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如今正是要紧时候,这么冷的天哪里能轻易出来走动?她若想见我,待会儿我过去便是了。”
说话间,雪雁、思烟等人已备了茶来,让众人吃了。不一会儿乐呵呵将她们送走,还未来得及关门,远远望见慕耀和何连之正往这边走,雪雁因对里头寒露笑道:“西苑两个少爷来了,快进去告诉姑娘一声。”
思烟答应着进去了,那头已听何连之笑道:“好姐姐,你站在这儿是特意迎我们的么?”
“可不是么?”雪雁笑答,因让了他们进来。
里面黛玉已迎了出来,两方礼毕,何连之献宝似的将先头得的扇子递给黛玉:“林妹妹,这是四师哥临走前我从他那里求来的竹丝扇,又轻薄又好看,等到夏天的时候你定能用得着。”
黛玉接过扇子仔细瞧了瞧,嫩黄色泽,薄而透光,质地却又细腻绵软,灿若云锦,上面还绘了一朵五色芙蓉,十分精致好看,忙福了一福道:“小何少爷有心。”
那头又有慕耀递上来一个锦盒,缓缓道:“从前与四师哥往安徽去,得了一些好墨,到如今只剩这一套玉蝉集锦。想着你素日爱作诗题字,倒也能用上,便送与你做贺礼吧。”
黛玉原就是才女,对文房四宝本就偏爱,徽墨又是难得的好墨,自然是欣喜不已,几乎爱不释手,只红着脸道了谢,又让二人坐下吃茶。不想才吃了几口,又有明毅夫妇捧了寿礼进来,阿绣一见慕耀与小何也在,忙上前笑道:“原来你们真在这儿啊!方才在路上,我还怕你们不知道今儿是林妹妹的生日,想着回去的时候知会一声呢。不过我家李小仙最聪明了,他说小何忘了倒有可能,然慕少爷是极细心的,绝不会忘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微窘,沉默间却听小何昂了头道:“好你个阿绣,凭甚说五师哥记得,偏我会忘?难不成就五师哥对林妹妹好,我对林妹妹就不好么,我可是特意向四师哥讨的扇子给林妹妹做寿礼呢!”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哼,上回你连李小仙的生辰都忘了!”阿绣白了他一眼,又道,“你对林妹妹再好,又怎能比过人家慕少爷对林妹妹上心?李小仙说,连林妹妹每个月配的丸药慕少爷都要亲自问过才放心的,你有问过么?你这回记得连林妹妹的生辰,我看八成也是慕少爷提醒你的!”
“……”此番,小何当真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他们从小在山中长大,本就对生辰节日这些从不上心。林妹妹的生辰,若非慕耀无心提醒,他的确是想不起来的。可是他心中待林妹妹就如妙儿一般,要说不上心也着实是委屈他了!只配药一事,他当真是不清楚啊……
一时,慕耀与黛玉的脸色皆不好了,然阿绣却浑然不觉,她见小何无言以对,扬了扬眼角道:“看来当真被我说中了。这下,你该承认自己对林妹妹不及慕少爷……”
一旁明毅心中叫苦不迭,连忙暗中狠拽了几下阿绣的衣角,阿绣虽心中疑惑,却也蓦地抿了唇,不敢再出声。
一时屋中静得出奇。黛玉脸上烫得厉害,只垂着头,哪里还敢抬?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如何以对?唯有两个嬷嬷和紫鹃心中跟明镜似的,然也都默然不语。
俄顷,只听慕耀轻咳了两声,徐徐道:“如今九儿有孕,二师哥满心都在她身上,无暇顾及其他。因此才悄悄嘱咐我过问林妹妹的配药一事。我不过受人之托罢了,不值一提。”
小何闻言,忙向阿绣道:“听见了吧,原是二师哥悄悄嘱咐五师哥的,如何能怪我?”
阿绣撇撇嘴,才懒得理他。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英莲即将临盆,冯府上下自是格外紧张。三日前冯渊便叫人请了金陵城最好的稳婆来,日日守在府上,生怕到时应对不及,有个闪失。然英莲腹中的孩儿却似个极沉得住气的,半点降生的意思也无。
到了十六这日晚间,晚饭毕了,冯渊陪着英莲在院里散步消食。是时英莲捧着肚子,走得十分艰难,冯渊看着虽心疼,却也爱莫能助,只望着天上初升的圆月发了一回呆,忽听耳边有人小声问道:“阿渊,你猜我肚子里的这个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冯渊回过神来,拢了拢她衣领,笑道:“妹妹不是已问过菩萨,说的是男孩么?”
英莲却摇了摇头:“不对,我觉得是女孩儿,男孩儿的性子哪有这么温吞的?算上今儿已比王老推算的日子晚了十天了,我猜定是个女孩儿。”
冯渊垂下头,认真看了一回她的肚子,想起那日王老的话来,却是忧心忡忡。依王老的意思,英莲的胎竟比寻常的大了好些,只怕生产之时会有难产之嫌。
思及此,冯渊不觉沉了眉眼,捂着英莲腹部闷闷道:“若是女孩儿便罢了,若真是个男孩儿如此累你,到时候等他出世,看我不打他屁股?”
他说这话时眉头紧拧着,面带微愠,看在英莲眼里,像极了街上闹别扭的顽童。这难得的稚气模样,惹得英莲咯咯直笑,正想叫他莫跟孩子赌气,却蓦地腹中一沉,接着便传来阵阵绞痛,脚下一软便歪在冯渊怀里,直把冯渊吓得脸色发白道:“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英莲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忍着痛苦笑道:“定是听到你要打他,吓得他不敢再等了。”
冯渊一听,只觉心上犹如被重锤击中,忙将英莲护在怀里,待她站稳后才将她抱起,往东苑赶去,虽心急如焚脚下却丝毫不敢乱,嘴里一面安慰英莲,一面呼喝丫鬟去叫明毅和稳婆。
是夜,冯府自是上下无眠。
东苑回廊里,丫头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却是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卧房内时不时传来英莲隐忍的痛叫声,冯渊、慕耀、小何、黛玉、王老、明毅、阿绣已在房门外候了多时,无不心惊。
冯渊立在门外,如铁柱般笔直站着,数个时辰过去,只岿然不动,一声不吭。小何熬不住,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劝道:“二师哥,助产的汤药已喂过了,你莫要太心焦。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九儿向来心善,定会母子平安的。”
然冯渊听了,只是默默点了一回头,仍是不言不语。
黛玉见状,只领着紫鹃、雪雁悄悄退在一旁,一面抹眼泪一面祈求神佛保佑。
彼时已过寅时,里面的英莲已叫得声嘶力竭,每一声都如钝刀割在众人心上。忽见海棠两腿打颤着从里头出了来,哭得满面泪痕,向冯渊道:“爷,稳婆说眼下奶奶已没了力气,状况愈发不好了,要我问您一声,若真有万一,保大还是保小?”
那头黛玉闻言已是站不住,脸色煞白如纸,几欲昏倒,好在有紫鹃与雪雁撑着,才勉力站住,虽耳边两人劝慰不停依旧是泪如雨下。
“什么保大保小?九儿不会有事的!”小何瞪着两只眼,咬牙切齿吼道,“定是这个稳婆本事不行,大不了我们换一个。我这就去再请一个好的来,才不听她胡咧咧……”
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慕耀一把拦住道:“这个时候,你胡闹什么?”
小何正欲说话,却见身侧冯渊脸色白得吓人人,双眼皆是煞红,唬得他一下噤了声,只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幽幽唤道:“二师哥。”
第98章 母子平安()
海棠哆嗦着双唇;眼泪直往外涌;哀求道:“爷;求您了;保大吧。奶奶实在是没力气,再这样她真的会死的。”
“闭嘴!”冯渊怒喝;声音沉到极致;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让开。”
海棠的身子颤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直到冯渊再次低声喝道:“我叫你让开。”
这回;她确信听清楚了;却是犹豫着摇头道:“可是;张稳婆说了,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绝对不能让男人进来的,不吉利的。”
然冯渊却没有再理会她,只伸出手将她拉到一旁,径直冲了进去,王老原还想劝阻,不料却被身旁慕耀拦下道:“王大夫,我们远隔尘世多年,早不信那些规矩俗礼的。这会子汤药已进,只怕已不是医术能够挽回的。二师哥与九儿情深意重,这个时候若不叫他进去,只怕他在外头也会急死,倒不如让他去试试,说不定还能使母子二人得以保全。”
王老闻言微怔,略想了想,只默默点了头。
旋即就听见里面传来稳婆的惊叫声,却不知怎地倏忽便戛然而止。
彼时,英莲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已呈虚脱之状,脸上冷汗涔涔,脖颈之下整片枕巾皆已被汗水浸透,只随着腹中阵痛粗喘不已。
大床周围,丫鬟们四下站着,拉着遮挡的幕布,皆是垂头抽泣,抹泪不止,然冯渊连眼睛都未抬,只凝着床上的人儿上了前,轻轻跪伏在她身边,徐徐抬了一只手与她擦汗,柔声唤她道:“阿瑛,醒醒。”
英莲恍若梦中,听到他的声音,竟当真徐徐睁了眼,想说些什么然张了张嘴,却早已没有力气发声了。
冯渊忙摇了摇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原想勉力对她笑笑,却终究是做不到,只得垂下头道:“是我。别怕,我在边上守着你。”
英莲看着他发红的眸子,心中却是一疼,这是她来到这世上,头一回见他落泪,竟是在这种时候,为了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我不怕。”英莲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来,动了动被他紧紧握着的那只素手,轻碰了几下他眼角。
冯渊会意,只就着她的手,将脸上泪痕擦了,顿了顿才道:“没事。我们歇一歇,等你有力气了再生。”
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海棠忙又端了一碗助产汤上来,冯渊接了过来,亲自喂了她喝下去。
那头稳婆见英莲气息渐渐顺了,不由眼中渐亮,忙向冯渊道:“冯大爷,您快出去吧,趁着奶奶这会儿清醒,得赶紧生。”
冯渊看了英莲一回,见她点了头,才望向稳婆道:“今晚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你只管接生,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好。只有一条,再别叫我听见什么保大保小的话了。”
他说话时语气并不重,眼神也寻常,饶是如此,混世已久的张稳婆却被那一瞥,生生唬出一身冷汗来,忙点头不迭道:“老太婆明白,明白的。”
这之后便是一场水深火热的煎熬。耳边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尖叫与推嚷声,鼻息间的血腥气愈发浓厚,身旁的丫鬟依旧出入不停。冯渊只觉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更无力的时候,他只能紧握着那只几乎痉挛的手掌,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诉:“阿瑛,再撑一会儿,就快好了。”
终于,就在破晓之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冲破这无边愁云,迎来了他人生第一缕晨光。
小院里顿时一片欢呼,等不及里头人出来报喜,黛玉已迈着发软的双脚往前去,然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见慕耀侧过身挡在了她身前,在她胳膊上扶了一把道:“先等等,这会子只怕不方便,且听里面出来的人怎么说。”
话音未落,房门即被打开,里头海棠含着热泪,又是哭又是笑:“奶奶生了,是个小公子,足足有七斤重呢。”
“太好了!”小何握了一夜的拳头,此刻只觉满身的力量都无处释放,恨不得朝那廊柱上挥上几拳才好。
黛玉忙问:“姐姐如何了?”
海棠擦擦眼泪道:“小公子一出生奶奶就睡过去了,爷让喊王大夫进去瞧瞧呢。”
众人一听,也不敢随意进房里,只叫王大夫和明毅跟着海棠进去了。
不一时,又有紫苏出来传话道:“王老已经瞧过了,说是力竭昏睡,并无大碍。爷让我出来说一声,你们候了一晚上也累了,且回去歇歇,等我们奶奶醒了再来看不迟。”
“母子平安就好。”慕耀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徐徐对身后的几人道,“如此,我们便先回去,让九儿好好歇着。”
其他人皆应了,各自退去。
等英莲醒时,已是傍晚。
冯渊与黛玉都围将上来,问她可好,她强撑着微微点头,目光在身边环顾了一圈,忽而沉了下去,忙问道:“孩子呢?”
“别急。”冯渊握了她一只手,笑道,“秋嬷嬷抱去给奶娘喂奶了,待会儿就送回来。”
英莲微微闭了眼,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小何的声音:“好嬷嬷,求你了,让我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再接着,便看见秋嬷嬷抱着孩子进了来,后头还跟着活蹦乱跳的小何,还有依旧风度翩翩的慕耀。
黛玉失笑道:“小何哥哥你别闹了,快让秋嬷嬷把孩子抱给姐姐看看吧。”
何连之微愣了一愣,只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忽狂喜不已,乐得直点头道:“好好好,我不闹,再不闹了。林妹妹,你可算是改口叫我小何哥哥呢,从前每次听你小何少爷、小何少爷地叫我,我都不知多别扭呢。如今这样,真真是好极了!”
黛玉虽脸上微红,却仍是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些人,她心中竟是无比欢喜。同是寄居他府,然如今却与昔日在贾府时迥然不同。冯府的人皆是真心待她,姐夫、姐姐的朋友更是个个赤子之心、君子风范,她再不必似从前那般谨慎小心,处处迎合,更不会如从前那般自怜自哀,如何还会再去计较这些?
“如此甚好,更显得亲近。”冯渊笑笑,已从秋嬷嬷怀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抱好,俯□子放到英莲跟前,“阿瑛,瞧瞧我们的孩子。”
英莲侧过脸看着那皱巴巴的小人儿,此刻正闭着眼儿睡得正香,心中忽涌起万千热潮,竟是哽咽得不得言语,良久才向冯渊道:“阿渊,咱们给他取个名字吧。”
冯渊笑了笑,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已想了一个。他是今儿破晓之时沐着晨曦降世的,不如就叫冯曦,可好?”
“冯曦?”英莲跟着念了一遍,脑海中忽浮现出早上临昏睡前满眼的晨光,倏忽灿然道,“甚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慕耀抿唇笑道:“曦乃日光之意,与我的名字倒相通了。哈哈,果然甚好。”
“如此说来,倒不止如此。”黛玉转转眼珠,忽道,“与你们四师哥的名字也是合的呢。”
这下,小何却是不依了:“不好不好,怎么小侄子的名儿跟四师哥的也合,跟五师哥的也合,偏跟我的名字半点关系也没有?二师哥,要不咱们再想一个,成么?或者,叫曦之,冯曦之如何?”
“可以啊。”冯渊回头,唇角幽幽荡出一个笑来,“但在这之前,你得把自个儿的名字改成献之。”
“……”何连之闻言,喉间一睹。呜呜,二师哥,你欺负人!
如此又是半月过去。
这日夜里,小儿又哭闹起来,英莲喂了奶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了哭声,冯渊怕她受凉,早扯过自己的长衣将她裹住,眼神却是愈来愈暗,待到冯曦睡熟了,只道:“明儿还是交给秋嬷嬷来带吧,你如今在月子里好好养身子要紧。”
英莲闻言,头儿摇得犹如小鼓一般,急道:“不好不好。阿渊,你就让我自己带吧。头几日也就罢了,如今我身子早不疼了,也能下床了,曦儿又是个乖的,只有饿了才闹。白天里你们个个抢着抱他,倒叫我这个娘亲碰他不着。晚上你竟还要抱他到别处去,你可知我若看不见他,心里都是慌的?”
冯渊见她这副样子,也舍不得了,只叹了一声道:“好吧,便依你这一回。然你莫要一味顾念他,也要顾念顾念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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