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王大帅!章某治不了你贻误军机的大罪,但上凑还是可以的,等着听参吧!”章钺大为恼怒,挥鞭打马前去停驻的大军阵前,与侯章一商量,决定在城郊找一处位置略高之地另外扎营。
五万大军呐,加上粮草辎重马厩,占地足有方圆近十里,没有大营挤进城内简直是开玩笑,那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章钺当即传令,调五千士兵分头前去砍伐树木,或去城内收集木料,作为营地外围竖立的营栅。另派军官规划营区,调五千兵开挖壕沟,趁着天黑还有个巴时辰,热火热天的忙活了起来。
剩余的士兵只能列阵等着,车马队卸载辎重喂养骡马,好在薛处存派兵抬着热水出来,供人马饮用。很快,带兵挖掘壕沟的军官过来禀报,这天气还没化寒,地面表皮以下到处是冻土,挖得冰渣子四溅,震得士兵们手腕酸麻,根本挖不下去。
“用火烧!就地烧热水给我往下灌,总之,士兵们今晚要驻营,不住城内!”章钺憋着一口老气,牛脾气上来了可是不管不顾,坚决要就地扎营。
天色很快乌黑,野外朔风四起,气温急剧下降,工地上生起了一堆堆篝火照明,做活儿的士兵们倒是浑身暖洋洋的,可列阵等着的士兵真是受不了,一个个冻得手脚冰凉麻木,嘴唇乌青直打哆嗦,不敢开口乱说话,心中却暗里将王彦超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静难军三四千残兵加上朔方军都住在城内,也有部分轮值上城头驻防的,眼看着城南两三里外的工地,朔方军倒没什么感想,而静难军士兵们,大多年初都随章钺出征河湟,这时心情就复杂了,一个个挨近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看看咱们叫化子似的,人家那才叫当兵吃粮呐!甭说身上那身铁皮和手里的家伙看得人眼热,连规距那也是公平得很,只要是上战场斩了个脑袋,那一准给你记功,丝毫不打折扣”一名在城头值守的静难军队正就是年初出战有功,被提拔上来的,很是羡慕地说。
“唉可不是么!去年冬天安乐水边一战,俺可是临阵斩了个夏绥军都头,可结果是大伙儿都吃了败仗,咱这军功也没着落,可找谁领去,真他娘的想撂挑子回家看娃子去!”队副也很是无奈地附和道。
“咻那个王大帅上来了!”旁边士兵连忙提醒,两名军官赶紧没事人一样走开,各回岗位瞪大眼睛望向城外。
王彦超安乐水之败,其实败得有点冤,他本是初到关西签判永兴军府,结果上任不到半年又移镇邠州,又两三个月就上战场,对静难军军官都认不全,威信也没建立起来,指挥调度显然不是那么灵便。
外面夜色一片乌黑,城头亮着的火把反而影响了视线,王彦超走到暗处远望,不由心中惊讶,只见城南野地里亮着成片的火把,还有几堆巨的篝火照得工地一片通明。
章钺的士兵做工秩序井然,各做各的事,一片忙碌,外围营栅已经成排竖起来了,现正在搭建两三丈高的辕门框架,而另一边的工匠也把木门做好了,正等着测试安装。
那些原本列阵等着的几万兵,占地好大一片望不到头,这时居然打着火把走来走去,脚步声啪啪响成一片,比马蹄践踏动静还太。是整体一大片地来回走动,毕竟这大冷的天,人在野外站着不动是真的会冻僵。
“他娘的!这是搞夜训会操么?能把兵练到这个样子,还真是不可小觑呐!”王彦超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中也很是佩服,但他也是四朝老将了,尽管才四十多岁,可他才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营栅竖立完成,随同工程兵一起围栅竖立营帐的士兵优先住进了大营,然后是外围辎重兵搬运粮草器械进营存放,最后才是那些看热闹冻成狗的几万人,像面团拉成一条线一样缓缓开进大营,到辕门处会有负责安排的参谋军官报出各军所在营区,然后在各级军官带领下前往。
王彦超一直看着,他发现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几万人就进营了,然后营栅上防卫森严,营内营外巡逻队来回走动,明暗哨各就各位,尽管大营内还传来一阵阵士兵们洗刷用膳的各种响声,但速度可是相当快了。
“真是强兵啊!怪不得每战以少打多,速战速决,连李重进这等皇亲都不放在眼里,是有底气”王彦超喃喃说着,心情有点复杂,他已经预料到,这一战恐怕是出力不讨好,没他没什么事了。
次日中午,屯驻青刚岭北麓转运粮草的史彦超、延州彰武军牙军都指挥使董辰光接到通知前来拜见,章钺便召开军议,命董辰光回青刚岭继续转运粮草。
命史彦超、阎成望为前锋正副都指挥使,张智兴、符昭吉为正副都虞候,禁军所部与镇远军合兵一处,临时编为一万二千步骑,二十五日出兵,务必攻取橐驼口。
而主力四万精锐则随后跟进,直取盐州五原。至于朔方、静难、彰义等友军,只能等解决李光俨所部才能腾出手来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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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9章 愿攻不愿守()
橐驼口是白于山西北丘陵地带一道谷口,位处灵、盐边境的白马川支流东川河谷对面,而这条东川支流河宽两丈,春冬季节正逢枯水期,河面还结着一层薄冰尚未融化。
过了这道谷口路途平坦,行军非常便利,所以李光俨部两万兵在谷口以东背风的山谷中驻营,并用牛皮绳和大木在河上架起了一座简易的栈桥,派族弟李光信率五千兵在河谷西岸立寨驻守,打算等近日夏州方面押来牛羊和粮草补给便再次进兵。
不想粮草还没到盐州,河湟周军已集结于温池,李光俨于二十八日中午才得到消息,下午申时,周军前锋一万二千步骑就到了二十里外,李光俨紧急增调三千骑过河,命李光信汇合本部,一共五千骑到西岸五里外一处宽阔的山谷中拦截。
李光信率兵刚到山谷一处缓坡上列阵,周军前锋马队三千骑刚好也进了谷地,当即相距三里列阵准备迎战,却似乎没有主动进攻的意图。
李光信仔细观察,这支周军马队装备精良,所有士兵都披着乌黑的铁甲,背上都倒插着六支精铁短枪,一看就知道是会州兵。李光信听折逋葛支说过,这种短枪三十步以内轻松破甲,周军称之为“透甲锥”。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李光信决定先出一个营试试。
“看!夏绥军在调动!”镇远军马军一团副团主义谦看到远处夏绥军有动静,跃跃欲试地打算作出应对,但阎成望却没开口。
自河湟战后,宣崇文、宗景澄、薛文谦、郝天鹰、明金鹏、李多福等颇为骁勇的老资历军官相继调走,镇远军现在的主将就是权道谨,而资历稍次一点的阎成望则负责马军的日常训练,年初战后扩充了一个马军团,以梁知义、党从宽为正副团主,而斥候营冯建节调任团主,副团主仍是党金福。
“一个营而已,你有兴趣便迎战吧!”好一会儿,夏绥军都打马离队了,阎成望才微笑着说,他是打算给义谦一个机会。
这个义谦最初是和陈嘉一起在唐州投军,同在章钺麾下为牙兵,而陈嘉现在都做到军都使了,义谦还是个团主,这个级别虽说也等同于军都使,但若没什么过硬的本事没打过硬仗,以后扩军也很难扶正。军中也要论资排辈,但更加看重军官治兵和作战能力。
“好嘞!”义谦闻言大喜,打马出列招呼,同时阎成望也派亲兵传令,镇远军一团一营的士兵们随着本营指挥使驱马离队,随着副团主义谦打马加速。
夏绥军一个营是从缓坡上冲下,借着地利优势一下就将马速提了起来,如一阵旋风般纵马狂奔,马上的党项士兵们身披轻甲,一手持小方盾,一手高举着夏绥军自行打造的弯刀,还有些甚至来自辽军、北汉,有些参差不齐。
同时,义谦也纵马飞奔迎战,但马速一时没提升起来,眼看敌骑冲近到三百步,便大喝一声传令“预备!”,随之放下马缰,改由双腿控马,伸手从绑套在身上铁甲外的多功能挂件背心腰部,摘下已装填的角弓弩,探马飞奔的同时迅速上弦,转头扫视左右,身后两侧的士兵也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
两方同时接近,跨过百步的距离只是一瞬间,马蹄轰鸣声中,大吼传令没什么用,更多时候需要默契。等上弦完毕,距离只剩一百四五十步,义谦端起弩机瞄准前方,随意寻找到一个目标便扣下悬刀,对面一骑应声而翻倒,身后的士兵们立即明白,跟着一齐举弩射击。
啉啉啉的破空声响中箭如飞蝗般扑去,夏绥军马队中人喊马嘶,上百名士兵中箭落马,梯队一阵大乱。待冲到百步,距离更近意味着射击精度的提高,又遭受一轮更沉重的打击,五百骑几乎折损一半。
两方马队对冲时刻不停,几息间就接近到百步,趁着周军士兵重新挂上弩机,摘下盾牌防御的时候,夏绥军党项马队开始张弓射箭还击,但百步之外角弓的准头并不怎么样,而周军铁甲非精良,中箭者十之一二,入肉不深情况下,忍忍也就过去了,真正倒霉受到致命伤害的不过十来骑。
弓箭上弦快,所以射速也比弩快很多,到五十步夏绥军射出二轮箭雨,但很快就遭到尝到了周军呼呼呼投掷过来的透甲锥,连人带马串成糖葫芦的滋味。
投掷透甲锥时会借着战马的冲力,速度比弓箭更便捷更快,两轮之后,五百夏绥马队只剩稀疏的一小半,幸存的士兵眼见同伴不停地惨嚎着落马,心惊肉跳下发出恐惧的吆喝嘶吼。但战马跑起来,近距离马队根本无法调头,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片横伸过来的斩马刀。
在周军马队趁着战马冲势拖刀之下,仅一个对冲,夏绥军便被击溃队形,但周军冲过去很快调头,二次收割之后,地上只剩下一片翻滚哀嚎的人马,在血泊中徒劳地挣扎。
“嗬嗬嗬”周军马队发出胜利的欢呼,再次兜转回来,在战场寻找未死透的夏绥军残兵一一补刀。
见惯了无数次的马队训练时射杀、辟斩草人,加上近十年的战阵经验,对于这个结果,阎成望毫不意外,此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带微笑,视若无睹。见义谦率兵打马归队,阎成望笑着远远朝他打了个双手环抱的动作手势,然后又竖起了两根手指。
这是以两营马队分从左右迂回包抄的暗语,义谦当然明白,笑着点点头,带着一营绕去阵列之后,找来六营指挥使简单传令,当下两个营悄然向来路退走。
而三四里外的缓坡上,驻马观望、引兵待发的李光信脸色就很难看了,按这小队作战来看,自己的兵力虽比周军多两千骑,但绝难占到便宜。
若打吧,可能损失惨重后大败而回。可不打吧,周军会直接开到河岸边攻打军寨,一意防守的话那太被动了。与大多数入侵中原的游牧民族一样,党项羌人虽在李唐时代从关中人那里学到些一知半解的农耕技术,但本心并不愿归化,作战也只知道骑马进攻冲锋,根本不擅长防守,所以,李光信内心本能地不愿意退守军寨。
周军小胜一场退了回去,仍是在狭长的谷中平地那头列阵对恃,等了约莫一刻时,周军似是失去耐心,不断地派士兵出来辱骂挑衅,但同是马军,就是不主动冲阵。
李光信内心深处也隐隐意识到,若全军冲下去会不会被周军马队绕道截断归路的问题,可他又不愿往这方面想,被周军士兵骂得怒火中烧下,率四千多骑分从左右冲了下去,试图以高速冲锋让周军无从举弩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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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0章 豆腐渣工程()
夏绥军马队从缓坡上冲下,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阎成望手提斩马刀向前一挥,传令兵随之吹响号角,镇远军剩下的两个马团也分为左右迎战。
两军马队在狭长的山谷内疾奔,轰鸣的马蹄声震得山谷内一阵阵回响,镇远军不但装备精良,而且清一色配备的河曲良驹,短距离冲锋爆发出的速度惊人,一点儿都不比夏绥军战马慢,更兼后面主力就快赶上来了,阎成望可是有恃无恐。
双方很快接近,虽然两军马速都提到极致,但之前一幕仍继续重演,一百五六十步到七八十步的两轮劲弩打击,让夏绥军损失近千骑,再加最后一轮透甲锥,彻底打掉了夏绥军的锋芒锐气。
随之展冲锋肉博,镇远军面对两倍之敌仍锐不可挡,丝毫不落下风,那长长的斩马刀让夏绥军吃尽苦头,想要反击却多半够不着。虽是首轮冲锋仍有兵力优势,但也就是僵持了那么一会儿还是被镇远军冲杀穿透,随之两军各自调头整队。
李光信终于确定,镇远军马军士兵战力比己方强,还有着巨大的装备差距,这可不是兵力优势就能弥补的,当下心生退意,决定再冲一次便撤走。
二次冲锋时,双方的距离近得多,镇远军士兵来不及持弩填装上弦,便摘下角弓射出两轮箭雨,很快就又高举透甲锥,而夏绥军已经见识到透甲锥的威力,嘶声怒吼着举盾,但近距离下这种牛皮木盾如同纸糊的一般,还是有不少士兵纷纷落马。
李光信被左右亲兵簇拥保护着,这波打击之下去了一半,眼前光线一亮,视野随之开阔,一抬头忽然就发现,之前自己驻马列阵的缓坡上竟出现了成排的周军马队,顿时心中一阵发寒。
很快再次接阵,李光信看到了身披山纹铠的周军主将,却没有再亲自上前拼杀,悄然带偏马头方向从边上逃离,但他实际不是冲透敌阵,而是被周军马队分割了。逃出接敌的战场身后仅剩下数百骑,还不及喘口气,对面缓坡上两支周军马队疾奔而下,李光信大吼一声,拍马舞刀拼命迎了上去。
“呛”的一声巨响,李光信挥刀格开当先一骑周军的辟斩,手腕震得一阵酸麻,但后面一排马队紧跟而上,李光信奋不顾身,长柄朴刀舞得如车轮一般,仍只有防守之力。身后士兵所用弯刀非常吃亏,声声惨叫中人数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终于破阵而出,打马飞奔上前方百步的缓坡,李光信发现身后仅二三十骑跟了上来,并一边没命地逃离,一边转身弯弓放箭,阻击周军尾追。
李光信不敢停留,一路逃回河边军寨,此时李光俨已过河来紧急布防,正在寨墙上观望,见周军数百骑随之追上来,纵马在军寨前百十步外来回游戈,试图找到薄弱点继续进攻。
李光俨见李光信五千骑兵败,仅以自身逃回,浑身是血的狼狈不堪,但在辕门后下马时动作仍是敏捷有力,似乎并没受什么伤,不由勃然大怒,见李光信上来迎头就是一鞭子,阴沉着瘦削的长脸怒斥道:“蠢…货!某让你去阻截周军,给军寨布防赢得时间,可你竟然将五千骑都丢下了,你还有脸回来?”
“周军前锋还有九千步骑在二十里外,这支先到的是三千骑会州兵,某便想趁机歼灭”李光信躬腰低头行礼,不得不解释。
“既如此,紧守这座军寨三天,你能做到吗?”李光俨手按刀柄,脸色严厉地喝问。事实上别说三天,若周军主力一到,能守一天就不错了。
“愿拼力死战”失去五千骑,现在军寨内只有三千步卒,李光信也不知能守多久,可不敢把话说满了。
“能守便守!万不得已你可以自己悄悄地先走”李光信低头看着脚下染血的牛皮靴,忽听族兄小声说了一句,正惊讶间,就见李光俨已转身走开,大步下了寨墙,骑上战马带着三百亲兵从军寨东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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