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周军大获全胜,彻底打残了南唐水师,收取了江北淮南包括小军州一起十四个州,六十多个县。四月初,西北捷报传来,郭荣心怀大悦,召重臣大将商议赏功诸事。
因范质、王朴、张美等人留守东京,从征的宰相只有王溥、窦仪、窦俨、魏仁浦几人,先是议淮南善后诸事,郭荣心中已有腹案,并事先与几名重臣有所沟通,这时便打算将新复淮南之地划分为寿州忠正、舒州永泰、庐州保信、扬州淮南这四大节镇,节帅的人选也正式落实下诏。
几名重臣上前礼毕落座,郭荣高坐在大堂上桌案后,翻看着凑章思量再三,便开口道:“淮南这四镇地处江北与淮水之间,人口众多,土地肥沃,若善加治理可大大减缓朝中财政压力,所以节帅人选至关重要。朕打算以韩令坤为淮南节度、知扬州军府事;以李重进为忠正节度、知寿州军府事;以赵匡赞为保信节度、仍知庐州。但朗州药重遇、岳州杨守真攻克鄂、蕲、黄、舒之地,节帅人选需要斟酌啊!”
“陛下!朗州、潭州武平节度辖区已非常大了,而鄂、岳宁江节度杨守真才建节不久,可不作调动,但药重遇镇守武平经年,这次可移镇舒州。虎捷左厢李处耘作战有功,可出镇武平节度。”
窦仪并不判枢密事,这时却主动举荐人选,因为事前虎捷左厢都使赵鼎跟他打过招唿,想把壕州之战时立下大功的副使李处耘调到地方,这样虎捷左厢就还在他手中。
魏仁浦一听有些奇怪,自己本管此事还没开口,窦仪却抢什么风头,便跟着道:“李处耘虽有功,但资稍浅,建节还差点,可升任虎捷左厢都指挥使,以赵鼎调任虎捷右厢,以老臣武行德出镇武平,这样也能与潭州将领协调共事。而永泰节度,可以宋延渥赴任。”
潭州楚将本就不是真心投周,王进逵出征前被部将所杀,一个年轻的武将前去赴任,周行逢、张文表等人肯定不会心服。而宋延渥虽是四朝老臣,但也才三十多岁,比较年轻,他的父亲是后唐庄宗驸马,先帝郭威起兵时就曾暗里郊忠,资也算老了。
魏仁浦并不清楚禁军各派系之间的暗斗,他之所以如此建议,完全是看战功。因为去年冬天时,李处耘被李重进派去攻打濠州,而东路张永德按例该策应支援,但却拖拖拉拉。李处耘部一万五千人战死四千余,终于将濠州强行攻克。
郭荣闻言皱了皱眉,他记得某次似乎听内侍监令杨思诚说过,这个李处耘虽出兵迅捷,作战勇勐,但曾跟随过折从阮,后来随章钺从征高平调入禁军,并一直与章钺交情深厚,背景太复杂,这让郭荣心中不喜,但也不好故意打压,便点头道:“可!西北的战报表章都看了么?章元贞附上的凑章颇有意思啊!”
“回陛下!臣等都预先商议过,元贞太尉建议将丰州划入永安军,治所移至胜州,就近对丰州加以大治,臣以为此策甚好!另外因夏州城经数百年战乱,毁坏十分严重,此后需重新筑城,改称云州或云中府。其次是军官赏功调守地方的任命,陛下可定夺。”王溥说得有些含煳,更有所保留,其实章钺的凑章所言,对西北夏绥之地经营治理的事远不止这些,他就不好多说了。
郭荣心中略略有些犹豫,章钺已位居太尉、宣徽北院使,这次又立功,再加封的话就要好好斟酌了。按理可进封国公,但若这样,进中书参政的话就不合适了,只能一直出镇地方,未免有些可惜。可若加封为司徒、司空倒是可以,但章钺太年轻,范质肯定会封驳谏阻,行在的诏书是要先发回东京中转一次,再到地方的。
“以检校太尉、安国节度使章钺加守太师,以史彦超出镇夏绥,加检校太傅,于云州设立盐牧监,其下各级军官战功升迁发还东京,与州县官员任命一起再议!”
按本心来说,郭荣也不想再对章钺加封高位,因为地位权势太高就不好大用,而北伐幽云的大略已在心头捂了很久,现在淮南收复,对幽州用兵的事也要着手准备,章钺这样的大将自然不能闲置,当下如此加封,看范质是否反对再说。
守,也是对高级官员的加封称谓词,这里是遵照的意思,就是指照最高文官地位的加封。因为章钺出身低,没有功名,若入相显然不好听,那么先加封一下就顺理成章,不然拜相太轻率,相公也太不值了吧!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习惯。先帝郭威出身也不高,还不是照样加太师,兼任枢密使嘛!
四月初四,将淮南一应善后诸事交给各地驻军大将,郭荣自扬州北上,决定回京后就开始计议北伐幽云,今年冬或者明年开春之时,势在必行。(。。)
第0457章 快刀斩乱麻()
四月初夏的汴梁,气候温暖宜人,汴河大街两边一树树碧柳翠绿的枝条随晚风飘扬,远处小巷房舍顶上渐渐升起缕缕袅袅的饮烟。河岸下的汴河水畔停满了大小商货船只,商贩伙计忙碌地卸载货物好早点回家。
偏有一些披挂着红绿帘幔,高挑着红绿灯笼的游船画舫在河心游荡,声乐悠扬悦耳,婉转撩人的歌声在晚风中缭绕缠绵,不时还有一些歌女舞姬站在船头扶着栏杆赏景,引得无数船夫水手观望。有钱的商人这时不免大声调笑,附庸风雅就此登船,一夜**,一掷千金。
李多寿代主公递交凑书后便算完成任务,按说可以返回西北了,因为小主母宋瑶珠有了身孕,大夫人符金琼让她在家养胎,这样军情司和行人司的事无暇过问,还有卞极的商行也在年初正式并入惠和,李多寿回来正好帮上忙。
处理了一天的商行琐事,李多寿坐在马车上沿街边垂柳树下缓行,敞开着窗帘欣赏着这一幕幕热闹景象,见惯了边塞的荒凉,每次回东京总有一种久违的新鲜感。快到了洲桥,前方街边巷口忽然冲出一群七八岁的垂髻小童,嘻嘻哈哈地互相着打趣着,反复朗诵一首不合韵律的杂诗。
“人生莫走岐路差,时事纷乱更如麻。劝君杯酒且赏,试看屠夫坐天下。”
这诗有点不伦不类,李多寿听得哑然失笑,心中暗叹,谁家小童竟学如此歪诗,真是贻笑大方。不过下意识跟着默默念叨两遍,忽然一呆,不由楞住了。
“停车!乐彦文!你听到了吗?”李多寿喊了一声,前面赶车的是乐平阳的堂弟,因他在军情司任职,出于卞极的授意,便主动把堂弟乐彦文送到章钺身边以增加信任,现在也做到了亲兵都头。
“听到什么?”乐彦文才十**岁,少年人注意的是汴河上画舫那欹旎风情,根本没留意眼前一群小童。
李多寿摇了摇头,见马车停住便自行下车,伸手在怀中摸出一串铜钱解散了,笑眯眯地走到那群小孩旁一把撒了出去,小孩们正欢闹着,见了一地铜钱有些发呆,一齐停住看向李多寿,又看看地上铜钱,想捡起又不敢。
“这位小哥儿,你刚才吟的是什么诗啊!一定是先生教的吧?”李多寿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抚着小孩的头,颇有心机地套话。
“才不是!”小孩一把打掉他的大手,嚷嚷道:“有个老货郎每天到这来卖小人儿,只要会吟诗就给吃的”
“哦原来这样啊!这些铜钱送你们买吃食了!”李多寿也懒得捡回,从一群小孩口中也问不出什么,转身又走向马车,见乐彦文还在发楞,便吩咐道:“去杨记绸缎庄!”
马车再起行加快了速度,过洲桥到了相国寺东街口转而向北,很快就到了位于十字路口处的杨记绸缎庄前,李多寿下车闷头往里走,过前面店堂进了后面庭院,正遇着杨万出来,便拦住问道:“最近你有没有出门?坊间流传着一首杂诗,你听过吗?”
“人生莫走岐路差?”杨万一楞,直接吟了一句,又嗤一声道:“某怎么没听说过?正二月之时就起了风头,到后来又变了,现在只怕东京坐衙的官人们都知道,可惜一直找不出源头。夫人让暂时压下这事,待主公回京再作处理。”
“你不会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吧?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李多寿也很好奇,心中猜测着,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使阴招,这么做对他有何处,目的又何在?
“李彝殷去年冬天派了族叔李仁秀进京请降,你应该知道了吧?”杨万没直接回答,却反问道。
“难道是他们所为,人可还在?”李多寿一阵惊讶,这个李仁秀简直是取死啊!
“李仁秀只是起了个头,某以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因为开始那个谣言还很隐晦,都不知所云,后来渐渐指向主公。不过李仁秀暂时还关押在鸿胪寺客馆,现在李家全族的首级都送到了皇帝行在,此人说不得也要处斩。”杨万回道。
“只怕未必!李氏全族被诛,皇帝反而很有可能留下此人安抚党项羌,我们必须把他做掉。”李多寿仰头望天沉思了一会儿道。
“这样岂不是太露行迹?可李仁秀身份不低,这样把事情闹大了只怕不好收拾。我们正在盯着,一直在筛选与他有所接触的官员,但还没确认可疑的人。”杨万心有顾虑,有些担心地说。
“你们办事效率太低了,几个月还没查出来,不如快刀斩乱麻更省事,既然此人就是谣言的源头,就算所有人都怀疑是我们做的那又怎样,他本就是该死之人!若此事之后这个谣言不止,那我们就要想办法了。当然,推波助澜者也必须要挖出来。对了,主公让你们盯着赵普,此人有什么动向?”
“他不是随赵匡胤南征了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事啊!不过赵家三郎不久前补了殿内直东班,最近倒是挺活跃,常与殿前司一些军官到潘楼请酒。”杨万想了想回道。
“哦?内殿直东班不是马仁禹的下属吗?皇帝已出征话应该是在中书省和崇元殿一带当值”李多寿对赵三没什么印象,反倒觉得刘从诲可疑,因为此人一直与主公不和,但他是皇亲不好闹得太过,想了想又道:“只要是认为可疑的,你们就继续盯着,另外,我需要一些人手,三天之内必须解决李仁秀。”
“这要不要知会夫人一声?”杨万只负责布控盯梢,打探收集各种小道消息,并没有行劝权。
“不必了!事关重大,不能再压着,某会直接禀报主公说明!”李多寿摆摆手,决定近日就执行,因为他已听说,皇帝已经准备启程回京,就不知是否知道这事,再拖下去太被动。
眼下东京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坐镇理事,乐平阳去了河北,柳光嗣去了河东太原各地,何驹随李德良下南唐去了。可用的人只有单宝忠,当下又道:“派个人去桑家瓦子,请单宝忠马上过来一趟。”(。。)
第0458章 恁般不痛快()
谣言止于智者,没有根椐的话经不起推敲,但对于章钺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却能严重影响皇帝对他的信任,一旦皇帝起了猜疑之心,那怕是一点点隔阂,章钺的前途也就止于此了。
单宝忠作为章钺的下属,一旦章钺失去皇帝的信任被闲置,那他也再无上升的可能,军情司甚至还有可能解散,所以于公于私,他一直兢兢业业。
自显德四年军情司初立,李处耘起个头实际主持了一段时间,后来没再过问,改由宋瑶珠接手,由最初的一百亲兵作为人手起步,到现在,仅东京内外就有四个支司,十二个联络点五百多成员,这些人大多为李处耘调过来的斥候老卒充任,不但信任可靠,实力也非常可观。
正二月流言风起以来,单宝忠也不再深居简出,而是来往于在京各处下属据点,密切注意事情发展动向,早就琐定谣言最初散布者为李仁秀。这是出于折逋葛支的建议,李彝殷的退路之策,无非是说章钺久镇西北,有割据自立的意图。
不过他能通过调查确认,别人也猜得出李仁秀的动机,当时西北战事正进行着,这不是贼喊捉贼么?有什么可说道的。然而,有心人抓住机会加了一把火,来个“试看屠夫坐天下”,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遍数朝中重臣大将,又是屠夫出身的,还真就只有章钺一个,为这事单宝忠亲自赴“延安郡公府”走了一趟,结果宋瑶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为此,杨万难以理解,他是从属幕僚执事出身,办事谨小慎微,而单宝忠曾是章钺身边亲兵,深明主公个性和行事风格,对敌人一向是锱铢必较,眦睚必报。
谣言开始流传时,开封府也盯了一段时间,随后直接软禁监押了李仁秀,结果谣言继续扩散,留守东京的王朴正处于病中,很少去枢密院视事,而判三司、兼大内都点检张美也是宰臣,深知谣言传了千百遍会变成真的,便调派禁军加强戒严,并布告于内外城门,澄明这是外贼所为。
中下级官吏和小民只是人云亦云,但朝中高官大将却是暗自起疑,将这事压在心底,不过明面上谁都不说什么,“屠夫”二字就此成了一个忌讳。
因此,单宝忠也悄然转移视线,将目标加以扩大,渐渐瞄准了与章钺有过节刘从诲、李重进二人,并分派人手长期跟踪打探。但李、赵都在淮南战场,刘从诲倒是赋闲在家,听说这事也只是茶余饭后与人多了些抱怨攻讦之言,倒没采取什么行动。
李重进家族是皇亲,妻子也比较低调,子女都还年幼,也没什么煽风点火的行为。然而,从军情司建立之初就负责盯着赵家府宅的刘伙长却发现了很多有趣的秘事。
其中有些是赵氏家丑,比如赵匡胤的妻子贺氏,正月时暴病而死,据盯梢的刘伙长从赵氏家奴口中得来线索禀报:贺氏暴死时,脖颈上有抓痕指印,当天就紧急入殓封棺,这事似与赵三有脱不开的关系。
然而之后,赵三很快避嫌告假跑去了许州,因为赵匡胤兼领许州忠武节度使,赵普随军从征,曾与赵普同在刘词麾下共事的另两名幕僚楚昭辅、王仁瞻也先后投入赵匡胤麾下,正在许州帅府监理节镇事务,不久听说东京谣言,赵三马上就与楚昭辅回京了。因此,这吸引了单宝忠的高度关注,加强人手紧盯赵三和楚昭辅。
这天下午,单宝忠接报:赵三请了刘从诲之子刘彦进、殿前西班都知马全义之子马修武,虎捷左厢都使赵鼎之子赵祉等几名要好的高官将门子弟在潘楼喝酒。
一群年轻人饮酒作乐瞎胡闹而己,若是以往,单宝忠没兴趣,但这次却带着几名下属亲自前往,在这群人雅间隔壁要了个房间自在饮酒。
隔壁房间有点吵闹,几名年轻人在互相炫耀着自己的亲事,以及岳家门楣,但结果自然比不过赵三,好半晌也没说到相关的话题,就在单宝忠有些不耐时,一名年轻人粗着嗓门道:“说也奇怪,赵三郎这门婚事原本不错,眼看就要向魏王府行纳吉请期之礼,可魏王是章太尉的丈人四兄,本是姻亲,却为何让我等兄弟做那等事”
“嘘”赵三竖指噤声,眯着小眼睛左右扫视一眼,板着脸训斥道:“马修武!这事也是能乱说的,事不秘则**,你们没听说过?”
“呵呵某就是问问,既然赵三郎不愿多说,咱也就把话说明白了,如今做都做了怕个鸟,某就是把话传进宫去而己,如今坊间谁人不知,我等不过是改了个说辞,有甚好遮遮掩掩的,大丈夫这般行事,恁般不痛快”马修武才十八岁,没荫补官职,但显然不屑于这种行为,当下呼地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了。
“马大郎!莫走莫走,有话好好说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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