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再抱回住处去。英莲虽有些放心不下,嘴上也只能应了。
一时跟了邢夫人一同出门,往东边去见贾赦。那贾赦闲来无事,却在书房拉了一个丫鬟厮混,正得意着,就听外头小厮叫门,好不扫兴,怒道:“何事?”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贾赦癖性,那小厮也不敢推门进去,只在外头惴惴回道:“老爷,太太让来禀,林家大姑爷和两个姑娘已从金陵来了,才入了府要见老爷呢。”
贾赦哪里顾得上,恼火道:“你只去回他,我身上不爽,改日再见便是。”
却听那小厮道:“老爷,才太太特意嘱咐了,说林家大姑爷冯渊来头不小,乃是镇西侯的大舅子,让老爷务必出来见见。”
这回贾赦倒是也有些吃惊,手上顿了顿,便放了那丫鬟,一面整理衣裳一面道:“你先去前头回一声,说我稍后就来。”
小厮应了一声去了。待回到正室,冯渊等人正在吃茶,邢夫人问起来,他如实回了。英莲听了,望了黛玉一眼,又望了冯渊一眼,心想,看样子今儿贾赦和贾政是都能见着了!
*
英莲是在贾母处吃的午饭,之后又陪贾母聊了许久,才抱着曦儿由两个小丫鬟领着回到住处,英莲赏了她们几吊钱,打发她们去了。
彼时半夏已领着丫头们将行李都打点妥当了,见英莲回来,忙上前道:“奶奶,床铺都铺好了,奶奶可去歇会儿?”
英莲摇摇头道:“不了,才吃了饭,也不是很困。”又向屋里看了看,不由皱起眉头:“怎么,爷还没回来?”
半夏道:“没呢。我以为爷跟奶奶在一块呢。”
一直跟在英莲身边的紫苏道:“奶奶莫担心,二舅老爷才不是打发人说留爷吃饭了么,只怕这会子还拌在那儿呢!平日里只听紫鹃说,二舅老爷是个极正经的,为人又严厉少言,想不到竟跟咱们爷如此投缘呢!”
英莲冷笑了一声:“确是想不到。”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冯渊才回来,却是由鸳鸯领着,和黛玉一起进的门。
英莲从里屋出来,只听鸳鸯笑道:“真不巧。奶奶才走,冯大爷就到我们那里寻奶奶了。刚好林姑娘也想过来看看,老太太犯困又睡下了,左右我无事,便领了他们过来。”
英莲忙赔笑道:“有劳鸳鸯姐姐跑一趟,快屋里坐坐。”
鸳鸯摆手道:“不了,我得了老太太的吩咐,还得往宝二爷那里去一趟,找袭人说句话去。”
英莲闻言,也不好留她,寒暄了几句,便由她告辞去了。
三人进了屋里,黛玉因抿唇笑道:“到底是姐姐、姐夫面子大。先前我初来时,两个舅舅可是一个都不曾露面的。”
英莲瞪了她一眼,嗔道:“胡说什么?!”
黛玉因道:“姐姐放心,这话我只在你们跟前说说罢了。再说,我如今大了,也比从前懂些事故,哪里还会较真了去?”
“你啊!”英莲叹了一声,与他二人倒了茶,才问冯渊道,“在那边说了什么,竟待了恁久?”
冯渊笑笑:“能有什么?不过是说敬仰岳父为人,缅怀了一通罢了。他又素喜读书人,我虽是个经商的,却也所幸还读过几本书,便陪着多说了几句。”
黛玉因道:“姐夫莫要自谦了。就凭你这通身的气派,只往那一站,便是半个字不说,也是气度不凡。二舅舅向来是个惜才之人,哪里会看不出,这才会留你的!”
冯渊摇摇头,笑着抿了一口茶,没有再言语。那贾政比起贾赦来,真真是聪明了不止一二分。后者不过出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场面话也就散了,贾政却不同,他悲切地念了林如海许久,又留了自己说了半晌的话,处处优待,还不曾探听什么。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明明是幼子,却处处力压贾赦一头了!
晚些时候,外头传来熙攘之声,不多时,便见半夏和雪雁进了来,朝英莲回道:“奶奶,我和雪雁已按照您的吩咐,将各处的礼全送出去了。”
英莲点了点头,又道:“可检验清楚了?莫要出错才好!”
半夏忙道:“奶奶放心,全是按照您的单子来的,我一份份看过,又有雪雁一起,不会出错的。大家收了奶奶和姑娘的礼都很欢喜,尤其是小抱厦里住的三位小姐,原本要亲自来谢,只三姑娘说奶奶和姑娘才回来,恐劳累得很,便约了明日一起来看奶奶呢!”
雪雁道:“大奶奶也说明日来看,叫我们务必回来谢过奶奶和姑娘。宝二爷还未回来,东西袭人姐姐收了,说是等二爷回来了,亲自来谢!赵姨娘、周姨娘那里是最后送的,赵姨娘欢喜坏了,直夸奶奶和姑娘贤惠。周姨娘还赏了我和半夏一人一吊钱呢。”
英莲闻言,眉眼不由舒展了几分,再看她二人皆面有倦色,额上鬓间隐隐透着汗渍,笑道:“行了,跑这一趟,你们着实辛苦了,下去歇歇吧。”
还未等二人回话,就听外头有人喊道:“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姑娘来了。”
一时平儿掀了帘子进来,见了礼,笑盈盈道:“大奶奶、林姑娘,才我们奶奶收了奶奶和姑娘送来的东西,心里感激得很。本想亲自来谢,偏偏这两天身上疼下不得床,老太太叫在屋里好生歇着。这才也未曾迎接你们去,我们奶奶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只得打发我来道谢。又嘱咐我问一声,屋子可住得习惯,可有什么缺的?若有,只管打发人来告诉了去。还说身上不好,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冯大爷和奶奶千万担待着些。只等身上好了,便立刻来赔罪。”
英莲忙擒了她一只手道:“阿弥陀佛,屋子样样妥当,处处齐全,哪里有什么赔罪的?好姐姐,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原不知她身子不好,还叫她费心,真真是我们的罪过。且叫她安心养病,待我得了空就去看她。”
平儿连声答应,稍站了片刻也就去了。
黛玉坐在榻上,看在眼里,叹在心里,脑中不由想起那礼单来。且说英莲备礼时,除了土仪特产,还依照个人景况投其所好。比如贾母体弱,便将阿绣从山上带下来的东海灵芝孝敬了两株;邢夫人小气虚荣,英莲便多添了几分土仪,仅次于贾母;王夫人素日礼佛,便加了上好的珠串、檀香一套;凤姐贪财,添了两副金玉首饰;李纨俭素,多赠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另赠了兰哥儿一套文房和几部新书;三春添了些胭脂水粉,探春素爱小玩意,特意捎了一盒泥捏的十二生肖,另赠了惜春七色颜料各半斤。如此种种,分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可谓不费心。
黛玉只觉得,自家姐姐缜密聪慧,论能干不输凤姐,心下愈发敬佩起来。
那头又见英莲揽了她肩头,与她道:“原没想到你会与老祖宗同住,你离了这些年,屋里的丫鬟、嬷嬷都难免生分了些。我想着,咱们带来的花粉、胭脂、香袋、珠儿、戒指什么的,都还剩了好些,现下已全放在你那儿了,回头找个时候与她们拿些去,好歹是个心意。”
黛玉听她处处替自己设想周到,岂不感动,只伏在她怀里,点头依了。
英莲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又嘱咐道:“你刚回来,不好失了分寸,虽是些小东西,若是只许老太太屋里的人,难免落人口舌。你是个聪明的,回去后将那些东西分一分,往从前常走动的各个房里都送些去,轻重你自己拿捏,不过也莫要只顾鸳鸯、袭人之类,譬如琥珀、珍珠她们,也要顾到,不然倒显得咱们刻意了。”
黛玉心上微热,一一应了。
英莲点点头,抬头与紫鹃道:“你原在贾府长大,从前也与那些人交好,此事交予你办是最妥当的。到时你可记着,只说是你们姑娘的好意思,无须提我。”
紫鹃是个伶俐的,一点就通,忙道:“奶奶放心,您的意思我都明白的。”
种种安排皆罢,英莲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却不想那头一直一声不吭,默默看她的冯渊忽然大笑了几声,嘴里连声道:“了不得,如今我家夫人这般能干,风度气魄简直堪称女中诸葛,真真叫为夫自愧不如了!”
英莲望着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狠狠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取笑?”
“此言差矣。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是拿夫人取笑?”冯渊深深看她,眸光温柔似水,倏忽眼中却是精光一闪,不由勾起唇角,挑眉问道,“只有一事,我确是不明白。你各处的礼都送了,怎么偏偏漏了姨太太和薛姑娘的?我分明看那礼单上,她们的礼可是更比别人丰厚呢,怎么,难不成这会子舍不得送了?”
黛玉听了,眼中同是不解,只坐直了身子看她。
英莲心知冯渊是明知故问,也不气恼,只凝着冯渊半晌,才道:“姨太太的礼自然是要送的,只不过得我们亲自去送。”
第105章 初露锋芒()
且说在冯渊夫妇出了屋子去见贾赦的时候,王夫人便也从贾母处辞了出来;悄悄打发周瑞家的往薛姨妈处报信去了。
知道冯渊是镇西侯的大舅子;薛姨妈顿时就慌了神。好在有薛宝钗从旁安慰,她才渐渐镇定下来,只拉着女儿的手连声叹气,怨道:“都怪那个不知好歹的孽障;成天地惹事生非;如今才弄得这般田地,竟要怎么收场才好?”
薛宝钗忙道:“妈妈莫急。事情已然如此;再怨哥哥也是无用的。况且;哥哥先前也应了咱们将这事儿丢开手,你若再怪他,反倒惹恼了他,到时候逼急了,再惹出事来才是大麻烦!”
薛姨妈听说,心下更急,直问道:“那若依你,该如何是好?”
宝钗摇摇头;道:“现下那冯渊夫妇才进府;安顿下来也要费些工夫,眼下我们且不慌,还是先派人打听打听,静观其变得好。”说着,与薛姨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又徐徐道:“只是,哥哥那头恐怕还须想些法子。我想着,最好找个由头哄骗他到外头走一遭,过些时日再回来。”
薛姨妈一愣:“这是为何?”
宝钗因道:“哥哥的性子妈妈是最清楚的,一向是面子比天大,挨打这事儿虽过了这些年,却一直呕着气。眼下虽应了咱们,可那是人家没来的时候,如今人家来了,若真见了面,他又恼了反悔该如何?再则,咱们心里是想着息事宁人,冯家那头呢?当初哥哥气急,千方百计阻人家生意,还将他们告上公堂,闹得满城风雨,若是他们仍旧记恨着,岂不难办?在金陵时我便觉得那冯渊不简单,如今镇西侯竟成了他妹婿,再想想当初的慕耀,即便不是旭国公家的三公子,只怕也是身份不小,若他们想对哥哥不利呢,我们还是防着些好。”
薛姨妈听了,深以为是,可想着放了薛蟠出去,弄不好又在外头生事,心里难免愈发焦躁起来。
宝钗忙道:“妈妈也不必太过忧心。一来这些不过都是我猜想,做不得准,左不过未雨绸缪罢了,二来咱们如今都是贾府上的亲戚,纵然不看太太的面儿,上头还有老太太呢,我看那冯渊也不是莽撞的人,断不会贸然行事的。便是哄哥哥出去,最多也只是一月半月,哪能长了去?妈妈若不放心,多派几个可靠的跟着便是,我们也正好趁着这些时日瞧瞧那边的动静。”
薛姨妈思忖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很是。你哥哥那性子到底让人不放心,他在京里也不过整日吃酒找乐,半点不务正业,打发他出去做个正经事倒好些。趁着你姨娘家造园子,恁大的工程,采买置货定也少不了人,稍后我们便去你姨娘那里说一说,想个法子打发他出去一趟。”
宝钗应了,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回头唤自个儿的贴身丫头莺儿,问她:“前儿探丫头烦你替她打几根香坠儿的络子,可打完了?”
莺儿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只疑惑着点头:“昨儿下午就打完了,只是一直不得空给她。”
宝钗听说,点头道:“那正好。等吃过午饭你亲自给三姑娘送去,莫急着回来,多说几句闲话,瞅着机会就问问她们新来的林姐姐和林姑爷的事儿,看看是个什么景况。”
莺儿会意,连声应下了。
午饭罢,薛姨妈和宝钗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往王夫人房里去了,莺儿则收拾了络子往探春处去了。
等莺儿回来,薛姨妈和宝钗早已在屋里候着了。宝钗因笑道:“叫你多待一会儿,不成想你竟去了一个多时辰,都做什么了?”
莺儿忙回道:“姑娘不知道,我去给三姑娘送络子时不巧被二姑娘房里的司棋姐姐撞上了,她说她们姑娘才得了两把好扇子,正好也缺络子,便烦我给她打上几根。我不好推辞,只说从三姑娘房里出来便去。不想,我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是真真是我去的时候巧了,我来之前,林家大姑奶奶和林姑娘才派了丫头给几个姑娘送过东西呢。二姑娘的扇子就是方才得的,我去打络子的时候见了,确是十分精巧别致的。姑娘们都很高兴,说是约好了明日要去谢的。我还听说,就连赵姨奶奶和周姨奶奶都得了的。”
薛姨妈一听,脸上便不自在了:“她们老远路打南边来了,自然会给各处备些土仪风物相送。只这般连赵姨娘、周姨娘都顾到,如何单单就漏了咱们这里?虽说我们是客,可前些年和林丫头的情分却是在的,便冲着林丫头,也不该如此。莫不是,那冯家当真还记恨着么?”
宝钗因道:“此事却是蹊跷得很。林妹妹素来是个心高的,从前在府里时何尝会把赵姨奶奶、周姨奶奶这些放在眼里,如今却是连她们都送了礼去,可见此事应不是她的首尾。那林家大姑娘是丢了好些年才寻回来的,此次算是第一次见外祖家的人,又是成了亲的,身份更加不同,按理只会愈发谨慎有礼些。看她送礼送得这般周到,便知是个有心的。她从前经历的那些事儿到底不光彩,只怕自个儿也是想遮掩些的才对。既如此,没道理单单落了我们的,可不是太露了痕迹?”
“被你如此一说,我却是更糊涂了。”薛姨妈扶额叹了一声,俄顷只道,“罢了罢了,不送就不送吧,我们何尝贪她那点东西。便是真不喜咱们,日后彼此少走动,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薛宝钗见状,心下也奇怪得很,却又没个头绪,忽觉两个眼皮跳得厉害,恐妈妈担忧,又不敢多说什么。
正在母女心绪难宁之时,忽见香儿急匆匆进来道:“奶奶,姑娘,林家姑奶奶和姑娘来了。”
薛姨妈大惊:“当真?”
香儿忙道:“真的真的,姑奶奶和姑娘带了好些东西,说是特地来看奶奶的,就在门口候着呢。”
宝钗顿了一顿,忙道:“既如此,还不快请进来。”
英莲要去看薛姨妈和宝钗的心思,冯渊哪里会不明白呢,不过为的是先发制人,然他想着昔日薛家种种手段,到底有几分不放心。英莲软语哄了好一会子,才答应了她与黛玉同去。
至于黛玉那头,英莲的事先前在金陵时,她多少从丫头那里听说过一些,却一直未闻其详。直至她们将入神京,英莲恐日后进了贾府横生枝节,才在船上与她细说了。得知此事时,她又惊又恼,难免对薛家增了几分厌恶。然英莲却告诫她,回府后只得待薛家人比从前更好,不许使性子胡来。
彼时进了屋,两厢见了面,虽面上看似和气,然彼此各怀心事,皆在暗中打量。薛姨妈母女先看英莲,只见她容貌俏丽,举止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