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不显,深黑的瞳孔溢出柔光,“确实散了不少,按照这个速度,哪怕没有赤石,简儿也有希望自我愈合。”
“真的吗?”凌若眼底闪着泪色,强忍住心口的酸意,重重点头,“你快去给熬药膳吧,有我陪着简儿就行。”
“好。”
又在凌若额上印了一吻,卫央这才离开。
而凌若,则把哭成泪人的简儿从床上抱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简儿乖,不哭了。”
回应她的是更大的哭声。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红发烫,张大嘴巴,哭声又响亮又无助,一双黑葡萄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博物架上的一角。
凌若心疼不已,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博古架上,摆了十几个紫色的蜀锦盒子,精致漂亮。
而简儿的眼神,则落在最小的那个盒子上,彷佛里面有什么勾魂的东西,让他的眼角不敢挪动半分。
哭声越来越大,不会说话,只会哭,但表情和动作无疑都在告诉凌若,他要那个盒子。
头一次会跟人要东西,凌若擦去眼角兴奋的水光,抱着简儿去了博古架下,踮起脚尖,将那盒子取下来,还没拿好,就被一双肉呼呼的小手给抢走。
哭声戛然而止。
简儿抢过之后,两只手握紧锦盒,一对眼睛眨都不眨,直勾勾地落在锦盒上,也没其他动作,就这么默默看着
直到卫央端着药膳进来。
简儿肠胃弱,不能喝药,每次有风寒病灶都是做成药膳补身体。可一般太医无法调和药膳里中药的剂量,因此这五年来,每次简儿生病,都是他给配的方子治的病。
一进门,就看到简儿手里抱着的锦盒,瞳孔一缩,心中有些吃味——
臭儿子,别人给的东西就那么好?
不过,倒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礼物计较,搅了搅药膳,确定能入口后,舀起一勺喂给简儿。
平时见什么都吃的小家伙,今天竟然鸟都不鸟递到唇边的药膳,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锦盒里。
卫央蹙眉,将勺子又往他唇边碰了碰。
简儿这回干脆低下头,额头顶着锦盒,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三个字:不配合!
凌若接过药膳和勺子,柔声道:“简儿乖,喝药好不好?”
再次舀小半勺,吹了吹,还未递过去,被略显暴躁的简儿一挥小手彻底打翻,粘稠的粥糊在衣服上,还有一些洒在简儿身上,连他手心的锦盒也没躲过。
凌若急忙拿棉帕给简儿擦干净,擦到锦盒上时,简儿剧烈地挣扎起来,好像锦盒是他的命根子,谁也不能碰。
卫央冷脸,正要呵斥,凌若瞪他一眼,“凶什么凶。”
冷脸化成苦笑,卫央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噤声。
“乖,娘给你擦干净就不会把手弄脏了。”凌若好言好语地哄着简儿,可后者不为所动,拧着手腕扭着身体,就是不让凌若碰,一对眼睛从锦盒上挪开,蓄着雾气瞪着凌若。
因为身体扭动的幅度过大,整个人往后歪过去,凌若脸色大变,护住简儿却没护住他手里的锦盒,啪嗒一声,锦盒砸在地上,露出里面红的吓人的石头。
嚎啕大哭。
凌辱却好似被人敲中脑袋,眼前发白,一动不能动,呆呆地望着滚落到地面的锦盒,嘴唇苍白而颤抖。
这是
卫央大步冲过来,将石头扣在掌心。
和凌若对视一眼,笃定地点头,“如果记载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赤石!”
他的话音太过笃定,他的神色太过真挚,他话里的意思,太让人难以置信。
凌若双腿发软,若不是靠卫央扶着,已经摔在了地上。
五年啊她整整搜寻的五年的东西!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惊喜一个接一个砸来。
“其他药材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赤石这一味主药,若儿心急的话,今晚我就可以着手配制药材,不出三个月简儿脑内的淤塞就能疏通。”
“不。”
狂喜之后,凌若抓住卫央的手臂,“不能心急。你好好查查这个赤石的成分,然后再把简儿的身体调到最佳状态,我们再给他用药。”
宝贝只有一个,千万不能浪费。
“好。”
卫央点头。
半个月之后,用过午膳,凌若把简儿哄睡。
轻哼着的摇篮曲落下,简儿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闭紧,白晰如玉的小脸精致而沉稳,乌发如墨。
手指蹭着简儿的鬓角。
倘若他是个正常的孩子,等长大了该多惊艳啊。
把他的小手攥到自己掌心,长叹一口气,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抱着简儿进了隔间。
隔间内,卫央已经开始清洗银针,每一根细针都用火烤一遍,然后泡到清水里淬一会儿,用蚕丝做的丝绸擦干,成排摆在铺着白纸的桌面上。
今日便开始给简儿用药,为了药效更好的发挥,每次用药之前他要为简儿施针,促进体内筋脉舒通。
凌若将简儿摆在特制的木床上,冲卫央轻轻点头。
卫央起身,端着银针走到木床旁边,点住简儿的睡穴。抽出长针,第一根,扎进头顶的百会穴。
凌若不忍,别过头,等她再看时,简儿被扎成了刺猬,浑身都是银针,密密麻麻光看着就觉得心疼。
双手合十,向来不信命的凌若默默祈祷。
紧接着,浓稠的药汁灌到简儿的嘴里,后者乖的很,一声气都没吭,睡梦中,咕嘟咕嘟将药汁喝个干净。
中间,卫央又把所有银针抽出来换了地方又插了一遍,时间大概隔了一个多时辰,等彻底弄好后,日头缓缓下垂,应该申时了。
凌若为卫央倒了一杯茶,又拿棉帕给他擦了擦汗,这才笑道:“今晚得吩咐御膳房做点好的补补身体,辛苦我们陛下了。”
卫央抿一口茶水,眸色幽深,“要补的话若儿今晚让我吃?”
“你行了!”
凌若嗔他一眼,这家伙顺竿子网上爬。
简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卫央正坐在偏殿处理朝政,凌若则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简儿,攥着床单的手指缩地越来越紧。
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一对和卫央九分相似的凤眸睁开。
定定地看着凌若,似是在仔细辨认她是谁。
辨认不出来,眼神再次放空,和之前别无二样。
凌若的手指猛松,眼底划过失落,旋即,失落散去,变为自嘲。
揉了揉眉心,唇角挤出一抹苦笑——她在想什么?又不是神药,怎么可能一顿药吃下去就好了?起码得三个月啊
收回心思,把简儿从床上抱起来,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一圈后,唤了卫央一起用晚膳。
一夜无言。
第二日,凌若起了个大早。
麻雀在浓阴覆盖的花园里叫了好久,清脆的鸣声让整个皇宫都鲜亮起来,凌若坐在院内喝了一碗茶,好奇地询问宫人,“缎儿呢?”
这几天都神出鬼没的,连个人影都没,问她又不说,今天起这么早那丫头都不在,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宫人亦是摇头,“回娘娘,红缎姑娘一大早出宫了。”
出宫?
凌若摆手让他退下,心中满腹疑惑,出宫有什么事?
压下疑惑,又在院内坐了会儿,回屋时突然看见博古架上的锦盒,心中一动,将剩下的十七个锦盒全取下来,摆在梳妆台上,一一拆开。
各色稀奇宝贝都有。
古籍名本、奇珍异宝、把玩摆件、镯子首饰、甚至还有一个裙子。
凌若好奇地抖开那条裙子。
淡蓝色的底色,浅淡醉人,上面用湖蓝色的丝线绣了一圈繁密的花纹,裙摆极大,彻底铺开后,花纹也彻底展开。
跟眼睛一样?这是——
瞳孔一缩,凌若讶异地挑眉,这是一条孔雀裙子!
这些湖蓝色的丝线绣的是孔雀的尾巴!
这个世界也有孔雀吗?就算有,也跟前世的云南一样,在西南边陲地带吧?那这裙子也是那边的官员进贡的?
想到一半,眼神扫到地上的某物,神色怔了怔。
这是刚才打开裙子时掉地上的东西,刚才没在意,现在瞧着,倒像是一封信?
笑着弯腰,撕开红漆漆住的信封,好奇地抽出里面的信纸,眼神落在首行,脸色微变。
玉簪亲启。
四个楷体小字仿若玉竹,泠然傲骨。
凌若的记忆有些恍惚。
这个字体,她很熟悉,而这个称呼,也跟刻到骨子里一样,难以忘记。
玉簪。
是她一时兴起,在魏书生面前起的小名。
第396章他很好()
想起那个青衣男子,凌若心脏涩涩的。
许久,旋起一丝嗤笑,都是前尘往事了,她如今已嫁为人妇,六七年的时间,显得异样遥远。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简儿有病,她一门心思全铺在简儿身上,未曾关注过朝政,也没向卫央询问过魏书生的近况。
过的好吗?可否娶妻?
眼神再次落在信纸上。
信写的极长,有十几页字,涉及到自身的内容并不多,通篇都是在跟凌若描述南疆的风土人情,信的末尾,问凌若可否喜欢这些礼物?还邀凌若有空来南疆游玩。
没有提他成为城主之事,也没有提自己尚未娶亲,更没有提南疆最大的城池是他的麾下,而他,则以凌若的名字命名。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不想让若儿因为他的感情而活的不自在。
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感情,是愧疚。
他唯一愿做的能做的,就是跟一个经年的老友一样,诉说着近况,关心着彼此,然后各自走各自的人生,把那些沉到心底的爱恋压下去,直到死去。
看完长信,天已经大亮,简儿还未睡醒,送早膳的宫女中间来过几回,都被凌若遣退。
她也提起毛笔,书了一封长信。
给魏书生写的。心照不宣,没有提起简儿的病,没有提起后宫琐事,没有询问魏书生的家事,而是给他讲了讲阳城的一切,告诉他赢国和卫国的交界处有一个桃花镇,每年桃花开满山头,艳红仿若夕阳,美的惊心动魄。
信写到最后,又附上一副药方,是关于除湿去漳毒的,魏书生久居西南,那边气候极其潮湿,如果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老了怕是会得风湿病。
提早预防的好。
写完信,吹干了,塞进信封里刚封好口,红缎蹦跳着从院外窜进来,满脸红光,好像有什么开心事一样,脸颊灿烂的仿若三月的桃花。
凌若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都快十月份了还思春?”
语气里带着调侃,却没想到一句话就猜中了。
红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颊红成苹果,瞪着眼睛,“十月份怎么了?正好是书生们进京赶考的日子。主子您不是常说我老大不小的了?趁着这次我给您找个妹夫怎么样?”
说的理所当然。
凌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这丫头不是在开玩笑吧?”
红缎撇嘴,坐到凌若旁边的椅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眯眯地喝下,迎着凌若惊异的眼神,吊足了气氛,这才吐吐舌头,眨巴了眨巴眼睛,“你猜?”
凌若白了她一眼,“有什么看上的公子哥提前跟我说,省得最后别家贵女抢没了,你主子我还得为你拆散别人姻缘去。”
“恩”确实是这么个理。
红缎胡乱点头,含糊地应下,“行,选好了跟你说一下。”
这是真有目标了。
凌若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要把这磨人的丫头给嫁出去了,这几年她愁得头发都白了,还是卫央说的对,缘分到了,说不定明天就嫁人了。
果不其然。
凌若捏了捏手里的信,递给红缎,“你帮我件事儿。”
“恩?”红缎接过信封,诧异道:“主子要给谁送信?直接找陛下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
凌若苦涩一笑,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要让他知道我给魏书生送信,哪怕是最普通的问候话语,他都会吃好几天的醋。”
“还没老呢,心眼就这么小”
抱怨几句,将魏书生的地址报给红缎,却发现红缎神色有些变幻,心里一突。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恍惚了?
凌若蹙眉,脑子灵光一闪,想起魏书生还在卫京时发生的往事,心底不安。
红缎依旧恍惚,连凌若叫她名字都没听见。
看到这一幕,凌若的心缓缓往下沉。在局中时,不知道事情真相,可五年之后,再回头看自己和魏书生相处的曾经,再回头看红缎那时的行为和现在的反应,又岂会察觉不出什么?
凌若喃喃开口,神色凝重,摇着红缎的肩膀,将她摇到现实,“缎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魏书生?”
“没有!”
红缎下意识地开口,猛然坐直身体,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缎儿!”
凌若抓着她发颤的手,“我想听实话,你是不是曾经喜欢过魏书生。”
说这话时,不是生气,不是怀疑,不是责怪,凌若满满的都是心疼。
红缎岂能听不出?
沉默许久,在凌若眼神的逼视i下,缓缓点头。
“你怎么这么傻啊!”
凌若有些生气,“你喜欢魏书生早点说啊,瞒我瞒了这么久,把自己生生拖成一个老姑娘!你告诉我,这五年是不是因为魏书生?”
红缎不说话,等于默认。
凌若心疼死了。
这个明艳开朗的傻姑娘,为了不让她难过,把自己的爱恋藏了五六年,在她面前更是从来没表现过半丝!
“你喜欢不会去追啊!”
凌若握着她发凉的手,恨铁不成钢,“我跟魏书生没有可能,你不用顾忌我啊”
“不。”
红缎摇头,抬眼,定定地看着凌若,“主子,就算您跟魏书生没有可能,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他是喜欢主子的男人,而主子,也曾和他有过婚约。”
“可这不影响啊!”凌若急了,这丫头脑袋怎么就不开化?
“我不是觉得膈应。”
红缎知道凌若在想什么,摇头,唇角舒出一丝淡笑,“如果他喜欢的换成别的女人,碍着我路了我杀人清场都可以,我会发誓把魏书生死死攥在手里不松开。”
“可你不一样。”
“主子,哪怕魏书生再好我再喜欢,我都不会碰他一根指头,不是我膈应,而是我心疼你,不愿让你膈应。”
凌若眼眶发热,握着红缎的手指微微颤抖。
红缎却突然笑开,眉眼散成愉悦的弧度,既是安慰凌若,又是安慰自己。
“再说了,现在我找到一个不必魏书生差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就跟陛下对主子一样。”
“他,很好。”
第397章把信送过来()
长久无言。
最终,凌若释然一笑。
缎儿都不纠结了,她还纠结什么?只要以后能得到所爱,以后能美满幸福,什么都值了。
“你喜欢就好。”
凌若把信放到红缎手心,又合上她的手掌,“我永远不是,也不会成为你的阻力呢。我把你当妹妹看待,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我都相信你。”
“不过,终身大事不能草率定下,哪日我和你出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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