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岂止是这一个女特务,还有货郎担子、小炉匠,捏糖人的,等等,陌生面孔愈来愈多。咱们自己的队伍又纷纷转移。老乡们都有经验了,一看这阵式,都知道日本人要大“扫荡”了。有的老人回忆说:“四月的最后一天,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十分混乱。敌人据点大量增兵,使气氛更加紧张。少部分群众已开始逃难了。”
往哪逃难呢?老乡们也有经验了!往敌人的“爱护村”逃。敌人大“扫荡”时,位于敌占区或近敌区的“爱护村”反倒安全。在这一天冀中乡村的土路上,不像往常那么平静,来来往往,都是人,有携幼扶老逃难的老乡,有全副武装的军人,有飞驰而过的骑兵,还有贼头贼脑的特务……
这一天,在饶阳往安平的土路上,走着两个神色疲倦的男人。他们一个是之光县(今清苑县东半部)的干部窦森瑜,一个是警卫员孟庆善。4月26日,县长董杰不幸被捕。他们两个是专程去找上级领导汇报的。当时谁也说不准分区和地委在哪里,他们俩只好沿着潴龙河南堤,挨村去问,每天走七十多里地。转了几天,总算找到了地委书记吴立人。吴说:“老董被捕,县委已有报告,地委与专署研究,由你任县长。”并要他们去见一见专署赵专员。4月30日这天,他们找到了专员赵介,汇报了之光县的情况和董县长被捕的经过,还吃了一顿红高粱米饭。赵介告诉他们,明天敌人要“扫荡”这一带,分区机关已经转移了,我们也要走。你们过两三天回来再详谈。傍晚,窦、孟两人到了潴龙河北岸,走到博野县一个村庄,刚要进村,见村边插着日本旗,估计村里有敌人,只好又返回河南岸,这会已是半夜光景,两人索性就露宿在一块麦地里。第二天天刚亮,他们一睁眼,就看见四周村子的百姓都往外跑,日本人的骑兵在后头追。“五一”大“扫荡”已经开始了。
进入倒计时(7)
参考文献:①《聂荣臻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
②《冀中人民抗日斗争资料》,第38期、39期、44期、第7期、第2期、第24期、第5期、第2期、第49期、第21期、第50期、第2期、第32期、第35期、第33期、第46期、第46期、第40期,冀中人民抗日斗争史资料研究会,1985年铅印本。
③《吕正操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版。
④《帅容回忆录》,1990年油印本。
⑤《陈再道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
⑥《历史的记忆》,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⑦《冀中区在石门的地下斗争》,中共石家庄市委党史征编室,1987年铅印本。⑧《河北党史资料》第13辑,中共河北省党史研究室,1992年铅印本。
⑨《连天烽火》,华岳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
⑩《程子华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
《腹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冀中一日》,百花文艺出版社,1963年版。
《彭德怀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
《老骥忆烽烟》,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回忆十二个春秋——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八年参加革命活动的史实》,刘剑华著,油印本。《华北大“扫荡”》,中华书局,1998年版。
《冀中的地洞和堡垒户》,杜敬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烽火情:冯佩之和他的战友》,吴继路等编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
《冀中熔炉》,抗大二分校三团史编委会,1986年编印本。
《大本营陆军部摘译——日本帝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日本防卫厅研究所战史室著,中译本,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滚在刺刀尖上的日子》,徐光耀著,载《文史精华》2002年第一期。
《地道战档案史料选编》,河北省档案馆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第五章 五月一日……
5月1日至10日(1)
什么叫“拉网扫荡”呢?一位老人回忆说,所谓“拉网扫荡”,也叫“鱼鳞式铁壁大合围,”“就是‘扫荡’时,前头是特务先行,第二层是警备队,第三层是治安军,最后日军出动,没有空隙,群众称作‘拉大网’”。
作战第三期(自5月16日前后开始约25天),是敌人觉察到“铁壁合围”未达目的,从而在我腹心区反复“扫荡”,“剔抉清剿”,“围剿”我方小部队和零散人员,设据点,强迫建立维持会,摧毁我方基层组织。并对平汉、津浦、石德路沿线等原来“不起眼”的地区进行“清剿”。整个大“扫荡”,持续了约两个月,参加“扫荡”的日军就有约5万人,还有伪军约4万人。日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冈村宁次,亲自策划并指挥了这场“扫荡”,在其回忆录中曾提到:“1942年5月我曾去石门的方面军战斗指挥所,亲自指挥冀中作战为时八天。”据日方资料,石门战斗指挥所,是5月4日设立的。那么,冈村宁次最早在5月4日来的石门,最早12日离开的石门。这时“拉网扫荡”已经开始。当年,冈村宁次大概也像一个正在收网的渔夫一样,也在焦虑地等待着:这一网能打上多少呢?15月1日至10日:“要先从上面轰赶,藏起的鱼入网后再拉网才行”
■吕正操指着在天上转悠的飞机说:“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我们了”日军第110师团参谋长中村三郎大佐,回忆起对中共军的“扫荡剔抉作战”,曾用撒网捕鱼来打比方,他说:在急流里捕捉鲇鱼,不能在投网后立即拉网,以免隐藏于石缝的鱼逃脱;要先从上面轰赶,藏起的鱼入网后再拉网才行。
既然如此,那么吕正操所率领的冀中领导机关,在日本人看来,就是那条最大的鱼了。为了捕捉到更多,更大的“鱼”,日本人是颇花了些功夫,用了些
“五一”反“扫荡”示意图
心思的。从1941年1月起到1942年“五一”大“扫荡”前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日本人步步紧逼,进行“蚕食”。我方的巩固根据地已缩小了三分之二,十分区全区沦为敌占区,六、七、九分区的西部和八分区子牙河以东地区均被敌人蚕食。“鱼”们可以自由遨游的水域已经很狭窄、很拥挤了。可以说是“水少鱼多”了。
“五一”大“扫荡”一开始,日本人的第一步棋,不是漫天撒网,而是筑坝拦水,进一步压缩我方已经十分狭窄拥挤的“水域”。据说,古人看史书是讲究“左书右图”的。下面,如果我们拿一本地图放在手头,对照着看,一定会更清楚地了解日本人在当年是怎样行动的:
东面和东北面:主要是日军独立混成第7旅团所属小川部队(部队长独立步兵第29大队大队长小川雪松大佐)在活动。当时,小川部队队部设在河间县城。5月1日前,小川部队在小范镇附近的滏阳河上筑起一道拦河坝,截满河水构成障碍。滏阳河是往东北方向流的。这样,日本人筑坝后,从衡水往北到小范镇这一段,就主要靠河水形成障碍,由小范镇往北到献县这一段,则主要靠人力实施封锁。4月30日夜,小川部队即开始活动,5月1日拂晓,小川部队首先合围了河间至肃宁公路以北地区,2日,则回过头来,合围了河间至肃宁公路以南地区。从3日到9日,小川部队以河间、肃宁为据点,主要在子牙河以西,滹沱河以北、河间、肃宁公路以南这一块地方反复“扫荡”。北面和西北面:在这两个方向活动的日军,主要是日军第110师团白泷部队(旅团长白泷理四郎少将直接指挥的四个步兵大队为基干)及归其指挥的第26师团坂本支队(独立步兵第12联队联队长坂本吉太郎大佐指挥的步兵两个大队为基干)。共有日军约六七千人。“五一”大“扫荡”前,坂本支队驻扎在平汉线上新乐、定县一带。队部设在新乐。白泷部队驻扎在安国、博野、蠡县一带。队部设在安国县城。5月1日凌晨,白泷部队由安国、博野、蠡县等驻扎地出发往南,坂本支队由新乐、定县出发往东,集中“扫荡”潴龙河以南、滹沱河以北的狭长走廊地带。5月2日至3日,对滹沱河北邢邑、深泽、新营一带,进行了合围。4日至9日,仍在上述地区进行反复搜索。进行所谓“精密扫荡”。
正西方向:驻无极的日军加岛部队(骑兵第110大队,大队长加岛武中佐)对无极附近,主要是无极以北、以东地区进行了“扫荡”。
正南方向:主要是日军池上部队(独立混成第九旅团旅团长池上贤吉少将指挥约二个大队)和骑兵第13联队(联队长山崎武四大佐)在活动,共有日军七八千人。“五一”大“扫荡”一开始,池上部队和山崎联队在严密封锁石德路的同时,向南、向东“扫荡”我六分区的部队。看得很清楚,从5月1日至10日,日伪军并未深入冀中根据地腹心区,而是想尽可能把我方的人赶到滹沱河、石德路、滏阳河构成的三角地带,然后再拉网捕鱼。用日本人制定的“五一”大“扫荡”作战计划里的话说,这一时期的任务,就是“要将敌人压缩到滹沱河、滏阳河与石德路所构成的三角地带,阻止敌人从该地带逃出。”因而这10天左右,冀中腹心区有如台风的中心,反倒相对平静。当时在冀中妇救会工作的齐岩,这几天正带着几个人在饶阳东南靠武强县境的一带村庄活动,她回忆说:这时因敌人刚开始在边缘地区“扫荡”,修据点,安岗楼,逐渐向中心地区压缩,所以我们所在的一带村庄还不十分紧张。只是谣言很多,人心惶惶,特务汉奸造谣说:“这次‘扫荡’是光打八路军,不打老百姓。”“在野外的是八路军,在村内的是老百姓。”“参加集会的是老百姓,藏在家里的是八路军。”等等。
5月1日至10日(2)
在“五一”大“扫荡”前,冀中领导机关驻在安平县滹沱河北东西张岗村地区,就在“五一”大“扫荡”前夕,却一反常规地转移到饶阳县东西张保村地区。5月1日晚上,在村外一片枣树林子里,召开了直属机关干部人员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大会。据吕正操讲,经过大力缩减,这时“冀中的党政领导机关由原来的四千多人减到不足千人,”再加上警卫部队“二十七团不足两千人”,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老乡,也还有个二三千人。二三千人席地而坐,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那时没有电,但点着汽灯,也是雪亮雪亮的。大伙坐在荡漾着春意的晚风中,听黄敬和吕正操讲话。据当时担任记录工作的齐岩回忆,他们主要是讲了讲形势和任务。说“现在进入我根据地的敌人约有一万人,可能北沿滹沱河,东沿滏阳河,西沿深(县)安(平)路,南沿沧石路,构成四面封锁后,对深县、武强、饶阳、安平中心地区‘扫荡’、‘合围’。反‘扫荡’的任务就是要突破敌人包围,由内线转到外线作战。”吕正操正讲着话,空中突然传来“嗡嗡”的飞机声。敌人的飞机来盘旋侦察了。吕正操指着在空中瞎转悠的飞机说:“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望我们了。好,那就让他看吧,晚上再演出戏给他看。”这天晚上,还真是演了戏,吕正操回忆说:“这天晚上演的是《日出》。明亮的汽灯照耀周围十几里,好像故意让敌人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在没有电影、电视,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的年代,能看上一场大戏,可真是莫大的精神享受。何况,今儿演的是《日出》呢!据当年在冀中军区火线剧社工作的郭筠回忆,最初演《日出》,是一年前的事,他说:“1941年春,冀中的环境是相对平静的,敌人占据着城市和交通线,广大的农村是我活动的广阔领域,在3月末4月初,火线剧社驻防在安平县义里村,一天,从社部传来消息:我们准备排演大型四幕话剧《日出》……”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要上演《日出》这样的大型话剧,真是困难重重。先说分配角色难。当时的演员,有些虽说也是北京、天津这样大城市来的,但多是学生出身,不了解资产阶级和社会底层的生活。开始分到个角色演还挺高兴。可一看剧本,一问剧情,就傻了,不愿演了。像女演员张子舫,家里是书香门第,参加革命前在保定女二师中学部读书,平时听到句粗话都不舒服,有一次她正关着门在洗脚,一个男同志突然闯进来,她的脸都“刷”地一下子红了。可现在却让她去演一个三等妓院的妓女翠喜,有些台词还非常粗鲁难听,如翠喜对小翠说:“妈那个×,四面叫人家搂着三面,人家愿怎样就得怎样,这上他妈哪里讲理去!”这样的话她怎么讲得出口?所以她开始是坚决拒绝出演这个角色。再比如女演员宋珍,当时不过是个参军才半年,小学毕业的十三四岁的乡村女孩子。听别人说她演的小翠是个“窑姐”,还不懂“窑姐”是什么意思。等弄明白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了。不过,那会儿的人觉悟高,领导劝说劝说,说一说演这个戏,就是为了揭露这种腐朽生活,也就都接受下来了。
再说这筹措道具难。《日出》这出戏,场景按说并不复杂,只有两个,一是一、二、四幕的场景,一家豪华大旅馆里“最好的房间”,一是三等妓院里一间低矮小屋。这后一个还好说,前一个可怎么办?再说剧中的人,大多是有钱人,这皮大衣、西服、大礼服、绸缎绣花旗袍、高跟鞋、大沙发、落地灯……在当时的冀中农村,真是有钱也没处买去,何况没钱。当时剧组的全部“经费”,就是上级批的一百三十匹一尺三寸宽的土布。这土布怎么能变成上面提到的那些道具呢?大家都愁得没有办法,而导演凌子风却觉得不成问题,只见他白天指导排戏,晚上忙着做道具。一件件道具,就神话般地在他手里诞生了。到了4月底5月初的一天,军区首长来审看时,看到这漂亮的布景和服装,都不由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他们不知道,演员穿的绣花旗袍,是凌子风用彩笔画出来的,脚下的“高跟鞋”,是凌子风和村里给马上掌的老铁匠一起打制出来的,摆的“沙发”,其实是几把破椅子架上几个背包,上头再蒙上层毯子。这“手绘旗袍”如今也是最时髦的,这钉马掌的铁匠做的高跟鞋,样式虽不好说,但场上一走,也还像回事。吕正操、程子华等看得十分开心,喜欢摄影的吕正操,还不时站起身来,抓拍个精彩镜头。
不用说还有演出难。在冀中,四周二三十里就有敌人据点。要在一个地方待下来,演这么一出长达大半夜的戏,不惊动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日出》第一次公演,本来定在1941年“五四”青年节。可安平、深县的敌人听到了风声,来了个突然袭击,结果戏没演成,先忙着转移了。
可正因为这难那难,能看上一场《日出》才显得格外有吸引力。看过这戏的人都说那房子,太漂亮了。说这个戏看起来真过瘾。当年,城市里有钱人的生活,差不多像今天的西方生活一样,让人们感到好奇。何况,戏里还有一幕是讲“窑子里的事”,最初看这个戏还有一定级别限制,军队要连级以上,地方上也限于干部。这就更让人感到神秘了,这戏非看不可! 1942年5月1日这一天,演员们演得格外投入,观众们看得也格外认真。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在此后不久,就在大“扫荡”中牺牲了。作为演员,这就成了他们最后一场演出;作为观众,这次看《日出》,恐怕就成了他们活着时最留恋的一次精神享受。
5月1日至10日(3)
当然了,毕竟是大“扫荡”时期,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看戏的。一些战士,必须去站岗放哨;一些干部,也必须要坚守岗位。当年任冀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