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时道:“你说对了,半分也没有。”
温宝裕紧抿著嘴,不再出声。这时,飞机离目的地已不是很远,我又检查了一下降落前的准备工作,同时开始和基地作正式的无线电联系。
温宝裕忽然又问:“你的第一次冒险,是在甚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听得他这样问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所以立时道:“可能比你更早,但那是自然而然来的,不是我用手段,欺骗和隐瞒去刻意追求,像你这样子,只怕一生也找不到甚么真正惊险的经历。”
温宝裕急急分辩:“不,不,我不是刻意追求,对我来说,这次到南极来最自然,任何事情,用上一点小小的手段,是免不了的,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用过同样的手段。”
我懒得再和他争辩,这个少年,不但聪明,而且简直有点无赖,我一生之中,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可是和这样的少年人打交道,倒真还是第一次。
温宝裕说著,忽然又叫了起来:“卫先生,我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到达南极的最年轻的一个人。”
我更正他的话:“到达南极上空的最年轻的一个人,我不会让你下飞机,你没有机会踏足南极大陆。”
他眨著眼望著我,我已经和基地通完了话,我大声吩咐:我需要立时替飞机加满回程的燃料,同时希望有驾驶员可以立刻将飞机飞回去,因为有一个意外的搭客在飞机上,他是混骗上来的。
基地方面的回答十分吃惊:“怎么会有这种情形。”
我还没有回答,温宝裕像是明知没有希望了,所以豁了出来,对著无线电通讯仪大声叫:“这是由于卫斯理先生的疏忽。”
我用力把他推了开去,他倒在座位上,我又吩咐,同时令飞机的高度迅速减低,不一会,已经可以看到下面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探险队基地的各种建筑物和旗帜,以及在适合飞机降落处,所作的标志,同时也看到一辆雪车驶向前,车上有一个人,正在挥动著一幅相当巨大的红布。
我估计这个在车上的人,可能就是张坚,这时,我当然不能和他打招呼,只是专心于飞机的降落。当飞机终于落地,在冰面上滑行,而我也放出了减速伞之后,温宝裕作最后挣扎:“卫先生,求求你,我已经来了,就让我留下来。”
我坚决地道:“不行。”(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
温宝裕道:“我就留在基地,哪里也不去。”
我冷笑:“你以为南极探险基地是少年冬令营,随时欢迎外来者参加?你知道南极的生存条件有多差,你随时可以死亡,到时,我就会成为杀人的帮凶,不行!”
温宝裕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我已有足够的准备……”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的所谓御寒准备,只能参加城市郊外的冬令营。”
飞机在这时,完全停了下来,温宝裕向机门望了一眼,若他的情形像是想强冲下去。可是不等他有任何动作,我已经发出了一下严厉的冷笑声。这样的冷笑声,足以使得一个恐怖分子不敢轻举妄动了,何况是温宝裕。
果然,温宝裕乖乖地生著,不敢再动,我已经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雪车又向前驶来,当我打开舱门时,车子恰好驶到近前,在车上的那人果然是张坚。他拉下口罩,大声叫著。
我和他相隔不过十来公尺,可是由于风势强劲的缘故,他在叫些甚么,我一点也听不到,我向前做著手势,示意他过来。
他下了车,踏著积雪,向前走来,上了登机的梯级,我让他进了机舱。
他进了机舱之后,第一个向他打招呼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温宝裕。
温宝裕向他一扬手:“嗨,张博士,你好。”
张坚怔了一怔,拉下了厚厚的帽子和雪镜,我也忙把机舱门关上,外面的气温至少是摄氏零下十多度,不是没有御寒设备可以受得住的。
张坚向温宝裕望去,现出极讶异的神色来,笑道:“嗨,小朋友,你好!”
我忙道:“张坚,别和他多说话,他是一个小滑头,你这种呆头呆脑的科学家,不够他来。”
张坚显然不明我的劝告,十分有兴趣地望著温宝裕,而且,立时和他互相眨眼睛。
我连忙横身,搁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不让他们继续眉来眼去,因为我知道,只要给他们两人有说上十句话的机会,温宝裕一定有办法被张坚邀请他在基地住下来。
所以,我一隔开了他们之后,立时正色对张坚道:“你听著,这孩子的事,完全由我来处理,你只要多一句口,我不管你这里发生了甚么事,立刻就走。”
张坚张大了口,忙道:“好,我不说,我不说。”
他一面说“不说”,一面还是多了一句口:“这孩子,他竟然能瞒过了你混上机来,真不简单。”
温宝裕大声叫:“张博士,准我留下来。”
张坚搔著头,想代他求情,我转过头去,狠狠瞪著温宝裕:“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打昏过去。”
温宝裕后退了一步,望著我,一声不出,神情十分古怪。
我“哼”地一声:“你心里在骂我甚么?”
这小鬼头也真可恶,他不回答“没有骂”,却说:“不告诉你。”
张坚听得他这样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卫斯理也会有没做手脚处的时候。”
我决计不会让温宝裕跟在我的身边。虽然我绝不讨厌他,还十分喜欢他的机灵和富于想像力,可是南极的环境实在太恶劣,绝不是城市少年所能适应,如果是别的环境,我早已答应他的要求了。
我只是挥了挥手:“请通知基地人员加燃料,立即驾机回去,并且押送这孩子回纽西兰,到了纽西兰之后,就不必再理他,他知道怎么来,就知道怎么回去。”
张坚点了点头,拿起随身带著的无线电对讲机,吩咐了下去,小声对我道:“有一位日本的海洋学家田中博士恰好要回去,由他驾机走好了。”
我闷哼了一声,张坚又道:“这次我叫你来……”
他讲到这里,忽然吞吐了起来,我向他作了一个尽管说的手势。
张坚喃喃地道:“照说是不会有意外的,冰层下航行的深水潜艇,我已经航行过很多次了,你必须和我一起乘坐这种小潜艇。”
温宝裕存心捣蛋,我还没有说甚么,他已经叫:“他不敢去,我去。”
我笑著:“当然没有问题,你在冰层下,究竟发现了甚么?”
张坚的神情极犹豫:“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能确定,所以一定要你来看看,听听你的意见。”
我吸了一口气:“和上次一样,是来自外星的……”
温宝裕立时又接了上去:“绿色小人的尸体?”
他知道我上次在南极,和张坚一起,发现过“来自外星的绿色小人的尸体”,自然曾看过我记述的题名为“地心洪炉”的故事。
张坚呵呵笑著,向他偷偷招了招手:“原来你知道,所以你才知道我是谁?你叫甚么名字?”
温宝裕忙道:“我叫温宝裕。”
张坚还想说甚么,我的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吓得张坚不敢再说下去。
我问:“究竟是甚么东西,你难道一点概念也没有?”
张坚努力想著,像是想说出一个概念来,可是过了一会,他叹了一声:“人类的语言,实在十分贫乏,只能形容一些日常生活中见过的东西,对于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的东西,无法形容。”
我心中震动了一下,因为“不知是甚么东西的东西”这种说法,听来十分累赘,可是我却不是第一次听到,胡怀玉就曾不止一次地提到过,冰块中的胚胎,会发展成为“不知是甚么东西的东西”。
张坚连一个大概也形容不出来,真难想像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了一下,就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反正张坚会带我去看的。这时,我看到一辆加油车已驶近飞机,开始加添燃料了。
我想起了胡怀玉,摇头叹息:“胡怀玉的情形不是很好,我看他患有精神分裂,我来的时候,把他托给了梁若水医生。”
一提起梁若水,张坚自然想起了他的弟弟张强来,他默然了半晌,才道:“怎么一个情形?”
我把胡怀玉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遍,张坚皱著眉,温宝裕忽然大声道:“我倒认为真的有甚么侵入了他的脑部,要把他的身躯据为己有。”
我厉声道:“这只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想,这种现象十分普通,并不是他一个人所独有。”
我真不明白,我何以会忍不住去和这个小顽童多辩,温宝裕的回答来得极快:“或许,所有所谓精神分裂症患者,全由于不可知的东西侵入了他们的脑部,谁知道?”
我哼了一声,他作这样的设想,不见得有根据,可是却也不失为一种设想,所以我并没有反驳他的话,温宝裕神气了起来:“一些很奇特的现象,有时会被当作是普通的现象,在这种情形下,真相就永远不能被发现了。”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应该在他面前去烧犀牛角,看看入侵他脑部的是甚么鬼怪。”
温宝裕的脸红了起来,张坚大惑兴趣:“说得倒也有道理。甚么燃烧犀牛角,怎么一回事?”
我挥了挥手:“傻事,别说它了,那位田中博士来了,我看见。”
我又看到了一辆雪车驶来,一个人跳了下来,向飞机挥著手。
我过去打开舱门,让那个人上来,那人除下了帽子,口罩和雪镜,至少已在五十岁以上,而且看起来,不像有现代知识,倒像是日本小饭店中的老厨师。
张坚十分热切地向我介绍,我表示怀疑:“博士,你肯定会操纵这架飞机?”
田中呵呵笑著,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会,会,我驾驶这种飞机,来回过好多次了。”
听得他这样说,我自然不再怀疑,我指著温宝裕:“这是一个超级顽童,他偷上机来,要劳烦你送他回去,他的父母已经报了警,我相信他居住的城市已有了他出境的纪录,一定通过国际警方在找他。”
田中斜著头,望著温宝裕,十分有兴趣。我又叮嘱了几句,要他小心防范温宝裕,就穿上了外套,戴上了雪镜和帽子,和张坚一起下了机。
下机之后,我还不放心,驶开一些距离,看著飞机起飞,我和张坚才一起到了基地的建筑物。在进去的时候,张坚压低了声音对我道:“我没有把发现告诉过任何人,你在其他人面前,不必提起。”
我十分疑惑:“为甚么不让大家知道?”
张坚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那是甚么现象,何必引起整个探险队的惊惶不安?”
我更吃了一惊:“有危险性?”
张坚仍然是那种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之后,才能下判断。”
我给他的态度弄得疑惑之甚:“那么我们应该尽快去看一看。”
张坚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随时可以出发,你不需要休息一下?”
我性子急:“为甚么要休息?”
张坚想了一想:“好,那我们拿了装备就走。”
探险队基地的建筑物之中,有著不少人,都和张坚打著招呼并且对我这个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张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到了属于张坚居住、工作的范围之中,他向我解释了一下深海小潜艇的情形,并且一再强调,这种小潜艇,虽然是好几个国家科学家的心血结晶,但是在冰层下航行,仍然十分危险,必须熟悉它的一切性能,和紧急逃生的设备。
听他说得那么危险,我心中也不禁凛然。
我们所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太多,因为那种特制的小潜艇,根本没有甚么多余的空间可供使用。
我们离开时,基地上几个负责行政工作的人,纷纷过来和张坚握手。张坚每次去从事这种探险工作,都使整个探险队中的人感到敬佩,所以也每次都有人来表示他们的敬意。
这一次,他们都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张坚对我的介绍是:“这位卫先生,是著名的探险家,我邀请他来一起观察南极的冰层。”
所有探险队员,一听之下,对我也肃然起敬,倒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第六部:出事之前见到异像】
离开了建筑物,上了雪车,由张坚驾驶,向茫茫的雪原,疾驶而出。
尽管已戴上了深黑色的雪镜,可是向阳光之下的雪原看久了,眼睛仍然不免有点刺痛,雪的反光十分强烈,要是没有雪镜的话,在十分钟之内,就会令眼睛受到严重的损害。
开始驶出去时,还可以看到雪原上,有一些探险队员在活动,驶得远了,甚么人类的活动也见不到,整个死寂的世界中,只有我们一辆雪车在向前驶,雪车的橇,在雪地上划出两道痕迹,但立时又被强风吹起积雪,淹没无踪。约莫一小时,我们才到达了一个海湾,那海湾十分狭窄,巨大的不规则的冰块,挤满在海湾附近,看来晶莹夺目,幻出绚丽的色彩。
海湾中的海水,全结了冰,张坚把雪车直向海面的冰层驶去,在巨大的冰块之间,穿来插去,显然他对海面上堆积的冰山,十分熟悉。雪车在那些奇形怪状的冰山之中经过,犹如置身于一个幻境之中。电子书,环境之奇特,不是置身其中,真是难以想像。
在结了冰的海面上,又驶出了将近半小时,前面忽然出现了一大团雾气,那更是壮观之极,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大团热雾,足有二十公尺高,热雾在不断向上冒著。
热雾在冒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因为寒冷的空气,而使得冒上来的热雾,全都变成了细小无比的冰屑。
那些冰屑,有的四下飞溅开去,有落在热雾之中,重又溶化,在阳光的照射下,幻成一圈又一圈的七色彩虹,以致整大团热雾,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巨大无比,彩色绚丽无俦的大花朵。
我看著自然界形成的这种奇景,忍不住发出赞叹声来。张坚道:“这是我们已经发现的最大南极温泉,温泉联结著一股海底暖流。我真不懂,人类对自己居住的地球,所知还如此之少,却拚命去探索地球之外的事物,真不懂那是甚么心态。”
张坚经常发这种牢骚,我也不以为意。他又道:“那股暖流,我去年才发现,它竟然存在于超过两千公尺厚的冰层之下,真是自然界的奇迹,等一会,潜艇就会沿著这股暖流前驶,你才可以体会到地球上的最大奇景。”
我凝视著那团浓雾:“你的小潜艇在甚么地方?”
张坚向前一指:“就在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在热雾之中,依稀有著金属的闪光。
张坚停下了雪车,我们一下车,就听到热雾喷发出来时,那种轰轰发发的声音,细小的冰屑洒下来,落在我们身上,转眼之间,身上便布满了这种冰屑。而当我们进入了热雾的范围之内时,冰屑又迅速地溶化,变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又很快地变成了一片濡湿。
直到进入了热雾的范围之内,我才看清楚了那个温泉,温泉喷起的高度不是十分高,大约只有三公尺左右,可是它的温度一定相当高,所以才形成了那么大的一团热雾,而且使它附近的冰层溶化,形成了一个直径约有二十公尺的小湖。
在这个小湖的边缘,冰层光滑如晶,那是冷和热不断斗争所形成的一种奇异的现象,彷彿是大片水晶,经过巧手匠人打磨过。
张坚刚才说过,这股温泉,和海底的一股巨大暖流联结著,我不禁也佩服起张坚的勇气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来容易,但当他最初,驾著小潜艇,在这个温泉池中潜下去的时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若不是他对于科学探索,有者殉道者的精神,绝做不到这一点!
我用戴著厚手套的手,用力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表示我的敬意,他显然知道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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