天照常去枢密院看看,移镇之事也与中书几人一起草拟上奏。
是日,制大赦天下,以郓州节度使、检校太傅、兼侍中李重进为淮南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兼侍中、进封开国侯;以陈州节度使、充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韩通为郓州节度使、进封开国公;以澶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附马都尉张永德进封开国侯、为徐州武宁节度使。
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夔州宁江节度使高怀德为澶州镇宁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汝州刺史李处耘为许州忠武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常州防御使、检校司空张令铎为陈州镇安节度使、加检校太尉。
以州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邢国公武行德进封宋国公、移镇晋州;以检校太傅、晋州节度使杨廷璋移镇孟州河阳节度使;以检校太保、河阳节度使白重赞移镇潞州归义节度使;以检校太傅、兼侍中潞州节度使李筠移镇州保义节度使。
这还只是部分节镇的调动,其中李处耘领许州忠武节度,章钺又一次与范质几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强势通过了。
实际上,东京周边节镇,都是以禁军大将挂名遥领,治权仍在州县,辖于六部,尚书省都是名存实亡,只管得了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政务,军务还在节帅手中。
赵匡胤仍是领宋州归德节度使,辖宋、毫二州,似乎被所有人忽略了。其实范质是有提过的,但窦仪适时进言,称其移镇时间还不长,也就被含煳过去了。
地方移镇诏书颁发,章钺近来态度还算温和,赵匡胤回京后也老老实实,加上内有韩通、袁彦为依靠,范质放心了不少,可又深恐长此以往,被武臣所掣肘,决定在现有的三相之后,另增两相,以巩固中书之权。
目前,实掌相权的只有范质、王溥、魏仁浦,另外张美判三司,窦仪任兵部侍郎、充西京府留守,并未进中书省。朝庭拜相非是小事,这绕不过王朴和章钺、韩通、袁彦、吴延祚等人,但范质暂时不打算公开商议。
这天傍晚下值,范质独自顺路到王朴府上探望,由王朴次子王引入卧房,结果王朴居然坐在窗前看书,好整以暇,完全不似一个卧病的人。
“文伯还在生闷气?你这是为哪般?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还赖在家里,把枢密大权拱手让出,岂不正趁了章元贞的意?”范质进门落坐,非常不满地质问。
王朴坐在桌案一侧,闻言皱了皱眉,叹息道:“文素相公!你真以为事情过去了?别痴人做梦了,山雨欲来啊!事到如今,王某还能说什么。上朝?上值?你以为还能上得几天?”
“且不说上得几天?哪怕是一天你也得上!”范质一听大为恼怒,可又觉得王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口气很快又软下来,苦口婆心劝道:“这次移镇,章元贞也就得升了李处耘遥领许州,我等商议调走了李重进、张永德,可也调来了杨廷璋,京畿周边仍是相互制衡,他虽在侍卫司有人,可也有韩通、袁彦牵制。殿前司的赵元朗也是一样,控鹤左右厢他未必掌得住,也就占着铁骑军,只要点水磨功夫,总能把兵权慢慢削下来。”
“说来说去,你总是固执地认为你能压着那些武夫,也罢,某明天去就是了。看着吧!到时事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些什么手腕。”王朴嗤笑一声,勉强同意上朝视事。
“文伯!怎么说你也是先帝潜邸老臣,如此挖苦于事何益。某相信你的为人,也不与你计较,这就有件事,你参详参详。”近来几次被王朴指斥,范质心头忍着一口恶气,只得好言相劝。
王朴意识到,范质又有什么动作了,这时一动不如一静,一动必然要惹出事,可范质就是看不明白。王朴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某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秉政几年,中书仅三人略嫌不足,打算奏请太后和今上,增补你与窦可象入政事堂,你看怎么样?”范质细细观察着王朴脸上神色,却见他眼皮都不动一下,似乎已经猜到了。
王朴心中哀叹,早让你加章元贞入相,你犹豫不决,现在却要加!立即反对道:“某不入政事堂,也不做这等宰相,某得盯着章元贞!窦可象更不能,你知道他与谁走得近吗?赵元朗!你一定要增设相位,可以考虑吴延祚、边光范、张昭、薛居正,现今除此四人之外,某绝不答应!”(。。)
第0568章 失踪两个兵()
同时,旧宋门附近的赵府后宅书房,赵普、楚昭辅、王仁瞻、刘熙古四名幕僚分座左右,赵光义坐在主位一侧,五皆脸色凝重人,目光随着赵匡胤左右徘徊的步伐转过来转过去,却是沉默不语。
“宋州以西有宣崇文!李处耘!张令铎!东南又有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位死敌,京内又有侍卫司,宫内还防着,如今情势,绝不可轻举妄动!”赵匡胤面无表情,口里却小声喃喃着。
“主公!若再不动手,所辖兵权将被进一步削弱。章元贞为何闹出个“城门失火”,可未必是实力不足,他一定是想回关西,若等他走了再动手,那就大势已去啊!”赵普一脸焦虑地劝道。
刘熙古原任宋州节度判官,颇得赵匡胤信重,立即起身反对道:“则平此言差矣,时局不利,更需韬光养晦,若动手恐为章元贞所乘,那才叫大势已去。相反,我等引而不发,中书几位和章元贞总要忌惮几分。”
“这有什么好争的?很简单!”赵光义忽然一拍桌案,起身朝几人拱拱手,一脸阴狠地狞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个章元贞是我们最大的对手么?何况早前则平先生就进言,不如妥善布置,在其必经之路伏击,若成则甚麾下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休得放肆!这里岂有你置言的余地?”赵匡胤压低声音呵斥,又转头看向赵普,问道:“说来某一直很奇怪,皇后进京途中失踪,究意是何人所为?按说魏王府是很有可能,可某想来想去,魏王如此做岂不是多此一举,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事不会是章元贞,这说不通”赵普沉思着,又道:“若是魏王嫡次女进京,他章元贞说不定就拜相了,那我们处境更为艰难,这个行事之人胆大包天,似乎是在帮我们,可是又不与我们互通声息,倒像是张永德、李重进所为,诸君以为呢?”
“也不像,某与张、李二人共事多年,深知其为人行事,他们没这么深的算计,也做不出这么周密的安排。可若论离滑州最近,先帝又处于病重之时,有幕僚献策的话,他们也确实很有嫌疑。”赵匡胤道。
“主公!某也有一言!”楚昭辅道:“且先不论这些,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以现今形势,我们若行差踏错一步,则万劫不复!而章元贞则游刃有余,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个契机是什么?暂不得而知!关西离京太远,他需要时间,这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那我们就可以趁这个时间把石守信、王审琦调回来,先拔掉背后张、李这两颗钉子!”
“他们不必再调回,留在地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赵匡胤否定道。
“诸位!我们应该这么看,当先除章元贞,再解决张、李可并吞淮泗,大事可期!”赵普感觉被楚昭辅抢了风头,立即接回话题道:“章元贞不是要离京吗?郑州、洛阳、陕州,这是三个最佳伏击之地,除此之外,要想正面除掉他,恐怕很难。中书几位相公,还有宫内,难道不明白他的心思,可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在关西的根基太深厚了。”
“此事不急于一时,可做两手准备!我们还是继续秘查皇后失踪这件迷案,若查不出,就取伪证推到张、李二人头上,只是这个时机要拿捏好,还要取得中书敕命,或者太后的诏书,这又是一个难题啊!”赵匡胤总算拿定主意,被朝庭所疑忌,他现在也没退路了,可眼前事仍是一团麻。
“有窦可象在,诏书应不难,万不得已,便矫诏而为!不过确实没更稳妥的办法,既如此,那我等便明白该如何布置了!”赵普点点头,心中一阵哀叹,这与他原本的腹心之谋偏差太大,现在局势很被动。
。。。。。。。。。。。
黄昏时分,数百骑身着火红战袍的军士打马小跑着进入了白沙镇,眼见前方有一家不大的客栈,领兵军官大喜道:“弟兄们,找到宿头了!明天跑快点,晌午过中牟,天黑就能进东京城!”
“柳团主!还有一百好几十里呢,跑这么快,战马哪能吃得消。”另一名军官咋舌道。
“少废话!早到东京早省事!”有团主这个军职的,西北军自然是独一份,领兵军官正是原镇远军斥候营指挥柳光业,后被宣崇文调到兰州教导营,任斥候科组副教官。今年扩军刚调任马军团主,结果封干厚一纸手令,被宣崇文离任时调回京。
一大群军士在路边勒马,店堂里几名伙计带着杂役迎了出来,帮士兵们将战马拉走照料,里外张罗着安排一众士兵进店堂用餐。
小镇的客栈生意不怎么样,店堂倒还宽敞,只角落处坐了一桌客人,士兵们涌进店堂一下挤了个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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