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左侧客房里亮着灯光,王彦升扒在卧榻上,后腰以下血肉模煳一片,一名年老郎中给他清洗了棍伤再涂上药膏,裹上纱布,然后抬起他的右手,按进冒着热气的铜盆里,王彦升闷哼一声,却是忍住了药汤浸泡的刺痛。
“李郎中!这指骨真无法完全康复如初吗?”赵匡胤坐在一旁问道。
“咋说呢?习武之人身体经脉骨骼强健,虽是拇指关节粉碎性骨折,但若依某所言加以调养,用药得当,完全恢复是有可能的,但要半月之后,让某看看效果才能下定论。”李郎中皱着眉头回道。
“主公!某想先回东京!”王彦升突然开口,看了看李郎中,却不再多说。
赵匡胤点点头,待李郎中换好药膏告退,便问道:“为何想先回京,莫非你另有办法医治?”
“某有个师兄商阳子精于医治跌打骨折,若能派人去蜀中青城山上清宫请到他来,定能完全医好。”王彦升道。
“商阳子?行明日一早便先安排你回京,且先静养,有事唤随从说一声。”赵匡胤点点头,起身出门,步出客房转到廊檐上,就见赵安业引着两名军官大步进了中院。
“吉石!德骧!你们来得正好,众兄弟可等你俩好久了!”赵匡胤大笑道。
“刚安排好殿直宿卫,这才得空出来一下,不过时间不能长,小座片刻就得走了!”来人拱手微笑,正是已迁为内殿直都知的马仁,而后一人则是内殿左右番都校马全义。二马都是郭荣信重的身边宿卫将领,马仁掌内殿直主要是总领宿卫,而左右番则是随侍郭荣左右,也就是日夜两班轮值。
“无妨无妨!能来就好!”赵匡胤笑眯了眼睛,亲自迎下台阶伸手相扶,领二马上堂,又转身将客堂正门关上了。
“哟二位将军到了!来来来先把酒满上!”石守信立即提起酒壶斟酒,左右众人忙引二马入席,此时堂上都是军人,也不讲究什么礼仪,众人共挤一大桌,并不是分餐。
“那位王将军怎么样了?官家刚才还说起此事,吩咐赐药,让赵少监明日安排人送过来,可见王将军虽受了屈辱之事,官家是心如明镜啊!”马全义笑着说。
“那是那是官家没说那章屠什么?”李汉超在旁问道。
“咳咳诸位自家兄弟虽鄙称章相,在外却是不可,官家对章相还是很看重的,战后返京怕是要正式入西府了。”马全义平时并不提口无遮拦之人,不过去年以来受了赵匡胤一些好处。
“这回某怕是不好办事了,虽留守北平,然而主要兵权却掌在兵马钤辖手里。另外论资,郭崇可比某深厚得多,他也是节帅出身,知兵擅战,两相牵制,动弹不得啊!”韩令坤苦笑,从中枢禁军侍卫司二把手调出来,他当然不是很乐意。
“不急来日方长,总还有机会回京的!”赵匡胤忙出声安慰,皇帝其实很欣赏韩令坤,以他留守只是没合适人选,一旦再移镇必然就会调回,这点赵匡胤心里有数。
“正是,其实王、魏两位相公另外还举荐了韩通、高怀德,窦相公举荐了刘重进、李重进、章太尉,官家在这几人之间是有所斟酌的。”马全义接口,又透露了口风。
“喝酒喝酒!某先干为敬,谢过赵太保盛情!”作为皇帝身边当差的人,嘴巴露风是最危险的事,赵匡胤等人这般旁敲侧击,真是太露骨了,究竟是想干什么。可偏偏马全义似乎没警觉一般,没见在瓦桥关时,一次几百个被封口?马仁有点看不下去,但又不好明说,只好趁机打茬。
“自家兄弟不谢不谢!某干了这杯!”赵匡胤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旁边石守信又再满上。
这时,赵普也举起酒盏,谦逊地笑道:“此次北伐可谓志得意满,我朝国势蒸蒸日上,将来说不得还要南征,诸位还有的是机会立功,教某等文人羡煞。说起来,也还有一点美中不足,太子马上要入主东宫,却还没立后。”
“待回京,礼部可能要议这事吧!”马全义还想再说什么,马仁却悄然拉了拉他的衣角,便立即闭嘴了。
“国家大事,非是我等可以妄言,来来来再饮一盏!”赵匡胤适可而止,又再劝酒。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守卫士兵通报了一声打开大门,一名殿直士兵急匆匆跑进来,伸手捂嘴靠近马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一变,但马上又恢复如常,又与马全义嘀咕几句,起身拱手道:“诸位!有事少陪了!”
“请便!”赵匡胤抬手示意一声,见二马起身匆匆告退,脚步飞快地走了,很是默契地转头与赵普对视一眼,便又热情豪爽地大笑着举杯相邀。
赵普漫不经意地跟出门,快步到二堂门口处,果然还有一名殿直士兵落后等着,便笑着拱拱手,却不开口说什么,探手入怀摸出一小袋金饼缓缓递了过去。
那殿直士兵左右张望一眼,闪电般伸手抢过小布袋塞入怀内,主动迎上前道:“就在刚刚,官家回便殿时,在御阶上又晕倒了,不过没摔着,赵少监等人送回起居下榻处,仍昏迷着,人事不知,王奉御这次不知能否药到病除!”
“白天主祭上朝看似浑然无事啊!某且问你!近来突发昏迷次数频繁吗?饮食如何?听说带了几个宫人有无宠幸?”赵普压低嗓音急声问道。
“某不清楚!只知隔个十天半月就有一次,膳食用得很少。行了,某得走了!”殿直士兵收了钱袋,就显得有点不耐烦,转身立即走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0543章 突遭冷遇()
一大早,章钺带上薛文谦、高仲贻、安守忠等二三十名将领前去子北门外,准备例行朝见。到的时候时辰差不多了,然而宫门却未开,上百名文武在门外等着,后面还有不少禁军将领骑马过来,人越聚越多。
好不容易等到宫门开启,内侍少监董光买出来喊道:“传陛下口谕,如今战事结束,禁军殿前司、侍卫司诸将立即安排南返,因东京朝中政务繁多,御驾明日离开北平府!”
“唉不是说十五日再返京吗,怎么突然就改了日子,这下得赶紧收拾行装。”众人一听不由议论纷纷,尤其是禁军将领们,今天才开始有镇军南下,禁军上十万人有的还散在各地,撤兵回京的话是需要妥善安排的。
“诸位都散了吧,几位相公请随某家入见!”董光买又喊了一声,让随行内侍上前请魏仁浦、王朴、窦仪三人,一行人进了宫城,城门又再关上了。
章钺一阵惊讶,心中陡然生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暗暗猜测可能是皇帝病体复发,因为自蓟州回来后听罗彦环说过,北伐途中在瓦桥关时就病倒了一次,这其间有没有再发作,谁也不知道。
现在急着回京,北平府留守兵力及钱粮都还没安排妥当,卢思台大营屯集了大量战船和辎重军需,再加上沧州和瓦桥关大营都有储备,除了继续支应北平府驻军一部分,南返诸军自然是沿途往回吃了,那么剩下的搞不好就是一笔烂帐。
眼前事都一团糟,那么回京后呢?按他记忆的那个时空,皇帝似乎时日无多了,太子宗训年纪太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可怎么掌得住大权,依靠范质那种老儒,恐怕就会走向既定的时空轨道,最后便宜了赵匡胤。
这么一想着,章钺只觉心头沉甸甸的,招唿了薛文谦、高仲贻等一大群将领原路返回留守府,随之升堂安排后事。高仲贻、安守忠、宠从铎、张藏英这几人都留任,可以各回驻地等后续正式上任官诰。
薛文谦和明金鹏也还没领,但目前手头只有一万五千多兵,就不知韩令坤会带多少禁军留下,侍卫司步军只有虎捷左右厢,这都是自己的人,不能给他,最好是留河北镇军,可镇军今天就要走了。还有沧州节镇,也不知用谁接任,还得等魏仁浦回来再打听,然后找接任的人接洽一下。
细算起来琐事一大堆,章钺只好匆匆交待几句,叫上杨玄礼骑马出城,路过玉河县时,通知李多寿打点行装,直接过河去卢思台大营,正好见镇军两三万人正在辕门内集结,李重进、刘重进、郭从义、陈思让等地方节帅也带着亲卫随从,赶着大车准备走了。
“诸位!且稍等片刻,某这有事与几位商量一下!”来得正是时候,章钺进辕门就大喊,上前招唿李重进等几位节帅到中军大帐落座,这才又道:“陛下刚派内侍通传,御驾明日便南下,可北平府目前就是个空架子,驻军还没安排好,某寻思着以镇军留守,特请几位稍等,稍后再与魏、王几位相公商议一下。”
“可我们事先下了军令,将士们都等着呢,这样合适吗?”李重进略有些不满地说。
正说着,一名殿直押班过来宣诏:诏以郭从义加检校太尉,迁沧州横海节度使;刘重进加检校太保,迁青州平卢节度使,接诏后自行赴任。另以镇军三万先领赏,然后开拔进城,直属北平府。
大概这是魏、王两人向郭荣进言安排的,正与自己所想一致,章钺大喜,他前几年就与郭从义打过交道,沧州由他接任,船坞战船打造的的事可继续进行下去。当下与郭从义、郭崇两人商谈,另于北平府也扩建泥沽港,另建一支水师。
当天,三万镇军进城换防,禁军各部集结回卢思台大营,章钺就在城内城外来回跑着安排善后,首先董遵诲重回韩通麾下,但现在没合适的职位了。李处耘从昌平回来,少不得又要接见。
章钺一边忙一边留意,本以为郭荣会召见自己,结果这一天都没有。按理说,调郭从义镇沧州,那至少也要下诏,让自己随驾回京,或是调往他镇什么的,竟然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晾着。
作为位兼枢相的节帅,不会是郭荣不记得,魏、王、窦三人也不可能遗漏这种事,章钺想来想去,干脆装作不知道,什么不再管,也没去转运使府衙拜会魏、王等人,到傍晚时分与薛文谦交待后事,带随从亲兵搬去玉河县城内战前安排的住处。
三月十日一早,章钺带上李多寿、庄少、蓟平文、杨玄礼等三百亲兵,赶去城南丹凤门外五里的官道边等着。小半个时辰后,先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赵鼎、都虞候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率亲兵出城,见章钺在官道招唿都不打一声,自行先去了。
随后陆续有殿前司诸将率亲兵出城,直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听到宫城内鼓乐暄天,赵匡胤、慕容延钊率铁骑军约一万开出宫城,两人谈笑风生,然而也没理会自己。
紧随其后的是内殿直簇拥着皇帝车驾仪仗,再之后是内侍宫人及从征文官,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直接都从章钺身前里许之地外缓行而过,在前方不远处转行向西,估计会到桑干河码头乘小船,到益津关才能换乘大船南下。
足足站了两个时辰,到日近晌午,所有护驾士兵队列都过去了,仍没人来理会自己,章钺心中生起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似乎这个世界突然就将一位战功赫赫的重臣大将彻底遗忘了。
“主公!只怕事有蹊跷!要么是有人进言中伤,要么是皇帝有意冷落,不外如是!”李多寿一脸不爽地说。
“凭什么嘛!没有我等夺门,只怕战事还僵持着,幽州能不能拿下都得两说。”庄少也愤愤不平地接口,又道:“而且,给主公官职也是一个尴尬,说拜相吧又还没,说兼枢密吧,又只是兼了个枢密直学士,名不正言不顺的,仅一个国公何用,这年头郡王都不值个鸟!“
“行了行了!管他如何,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就算天大的事,章某自信也能撑着,咱们回京!”章钺阴沉着脸,喊杨玄礼将坐骑拉过来,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自行启程南下。(。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0544章 暗中洞察()
当天,章钺快马南下固安,果然皇帝乘座的大规模船队也才到这儿,不过他没有冒然去求见,就在城郊小镇投宿。次日一早继续走陆路,干脆将御驾船队远远甩在后面,到益津关改乘战船扯起风帆直下,仅两天就到达深州武强。
章钺率亲兵在码头登岸,直接前往军仓大营,边走边问引路的士兵,才知道这儿战时由冀州刺史张举率五千兵驻防,另有一位从征的京官右散骑常侍、兼户部侍郎高防转运监督。
左散骑常侍隶属门下省,而右散骑常侍属中书省,都是正三品下,掌侍从顾问,没什么实权,不过户部侍郎是正四品下,现在战时出差,可见是颇受重用的了。
章钺率随从骑马而行,快到了大营辕门,里面一队禁军士兵小跑而出列于门外,随后是李重进与相州彰德节度使王晖两人一身紫袍并行而出,后面跟着高防和张举两人,见章钺一小队人显得孤零零的,都面露愕然。
“我等也是今天中午才到,元贞来得这般快,莫非是奉有诏令?”李重进讶然问道,
“那倒没有,接家中来信,新得一千金,所以急着回家看看!”二月底时,符金琼生下嫡次女,章钺最近才知道,这时便随口提出来搪塞。
“哦那好啊!回京可得请我喜酒!”李重进大笑起来,他一下就明白了,顿时心生同病相怜之感。这次战事,李重进率镇军攻城七八天损伤惨重,结果现在镇军又留守,他啥战功都没落着,郭荣也怎么理他,只好回郓州天平节镇驻地。
“还等回京作甚?不如现在就摆宴请了!“旁边王晖接口笑道。这个王晖是太原人,家财巨富却性情贪鄙,曾屡纵士兵劫掠,今年初才由相州留后升为节度。
章钺只与李重进相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高防年五十多岁,人老世故,从俩人话中听出玄机,便转出来邀请道:“几位征尘未洗,还是先回营安顿下来!”
章钺便率亲兵进驻大营,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想李重进邀请去自己营房,只好跟了去。两人落座,话入正题,李重进又问道:“元贞既未奉诏,那陛下也没召见?也没个口谕?”
“没有!你呢?”章钺苦笑道。
“唉”李重进闻言长叹一声,语带怨气道:“我?还不是等着谒见后归镇,若真是这般不闻不问也不见,你怕是要步我与抱一的后尘了!你好歹还能领个国公的勋爵,又是皇后妹夫,某与抱一也就领个节镇,被从禁军中扫地出门,说来我等三人都历两朝,劳苦功高,比不上那姓赵的会做官呐!”
“皇后?在议迎立之事?”章钺一怔,心想不会这么快吧。
“还没有,听高侍郎说,朝中范质等人正在张罗,估计回京就要办了!说不得,将后来,我们太祖朝几个亲厚的,还得靠你提携啊!”李重进目视章钺似笑非笑,对于郭荣的病情,他显然也是知道的,无非是在半真半假地说后事。
“你这么说就言之过早了,就算再立皇后,你和抱一也还是节帅,小弟未领军职,反而要依靠你们才是!”章钺也虚言假意地回道,郭荣虽抱病,肯定会安排后事,说不定把李重进调回楚军也不奇怪,不过章钺可不打算插手这事。
“拉倒吧你!李处耘不就是你的人?近来与韩通也打得火热吧?张光斡也成了入幕之宾吧?“李重进哧笑一声,又道:“不过侍卫司在你们手中,好过交到那姓赵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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