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令燕幕城怒气再次喷涌而出,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不忍则乱大谋,冷静,冷静,冷静。
……
看见燕幕城面色凝重,马努老爹叹了气,开口道:“燕老弟,老爹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好好照顾萨努尔和班茹,护送他们平安回到长安,恐怕匈奴人已经知道他们在月刀寨,会派人去抓捕。”
“老爹放心!”燕幕城摩擦着马努老爹冰冷的手,将一些多余的话暗暗咽了回去。老爹看起来平易近人,其实骨子和自己一样,都倔得像牛。自己是一定要救他出来的,不管老爹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时间不早了,互道珍重之后,燕幕城向老爹辞行,考虑到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马努老爹握住燕幕城的手久久不放,彼此的目光都像被水过滤了一般。闪动着难以割舍的泪光。
走出狼窖,天空灰蒙蒙一片,漫天的雪花飘落在燕幕城冻得发红的脚上,看得驹于利鼻子发酸。
他在长安十年,常听人说燕幕城仁义满天下,如何舍己为人,当时甚至认为这是汉人的草民百姓夸大其词,如今一个光脚丫穿单衬衫的人就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仁义之名,眼见更胜于传闻。
他们是徒步而来,自然徒步而去。
一个堂堂匈奴王子竟然落魄到连辆代步的马车都没有,也是令人醉了。
一路上,驹于利几次想脱下牛皮靴给燕幕城换上,都被燕幕城含笑拒绝了,他虽然拒绝,却对驹于利好感又深了一层,这王子果然宅心仁厚,就像一头温顺的绵羊,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亲爹却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
就在他二人走进驹于利的简陋的院子之后,墙角隐秘处,缓缓探出半张脸,目如阴鸷,转瞬即逝。
再出现时,已经是皇宫大内的一间偏僻的小屋,虽然已经正午,小屋光线依旧很暗,一个黑影躺在一张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右手赫然装着一个黑漆漆的铁钩。任何见了都以为椅子上躺着的是一个影子。
那张脸看见铁钩,双腿抖了一下,眼前这位是大单于新立的黑鹰卫都候,来历不明,而且是断了一只手的残废,可是才来了三天,那些敢于对他冷嘲热讽的同僚直接被他扔进了狼窖喂狼,所以黑鹰卫上上下下见了这位新任上司无不战战兢兢,他立刻单膝下跪,脆声道:
“属下参见都候大人!”
“怎么,狼窖那里有异常情况?”
“是,今天驹于利王子说是奉大单于之命,去狼窖见那个马努老头。”
“哦,那个废物。”
影子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问,“他们都说了什么话?”
“这个属下不知,据守卫说,那王子把他赶到大门外,他一句都听不到。”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还带了一个跟班。”
“跟班?那跟班长什么样子?”
“……属下,属下看不清,他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那人嗫嚅道。头几乎垂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影子正在沉吟间,门外突然又有人在护卫带领下,进入这间小屋。
这人三角眼,鹰钩鼻,举手投足间显得精明异常,他一步上前,“属下参见都候大人!小人有消息禀报。”
“是郅支城来了可疑的陌生人?”
“是的,大人,不过不是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右大当户的养马场,最近来了个脸戴面具的羌人,据说是贺大当家从康居国请来的驯马高手,属下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所以提前来向大人禀报。”
影子摸着下巴,沉吟着,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是燕幕城来了,来郅支城救那个胖老头,动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可是驹于利的随从和贺拔云的驯马顾问,这两个人中究竟哪一个是燕幕城呢?
他决定亲自去会会。
如果是燕幕城,哪怕他戴着面具,自己十里外都能嗅出他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活捉燕幕城()
“伊昆!你带这么多人来我的马场,想干什么?”贺拔云脸色铁青地吼道,凌空飞了一记马鞭。
她刚和哥哥贺拔峰大吵了一顿,原因是她发现了哥哥竟然派人混进马场来监视狼烈,怒气未消,就看见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恶心家伙领着一伙黑鹰卫来自己马场搞事,居然又是来找狼烈的麻烦。
“右大当户,你马场那个戴面具的羌人形迹可疑,在下有单于授权,可以对来往王庭的一切外来人员进行盘问和审讯,还望右大当家行个方便。”
伊昆行了一礼,淡淡道,为了不打草惊蛇让燕幕城从容溜掉,他明明可以暗中行事,却故意选择大张旗鼓,就是在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有把老鼠赶出洞外,这样追逐起来才更有滋味。
为了这场游戏,他做了精心准备,自信输得一定是燕幕城,因为燕幕城是绝不可能从狼窖里救出马努老头,而根据他对燕幕城的心理分析,救不出人,燕幕城必然不会离开郅支城。
所以稳操胜券的肯定是自己这一方,但是,又不想赢得那么轻松那么快,把燕幕城赶得无处容身,却又不得不留下来周旋,这岂不更有意思?
不过,如果这个人不是燕幕城的话,自然不会逃跑,而是在贺拔云的见证下,大方地向自己展示真容,那么下一站,就是立即去驹于利的住所。
……
贺拔云耐心地听完伊昆最后一个字,用鞭子指着他的鼻子吼出自己的那个字:
“滚!”
伊昆很佩服自己的涵养,居然在冰冷的面具下笑出声来,他举起那只带钩子的残废右手,对贺拔云晃了晃。
“你想挑衅?”贺拔云眉头一扬。
“我这只手是在沙漠里活活被人砍断的,凶手…可能就是马场里的面具人。”伊昆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狠劲,“大当户,还请成全。若不是我想找的人,在下甘愿受罚。”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一副能屈能伸侍卫样子,令他带来的手下们大为震惊,这个新首领在他们面前可是杀伐果断。此刻的表现令他们吃惊之余,更加胆寒。
……
贺拔云皱起眉,听见对方说得言之凿凿又低声下气,她暴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她在问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害怕丢了面子,还是害怕狼烈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心开始乱了。
正在沉吟间,一匹快马“嘚嘚”赶开人群冲到近前,马上一员武将,个头不高,却是气质沉渊,眉目之间有龙吟虎啸之势,正是北匈奴的右大都尉贺拔峰。
右大都尉是北匈奴除了单于以外的最高军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他同时还是西域第一高手,当然,令伊昆苦笑的是,他还是贺拔云的哥哥。
北匈奴人人尽皆知,贺拔峰对他这个妹妹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伊昆心里感叹,看来今天是无功而返。
不料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贺拔峰用洪亮如钟的声音对妹妹说道,“小妹,如果狼烈没问题,让伊昆看看又有何妨?”
……
众人无声无息地将燕幕城居住的小屋团团围住,这小屋房门紧闭,屋里还亮着灯。那人应该还在里头休息。
贺拔云冷着脸用手敲敲门,“狼烈!”
几声过后,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一旁的伊昆暗暗好笑,自己一行人在马场门口弄出这么大的大动静,燕幕城不跑才怪。贺拔云气得浑身发抖,人竟然真的跑了,果然有问题。贺拔峰一脚将门踢开!
众人一齐怔住。
只见一个面具人斜躺在炕上,窗前酒气弥漫,他一动不动睡得正香。头上居然还戴着一个挡雪的羊皮帽。看来是醉得不行,帽子都没脱就上了床。
“啧啧,不愧为燕幕城,胆子真大。”伊昆叹了口气,早就听闻燕幕城是个酒豪,但万万没想到身在敌营,居然能如此放得开,敢把自己喝醉,可惜游戏这么快就要结束,他上前一步,冷笑道
“燕幕城,别来无恙?”
贺拔云惊叫起来,“什么?他是…他是大汉第一剑客燕幕城?”
她双眼瞪如铜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仅是她,即使城府如山的贺连峰都暗吃了一惊讶。燕幕城的名字他很久就听人说过,当时就想会一会,看看自己这个西域第一高手和大汉第一剑客,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
他低声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醉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睡。”他悄步上前,突然闪电出手,一把将炕上的被子扯开,一个虎式擒拿手将燕幕城牢牢按在床头。
伊昆蛇一样粘了上来,将燕幕城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来,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大汉第一剑客醉醺醺的丑态。
“哈哈哈,哈哈哈,燕幕城!”
对面的贺拔云突然爆笑。
伊昆一把抄起手里这张脸,一看,脸上就像被人摔了一坨屎。
这哪里是燕幕城?分明是个醉眼迷离的匈奴人。
而贺拔峰的表情更难看,脸上的屎绝对不止一坨,因为这个人他认识,正是自己派来监视燕幕城的心腹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祸从口出()
虽然没有抓到燕幕城,但伊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因为这恰好证实了这个神秘的羌族面具人,就是燕幕城。
伊昆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再多说一句话,必然有故意打脸贺拔云的嫌疑,这兄妹俩个都是郅支单于座前的红人,硬怼他们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他腰弯成90度角,非常恭敬地对着贺拔峰兄妹行了一礼之后,领着黑鹰卫手下飘然而去。
贺拔峰脸色恢复了平静,看见自己的妹妹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浅笑,他捡起地上滚倒的酒坛子,摇了摇,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用衣袖一擦嘴巴,“小妹,他这么骗你,你不生气?”
贺拔云不说话,从床上拿起银色的面具,静静地在手里摩挲着,回忆起天马山初见燕幕城的那一幕,嘴角又添了几分笑意,看得贺拔峰触目惊心
他熟悉这种感觉,当年和她嫂子骑着马在草原上约会时的嫂子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妹妹虽然姿色普通,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迟迟不肯出嫁,就是苦等一个人中之龙,盖世无双的大英豪。
贺拔峰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没有开口,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应该看懂自己眼神的含义。但是贺拔云和他沉默地对视一眼后,便倔强地扭过头去。
贺拔峰心中一声叹息,目光看向白茫茫的雪地,下了决心,自己再见到燕幕城,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下去。
……
多年的习惯很难改,即使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的职业杀手,伊昆却依旧喜欢带着面具,喜欢将自己的身体埋在阴影里,好像这样才让自己感到安全。
作为黑鹰卫的首脑人物,他现在有了自己固定的处所,可是很多时候,住在自己的家里反不如再外风餐露宿踏实。
这个世界,除了郅支单于,他不相信任何人,他知道在全天下眼里,单于是恶贯满盈的坏人,可是如果不是他当初把自己从泥污中解救出来,给自己衣穿,给自己饭吃,那么自己早已葬身荒野。
我可以负天下人,却不能负他。
这就是他的执念。
卧室很安静。静得没有一丝风吹过,他坐在帷幕后,伸出右手,在火盘里勾起一块半生的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肉里的血线沿着嘴角蜿蜒流淌。
燕幕城,你这老鼠已经被赶出洞了,接下来好戏该登场了,呵呵,你这张标准的汉人面孔,在满是胡人的世界里,是多么与众不同,再无温暖的小窝给你遮风,再无热烘烘的炕头让你睡觉。
你又能躲到几时呢,好好品尝一下我们大漠的西北风吧。
……
燕幕城躺在热炕头上,接过驹于利烫过的一壶葡萄酒,与驹于利碰了碰杯子,慢慢地咽进咽喉,神情默然。
他想起第一次在夏曼古丽的面馆喝葡萄酒时的情景,那次吐了一地,真是糗大了,如今是越来越喜欢葡萄酒这种甜中带酸,酸中带苦的滋味。
算算时间,夏曼应该早就回小河村了吧,联想到她们姐妹时隔十一年后重逢的情景,燕幕城心里的暖意流淌在自己的眼波上,咬着嘴唇又叹了口气,如果蓝铃古丽把自己和她相爱的事情告诉夏曼,那么那个性烈如火的楼兰女子,是否能承受?
如果爱一个人,却伤害了另一个人,这无疑让这份爱变得沉重起来。
燕幕城头有些痛了起来,用手揉擦着自己的太阳穴。
驹于利领着叫布谷的小厮,正在屋子里忙里忙外,打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他打算今晚进宫见过单于和母亲后,明天一早就搬出郅支城。
他要远离这个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带着布谷去大月氏隐居,做了一个虽清苦却快乐的牧羊人。
……
黄昏,北匈奴皇宫。
手臂粗的蜡烛点亮了恢弘的大殿。
大殿内歌舞升平,十几个颇有姿色却是强装欢笑的康居女子,在郅支单于面前轻歌曼舞,她们的父母兄妹多半惨死在这个人的手里,自己却不得不忍辱偷生。
在这个年头,活着比死更艰难。
她们又不得不继续活下去,因为只有她们活着,剩下的族人才能生存,郅支单于的行事手段人尽皆知,如有人不顺从,不仅杀光全家,还要灭其一族。
曾经的康居国第一美女阿娜尔就是一例,就在她领着一众姐妹逃离康居的那一年,她父母和亲族被郅支单于屠杀殆尽,鲜血染红了郅支城外的都赖河。
……
郅支单于怀里搂着一个宠妃,正在说笑,一个侍卫匆匆走来,禀报说黑鹰卫都候伊谷有要事殿外求见。
郅支单于皱了皱眉,尚未开口,怀中那个妖艳如狐的阏氏骄横喝道,“呵呵,是那个死人脸,叫他滚蛋!别打扰我和大单于的雅兴。”
侍卫看向单于,郅支单于一杨手,“让他见来。”又对舞女道,“你们都退下!”
等侍卫和舞女退去,他又拍拍一脸不满的宠妃娇臀,“你也去。”
宠妃赖在他怀里不肯动,脱口而出,“大单于,人人都说你让那个残废当黑鹰卫都候,是因为他是你的私生子呢。”
单元脸上的笑容徐徐绽放,语气异常柔和,“爱妃,这话是听谁说的?”
“是……”宠妃突然止住口。她现在才察觉到单于笑容里的阴森杀气。
郅支单于突然一把扯住她头发,按在酒桌上,一声暴吼,“快说——”
“是…是三姐、六姐、十六姐,还还还有三十七妹……”宠妃颤颤巍巍,吓得面无血色,那几个都是单于的嫔妃(阏氏),单于好色,先后娶了三十七个阏氏,平时都以姐妹相称。
郅支单于一脚将她踢翻,喝道,“来人,将这贱人和她口里说那几个贱人一齐拿下,敢编排我?送到狼窖里喂狼!”
黑虎卫副都候费连铜领着两个护卫从帷幕后闪了出来。
听到“喂狼”这两个字,宠妃魂飞魄散,头咚咚磕在地上,不顾血流满面,抱着郅支单于的脚踝,嘶叫道,“单于饶命——单于饶命——贱妾再也不敢了!”
单于一脚将她踢开,两名侍卫动手,正待将宠妃拖出去,就听一人高声道,“两位兄弟且慢。”
来人脚步无声,轻盈如影,一张人皮面具令人心生畏惧,正是黑鹰卫都候伊昆,他连步上前,对郅支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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