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平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一营撤不下来了,只得下令让二营五个方队迅速向中间聚拢,以枪盾为外层准备迎战。刚做好这些,便听一阵马蹄声密如骤雨,数百蕃骑卷起阵阵沙尘从北墙转角处狂奔而来。
“定!”韩志平大喝一声,心中有点发慌,会宁之战时他没在前阵,以步制骑他只见识过,没什么实际经验,虽在教导营学习过,但那都是理论性的东西。
而且现在是轻装而来,没准备拒马大枪,前排士兵的盾牌也不够高,枪盾拒马阵是有模有样,但能不能扛住马军冲击,韩志平心里很没底,已经在考虑着把一营召回来。
数百蕃骑眨眼间就如一支利箭般直撞而来,前排传来阵阵闷响,几名士兵一下被撞得惨叫着倒飞起来,这种情况眼见是活不了。不过敌军马队前排数骑撞上密集的枪头也跟着人立而起,随之翻倒在地,势头也为之一挫。
蕃骑马队一波次未能突破,十来骑翻倒,还有十多骑堵在了原地,但二波次紧跟而来,一下将一波次十多骑自己人撞翻,隔山打牛一般去势不减,继续撞向前方步阵。但二波次又被扛住了,战马无法前冲,又无空隙转进,被地上翻滚的同伴带倒。
马蹄冲撞践踏,杂乱的喧嚣声一片,满地都是残肢断臂渗出浓浓鲜血,但更多是蕃兵落地的士兵和战马。而步阵二营前排都是被撞得倒退,或直接被撞飞。缺了一个大口子,但还有二排三排仍是岿然不动。
“以步制骑,有进无退!杀!”韩志平心头卟卟地跳,只觉喉咙发干,嘶哑着嗓子大吼,那马队就在前排几十步外,似乎一瞬间就要撞到面前,只有大吼才能释放心中的恐惧,但他是主将,丝毫不能露怯。
同等兵力的步军应对马军,处在极大的劣势,前排一下就被冲撞出一个大大的弧形凹陷,但蕃骑马队后续跟进被前面翻倒的同伴所影响,二波次冲撞速度就慢了一点,再冲撞上去仍被堵截住。
“不好!一营向后转,策应二营!”就在蕃骑马队冲过寨墙转角的同时,一营两名指挥使也发现了,他们可不认为二营能扛得住,立即传令,并带两队弓箭手先冲过来,就近放箭射击,这给蕃骑后续马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还没爬上梯子的一营士兵分成了很多小队,闻令在都头、队正的带领下调头返身杀回,就这么快步小跑着杀向蕃骑马队。场面看起来乱纷纷的简直不忍直视,但所有小队前进方向一致,也没人故意落后逃跑,居然一下就形成了潮水般的反攻之势。
蕃骑马队只有三百骑,眼看三四波冲击就能破开步阵,但这时前头马队突击有点乏力,不停有士兵连人带马翻倒,造成了不小的障碍,后续跟进却是越来越慢。
周军小队从寨墙下疯狂怒吼着扑上来,队形渐渐跑乱了也不管不顾,士兵们都疯了一般持枪追着马队一阵阵乱捅。而蕃骑欲反击,却发现弯刀够不着,想要冲撞却又没空地,马速完全提不起来。一大群马队猬集成一团,反成了活靶子。
步阵前三排已经告破,韩志平孤注一掷,带着亲兵手持大盾,后排士兵架着长枪顶了上去,中间这块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线,再经受一波冲击就得溃散。两头士兵都还在,但一时半会儿根本填补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响,剩下约半数蕃骑竟然调头向北面而去。可他们连番冲杀未能突破,马速已减缓了很多,只不是在打马小跑加快。
二营步阵的士兵还没缓过神,一营士兵是从侧面冲过来,有点收不住脚的样了,居然追着马队掩杀了上百步才追之不及,眼巴巴地望着百多蕃骑远去。有几名骑探马跟去察看,惊喜地发现,那队蕃骑居然没再进镇子,调头向南跑了。
战斗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一团差点惨败,韩志平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光一般,拄着只剩半截的枪杆摇摇摇欲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副团主!还打么?”张智兴脸色苍白,大腿上鲜血直流,在一名亲兵的搀扶下过来问。
“打他娘的!披铁甲的抓着全砍了!”韩志平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他抬眼一扫,估计刚才马队冲杀,给己方造成了两三百人的伤亡,这战报传回去绝对沦为笑柄。(。)
第0348章 隐忧大患()
十八日下午,章钺与侯章率主力抵达白山戍,随之派兵在军堡以西的开阔地带挖掘壕沟,准备搭建一座坚固的大营。这儿倒不担心有敌军偷袭,主要是为后勤粮草屯集考虑。
乌兰西河堡到白山戍一百八十里,途中每隔三四十里便需建立一座营寨作为驿传兵站,留驻少许兵力。粮草转运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从灵州到乌兰由五团权道谨亲自负责,梁鬼苯则从乌兰转运到白山戍。
到了白山戍就真正进入凉州境内,而折逋嘉施总兵力有多少,还没搞清楚。从去年冬天的一些战报,加上凉州民情,蕃民人口数据来估算,章钺得出结论,这一仗不那么好打。
无论是吐蕃仆从奴部之后的六谷部沈念般,还是嗢末叛军之后的折逋嘉施,独立意识都很强。当年归义军张议潮拿下凉州,也并未取得实际的统治。而唐末镇军之后的王廷翰、周建章等人,因为汉人口太少,形不成强有力话语权。
想起来章钺就有点怄气,这次出征是以彰义军为主力,然而却被授为讨捕副使,侯章临时率领朔方军反为正使。李师问等人是客军,打完是要归镇的,扎营这种繁琐的吃力活自然轮不到他们,一路行军扎营,章钺都派给了宣崇文。
宣崇文从军也有几年了,但行军作战经验不多,满腹理论知识倒正好实践一下,便率镇远军三个步团、一个马团负责动手,并让随军工匠测量。让保定军姚克定、马耽二人率兵外出砍伐木料运回,并加以协助。
章钺与侯章两人打马转一圈,观察了地形,指明了大概地方便进戍堡内的军衙用茶,斥候营指挥副使冯建节人在一旁相陪。
“冯建节!你明天一早随沈金刚、杜悉密绕过和戍军城下姑藏南山,设法劝说沈念般集结兵力为内应。另外,那两只雕你们都学会驯养了吗?”章钺看着桌案上的地图问道。
“回大帅!雌雕玄灵倒挺温驯,雄雕玄心非常桀骜,暂时还只有杜悉密能使唤。可我若南下,带多少人为宜?”冯建节也才二十来岁,中等身材偏瘦,但却身姿矫健,黝黑的脸膛,额下两道剑眉颇有英武之气。
“你带百来随从就可以了,沈念般若无心归顺,说多也是无益。”候章在旁捧着一盏热茶笑道。
“正是!沈念般去年惨败,恐怕有些顾虑,明早你走时来我这取封书信带上。”章钺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笑意,书信有一封是沈雪莲的,有这个关系在,沈念般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正说着,节度掌书记李多寿出现在正堂门口,立正敬礼道:“禀报二位大帅!一团韩志平部成功夺取了安国镇,有军报呈上!”
“进来吧!”这是意料中事,章钺招了招手说。
李多寿大步而入,从怀里取出军报递上前,章钺接过来飞快看完,脸色变得有点怪怪的,半晌抬起头道:“宣崇文看了吗?有什么话说?”
“有!判轻忽大意,致一二营损兵过半,功过不足相抵,罚降散官为翊麾都尉,仍率一团驻安国镇休整。”李多寿语言简捷地回道。
这里一二营是日常军报或对外代号,正式蕃号则为一团二营,也就是一二营。但蕃号是机密大事,显示了军队性质和兵种,只在内部使用。镇远军上到节帅,下到士兵都是懂的。
“不是打下来了嘛?怎么就罚呢?”侯章大惑不解,从章钺手里接过军报来看了看,大为称赞道:“这是大功啊!以步军一指挥破马军三百,就是禁军也很难做到了!”
“话虽如此,本来他们可以探明安国镇内守军兵种情况再进攻,但他们没有,这就是冒然行事了!”章钺不以为然地说。
侯章楞了楞,竟发现无方反驳,不禁哑然失笑道:“元贞呐!你对下属太苛刻了,这可不是御下之道啊!”
“治军当严明律纪,用兵当审时度势,将将当赏罚分明,何来苛刻一说?侯大帅是老行伍,怎么反而不认同呢?”
“呵呵这是字面上的东西,实际带兵可没这么简单,你要考虑到人心呐!”侯章是以自己的见识经历来看待,这年头的骄兵悍将往往拉帮结伙以壮声势,作战前得用钱财喂饱了哄着打仗,否则别说你是节帅,皇帝都敢拉下马。
虽然这些天来行军路上,镇远军五千多官兵表现得有点特立独行,与其他诸军格格不入,无论是军礼,还是行军步伐,显得僵硬铿锵,一举一动像木偶人一般。侯章总觉得怪怪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精兵,行进速度快,办事效率高,远非诸军可比。
章钺笑笑不作回答,他可没兴趣在军中分出山头,搞什么平衡,根本没那个必要。只要自己麾下军队中盛行着一种正能量的积极思想,也就可以了。
随后,章钺让冯建节取来缴获清单看了看,有战马五百匹,粗制滥造的环琐甲五百副,皮甲一千多副,弯刀及长短枪和弓箭等两千多套,小麦、粟米、青稞一千多石,战马食用的豆料、麸皮等五六百石,草料数百担,这可以解决两千兵个多月的供需了。
“斥候必须随军,让保定军出一个营换防,不太恭顺的留下!”章钺看完将清单交给李多寿,又拿起俘虏名册,吩咐他将俘虏的军官带上来,并让冯建节去换防归队。
俘虏的蕃兵小千户长名叫折逋都逶,千户僚佐叫折逋奇,两人很快被亲兵五大绑着带上堂,看向章钺和侯章的眼神躲闪,口里喋喋不休地嘀咕着什么。
“哪个叫折逋都逶?”章钺坐在案几后拿着名册,审视着眼前一老一壮两人。
“某便是!”头梳细发辫的饼脸矮壮汉子抬头看了章钺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显得有点心中不安。
“那你叫折逋奇了?愿降吗?”章钺却没理会那小千户长,看向了旁边四五十岁,披散的头发有些白的小千户僚佐。僚佐可不是幕僚,按吐蕃遗留下来的官制是一个官职名,有自己的部族属从,是小千户的副职,战时随小千户出征。
“如今兵败不敢不降,可家属都在嘉麟州”老家伙眨巴着昏黄的老眼,有些忐忑不安。
“哈!这么说你们是折逋氏嫡族了!战事未停死不了,明日起带下属帮着运粮,明白吗?”章钺冷冷地命令,两个小人物而已,不识相的话随时可以砍了。
想想觉得应该可以了解下军情,还有他一直暗暗担忧的甘州回鹘,这可是一个大患,便又问:“折逋嘉施自去年打败沈念般,后来都做了些什么?比如扩军?还有甘州回鹘派了多少援军?”(。)
第0349章 折逋之谋()
章钺劝降,两名俘虏军官犹犹豫豫,半推半就地认了,可问起机密性的事,两人顾左右而言他,死也不肯说真话,这就不是诚心投降了。
章钺咧嘴狞笑,喊来杨玄礼、符昭吉带两人下去上酷刑,分开审讯,并让李多寿分析整理报上来,与侯章坐在堂上悠然喝茶坐等。
到天黑时分,口供终于呈到面前,章钺与侯章看完,顿时心生不安,深深地觉得低估了折逋氏的实力,现在面临着一个大问题,兵力不足。
去年腊月,折逋嘉施谋定而后动,请来回鹘仳罗王子五千精骑为援,一举大破沈念般,并将之赶回阳妃谷。随后提出了联姻的条件,但昌州沈般若故意放走了沈雪莲,这事一段时间人无法谈成。
直到今年开春,沈念般被逼无奈,只得改以沈般若之女嫁给折逋葛支,并奉上一大批粮草兵器等军需物资作为嫁妆,调出六谷部仅剩的一万部族精兵移交,宣誓效忠臣服折逋嘉施,让沈伽蓝等七八名六谷部头人之子到嘉麟州为质,这事便算揭过。
若非来不及整合,六谷部也许就此消亡,被折逋氏吞并,但就是现在这样,沈念般再也无力出兵,几乎没有作为内应的可能。
情况还不止如此,回鹘五千骑从去年来就没回去,而仳罗王子待到开年后,听说会州有调兵的动静便回了甘州,即将再调两千宫帐精骑前来为助,这就很危险了。
这仅仅是军队上的,折逋嘉施还在凉州广散传言造势,声称大周要大举向西域用兵,河西走廊所有部族都要进贡牛羊战马给周军作为军粮,并献上质子表示臣服。
这消息一散开,河西各地人心惶惶,蕃羌部族都信以为真,提心吊胆,四处派使打听消息的真实性,并互相结好准备抵抗。
事实上,也不怪他们起疑,自唐末吐蕃亡国分裂以来,河西各地蕃羌部族一盘散沙,互有争斗,为找靠山抱大腿,不少部族主动去东京上贡,并接受官职。但这种行为只是表面上的,中原王朝也乐意接纳,实际对河西管不了。
可若大周真对河西用兵就一样了,不但现有的地盘牧场保不住,搞不好连酋长都没得做,这是谁是都不愿意的事。
不过凉州就两大势力,六谷部已降服,而甘州是盟友,折逋嘉施便把目光投向了大雪山以南的河湟青海之地,向青塘城、邈川城、兰州三地派出了使者,为显示其隆重和权威性,狐假虎威地请了甘州回鹘使者同行。
折逋氏派出的使者是折逋咄钵,去年腊月就准备妥当,正月初冰雪未融,就带着大批从六谷部搜刮来的丝绸布帛、瓷器、金银玉器等作为礼物,率三百骑护卫取道甘州,与回鹘使者密咄歇过出祁连城,翻过通谷大雪山以西的小路南下,至正月底终于到了青塘城。
青塘城位处青海以东湟水南岸,也就是唐时鄯州治所鄯城,后来叫西宁,吐蕃王朝占领此地后设置了鄯州节度,辖鄯州、廓州赤岭东北之地。及至吐蕃内乱亡国,节度衙署无以号令,又沦为了部族,鄯州有两大万户依然存在。
一为邈川城万户统治几个大守备长的部族,万户长名叫温梵;一为青塘城万户也统治有若干大守备,万户长名叫郢成厮基。至于兰州赤逋虽是吐蕃王系之后,但却是旁支,不为人重视。
折逋咄钵开春便来青塘,加上入境时递上的外交照会文书,引起了郢成厮基的极度重视,打起万户仪仗亲自出迎,引到城内治所接见。城池原本是唐时遗留下来的县城,屡经战乱反而越建越高,城内建筑有不少是吐蕃学自粟特人的风格,建成圆顶石柱的高大殿阁。不过也保留有中原的风格,流檐飞角式的建筑也很普遍。
郢成厮基的万户长府衙位于城内一处略高的坡地上,加上高高的台基,进入衙堂回首一望,城内格局尽收眼底,看得折逋咄钵咋舌不已,他可是初次来青塘。回鹘使者密咄歇却是来过,并不惊奇。
“贵使远来辛苦,敢问景琼可汗安好?此来是交易呢还是”郢成厮基四十来岁,长着一张带着高原红的胖圆脸,对折逋咄钵并不怎么理会,倒是对密咄歇很是热情。毕竟回鹘是汗国,而县与青塘诸部常有往来。
“好教郢成万户大人得知,回鹘此次来使是陪同凉州折逋家,因为近年来中原大周有西进之势,不得不防啊!”密咄歇也是四十来岁,一张胖脸挂着亲切温厚地微笑。也可能是受吐谷浑影响,吐蕃官制和称谓里,是称官职名加上大人的。
“哦是么?我看你们带了不少货物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