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了!”
这样的对话照例是每天不变。
秋涵取了一件薄夹袄披在他身上,推着他在床沿上坐定,替他穿袜子、穿套裤、穿鞋,然后又拉着他站起身来,系裤带,穿长袍。然后又是梳头,打发髻。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声惊叫,接着是铜盆落地的声音。祝三爷皱了下眉。秋涵赶紧放下梳子,出去看。
片亥功夫,秋涵神情慌乱的回来了。
“老爷!书房廊檐下面,有很多盒子”。
“盒子?”祝三爷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不过事有蹊跷是肯定的,他走出了卧室,看到自己的书房门前的廊檐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一只木盒子。
他的心一下就抽紧了。祝三爷清清楚楚的记的。昨天晚上是没有这些东西,它们是哪里来得?
“打开!”他一声吩咐,已经赶来的家丁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个盒子。家丁突然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盒子甩了出去。他赶紧放下,颤声道:
“老爷,是人头!”
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女人的尖叫声。
“叫什么,让她们都出去”。祝三爷不耐烦的一挥手,自己走了过去。
盒子里。是用石灰保存着的一颗完整的人头。血迹还很新鲜,应该割下来不久。这个人祝三爷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盒子一个个的打开了,里面全是头颅。忽然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清楚的认出秋涵的哥哥古大春那颗被烧焦了一半,眼睛半闭的头颅。
他回过头来对着缩在后面的秋涵道:“你过来看看”。
“奴婢不敢看。
“快过来!”他不耐烦的吼叫道。
秋涵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哥哥的脑袋的时候就晕厥了过去。苏醒之后,她大哭着爬到了祝三爷的脚下,要他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至于其他的头颅,秋涵也都一一认了出来,这些都是古家海盗团伙里的骨干们,彼此都沾亲带故。
秋海又一次哭得晕厥过去,祝三爷已经无心再去关照她。他被一阵彻头的寒意所笼罩,颓然倒在书房的椅子里,久久的站不起身子来。
这些脑袋全部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问可知:古家海盗已经全军覆没。这还在其次,是什么人能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过值夜的家丁和更夫,把十一个装着脑袋的木盒子整整齐齐的放在他的书房廊檐下?
这种…勺精确的行为。说明幕后策出小者的自信到了何种地步绝…心扒不把他的家丁放在眼里。而且十分清楚的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在深夜行动,悄然的躲过了所有的警卫,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了许多院落中的一所。仅仅这个现实就足以让他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冷酷而现实的威胁。也是警告华南不是没有办法来对付他。而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北姊带着人给祝安“送礼”的同一天,文同开始对海义堂的各家商行开始了行动。廖大兴带着礼物和随从到了海安街上,一家一家的拜访各家糖行,送上六色水礼。
这是华南糖行第一次公开的在海安街上露面。虽然廖大兴的拜帖递送上去,多数是很客气说主人不在挡驾,但是礼物却没有一家拒绝收下的。也有少数几家接待了他,彼此很客气的说了几句话1才送出门来。
这一番试探证实了谋天雄等人的推断海义堂的多数商家的态度都有所松动。等到古大春在海上别歼灭的消息一出来,祝三爷在海安街的声望就会一落千丈。海义糖的这些糖行,转变立场就在最近几天之内。
祝宅里的十一颗人头的逸闻正在全徐闻的每个茶馆里传播。说的人活灵活现,添油加醋,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海义堂出面宣示了海安街上的各家茶馆,要掌柜的阻止客人再传说这些东西,但是海义堂毕竟不是官府,所以说得人照说,听得人照听。
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在海安街上弥漫着。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各家糖行的东主、掌柜和管事居然天天都在互相请看戏、宴请和吃花酒,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场合里私底下紧张的互相磋商着,交换着彼此
见。
在这样的场合里却很少能看到海义堂的主心骨祝三爷。因为他“病了”至于是什么病。祝邸上下守口如瓶。即使他没“病”也很难再有过去的说服力了。人心已经散了!这是海义堂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榨季过了快三分之二了,自己的糖库却是空空如也,华南一点也没见要到台的模样,他们的船只依然在出入海安港,源源不断的运走砂糖。眼见着卖糖的蔗农正在少下去,各家心里难免发慌。大家达成的共识是,这样的僵持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禀老爷”文清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谋天雄和文同请了个安说,“外面有人求见。是大昌米行的朱老板带来的。请示下:见是不见?”谋天雄正在苦思着如何对局,手里的一只“马”迟疑着放不下。
“什么人?没问问清楚?”
“说是海义堂来得”
“要不要见?。文同问。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在旁“观棋不语”的周士翟开口道:小心些好,天都黑了,万一一,”
“放心好了”。谋天雄说。“祝三爷没胆子来搞图穷匕见这套。”他笑了笑,“再说有你老哥在旁,我们怕什么!”
来人穿着行装,戴着斗笠。似乎是刻意隐藏着自己的面容。揭开斗笠的时候,谋天雄点了点头。
“冯老板,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来人正是“日昌记。的老板冯广丰。听到眼前的这个防生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愕然,“不错小的正是冯广丰。”他拱手作揖,“这位是文掌柜吧?”
“这位才是文掌柜,我不过是下面一个小小的文案谋天雄道。
两下见过市。谋天雄不愿意对方记得自己太清楚,所以连名字也没说,还刻意坐到了灯光比较黯的地方。
“二位掌柜!”冯广丰言辞极为恳切,“这次华南与海义堂闹出一场误会。海义堂多有得罪,这一次,我是特意登门谢罪的。”
文同道,“我们糖业是一家。原是不分南北西东的;以后要请兄台随处指点照应。”
“好说,好说。”冯广丰道:“我这次来,”
“且慢”谋天雄开口了。“冯老板此次来,是代表“日昌记”还是“海义堂小?。
这话里的关节很大,冯广丰不敢随便回答,迟了片刻才道,“自然是海义堂了!”
“这么说,海义堂都知道你此来了?”
“并非全知”冯广丰赶紧说明,“不过,海义堂上上下下,多半乐见我此来的。”
正文【分卷阅读】 第八十四节甜港风云求和
”他代表了多数糖行的态度 且不论这番话的真假,冯广丰的到来至少说明了海义堂内部已经开始了瓦解。一部分人要自寻出路了。
“此来所为何事?”
冯广丰迟疑了一下,才把前些天,海义堂众多糖行密谋的事情说了出来。
除了祝三爷的日义成之外,现在海义堂的其他各家糖行都认为,走到了必须和华南讲和的时候了。华南在筹措资金和对付海盗两方面上展现出来的巨大实力。使他们清楚的意识到了祝三爷的抚杀华南的举动是在螳臂挡车。
因此,他们提出:双方讲和。海义堂接纳华南加入,享受同业的一切待遇:以后华南在雷州收购糖货只要遵照海义堂议定的同业公价,一概悉听尊便。各家同业绝不阻挠;华南的糖货可以随意运出销售,海义堂不予过问。
作为回报。他们希望华南把糖价下降到一两八钱,而海义堂把价格提升到二两。这样能把还没卖糖的蔗农吸引到海安街去。
“这个原是不台情理”冯广丰道,“只是这些日子来。各家同业几乎都没有收到糖货。这一季的糖华南已经收了不少,大钱总是赚到了,恳请网开一面,给同业们一条生路!”说着又是肃装一躬到底。
文同心想这种条件倒是匪夷所思这还算是来求和的?给个海义堂的席位就是很好的条件了?至于自由收购、自由运出,难道现在华南不自由吗?当然了。这个“自由”是穿越集团用枪杆子打出来的。太祖所谓“大业自干戈起。”真是一语道破了事物的本质。
“冯掌柜!”文同想了想,“这话稀罕!收买糖货的事情,原本就是海义堂自己要把价钱降下来的,与华南有何干系?你们现在想收糖了,把价钱涨回去就走了,反正我华南承诺不把价钱再涨上去就是了。”
“这个”冯广丰语塞,这番话驳得有理有据,自己无可回应。原来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华南调整价格的事情很难开口。
“”加入海义堂很稀罕么?”文同笑道,“华南糖行迄今不也做得好好的,想动歪脑筋的都是什么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这些人啊,幼稚!实在是太幼稚!事到如今还在动什么念头!”他哈哈大笑起来,“王霸之气”尽显。“要不是东主要对你们仁至义尽,海义堂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一笑。笑的淋漓尽致。欢畅之极,一扫几个月来惴格不安的阴霾。连周士翟这样平素以“不动心”为武学修养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这番话,要是在前半个月说,冯广丰还多半以为他是在说大话,现在却已经汗湿重背了。
“是,是”冯广丰又作了一个揖,“过去的事情,是小的们有眼无珠,猪油蒙心!多有得罪!只是这事情还得请掌柜们成全。海义堂大小同业,一并承情”。
这倒有些为难了,若是干脆拒绝,反而会使得对方团结的更加紧密,横下心跟着祝安一条道走到黑了。而且也失去了收编海义堂的绝好机会。但是答应的话,己方未免失信于雷州的蔗农。
这事情。倒不可不慎重。文同和谋天雄对视了一眼,文同道:“这样,冯老板请先回去,此事我们还要商议一下才能定夺。小,
“是,那小的静候佳音了。”冯广丰也知道这样的大事不会立刻得到什么承诺的。想必还要开出一些条件来,这都在意料之中。
谋天雄点点头:“有事情的话,上哪里找你?”
“到大昌米行。请朱老板传话就是。他是武的同乡。”
“朱老板,他不是钦州人么?”堪天雄故意问,“我记得海义堂的东家、掌柜都是讪、广一带的人啊。”
“我不是那里人。小,冯广丰倒也不隐瞒,把他在日昌记当伙计的时候。被东家看中入赘继承家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谋天雄早就调查得知了,如今看他毫无避讳的说了出来,觉得这冯老板还算是很坦诚的一个人,有这个态度就是好事。““海义堂这个组织,我们要拿过来。”文同送走了冯广丰,回到屋子里说。
屋子里已经聚集起了好几位华南的主要人物,梅林已经回临高了,萧贵和北姊对这样的经营事务不感兴趣不来参加了,到是网网从临高回来的常师德来了。
“这个自然。否则我们直接灭了海义堂不就走了。”谋天雄的想法其文闩万朵多此日午的情报搜集使他对海义堂的整体溉联能力有了相当的了解。这二十一家糖行,资本最小的,也有一万两以上。总资本在五六十万两以上,这笔钱如果能操纵在穿越集团手里,对华南下一步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操纵,不等于占有。否则就成了裸的抢劫了。如果只是加入“海义堂”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是不可能操纵的。祝三爷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海义堂。”也只是做到了大家通声气。共进退而已。买卖还是大家各做各的。
“要做。就做接股公司。”常师德一语惊人。
“呵呵。我们想一块去了。”文同眉飞色舞,“当然,我们是董事长兼凹。”
“什么0。这种在滥用英文缩写的语言习惯必须加以改变,这叫与时俱进!还是叫首席地行官好了。”堪天雄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不过要说服这群人加入股份公司有难度。人心太复““所以现在正是时候。”谋天雄说,“我们挟这次菊花屿大胜之威,趁他们一个个怕得要死的时候,一鼓作气就把事情办下来。等他们缓过劲道。就不一定吃的住这群糖狗子了!”他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人心杂。没关系,关键还是要扣住个“利。字。”
海义糖开始团结一致的对付华南,现在又准备抛弃祝三爷来求和,无不都是一个。“利”字在作祟。只要华南股份公司能够提供足够的利益给他们,这些商人自然会乐于从命。
“不过。这事情做起来还是挺难的。关键是要这群人里要有一个懂行情。领世面的人,我们这套话说上去才能打动他们,否则都是一群土包子,我们也是徒呼奈何!”
“还得有威望。”文同补充道,“看得清楚的人。往往不掌权。不掌权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而且海义堂里面的情形。他们所知有限。除了听萧占风多少说过一些,但是他毕竟也是外人,多知的也有限。
文同问:“冯广丰怎么样?我看他这个人挺坦诚的,说话也有诚。
“不行。”恐天雄说,“他是个赘婿,古代最瞧不起这种人。还和海义堂的多数人不是同乡。而且他只是家小同行,说话没份量。”
大家微感失望,这时常师德忽然笑了起来:“有了!但凡同业公会,说是为了维护同业的利益,实际上都是少数几家大同行占便宜,小小同行吃亏”
“我们拉小同行!”冉天雄已经反应过来了。
当下把廖大兴请来了。问他海义堂下面的糖行情况。
“大同行,回家。
其他都是小同行。”廖大兴在粮行当伙计多年,这点底细是知道。
“最大的自然是祝三爷的日义成了。”廖大兴说,其实日义成原本算不上最大,日义成传到祝三爷手上的时候,原本只是大同行中的末一位。
之所以发达起来,还不是因为他发起了海义堂。海安街的一盘散沙给他盘活了自己顺带也捞了不少好处。”
“大小同行之间总有些矛盾吧?”
“怎么会没有!就说公中的账好了。”廖大兴说。海义堂属下照例是有一笔公款的。用来交结官府、海盗,雇用护卫保镖。最早是按照每年额度是一万两。按大同行一份小同行半份的比例分摊的。
后来。就变成了每年二万两”
“大同行说缴,其实没缴或者少缴,对吧?”
“是小同行们私下都这么说。”廖大兴点点头,“其实真正不交的只有日义成而已,大同行少缴是真得。再说了。海义堂的公账开销只有天知道。都是祝三爷的人在管。”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谋天雄来了兴趣。
“这个不难。冯老板和朱老板是同乡,平时常在一起喝酒,都是听来的。冯老板是个人物!”廖大兴提起冯广丰,很有些仰慕的意思。
“人好。做生意也有一套。难得不是个铜钱眼里翻筋斗的人!小、同行里颇有几家对他很服气的,并不因为是赘婿而看不起他。”
这番话问下来。大家对海义堂的结构、弊病也都略知一二了,不过廖大兴提供的消息只能说明他们拉小同行的想法是可行的,至于怎么拉,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正文【分卷阅读】 第八十五节甜港风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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