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尉且留步!官家召你觐见!”内侍小跑上前拱手道。
章钺放开偎在身边的宋瑶珠,歉意地笑笑,躬身钻出马车,见年轻内侍有些面熟,便笑着问:“你们怎么在这等着,去过我家了吗?”
“正是!先是去了宣徽院,再到太尉府上,倒是顺路的。”内侍倒是机灵,笑着开解道。
“行!前面引路吧!”章钺让杨玄礼带几名随从跟着,骑马跟着内侍一路到宣德门,转而下马步行,不想入宫到了金祥殿,内侍仍是脚步不停,也不知皇帝在哪儿召见。
“在今年新扩建的广政殿,那儿原叫永福殿,官家嫌那边狭小不成体统,如今建成可是宽广富丽堂皇。”内侍似乎明白章钺的疑问,便解释道。
但章钺可是很少入宫,到得最多的便是金祥殿,其余大朝才启用的崇元殿、后面皇后常住的滋德殿、皇帝起居的便殿万岁殿、永福殿、延和殿等都是外臣禁地,章钺从没去过。
绕过了几座宫殿,沿途皆是绿柳掩映着高耸的朱红宫墙,人走在高大的廊道间显得十分渺小,七弯八绕转出来,眼见视野开阔,铺地汉白玉石砖地面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台基下,广政殿规模明显地比金祥殿要小一些,但格局和气派丝毫不输,因为新落成不久,更显巍峨恢弘。
沿漫长的石阶转折而上直达偏殿,到了里侧一间殿室门前,内侍高声通传了一声,转而躬身示意请章钺自行进去。章钺整理一下袍服仪表,缓步走进便见室内摆设装饰很少,居然是空荡荡的,里侧正中木架张挂着一副巨大地图,郭荣正站在地图下背对着外面。
“臣章钺拜见陛下!”章钺老远就躬身施礼道。
“免礼!你过来看看!”郭荣转身招了招手,微着道:“这是近来枢密院重新绘制的一副万里疆域图,添加了河湟、松潘各地,果然就见广大了许多,以前那边可是一片空白。”
“恭喜陛下!有了这副地图,天下形势一览无余,唯独北面辽国地域,似乎还不够详尽,幽云十六州也画得”章钺不知该怎么说,其实这地图画得很抽象,没有比例尺,与实际情况肯定有很大差别。
“怎么?这可是杰作,元贞似乎不太看得上啊,莫非技高一筹?”郭荣笑道。
“若陛下有命,枢密提供档案资料,臣愿以此为基础另绘一副。”章钺自信满满,大为同情,皇帝所用地图竟然这样,根本看不出实际州县大小,真是寒酸了。
“哦?不想元贞还真有这个本事!”郭荣大为惊讶,这时代能绘地图的一般都是画师,少数文官也会,但作品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一想就明悟,作为高级武将能绘地图实属正常,郭荣便又笑道:“朕已经决定,十月再次南征,务求一举建功,择日便诏令禁军集结,届时由元贞点选精锐,组建行营从征淮南。”
“臣谨受命!”章钺心中一惊,看来是避不过去了,以高位从征顶多做个参谋,拾遗补缺,但这样也好,至少有点事做。(。)
第0420章 无从解释()
宣徽院日常事务有下面的都勾押官处理,重要的公文才会递到他这里署名用印签发,若宫内和朝中没什么盛大降重的典礼,或者郊祭大朝,根本就没事可处理的,早朝时也无需上凑什么,所以章钺虽每天早朝多半只是旁听。
这天早朝时,郭荣特地下诏:命枢密院掌管各地军机图册的直学士边归谠提供资料,并派员协助章钺重绘疆域图,以及军用地图。
章钺领旨,下朝后便随魏仁浦到枢密院,让他调出各地州县节镇地图和实际的文字记载,又让外面值守的禁军士兵将李多寿找来,当天就开始着手整理资料和材料,重新记录数据,绘图工具主要用炭笔,木工用的墨斗、圆规等,而不是完全用毛笔。
之前枢密院的官吏绘过地图,数据偏差不是很大,主要是方法不对,画工不行,章钺带着一班人花了两天时间才校对完毕,然后就开始动手。
关紧了门却开着窗的大房间内,一卷长七尺、宽五尺的白绢像花崩子一样固定在木架上,平面微微倾斜着,章钺先是让李多寿算好经纬线排定尺寸,以木工所用尺子在四周边框处量好再定点,完成后再用墨斗弹线,这个线条笔直而标准,就是有些黑点要用醋一点点清除掉。
所谓的经纬线,这时代精通地理的官员们也没这个概念,更不按比例尺,就是一面饼,不过章钺是心里有数,以四千五百万分之一的比例,永兴军府也就是西安,坐标是东经度~度和北纬33。42度~34。45度之间。
再加上几个大城市的坐标记忆,经纬线框架基本就出来了,然后是按比例尺,并参考他自己的西北地图在框架内填充。但这些线条非常细致而复杂,章钺先是以经纬线比例一点点测量勾勒出黄河、长江,再把几个他记得的大城市与这时代地名对照定点,这就花了几天时间,还只是一个粗坯。
枢密院的官吏们在旁按重新校对的数据报数,章钺是站在地图支架前,手拿炭笔一笔笔描绘,李多寿在旁帮忙,炭笔终究还是不大好用,线条很容易模糊,画好后再用鹅毛笔醮上红、黑、黄、蓝四种颜料重画一次,效率别提有多么慢了。
傍晚官衙下值,魏仁浦和王朴、边归谠三人过来了,见确实与一般画工所用手法迥然不同,反倒有点像木匠打制器具部件时弹线一样,不免觉得新奇,非常佩服。
“听他们说章太尉这副新的疆域图,可以按图算出各地之间的距离?”魏仁浦见地图才完成黄河以北到长城阴山地区,似乎正在勾画辽国地图,目前都只有山川河流州县,没标出节镇,确实比原来的清晰多了。
“你们可以试试,这是比例尺公式!”章钺准备收工回家,正在脱下弄得满是墨水的外袍,小吏适时端上一铜盆清水给他净手。
“咱们也不算别的,就试试永兴军到太原有多远?”魏仁浦饶有兴趣,拿起小尺开始测量。
“不是这样的,你若算直线距离可以一尺丈到太原终点,但若算实际距离,你得顺官道一地一地往前量,这样数据差别不大,毕竟地方上有很多是弯路。”章钺见魏仁浦堂堂枢密,听小吏们汇报过,但显然还没弄懂这些,不禁哑然失笑。
“哦在理!直线距离并不等于实际距离!若隔着山岭要绕过去呢?或者翻越山路,这还不是偏差几十里?”王朴反应很快,马上就明白了。
“文伯相公请看!山岭有两种,这种是山尖内有虚线的,表示要绕路。这种能直接通过,但估计与实际有所出入,所以山尖内没有虚线,若有官道相通的,会再以黄线勾勒出来。”因为是大地图,山岭是没有等高线的,以后的地方州县节镇图,章钺打算标出等高线。
“这是山河湖泊森林等标志,都注明了的,诸位不妨看看!”章钺见天色有些晚了,反正几人每天都会过来看,便先告辞回家,要把所有地图都重绘出来,没十天半月无法完工。若有时间,章钺打算把沙盘都做出来,给皇帝郭荣一个大大的惊喜。
出了右掖门,杨玄礼赶着马车正等在路边,章钺钻进马车却见里面居然已坐了一人,正是符彦琳,不由一楞,随即笑道:“尊翁在此等着,可是有事吩咐?”
“这儿不方便说话,且赶车走着,找家酒肆小酌几杯!”符彦琳微笑着,掀开帘子朝车窗外喊了一声,章钺才发出后面还有一辆车,是符家老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御街转道缓缓向南,路上行人很多,更有大量从皇城下值回家的官员,到了州桥都亭驿附近一家中等酒楼,章钺让掌柜在二楼靠墙开了个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一壶酒便罢。
到了雅间坐定,茶水糕点先上来了,符彦琳便笑着问道:“听说贤婿与赵家大郎不和?”
章钺闻言讶然,心思一转顿时记起,李多寿之前自作主张,就赵匡胤为其三弟向符家提亲提醒过符彦琳,回泾州后向章钺汇报过,但这事还真不好说。是赵匡胤与自己暗中较劲,先是拉拢了慕容延钊,又借李重进、韩令坤之手打压李处耘等人。当然,章钺也一直提防着赵匡胤,对他的拉拢示好完全无视。
“谈不上不和,没怎么直接结怨,但也不算友好,赵氏幽州大族出身,有自己的门望根基,想与魏王府联姻提高地位这很正常,魏王府都已经接受这门婚事,小婿还有什么好说得。”章钺直接了当地说。
“赵家去年本打算与殿前司铁骑左厢军都使尹廷勋结姻亲之好,不知道怎么又改变了主意,竟派了人去大名府提亲,四兄已经同意,最近赵家又准备叙问名之礼。适逢吾之前去信一封,四兄心下疑惑,这次便回信询问。”符彦琳显然也没想明白,章钺为何对这门婚事不看好,反以为他与赵匡胤不和,故从中作梗。
“若信得过小婿,尊翁便回信,让魏王府找个理由尽量拖一拖!”章钺也不好解释为什么,难道说过几年赵匡胤就要陈桥兵变了?
这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相信,但从赵匡胤在殿前司的举动,对禁军大将拉拢就可看出,他确实有这个倾向。不然都做到殿前司都指挥使,又遥领节镇、检校太保,还要以联姻的方式提高名望做什么。
换了别人这时候都开始低调行事,恨不得甩去声名累赘,以免功劳太大被投闲置散,他倒反其道而行,四处联姻,以其妹嫁高怀德,与韩令坤交好,欲结好韩通、李处耘被推脱,却拉拢了慕容延钊,据说与向训的关系也不错,与赵鼎、赵晁是故交,顺势将手伸进了侍卫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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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1章 点选禁军()
章钺乘马车回到家,妻子符金琼迎出来,不免又说起这件事,顿时心中烦恼,暗怪李多寿多事,现在符家问起都不好回答,弄得缠夹不清,自己反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符金琼对章钺的事知道得不多,浑然未觉,笑着说道:“据说皇帝有意在先皇后丧期已满,便纳四伯父家二妹进宫,以皇后之礼迎为正妻续弦,到时夫君地位也就稳固,没有闲置之忧。”
“魏王府与我何干,岂需要这种裙带关系稳固地位?我便是闲住在京,何人敢于小看?”章钺语带不悦,话说出口有些后悔了,果然符金琼听得一楞,瞪大眼睛目视章钺,满是委屈不解之色。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管好咱们家自己的事吧!”章钺连忙安慰,免得她想多了。这事越解释越麻烦,凭心说,章钺能有今天的地位,确实与魏王符彦卿没什么关系。当年太原忻口之战,符彦卿反而不希望他立功太多,以名树大招风。
“魏王府果真就与我们家无关么?”符金琼面带冷笑,心里很不高兴,当年她每次进宫,先皇后赏赐有加,其实帮了很多,但这时她也不好提及。
“都说了不要再多事,你还待怎的?李多寿是好心提醒,魏王府听信便罢,不相信还能怎样?二妹进宫做皇后,我一个外地节帅可不敢高攀。”
章钺说的是实话,他收复河湟的功劳已经很大了,再攀皇亲反而不妥。但这些话在符金琼听来就变了味,心中很是气苦,闷声不响地拂袖而去,回了卧房再也不出来。
章钺郁闷不已,迈步出了后堂在庭院里转悠,八月间黄昏天气还有些闷热,西厢院那边传来小孩的哭声,便顺着走廊转过去,见秋香和一名仆妇在院子里给儿子章晗洗澡,小家伙坐在澡盆里玩水正欢,不愿意穿衣服。
见章钺过来了,仆妇连忙抱起小孩,秋香手拿布毛巾道了个万福。小家伙浑身湿漉漉的大哭,忽见外面进来一人,马上就住嘴了,咿咿呀呀的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
“给他穿上衣服哄着,喂饱早些睡了,免得夜里醒来啼哭不止!”章钺吩咐了一句,懒得理会,孩子太小了只知道吃喝睡,思维跳跃性极大,话也不会说,他没这耐心逗弄小孩。
“哟!怎么过来了!还没用膳吧?”程雅婵听到说话声出来,眼里带着喜色。
“你没准备?”家里六个女人都是分开各有小院,章钺会每个那里住上几晚,但若白天回家都是在后宅主院。
程雅婵笑着斜睨了章钺一眼,伸手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又没轮到,你过来她会生气的,不会是吵了吧?”
“没啊!能有什么吵的?”章钺忽然发现,在外地时间长了,与家里几个女人们都没什么话题,多半就是说说孩子的事,以及家里收支帐等,反倒是近来宋瑶珠帮他做着事,与她在一起较多。
程雅婵心中犹豫着,她也想留下章钺,但还是开口道:“带着孩子吵人得很,要不你还是去杨姐姐那里吧,明晚是该到她那边,她家萱儿可乖了,不哭不闹的又爱笑,很是讨人喜欢!”
章钺本想在这边住下,但也不想给她招嫌,可她这么一谦让就马上走也不太好,便进堂屋房间看了看,见墙上还挂着一具琵琶,上前取下,外面包裹的布套上竟积了一些灰尘。
“很久没再弹了吧?还能会么?”章钺打开拿起琵琶,弦是特意放松的,可见很久没用过。
“怎么不会,熟练了就是自己的,怎么也不会忘了!”程雅婵微笑道。
“好!等有空我们家几个一起学习,都能组一支乐队了!”章钺想着好笑,程雅婵一听,白了他一眼,不禁也笑了起来。
接下来半个月,章钺每天早出晚归,将枢密院的地图全部重绘完成,进宫呈献上去,郭荣看了大为惊喜,当即就让内侍将地图全部换过,询问了许多有关南征应注意的细节问题,留章钺在宫里用午膳,以示尊荣,回去时又赏了锦袍靴帽玉带一套。
九月初一朔日大朝,郭荣御驾崇元殿,仪卫如云,宫禁森严,隆重地接受百官朝贺,并当庭下诏:拟于十月南征,命禁军提前准备,三日后集结于西教场,以禁军都点校章钺会同殿前司、侍卫司诸将点选精锐。
禁军都点校虽是差遣官,但有执掌帅印,有临时人事任命权,不过却不开府,没有属吏,也没有仪仗队,要把事情顺利进行下去,必须得到殿前司、侍卫司的协同。不过怎么选兵,章钺已有腹案,他有的是办法。
九月初三凌晨,章钺是半夜就起来了,在自家西面练武场勤练刀枪骑射等武艺,尤其是大枪,现在换成了整支精钢打造,乌幽幽的浑然一体,早前的复合杆玄鹿枪用的时间长了,杆子越来越软不合用了。
练武费时,匆匆用过早膳,由妻子送出家门,章钺骑着马,带上李多寿、杨玄礼出门,到相国寺桥带上封乾厚、沈金刚等三百骑从,打着灯笼一路到靠近梁门的西教场。
时辰还早,校场上是空荡荡的,不过检阅台上已高挂了灯笼,有禁军士兵值守,北面的大营里也是灯火通明,士兵们起来洗漱集合出营是需要时间的,不像自己带出来的西北破锋突骑,两刻时就能完成这些步骤。
章钺在校阅台后一排常值公房前下马,一名当值军官闻声迎了出来见礼,但级别不高。只说着恭迎的话,也没自报姓名,禁军中是这个习惯,章钺皱了皱眉,板着脸问道:“叫甚名字?报上番号!”
“末将董彭祖,隶属殿前司控鹤右厢都指挥使孙延进帐下亲卫指挥使!”小军官闻言心中一喜,上官问姓名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你部今天当值大营是吧!派人去营地传令,让各军迅速出来列队,时辰不等人。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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