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身着蓝色圆领长衫,外披长袍的二十多岁年轻人快步而出,拱手见礼道:“久闻章相公大名,今次得见,真是幸事!江南小国皇六子李重光有礼了!”
“原来是南唐郑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到东京的,可还住得惯?”章钺笑着还礼,重光是李煜表字,细细打量,这家伙还很年轻,额头宽广,脸开圆润。但记得史书记载,此人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容貌奇伟,但现在看来,身材玉树临风,长得还算帅,但怎么也与奇伟两字搭不上边,审美观存在差异。
骈齿就是一种比较整齐的龅牙,重瞳据说是白内障,因在时人看来,重瞳骈齿是圣人之像,李煜因此遭长兄太子李弘冀猜忌,为避祸醉心典籍书画、吟诗弄月,从不过问政事,莫非这是到东京躲避其兄。
章钺前后一想,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据说李弘冀性格苛严而且多疑,曾在淮南战事守卫润州时立功被立为太子,但他一入主东宫不久,就毒杀了有威胁的叔父李景遂,因而被李冷落,打算废立,改以李煜为太子,那么李煜这时来东京为使,就不是巧合了。
“已到东京数日,客居异乡,当然没有江宁好。不过东京城的繁华,却是江宁小国之都所比不上的,章相公请!”李煜侧身虚引道。
章钺微笑着大步入内,里面已分设三张矮脚条案,各有两名身姿娇俏的年轻婢女站在后面,看那苗条身材和长相,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秀丽灵动,但其实个子很矮,远没有北方和中原女子身材纤秀而高挑。
钟谟引章钺在右侧坐了,自与李煜坐在对面,论说李煜是皇子亲王的身份应坐上首,不过他这现在是使者,看样子又是有求于人,自行放低了姿态,章钺也就不挑破。
这时,李煜抬手击掌三下,六名婢女端着托盘茶饮、瓜果、糕点什么的鱼贯而入,给三人条案前摆放,还不到午膳的时间,酒菜杯盏自然还没上。
“这茶是我们江南所产的庐州小砚春,乃蒸玉青团饼茶,为内人亲手所煎,章相公请品尝!”李煜抬手示意道。
章钺点点头,心中却是一阵惊讶,这个李煜竟然带着他的王妃一起来了东京,这么说自然就是南唐司徒周宗长女,后来才貌双绝的大周后周娥皇了,却不知究竟有何等姿色与才艺,竟文史留名,其身世经又为后人所怜悯。(。。)
第0563章 只要粮食()
听李煜这么一说,章钺低头看看小巧精致的茶壶和茶盏,这是越窑所产的青瓷,呈一种淡绿的釉色。时下无论是宫庭还是民间,所用瓷器都是“南青北白”,也就是北方主要用刑州刑窑所产的白瓷,南方则多用越州青瓷,因为这两窑所产瓷器为时下最为知名。
所谓“盏”,它是茶杯底下有个防烫伤的底碟,也就是碟、杯、盖三部分组成;如果是“酒盏”的话,杯底有个小小的圆盘式底坐;如果是“樽”,多半是方形双耳的,或者是单耳,一半方一半圆,像勺子的一样的;而“爵”至这时代,较为少见,连宫庭也很少用了。所以古代器具根椐样式,真的是名目繁多。
茶壶是三脚单耳壶,另一边有个小嘴,表面釉色锃亮得能照见人的面像。估计这套茶具也是价值不菲,章钺自认家里并不缺钱,但所用器具也只算是上乘,还没有这么奢侈的,不禁拿起来看了看,这才拿起茶盏小盖,提着茶壶微微倾斜,一道晶亮的淡绿水线流入茶杯,小砚春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闻之精神一振。
再看茶杯里,表面一层细细的白沫咝咝微响中,形似云雾涌动,飞快消散。淡绿杯底叶片浮动,状似金色莲,一朵朵沉淀下去,空余淡绿茶水散发着异香。
“确实是好茶,极品呐!”就算是章钺对这方面没什么讲究,可也能看出品相不凡,不由称赞了一声,左手端起底碟,右手杯盖压着半边杯口,轻轻溅啜,顿觉满口余香,微闭双目感受着热烈而绵软的茶水滑过喉咙,直到流入腹中,这才睁开双目,放下茶盏笑道:“茶好!王妃的茶艺也是精湛入微啊!”
“章相公过奖,其实内人茶艺平平,对音律歌舞倒是更为擅长。又听说章相为大名府魏王六弟之婿,想必尊夫人也是才艺绝佳。”李煜一听章钺由衷地称赞,顿时大为高兴。男人嘛,称赞他本人未必在意,觉得自己女人的才艺被赞赏,更倍觉有面子。
“呵呵我家夫人只会持家理事,算是略通音律,没什么特别爱好!”章钺顿时苦笑,想起来,符金琼还真是没什么特长,针线活儿都做不好,可胜在人聪慧啊!虽老是待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但京城官场上的事是一点就透。
“章相太谦虚了!不如满饮此盏?若对这茶喜欢,稍后带两盒回去细细品尝!”李煜笑了笑,转头看向钟谟,二人举盏邀饮的同时,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
章钺笑着点点头,他是武人,眼力和感官可不是一般的敏锐,把二人神态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微闭双目似在感受着茶香余韵,其实当然是给对方一个眼神交流的机会,等他们开口了。有道是:无利不起早,不然真就为了看李煜才跑来,他还没那么大的魅力。
“想必早朝时章相也在金祥殿吧?不知我江南小国这次的朝贡请求能否达成呢?”也许商量好了,钟谟开口问道。
“呵呵钟学士既已来东京多日,应该听说过昨日的城门失火事件吧?章某在朝中人微言轻,可能帮不上什么!”章钺猜测这两人肯定是因为昨日的事件,这才找到自己,可见倒是愚笨之辈。
“章相何必太谦,可某也听说中书几位相公们低头了,那么,章相应该是言出如山才是啊!”钟谟一脸的似笑非笑,他还是今天早晨才刚刚弄明白,而且这位章相是魏王府近亲,又与宫内关系亲近,绝对是促成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那也看二位能否给出令人心动的条件了!不过呢,奢侈珍稀的东西,章某可未必看得上眼。”章钺笑笑,不想在这个问题过多言述,直接让他们亮出筹码。
甚至还点明,一般宝物美女什么的,就不要提出来了。因为南唐使者来东京朝贡,经常送美女,章钺现在并不缺这个。美女也是人啊,推了总是要陪伴照顾的,而人的精力有限。
真是太无礼太刁钻了,这还没开口就把话给堵回。钟谟脸色一僵,顿时一阵气结,他们是真有送美女的想法,可现在人家表明不要,只好求助地看向李煜,看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
谈生意不是这么谈的,章钺顿时有点不耐烦了,又道:“说起来你们所谓的朝贡,其实也是物资交换,那么很简单,你们打算用什么换黄金、黄铜?丝绸绢帛的话,章某也没办法,不过若是有大批粮食,那就好办了!”
“粮食?我朝失江北之地,粮食现在也缺啊!”李煜有些意动,但又犹豫着不好决定。
“只怕未必吧?你们与辽国契丹人交易什么?粮食换战马生皮,换北方镔铁,你们以为某不知情?”章钺冷笑起来,收复幽州后,通过留守府帐册,南唐年与辽国的交易量非常巨大,但以后只能走辽东,还会受到北平府水师辑查,这条海上贸易线基本中断。
李煜脸色一变,顿时不明白章钺是什么意思,这个大周朝庭也是知道的,南唐也已经作出承诺,以后不再与辽国交易,所以现在向东京朝贡,就是想解决国内缺钱的问题。
“好教章相明白,那已经是过去之事了,若是章相能劝得三司使张玄圭松口,我们另有感谢!”钟谟赶紧接过话题道。
“那就好说了,不知你们可听说过惠和商行?章某可以手书一封,帮你们达成交易,但丝绸的价格可能不理想。”章钺沉思片刻,决定还是把这个生意揽过来,这一批可以吃下,以后就只要粮食。
尽管西北那边一直在屯粮,但还远远不够,丝绸这种奢侈品需要转手才能换粮。而且西北的布物美价廉,倾销往巴蜀之地,对蜀锦已经形成了巨大冲击,西北只好反向收下蜀锦,销给河湟蕃人换取牛羊,若再收江南丝绸就吃不下了。
“粮食需要考虑一下,惠和商行我们也听说过,但不知与章相是什么关系,我们所需的金铜非常多,不知他们能否吃得下?”钟谟小心冀冀地问道,当面打听别人的背景那可是很失礼的。(。。)
第0564章 首翘鬓朵()
“某既然开了这个口,你们以为呢?你们是朝贡,但也是交易,其他的事最好不要多问,明白吗?”章钺后一句话等于是警告了,不过生意具体怎么做,他才不会过问。
“那就多谢章相!我们会把货物转托给江南商人,但在东京交易可行吗?”钟谟闻言脸色一变,他年已六十多岁,人老成精,一下看出了这桩交易的关键,那就是双方都绕开官府。而听章钺这么说,他一下就明白,惠和商行的背景可能很复杂,能量也非常巨大,竟然能吃下一国的财货。
“若数额太大就自然不合适,你们住在哪儿?到时会有人上门来求见,你可以与他们谈!”章钺寻思着,与江南的交易一直是李德良在做,但他人在岳州。张全绪在东京驻了一段时间,他还兼管关东各地分行之间的运输汇总,平时是到处跑,只有让李多寿先接单,货物送去河阴交接。
“真是太感谢章相了!”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谈妥,二人对视一眼,皆面露大喜之色。李煜提起茶壶再续上一盏,发现茶水已经冷了,便高兴地回头喊道:“来人!喊娥皇出来给章相公敬茶!”
“不必了!如此礼遇章某担当不起啊!”章钺本来准备告辞了,听了这么话便坐着没动。李煜竟然喊他的王妃出来给自己敬茶,不过随之恍然,心中后悔刚才没狠敲一杠子,不过还可以授意李多寿讨价还价,还来得及。
这事在他看来是一桩交易,可在李煜来说,却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出使任务,办好了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办不好的话可能就会遭到其兄李弘冀的攻讦,也会令其父李璟失望,对他来说很重要,礼节隆重一点也算正常。而淮南战后,南唐使者时常来大周朝贡,每次的使者职位规格都很高,这本身就低声下气了。
钟谟在旁听了一阵愕然,喊王妃出来敬茶,这稍微有点过了,但章钺的身份也不低,还说得过去,他便没说什么。
“当得起!当得起!说来章相也是上国勋贵,却不知缘何与中书诸位相公们不睦啊?”正事谈完,钟谟又开始打听东京朝局了。
“呵呵却不知钟学士如何看?”看情况,这个钟谟显然知道了前因后果,章钺当然无所谓,便有意考校。
“某虽不知章相公是否还有外力,有何后手,短期看来收获良多,至少能争回枢密应有的大权。不过若往前看,恐怕于国于民没什么好处。”钟谟委婉地说。
“钟学士说得也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若真是不争,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这事章钺岂会看不透,但是不能说漏,言多必失。
“是啊!两难!便如我唐国,失江北再难重振国力,民心士气皆丧,勉力图存而已。”钟谟看似心灰意冷的样子,但这些话不过抛砖引玉。
“那倒未必!虽说横扫江南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但若要复振也很容易,先解决清源,再吞并吴越,之后就不用章某献策了。”章钺话是这么说了,但南唐根本做不到,别说即将为太子的李煜在旁,他知道这些也没用。
钟谟点点头,表示认同,李煜正要开口,这时外面一阵有节凑的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咚声响,大方格子门被向一边推开,一名头梳高髻,身姿娇小玲珑的年轻妇人,身着有牡丹图案的藕色贴身交领短衫和略显宽大的束腰襦裙,外披了一件浅水红的宽边直领宽袖外袍。
领口和腰间系着的丝带很长,与狭窄细长的鹅黄色画帛环绕于臂弯。她莲步轻移间,帔帛飘舞,与拖地两尺余长的宽松的外袍下摆拂动,别有一番飘逸灵动。
而看她容貌,完全是宫庭贵妇的妆扮,高约五寸的发鬟梳得很别致,乍一看像两只歪倒而又向上的兔耳朵,以镶着珍珠和几颗红宝石的玳瑁钗、花钿什么的绾起固定,走路时晃动不已,很让人担心下一刻那兔耳朵倒掉。
她双手缩在衣袖里,拢在腹间,略施薄妆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如画般的纤眉秀目和小巧鼻形,以及淡抹胭脂的樱唇显得精致而美艳动人,下巴圆润而微微有点尖,但与俏丽婀娜的身姿十分协调。
“妾身周氏见过章相!”娥皇是她的小字,据说名叫周宪,但妇人的名或字都是不轻易示人的,一般只称自己本来的姓氏。而不随夫家,就算嫁入宫庭的女子也是一样,从这一点来说,这时的女人比后来地位要高得多。
她步入雅间正中,盈盈一福间,衣裙飘动着一阵香风迎面袭来。章钺看出她的身材其实也很矮,但微步向前时,裙摆拂动带着一种特别的节凑感,这是常练舞的女子才能有的,就像卞钰会几支粗浅的舞蹈也会有,但她走动时就没那么有韵味。
“王妃请起!”章钺笑了笑,端坐着身子微微前倾拱手还礼,说起他最尊的身份也只是国公,但上国的威严气势可不一样。
周宪又再一一向李煜和钟谟两人见礼,这才从身后侍女手中托盘端起茶盏底碟,手提细颈大肚的青瓷茶壶倒了浅浅的小半盏,合上盖子,移步至章钺案前,目光忽闪着瞥了章钺一眼,微微躬身双手呈上,微带浅笑道:“章相公请用茶!”
敬茶是一种非常细微严谨的隆重礼仪,如果上者在前,得亲至案前,一般贵客的话就不必了。而且倒茶时,只能小半盏,这也有浅茶满酒的讲究。
“非常感谢王妃的招待!”章钺不能再坐着无动于衷了,他是盘膝坐着的,这有点不合礼数,但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连忙提起一膝然后起身,拱手一礼双手十指并拢,以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接过那小小的茶盏底碟,见那兔耳朵发鬟颤动着,不由笑道:“敢问王妃!这就是你自创的首翘鬓朵么?”
周宪一怔,停步看了章钺一眼,不由秀眉舒展,略有些自衿地轻笑道:“也算是吧!这有三种呢!章相应该没到过江南,却不知是如何得知?”
“原来如此!听说的”章钺是后世看过一些有关军事的资料,正好有五代的提到了这个,这时代他当然没听说。
周宪一一给李煜和钟谟上茶后,便行礼退去,但雅间小厅内仍萦绕着一阵淡淡香味。三人又就粮食与金铜的交易细节商谈了一会儿,章钺便起身告辞。
李煜和钟谟换留了几句,见章钺执意要走,便起身相送。进来时是走内部楼梯,但出去时,却是走东侧依临街道州桥的外侧栈梯,不过有护栏和朱红立柱,及雕花的大翻窗。
“免送!二位太客气了,请回吧!”走到楼前一侧的转角栈梯口,章钺谢绝了两人再送。
“我家王上仍是住在这儿,不过我是住鸿胪寺馆驿,章相公若派人过来,可先到这明月楼约见,不知是否方便?”见章钺谦礼,钟谟也就顺势停步了。
“下午未时吧,会有人前来拜见!”见他们事无巨细都要问清楚,章钺干脆把时间都约好,到时派李多寿过来面谈。
章钺说完一转身,目光刚好透过翻窗,就见楼下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以及有汉白玉石雕护栏的州桥。千余披甲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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