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披轻甲的小军官拱手行礼后,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喊:“来者可是药重遇?我家节帅请你上船一叙,可敢前来?”
“哼!一个小卒也敢直呼某家名讳,好生无礼!”药重遇闻言狠狠一拍船头栏杆,勃然大怒。
“呵呵态度不重要,只要有人来喊话就是好事,说明对方心有忌惮,不敢放肆,那就有得谈了。否则,以我们的士兵,真的没把握!”章钺笑着劝道。
“落入人家伏击圈了,这样去谈恐怕不能如愿!”药重遇有些担心地说。
“我和你一起去吧!留你麾下石守仁暂时看着,有韩盛帮忙,应该不成问题。”章钺建议道,石守仁原是药重遇麾下指挥副使,现在是都虞侯。
药重遇点头同意,当即让亲兵喊话回复了,回头召集军官们,简单地说了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应对之法。便与章钺一起共带了一都亲兵,乘一艘小船靠近过去。
楚军方面倒也派了小船引导着靠向江心处的旗舰,却把小船上的随从亲兵拦住,不允许他们上船。张智兴的胆子最近见涨,立即拔刀威慑,但楚军军官不为所动。
“算了!让陈嘉带人留下,你点五个人,跟我上去长点见识!”章钺不以为意,转头招呼药重遇一起,手扶着船舷放下来的绳梯,缓缓地爬了上去。
上了甲板,就见船头楚军士兵顶盔披甲,带刀持枪,戒备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名青袍小吏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在那儿,见人上来了,立即上前躬腰见礼道:“这里风大!二位都使里面请!”
药重遇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故作叹息道:“楚地割据几十年,不想竟凋落至此,连个像样的文官都没有,竟让一小吏来迎接”
“一介小吏,何必理会,省点力气见到正主再说吧!”章钺看问题一向比较现实,对这些虚礼根本不看重。
药重遇顿时不吭声了,章钺将张智兴等五名亲兵留在外面,以防出事时可以接应,与药重遇两人一起随那小吏走向船舱。
进门便见舱室中已有文武官员十几人就坐,上首正中的条案后,一名身材高大、方脸微须的的中年将领,正脸色阴沉地盯着两人。
“斩王某部将潘叔嗣者何人?可敢报上名来?”那将领也不废话,竟直接喝问,态度傲慢无礼之极。
“某家药重遇便是!你意如何?”药重遇胆气倒是不小,竟是毫不让步。
“古人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某家愿效仿之。来人!给我拿下!”那将领正是王进逵,他咬牙切齿地喝令。
“慢!”章钺头脑转的飞快,要真这样那就麻烦了,便即出声阻止道:“敢问可是楚军指挥使王进逵?”
“大胆!汝何人?此地岂有尔等妄言之地?”王进逵勃然大怒,脸孔胀红着狠狠一拍身前条案,很装逼地拽文喝斥。
“看来你就是王进逵了我叫章钺!一个禁军副都使而已,不过好在是天子亲封的,这次来取岳州嘛!自然也是奉朝中旨意,这可不是什么妄言,而是大实话!”章钺轻笑一声,讥讽那将领自封节帅,顺带着一把揭开了遮羞布。
既然你想归顺投靠,抱大周的金大腿,那么大周适当地收取岳州作为保护费,这一点都不过份。而且,周军此来可谓是有恃无恐,北面派使入荆南,当然不可能仅仅是赏赐高保融那么一回事了,有必要的时候,调出战船及几千兵力还是可以的,同时,安州还有李洪义坐镇。
这些底牌,章钺可是很清楚,所以他没必要低人一头。而现在除了湘阴,岳州基本已拿下,木已成舟,还怕他再抢回去。
王进逵原本是静江军小卒,后来混上了指挥使,恰逢马氏连连内乱,王进逵趁机与周行逢等人兵变拥立马光惠,见其不能成事,又拥立刘言讨逆,这才混到如今拥兵数万的地位,可见是极擅长钻营的阴狠狡诈之辈。
“来人!将此狂妄之辈一并拿下!带回湘阴!将禁军所部驱逐上岸,许其扎营,收缴其武器及战船。”王进逵再也忍不住滔天怒火,霍然起身下令。
第0045章 悬未决()
“王进逵!你可知如此行事的后果?”药重遇大惊失色,出现这事情况,完全始料未及。若自己被俘,麾下士兵再被缴械,那岳州可就是得而复失,这次的任务也就失败了。尽管这种可能很小,但他还是有点患得患失。
“使君暂且息怒!请二位都使去湘阴一会,末将等十分赞同,毕竟此二人无礼在先,而且刘使君已遣人去东京上表,可如果收缴禁军兄弟的武器,则略欠考虑,请使君三思!”一名身材高大,却面相儒雅的中年楚军将领见此,便站出来打圆场道。
“周行逢!你竟然吃里扒外?”王进逵愤然作色,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色厉内茬。失巴陵,以及心腹爱将潘叔嗣的死,让王进逵如鲠在喉,想为其复仇又投鼠忌器,如此作态在所难免。
“使君此言差矣,周指挥是何等人,众位兄弟们自知,而且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这时,旁边另一名楚将也跟着站出来劝解道。
“何敬真!你竟也如此说,枉我一向信用你们,今日竟与我唱反调”王进逵愤懑难平地一脚踢翻案几,大步走出船舱。
“使君请留步”名叫何敬真的楚将,招呼了周行逢,两人一起追了出去。
舱室中在坐诸将面面相觑,也纷纷起身离席而去,剩下药重遇和章钺两人相视苦笑,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确定了。这些楚将在唱双簧戏,目的就是要他们俩去湘阴,这样他们有主场优势。
小半个时辰后,楚军所部行军司马何敬真出来找到章钺两人,客气地征询了二人的意见后,由章钺派亲兵回本部传令,禁军船队靠岸后,交出战船,暂驻白沙湾扎营。药重遇和章钺则领一都亲兵,随楚军船队返回湘阴。
太阳将将落山时,船队到达湘阴城西的沙洲码头停泊,王进逵率先下船离去,章钺和药重遇等仍由行军司马何敬真引导入城,并在湘阴城内的临时驿馆安顿下来。
当晚,楚军所部没有任何表示,接下来几天也是不闻不问,药重遇有些焦燥,便拉着章钺一起每天在城内闲逛,打听各种小道消息,也算是有所收获。
原来楚军众将仍是意见不一,刘言有意归顺大周,大概就在章钺等人领兵从唐州南下的同时,派了牙将张崇嗣赴东京,估计人早就到了,但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而王进逵则不太愿意如此,甚至扬言要夺回岳州,可事实上他也明白,如果不投大周作保护伞,只怕南唐会再打过来,是以心里很纠结,便默认了众将附和刘言投周的建议。
可现在大周竟然出兵攻取了岳州,那可是他王进逵从南唐边镐手中夺回的,而且岳州是整个湖南北境门户重地,可南窥潭州,西制朗州,同时又阻隔了东北南唐方面的鄂州,这实在让人揪心,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只是瞎嚷嚷,也并没有真出兵。
当然,王进逵如果真要一意孤行,刘言是拦不住他的,所以刘言也很纠结,不好出面接见药重遇和章钺,否则就意味着他主动把岳州交给大周,只会招来众将的反感,同时也会进一步刺激到王进逵。
于是,这样一拖再拖,转眼十来天过去,一众楚军将领仍是没有争出个结果,直到腊月十五的黄昏,客省使刘涛姗姗来迟,终于打破了僵局。
这天傍晚,楚军众将难得地在刘言的率领下,打出全副仪仗,出城到城西码头迎接,药重遇和章钺二人,自然接到了通知闻讯赶来。
刘涛虽只是从四品下的少府少监兼客省使,可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周重臣了,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朝庭对此事的看法。所以刘涛、药重遇、章钺三人入城回到驿馆,行军司马何敬真便顺势滞留在这儿,刘涛等三人自然只好相陪了。
“刘少监从东京远道而来,不知途中可曾遇上刘使君之前所派牙将张崇嗣?”双方寒暄了一会儿,何敬真便开始试探了。
“未曾!想必是路上走茬了吧!”刘涛如实回了一句,心中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便接着道:“马氏兄弟自相残杀,又兼无道虐民,竟为唐主所灭,实属不幸!诸将推举刘使君率兵驱逐南唐,可谓深明大义。投效大周之诚心,陛下闻之大悦,自是开怀接纳,可又听说有人心怀歹念,未等朝庭派使前来,便自封官职,这实属不妥,故收回岳州以为助力,以免宵小之辈再行悖逆,何司马可理解陛下的苦心么?”
“这”何敬真张了张嘴,只觉满口苦涩,讪讪笑了笑回道:“岳州之事,刘使君暂未表态,可王使君言下之意是湘阴县划归潭州节制,不知可否?”
“只怕不妥,岳州本是中下之州,仅辖五县,人口税赋出产近半在湘阴,刘某难以做主啊!”刘涛捋了捋长须,一脸为难之色,见何敬真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便想了想又安抚拉拢说:“不过本使可据实上凑,综合之前刘使君上凑所言,等朝中诸公计议已定,再派使前来如何?”
“也好!那何某这就告辞了!几位早些休息,诸位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人传话即可!只是城北几千禁军,是否可以调回巴陵,湘阴小地方,实在有点难以负担粮草所需。”何敬真一脸失望,却又提了一个要求。
这事刘涛也不好做主了,便看向了陪坐二人,药重遇有点犹豫不决,难以开口下这个决定,便转头目视章钺,意示征询。
已完全尽力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湘阴既然没拿下,那就再难收回了,相信朝中诸公也会作出明智的决定,否则就不会只派自己这么几千兵,但能不能争取到,还要看刘涛的表现了。
章钺不假思索地回道:“可以!只是战船是不是还回来呢?”
“这是当然!”何敬真爽快地答应下来。
其实双方都明白了,再开打自然不合适,只能摆到桌面上谈,但这个最终决定权,当然得由皇帝做主,接下来只能是等朝中再遣使,那时便可一锤定音。
接下来就没药重遇和章钺什么事了,由刘涛留下来,与刘言所部磋商,关于双方以后的官职,以及驻地划分,上贡给朝中的钱粮等细节问题。
趁天气还没下雪,次日一早,刘涛亲自送药重遇和章钺出城,将去白沙湾禁军大营,接收战船后便可回巴陵了。刘涛目视二人率亲兵远去,便自回城内驿馆。
看守城门的楚军都头默默旁观着这一幕,转身飞快地去了县衙,从东北角一处侧门入内,在庭院外与当值的牙兵说了一声,那牙兵进去通报了,很快又出来带那都头直接去了后堂。
“小的潘忠见过大帅!”那都头站在门口躬身见礼。
“免礼!他们走了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问了一句。
“回大帅的话!已经走了!”名叫潘忠的都头恭敬地回道。
“你叔父遭逢不幸,我也很难办,你要节哀!现在,你马上去一趟汩罗江北面的玉苛山,给我送一封信给苛山贼首陈应泰,他会知道怎么做的,明白吗?”
“小的明白!”潘忠点头应是。
一会儿,一名亲兵拿着信递给潘忠,带他出了县衙,又安排了五十名亲兵骑马与他随行,很快离开了湘阴县城。
第0046章 冬日游()
药重遇和章钺率兵回到巴陵之时,已是腊月下旬,除夕将至,可这年的冬天气候反常,竟然没有下雪。一直阴晴不定的天气,居然还彻底放晴了,只是早晚间寒霜遍地,江雾迷蒙,又潮又冷。
岳州治下各县,以及州衙的行政事务,暂时保持原有秩序。州刺史和别驾、司马正缺员中,只有从八品上的录事参军事王信中一人,领着四曹参军及小吏若干分治其事。
到年底了,若非出了这场小规模战事,州衙都没事可做,现在也只是料理几千军队的后勤补给,以及作战伤兵的事情,由小吏负责也完全能胜任其事。
药重遇对地方民政也没什么兴趣,章钺自然也不想插手干涉,听说近来有很多士兵闲着没事,撑着渔船下洞庭湖捕鱼,章钺干脆安排士兵分批放假,让他们挣点闲钱过年,但日常点卯照旧,每隔三天也出操训练。
这天正闲着没事,录事参军王信中屁颠屁颠地找来,说是本地乡绅士人在城西岳阳楼摆了一桌酒宴,请几位东京来的官人务必赏光。
官人这个词,在这时代仅指有品级的官员,而不是平民的称谓,只是到后泛滥成灾,乡下土老财,也会被尊称为官人。
药重遇欣然接受,章钺便带了韩盛、宗景澄等一大群军官,登上城西岳阳楼赴宴,观赏洞庭景色。岳阳楼本叫巴陵楼,只是离湖岸不远的城楼而已,因为受中唐李白的诗所影响,才被称为岳阳楼,此时也还不是很出名。
远看波涛万顷,水天相接处白茫茫一色,倒是很壮观,可惜是冬天,楼高风大,并没什么看头。便有人提议,干脆驾船下湖一游,再找些歌舞伎来唱曲助兴。出游怎能无美人相伴?这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一艘由中大型商船改装成的战船,可载百余人,由两百士兵驾着四艘战船护卫着很快驶入码头,王信中格外卖力,亲自带着找来的十几名歌伎先行上船了,又回到城楼,与几名乡绅一起引路,邀请众人一起上船。
船队很快驶入洞庭湖,但要去哪儿,大家都有点茫然了。有说要去君山,有说干脆入长江,有说要驶入洞庭外湖一游,外湖有好几个,外亭湖、大通湖、青草湖,还有在朗州境内的白马湖、沅水湖,只是都有点远。
大家争持不下,章钺便站起来干脆拍板,去君山!君山只是湖中一个小岛,离巴陵城边湖岸不远,可先绕岛逛一圈再登山,也还挺不错,大家就都同意了。
舱室很宽敞,十几名军官和两位文官,再加上五六名乡绅一一入席,刚到晌午,用餐时间还差点,下酒的都是些地方风味小菜,很快都上齐了,大家分案而坐,倒也不显拥挤。上层人士还是讲究分餐制,大伙儿一起搅马勺的共餐制还是胡人带入中原的,自然没有形成。
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还有那么多武人在场,自然就没那么多讲究。酒过三巡,场面话说完,歌伎们也在场中等了好半天,章钺早就等着她们开唱了,迫不及待地一声令下,乐声开始响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一名年约二十余岁的歌伎跪坐在铺团上,横抱着直颈琵琶连弹边唱,其余十来名年轻歌伎临时充当乐工,或吹凑萧笛,或弹琴筝相和。
“停停停这等雅乐本将在宫中早他娘听腻歪了,来点有意思的!”众人倒是听得如痴如醉,药重遇却喊停了。
“少小别潘郎,娇羞倚画堂。有时裁尺素,无事约残黄。鹊语临妆镜,花飞落绣床。相思不解说,明月照空房”那歌伎一脸委屈,哪知换一曲还没唱完,又有人喊停了。
“唉唷小美人怎能守空房呐?听得俺也是心酸酸的我看你还是唱个带点浑事的小曲吧”
章钺转头一看,却是一向还算老实的明金荣,几盏酒下肚,就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大呼小叫,顿时十分无语。那歌伎嗓音清亮婉转,吐字珠圆玉润,别有一番婉转柔媚的韵味,还是蛮动听的,不想这群劣货老是打断,这样还听个鬼啊!
那歌伎也是见惯这种场面的,顿时就嘴角冷笑,尖俏的下巴一扬,又开口唱道:“哈巴狗儿汪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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