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某一个文官做不了什么,但鼓动唇舌,出谋划策,助族长守城还是可以的。何况我家使君也不会坐视凉州生乱,必会有所定计。”温元恺并不介意,淡然笑道。
“那好吧!你随我去州衙旁边驿馆暂住,前几天折逋支攻城甚急,今天才停下来,无事不要到处乱跑。”沈般若脸上肌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打马转头就走。
温元恺带骑从跟上,一路前往州衙,应该说是县衙,因为昌州原本是昌松县,六谷部蕃人也从事农耕,不少散居在城内,或城郊附近。自冬月凉州生乱,城外居民也大多迁进城内,被沈般若安置在城东的兰若寺,青壮则被组织起来协助守城。
这会儿不少身着羊皮袄,头戴皮帽的蕃人三五成群,在搬运滚木擂石送上城头。连兰若寺内年轻的沙弥都被派来帮忙,抬着大木桶赈济斋粥供养难民们。
“倒是僧俗同心啊!沈族长!不知城内储备军粮可还足够?”温元恺见此情形不由问道。
“够又如何?不够又如何?莫非温别驾能帮上忙?”沈般若讥讽地问。
“温某暂时也没什么办法,但沈族长只要渡过难关,形势总是会变好的。”温元恺乐观地笑着说。
离开会宁时,章钺有交待过,坚定沈氏的信心,拖到明年开春,既省去了章钺粮草转运的麻烦,还能消耗六谷部和折逋氏的实力,那时再来平乱,不但容易许多,战后重建治理也省事了。
沈般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闷头打马前行,离州衙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下,态度冷淡地说:“到了!这儿原是一座民宅,你们暂且住在这里!”
温元恺带骑从让到路边,待沈般若等人过去,便吩咐骑从士兵们搬运行李,先进宅院内看了看,地上到处一团团潮湿的水渍,抬头一看,屋顶瓦片松散的厉害,积雪融化后很多地方还在滴水。
“这是什么破屋子嘛!牛栏马厩似的”士兵们七嘴八舌地抱怨道。
“算了!先将就一下吧!你们打扫好房屋,杜指挥、李都头带几个人随我去西城头看看敌情!”温元恺说。
李都头名叫李良辅,是会州司马李良弼的堂弟,二十来岁,人很年轻,长得身高体壮,骑射是一把好手,跟随六营权道谨也有两年了,算是老兵,对了望观敌也很有兴趣,便欣然同意,出门点了十名士兵,随温元恺步行前往西城。
杜悉密走在前面,作为沈氏家奴出身的他,对昌州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边走边东张西望。他们这队人身着红色军服,按刀大步而行,昂首挺胸的样子,让路上蕃人看见皆驻足观望,神色很是复杂,有敬畏,有敌视,还有着一种自卑。毕竟他们是没有归属感的,就像无家的游子,心无所寄,如同漂萍。
尽管他们侍奉的主人是沈念般,但沈念般也只是六谷部共同推举的大首领,在这个弱肉强食、四面皆敌的凉州,同样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六谷部与折逋氏时敌时友,纠缠互斗很多年了,就算是蕃人也感觉朝不何夕,内心深处都渴望太平。
到了西城门前,杜悉密前去与守门的六谷部千户长说明,得到了准许。温元恺便带上李良辅沿城墙甬道登上城头,手扶青砖垛口远望。只见城西四五里外黑压压一大片便是折逋支的大营,营栅上遍插旗帜,可惜隔得太远,目力有限看不清楚。
近处城下,冰雪已经融化,地面上泥泞混着暗红的血污,看起来触目惊心。小队游戈的折逋氏骑兵在城外呼啸来去,马蹄踏得泥水四溅。
温元恺让杜悉密找城头小军官询问了一些战事经过,折逋支兵临城下已八天了,然而激烈的攻城战只打了三次,一般每天仅攻城半天,下雪那三天还停了,这样看来似乎有些不尽力。一万五千大军啊,昌州城墙高不到两丈,怎么也能打下来了。
温元恺想了想,觉得事情透着诡异,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便叫上李良辅,决定去州衙找沈般若再了解一下折逋氏进兵方略。走到半路,杜悉密忽然惊喜地怪叫起来。
“看!沈金刚在那儿!”杜悉密指着对面街巷转出来那队骑马的士兵,想要过去又不敢。他原是沈氏的家奴护卫长,被送给章钺驯鹰后,按规距就属于章钺的人了,只能效忠新主人。他现在的任务是护卫,温元恺没开口,他自然不好过去。
温元恺可不知沈金刚是谁,但看杜悉密的样子,显然是熟识的,便挥挥手道:“去吧去吧!问问昌州这段时间的战事经过,折逋氏为何不打凉州,晚上一定要记得回来!”
“好嘞!”杜悉密大喜,转身就跑了。
温元恺边走边望,见杜悉密已经在和那个头戴皮盔的年轻壮汉说话了,还不时向这边指指点点。当下不再理会,回到州衙旁的宅院,让士兵们烧好热水沐浴,他可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一连多日不能洗澡,实在浑身难受。(。)
第0331章 火速撤离()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用过晚膳,温元恺坐等杜悉密回来禀报,可惜左等右等也没人进来通报。温元恺有些不耐睡意,出房间看看,亲兵们都在前堂上围着火堆说说笑笑,烤肉干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温元恺笑笑,回房铺开衾被,正要熄灯脱下衣袍,想到这陌生险地,还是亮着灯和衣睡下比较安全。被窝渐渐被体温烘暖,迷糊间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温别驾!快开门!快开门!”是杜悉密在喊。
“迟不回早不回来了!”温元恺有些恼火地埋怨,揭开衾被顿感一股寒气扑面,双脚套上官靴打开半边房门,杜悉密站在门外,身后幽暗处还有几人,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进来说话,外面冷!”温元恺转身打了个哈欠,睡意上头,眼皮有点沉重,无精打采地上前挑亮油灯,在矮榻上坐下。
杜悉密进门招了招手,后面五六名蕃人军士簇拥着一名头戴黑色风帽,浑身裹着黑袍的修长人影缓步进来,冷风吹入房内,带来一阵脂粉的幽香。
温元恺正惊讶间,便见那人取下风帽,抬手胸前躬身为礼,柔声细气道:“奴家沈氏见过温别驾!”
温元恺一呆,转头看向杜悉密,那家伙板着脸仿佛没事人一样,便又看向眼前女子,她披风黑袍内是一身火红的衣裙,身材修长高挑,头上黑发为戴风帽而特意盘拢用红帕包裹,发际稀薄的流海下白净的额头宽广饱满,双眉细长微皱,眼睫低垂着,似带着愁苦。高挺的鼻梁下,淡涂朱红脂膏的双唇上薄下厚,线条分明,很是妩媚。
忽然想起在会宁时,有次听人说起过,章钺似乎和沈念般的女儿沈雪莲关系暖昧,莫非就是此女。但夜深前来,恐怕是急事发生,便微微欠身还礼,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可是沈族长家的小娘子?不知深夜前来有何急事?”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天将擦黑之时,姑藏南山传来快马急报,今天上午,家父率六谷部族兵两万骑对阵折逋咄钵两万五千骑,本已操控战局,胜算在握,不料有甘州回鹘五千骑突然从背后杀来,家父大败,仅收拢四五千骑溃败回阳妃谷。
天黑时分,城外的折逋支也得到了消息,派人进城劝降,提到的条件有扣押温别驾这一条,还有凉州侯大帅,若不早些走,恐怕有性命之忧!”沈雪莲语声又脆又快,很是着急地说。
“原来如此!”温元恺大惊,想起下午在城头看到的情况,向蕃人士兵打听到的战事经过,不禁恍然大悟,心思百转。
沈念般这么快就大败,为保全部族也只能先降折逋氏,扣押自己和凉州侯章,折逋氏独霸凉州就可以与朝庭谈判。何况他们背后还有甘州回鹘横插一脚,若再对凉州用兵,动员兵力超过五万,朝庭要南征,考虑到粮草兵力的集中使用,说不定会妥协,一旦拖到明年春夏过后,折逋氏稳定了凉州局面,再用兵就要更大的代价。
若自己此时不走将沦为折逋氏的筹码,而从沈念般的角度看来,他肯定不希望折逋氏独大,当然也不希望周军大举进驻凉州,那么沈雪莲前来,沈般若可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想到这里,温元恺心中放松下来,淡定自若地笑着问:“折逋支向你叔父提了什么条件?肯定要联姻加强互信,对吧?”
“啊?温别驾知道原也不奇怪,只是他能在明年开春前进兵凉州么?我们六谷部可以为内应,但战后又该如何安置?”沈雪莲当然明白这些事情,其实就是沈般若暗示她来见温元恺的。
“这个问题要问章使君?能不能用兵也要看情况,温某只是一介别驾可做不了主,不如沈娘子随我等同去会州如何?”温元恺想明白了,气度从容起来。
想到章钺,沈雪莲雪白的脸蛋浮起一团红晕,犹豫了一下,有些忐忑地小声道:“可以!奴原本只是来转告一声,既如此那得连夜走,拖到明天可就走不脱了。”
“好!容温某准备一下,沈娘子可要带随从么?还请速去召来!”温元恺心中暗暗好笑,沈般若也真是矫情,首鼠两端,左右逢源,要谈的话开诚布公就是了,何必派一个女郎前来。
“不必了!人一多起来会惊动城西折逋支的游骑,得尽快走!”沈雪莲其实已准备好了,沈般若也暗中做了布置。
温元恺当即吩咐杜悉密、李良辅悄然召集骑从士兵,收拾行装连夜出门,带上沈雪莲和她的两名婢女幽兰、幽荞,以及五十骑护卫,大伙儿牵着马走过寂静幽暗的长街,前面远远的有人打着灯笼引路,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东城门前,借着城头零星的火把光亮,沈金刚已率百骑等在一边黑暗处。
城头士兵倒是戒备森严,警惕如故,但双方碰头心照不宣,也不必说什么废话。沈金刚却上前低声道:“各人割块衣袍把马蹄包裹起来,马嘴也勒上,人嘴也叨块布头。”
“都听到了么?照办吧!”温元恺吩咐了声,带头先动手。后面响起士兵们轻轻拔刀的金属磨擦声,和衣服抖动的悉悉索索声。
沈金刚先去城头打了声招呼,很快就开了半边城门。温元恺和沈雪莲带着士兵牵马出城,夜幕下一片乌黑,空中浓云密布,几颗星星在乌云间闪烁着微弱的幽光。
沈金刚随之出城,带人在前引路,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踏着泥沱路面,离城六七里才打起火把,骑上马缓缓而行,次日上午到达安国镇与宗景澄会合,并派快骑火速赶往姑藏通知侯章撤离。
一连等了两天,在崔虎心率兵护送下,侯章才带着一千押衙骑从赶来,当天回白山戍宿营。凉州既失,白山戍也没有留驻兵力把守的必要,宗景澄也率全军五个营返回。
并提前派人回乌兰县,让县令孟君和带民夫乘木筏和渔船打碎河面刚刚结起的薄薄冰层,以防大队人马无法乘船渡河。(。)
第0332章 别后重逢()
四天后的下午申时,终于到了乌兰县境内,快到了黄河边,远远望见百来骑列队相迎。宗景澄看清了旗号,不由大笑道:“是使君亲自前来迎接了!沈娘子福面不小,我等也跟着沾光!”
“切!你瞎说什么?他哪有那么好心我才不用他来接!”沈雪莲面上一红,说话有点嗡声嗡气,她路上着凉感了风寒。嘴上这般说着,却又揭开遮面的风帽垂帘向远处眺望,动作完全暴露了她的心迹。
她正望着,便见一骑打马离队疾奔而来,渐渐近了,正是章钺,他似乎正在抿着嘴怪笑,嘴角都微微挑起,呼啸的寒风吹得他背上大红披风高高扬起,露出身上厚厚的军服,黑色绣纹抱肚间,勒得腰身细细的革带上挂着横刀。
五月时关中一别,这才几个月就听说他当了彰义节帅,身居高位,却又娶了一堆娇妻美妾,不过看样子他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都到这儿来了,这时矫情也没什么意义。沈雪莲心中一热,也不管身后的族兵们,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就迎了上去。
冰寒刺风的朔风带走了她的风帽,系带扯散了头上的红帕,乌黑的长发,和火红的衣裙在风中飘舞,给这肃杀荒凉原野上增添满满的亮色。
她不管不顾纵马上前,与章钺双方相错而过,两人同时带转马头打了两个转才勒马接近。便见章钺伸出手大笑道:“喂!你冷么?过来吧!”
“不了!心里还记挂着事,我就是想走近点看看你!”沈雪莲回了一句,嗓子有点沙哑,要命的是鼻腔有鼻涕,这可真是太难受,太恼呵人了。她连忙从袖袋扯出手帕来,双手捂住鼻子。
“哈哈!感冒了是么?没事!等过河进了县城,我让军医给你开药!”章钺翻身下马,解下身上披风上前,又笑道:“下来吧,别忸怩了!这披风先系上,等到了河边那风都能把人刮走!”
沈雪莲笑笑,踢掉马蹬,扶着马鞍一跃下马。章钺一抖披风绕到她脖颈间,很认真地给她系上,握起她的手,顿感一阵冰凉,便把她另一只手也抓起捧在掌心,呵了几口热气,笑道:“冻得生铁一般,暖点了么?要不别管他们,咱们先过河吧!”
“幽兰!幽荞!你们过来!”沈雪莲凝眸看着章钺,心里一阵感动,闻言轻轻点头,转身喊道。这么多族人看着,她也不好太过,直接跟男子走总要带上婢女才好,虽然蕃人也不太讲究,但也不能让人风言风语。
两名婢女连忙打马过来,后面还带着两匹空马,马背绑着行囊箱笼,那是携带的一些衣物和用品。婢女也不是初次见两人亲昵的样子,视若无睹地骑着马在旁等着。
“这次来没事就不要轻易回去了行不?”章钺试探着问道。
“我是有条件的,你要听么?”一听这话,沈雪莲就明白章钺的意思,却也并不意外,嘴角一翘,歪着头斜睨着章钺道。
“嘿嘿稍后再说吧!这可是一生的事,我们来日方长!不是么?”章钺讪讪笑道,娶一个女人,哪怕是纳妾,牵涉到其他的事,总是不好一言概之。这必须要寻求一个双方认同的平衡点,像讨价还价一样,试探必不可少,纯粹的爱情婚姻,这世上又有几多。
“你也知道啊!侯大帅在后面,你也不去见见?”沈雪莲问。
“他与我地位相当,只是比我年长,按官场规距我也不用出城十里亲自来接了!再说这荒郊野外风大,无非是说几句场面话而已。”
“哟节帅亲自出迎,那小女子可真是受之有愧呢!”沈雪莲抿着嘴笑道。
有愧么?那你报答我就行了啊话到嘴边,章钺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不知不觉间,他说话行事多了几分庄重,少了一些浮浪的习气。
二人又再骑上马,带着骑从前行数里,很快就到了黄河边的西河军堡外,左近有驻军家属在此修建了宅院,平日里下河捕鱼,也在家兼营酒食,形成了一个小市集。
驻堡的士兵们烧了滚热的姜汤用大木桶抬出来,好让过河的弟兄们去去寒气再渡河。杨玄礼带着亲兵们纷纷下马,闹哄哄地上前喝汤,给章钺也端了两碗来。
“给!”章钺接过来,递了一碗过去。
沈雪莲接过,双手捧起小抿了一口,立即吐了出来,差点连碗扔了,直吐舌头道:“呸呸呸烫死了!”
章钺端起碗喝了一口,奇怪道:“不烫啊!都快被河风吹凉了!嗯就是有点辣,闭上眼睛大口喝就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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