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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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玉楼-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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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等人,粗重的眉色和深邃、犀利的眼睛。
  他喊,阿缟。扑倒在我的身上,口中满是酒气。阿缟是谁?我来不及问也无处可逃,他的手臂比连酹更强壮,凸起的肌肉像钢铁。好重的身子啊,他扯开我的衣领,露出肩胛,微厚的嘴唇在颈项里吮吸亲吻,我抽出一只手来想推开那轮廓刚毅的脸孔,手腕里抹过薄荷香油,他抬起头来,在电光下再一次打量我。
  不,你不是阿缟,你比阿缟更美丽,美人,你是谁?告诉我,快说,否则我杀了你。这暴戾的男子诚实、直接、狂躁、不善言辞。我忽然得意的浅笑,原来我识人的本领精进许多,我知道,他舍不得杀我。
  将军啊。我叫作桃金娘。
  桃金娘?阿缟……桃金娘?阿缟……他突然被自己弄糊涂了,反复念这两个名字。我想离开他的身子,却被压得更紧,他抓住我的肩膀,像扑食的雄鹰,他说,不管你是谁,不准逃跑,我要你!他撕我的衣裳,手指的力量不顾深浅,我只得突然环住他,乘他愣怔时再温柔的回应,吻住他,用舌尖沿那仿佛青石雕成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和浑厚的嘴唇,我故意加重气息,娇喘着哀求,用无限绵柔的声音。
  将军。您是不坏的金刚身子,桃金娘却是盈盈弱柳经不起狂风骤雨,请你疼爱我,轻一些,再轻一些,好么?一字一句,颤音入骨。
  他为此迷醉,力量轻缓下来。口吻却依旧蛮横,霸道。桃金娘,我可以疼爱你。你也要爱我!你只能爱我!他抽去我身上最后一件薄衣,腾身而来。
  醒时,他看着我已经良久。云雨东移,夜,残烛般还剩一点。我们赤裸着躺在地板上,他如此阳刚,温暖着我的左半身,另一半却如水冰凉。身体,像打了一场恶仗,他的小心翼翼,无论怎样还是弄疼了我。碎咬银牙,看残破的竹帘外,一轮下弦月芽。
  他神色里闪烁怜爱,但他咬着嘴唇,骄傲的不肯剖白。他说,你知道吗?你睡时的样子很像阿缟。
  或许是你太爱她了,所以看到女子就会觉得像她。
  不!胡说!他厉声驳斥。我不爱她,我不会爱一个不爱我的女人!
  阿缟。我几乎能听见她在呼吸,叫这个金甲神爱恨不能。他钟意的第一个汉女子,因为不屈服而被砸断双腿抢入将军府圈养,他叙述时用的就是圈养这个词,把女子当成马匹,或者只是他词穷。这铁将军从来只懂得说要,不要,听者却不可以说不行,不可以,人们只能服从。我为那名叫阿缟的女子惋惜,她最终投湖自尽,用两只手爬到死亡的水边,最后照会一面自己苍白清秀的容颜。女子,困死在贞节里,我没有那种情操,我的身体一寸一金。
  天明。他穿起盔甲,然后抱起我放在肩膀上,坚硬的骨抵住我的腹。他说他的父亲就是这样抢来异国的女子成亲,难怪他没有长成蒙族男子固有的扁平脸形,他像极了他的母亲,成为少有,混血的美男子。
  速日勒。异族的难以记忆的名。那些发音听来毫无意义却高高在上,这是个异族入主中原的年代。人分四等他们是宝塔尖端的那一层。来自塞外草原犷悍的族群骑在马背上征服了大江南北广袤的土地,并一统多年。速日勒,那被远征罗刹的他的父亲掳获的碧眼白肤女子遗留给他俊美非凡的面貌。金褐色微卷的头发,峭拔的鹰钩鼻与深陷的眼窝。除此之外蒙古人的特质在他身上无不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暴躁,刚强,炽烈如草原上当头直射的太阳,他的意愿一马平川,赤地千里无处可躲藏。
  坐在他临时驻扎的府邸。我不去思考是什么引领这番意外的相遇。奉皇命率部南下平灭南方作乱叛党的将军,是什么引领他心血来潮夤夜独自一人驰马于江畔,而后踏入避雨的楼船。电母寂寞了,她想惩罚谁却制造了一段露水姻缘。怒目金刚与盈盈的香花,奇妙相逢,浓云骤雨作一尊欢喜佛前的虔诚供养。
  要不是那个夜晚。要不是那场雨。不,将军呵我金甲的神,这一切没有如果,只有已经。偶然间心似缱,我只相信你是我的注定。

…鹊桥仙 

回复'16':他的别院,蒙古人入主中原已久却仍然难舍祖先的风习。他们身体内流淌着游牧的血。速日勒,从北地大都千里而来的将军在岭南羊城竖起牛皮大帐,圆圆的似乎敕勒川上穹庐般的天空。他的兵士,那些北方健儿秩序井然扎营四周,无数篷帐簇拥出他所居其下那灿然沉重的黄金顶。在这蛮烟瘴雨之地他和他那一族对于汉土无庸置疑的统治就是一轮赤日,兀自霸道地不可逼视,只合膜拜。呵,谁能想到一夜暴雨后我住进这日头之中,黄金顶下,却柔弱寂寞得一如月中玉兔。
  牛皮金帐不是我的广寒宫。但将军呵,速日勒,你却是伐桂的吴刚夜夜不知疲累地挥斧蛮暴相斫,你的坚硬与力量令我痛入深心。你可看见,我为你,簌簌颤抖。
  金帐内挂满华丽的毡毯,他半躺半坐盘踞在丰厚柔茵上饮酒。如一座山,如磐石。蒙人,贵族,以豪奢为尚。长江大河般泼洒钱财,气势滔滔得就像掳掠时一样,大斗金,小斗银。这本是个苍狼一般以掠食为生的民族。速日勒手持镶珠嵌玉的巨大金爵,命令道,桃金娘,过来陪我喝酒。
  他巨灵般手掌握住我的脖子。鼻端腾腾的酒气,气味竟可以锐利得刺痛肌肤。我要你干了这杯!他浓黑泛蓝的眼睛俯视,金褐色头发编成两股大辫绕成环垂于耳后,帽上狐尾拂着我的脸孔,如标记相似提醒我他宝塔尖端的身份。他是塔顶定风珠,我则在塔底,被镇的妖精。
  呵这至刚至阳的铁将军。我要你干了这杯。他说我要。听者从来不可拒绝不是吗。他以武力打出一个世界然后制订其中不容更移的规矩。胜者为王。我对上方这张天神宝相柔顺地微笑,轻启朱唇。

  他粗暴而急迫地将金爵塞过唇边,就像每一次他要我,容不得罗带轻解的时间,总是径自裂帛而后神蛟腾龙般倾压而至将他粗壮的肉体硬生生塞入我身。习惯了战场的将军,要女人,如攻破城门,冲锋陷阵。金爵内灼辣的酒像支长枪顺着咽喉捅下,这炽烫的液体滚滚灌入我体内一似每次他最后的爆发。我呛出眼泪却不躲闪,有多少熔铜铁水,来,请一并给予我。我是吞火的苦行僧大口咽尽这高温。
  他哈哈大笑,呛啷一声抛去见底的金爵。好!是我的女人!他双臂一扬掂量我如举婴儿,让我横卧于他膝上紧紧相搂。桃金娘,不枉我看中你。你可知道方才你若是哭泣哀求,我便杀了你。
  他告诉我那酒来自罗刹他母亲的故土。在那极北冰天,最烈的酒。封于深雪也不会结冰的,能燃烧血液的液体,纯是一把熊熊的火。我没想到汉人的女子有胆子把它一口喝尽,他说,这种名叫伏特加的烈酒向来是蒙族贵胄,马背大将专享的奢侈。
  桃金娘,你只能爱我!你说你爱我!他喘着粗气腾挪而至,泰山压顶。一下如同生生打入一根木桩。那炽烫像方才的烈酒一搠到底。桃金娘,你爱不爱我?
  将军呵……我爱你……啊请你轻些,再轻些……我的将军。宛转低吟搏不到他的怜悯,这铁汉是只草原上的兽,呜咽也像咆哮。他说桃金娘我的心肝让我来疼爱你,但越爱一个女人他越是粗暴就像对待阿缟,狮虎的爱抚便是重击。速日勒,他像爱一个猎物般的爱着我。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只是吞噬。伏特加如一蓬猛火涌上头顶,这身上汹涌着的男人我在漫天旋转的挂毡花纹之间看着他。朱紫明黄,浓蓝大绿……他的阳刚一下赛似一下的猛攻……旋转,旋转,旋转。将军啊,我的速日勒,我的苍狼我要死了,啊……请你杀死我!泪水迷离。我知道我醉了。醉得发出来自极乐地狱的尖叫。速日勒,我的将军让我紧紧搂住你雄壮的脊背,如藤蔓般挺起身体迎合向你,请把你滚滚的灼烫给我。给我。
  有时我难免想起绰。在深夜,骨架散落地睡在速日勒身边。他的手臂坚若钢铁的禁锢,这时我记起一双白皙的手,指尖轻扣雕花床栏和着拍子的曼声吟诵。绣被春暖,一半儿入梦一半儿闲。那并蒂双莲的雕纹衬着一张温润面孔。
  小桃,给我留着这半张被。
  是的绰。我给你留着。
  言犹在耳。他烟雨春波的嗓音。但我如今睡在谁的身边,那合欢床凤去巢空。不会忘记他如调名琴的手指,挑弄我的身体细致入微。朱唇噙佳果,津唾相喂,满齿甜汁间舌尖的勾留。绰呵我九成相思一成相聚的良人。你心头绽放的小桃春风一度,已被旁人采折。我想念他在我耳畔低吟鸳——鸯的声音,但我不知道还可以为谁歇斯底里。有什么值得死心塌地呵我逐水的芳情。谁要,给谁,无所谓。
  人和人可以这样的不同。即使仅仅于云雨之中,我体会这分别。绰的温存细致已遥远。他说女人是雨前青嫩尖上尖的茶,滚水一泡就老了。永不急燥的,这样会享受女人与他自己的男子,条分缕析。而速日勒他是控制全局的狮子。铁骑无敌的名将军,麾下千军万马,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我的身体是他的锦绣战场。这说一不二的蛮横折花人。困于金帐我是他圈养的第二个汉女子,等待他剿灭乱党归来,满身的杀气与烟尘。揽腰相抱便觉一阵窒息。他说,桃金娘,我想你。

…鹊桥仙 

回复'17':戈矛掷地后他脱却金甲,换上一种唯蒙人贵族才得穿着的唤作质孙的丝色衣裳。腰束红带,足登黑色云头靴斜卧于毡上食大块烤肉。银刀割炙,金壶满满盛着酸酪浆。他以刀尖挑起一块牛肉塞入我口中强迫我咽下。神色飞扬讲起今日大杀乱党的痛快。俘虏来的叛党,一个也不留,给我全部斩于帐前!他命令麾下兵士。当嘶嚎声破空传来时他掷下银刀将我的耳朵捂住。桃金娘,我花朵般的小女人你怕么?怕就不要听。
  偎依他的怀抱中。那些长长的惨嚎,一递一声烘衬我楚楚可怜的惊恐。南方作乱的叛党,不甘为异族奴隶而起兵造反的汉人。我同文同种的族类在咫尺之间斩头沥血。牛皮帐上我看到挥落的刀影,血溅三尺如皮影戏。我是个依附仇敌的没有心肝的女人……但我抱他,抱得更紧。速日勒,我嗜血的阿修罗。
  不知道绰如今是否已归来,是否为我的背弃而愤怒或哀伤。但他当会明白的吧。整个的汉地,率土之滨有谁能对蒙古人说个不字。他们说我要,你得双手奉上。有时我独自微笑,当我想起红鸾禧的老鸨,那口口声声唤我女儿的半老妇人为这棵苦心栽培的元宝树的骤然失去而遭受的打击之时。珠江泛楼船,没有心肝地犹自唱着后庭花的我。但后庭玉树,如今亦已根移上苑。我被种植在黄金军帐里,不再为谁结出元宝。
  从此我只开花,不结果。花是春情的勃发与浪费。那般粲然决然的消耗。每晚我在速日勒雄壮的身躯下开出绯红色的淫靡花朵,湿润私密。那花名叫桃金娘却不再是红鸾禧的同名活招牌。我是专属于他一人的小宠物,美丽的玩偶或捕获来熬练的猎鹰,被极尽娇惯地圈养着,摆布在掌心就像这沦落的河山。老鸨此时想必在红鸾禧痛心地吐血,但也无可奈何。速日勒,他甚至不说一句赎身,只宣布,我要这个女人。是呵,天下的子女布帛,原本都属于他们。
  红鸾禧有一个人毅然跟了我来。那,也早在我料想之中。他为蒙古兵喂马,打扫篷帐,沉默地做着一切卑微贱役。他精明地看准任何一个机会从金帐前经过,甚至冒险涉足这军中禁地。为什么,囚柙虎犀,为情所困的神农呵,难道你只是为了让我看一眼你耳上穿刻的银环么。那傅玑之珥,小粒的宛珠是它的心。一朵精镂细琢的花,太过柔美的纹样并不适合你这黝黑健壮的男子。
  他立在我面前,头发上沾着马厩里的稻草,人更黑眼睛更明亮。落魄得一如那日他突然出现在红鸾禧,说,琴瑟,我真的想念你。只剩一撇虚张声势的小胡子,兀自尖尖地骄傲着他的小聪明。
  我从地毡上站起身来。轻轻摘去他发上的草秸。微笑。连酹呵,萍水相逢又结下如此不解之缘的男子,你这样的一再消失又出现。第一次是抛弃,第二次则追随。你要赎你的罪过么?不,我太清楚你。你永远不会这样讲。
  他只是用煤炭般烧灼的眼睛看着我。胸膛起伏在贱役的粗衣下。他哑着嗓子说,琴瑟!你身上已经有牛羊的膻味……我恨!然后猛然把我箍入怀抱。琴瑟……我想你,好想。他的声音痛楚反侧,辗转入骨。
  在他汗透的粗衣上被揉搓着。我只是含着微笑。连酹,连酹你是如今唯一一个还会唤我旧时名儿的人……单只为了这个,我也不割不舍……琴瑟,这音节多美妙,来自某本古老的典籍如同一声吁叹……但连酹啊我囚困的神农,抚摸着你粗糙的头发,这一切的一切我已不想追究。你如此冒险追寻,甘为厮仆。男人的话我早就信不真,也学会不想信真。不管真情假意,总之我太清楚你,即使是谎言你也有本事编得晶莹剔透,不使人感动不会罢休……连酹,你不该对我沿袭你已成自然的习惯,要知道我的眼睛早已冷彻,寻常悲喜再近不得我身的,你不知道吗?
  连酹。你这不敢直面自己的,醉生梦死的男子。始终不会再有任何改变。当欺骗已经成为血液呼吸的共生,你是个太优秀的戏子分不清做戏与真实。连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骗我。你先骗信了你自己。以为,爱着我。
  指尖轻抚他右耳的银环。那穿凿血肉的花纹刻着我的名字。但连酹啊,原来我也早已分不清楚,桃金娘,这香艳的名字她到底是谁。我以为桃金娘只是我制造的一件美艳的商品……连酹,我们都是一样的迷失。他的喘息在我耳畔。琴瑟!琴瑟我想你,我要你,要你……呜咽疼痛。这个惯会谎言的男子把印记钻刻在身上,提醒着自己怀揣我卖身所得挥霍无度的痛楚。他郑重告诉自己他爱我,这样惶惑的天真令我泪下却不是感动。
  ……琴,我要你……现在就要……

…鹊桥仙 

回复'18':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不行……
  我要……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在这里受尽了那些兵士的气只不过是想要见你一面琴瑟!给我……琴,给我……
  他喃喃地舔吮着我的脖颈和耳朵,昏惑迷离,撕扯着衣裳。连酹,在我成为桃金娘之前最后的一个男人,琴瑟的最后一个男人。我轻轻地推他,然后,轻轻地抱住了他。连酹,我身上已有牛羊的膻味。
  地毡在裸背上印下密密的刺痛。我睁眼,他已离去。
  连酹他走了。一番生死相从久久暌隔的云雨之后,他遗留给我一颗滴在胸膛的眼泪,一句肺腑剧颤的想念以及下体一滩冷却了的液体后离去。卧于地上,我环顾金帐之中,速日勒的金爵、银刀和其他若干件珍宝不翼而飞。
  连酹。我说不出自己脸上是否有笑意。敛衣起身打扫残局。我还来得及在速日勒归来之前清理这一切。不,怕你是不知道,连酹,我是真的不会怨你。就像你把我出卖在红鸾禧老鸨手中的那一天,云雨之后的遗弃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连酹,我不埋怨预想之中的任何结局。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真相。可以委屈心情却不会亏待自己享乐的,醉生梦死的男人。爱不爱我,已经不重要。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
  请你,就像赌徒热爱筹码那样的爱着我吧。连酹。因为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第二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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