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少不得劝解道:“这群人怀的什么心思,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何苦放在心上?你既不愿见,那不见便是,自有我去应付。”
英莲因道:“我向来最恨他们这些小人嘴脸,才不要去。只他们既喊了我去,只怕也要喊妹妹过去的,她今日在灵前哭了一天,哪里还有力气?你快打发个人去,就说让她好好歇着,不必理会。”
冯渊点头道:“我自会办妥,你安心等着便是。”说完,又嘱咐海棠按时煮安胎药进来,之后才放心去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冯渊重回了清荷苑,见英莲尚未歇息,便知她在等他消息,果然还未等他上前,就听她问:“如何了?”
冯渊嗤笑出声:“还能如何?那帮家伙这般急切殷勤,不过是贪图林家的偌大家产。然翁丈既已递了折子,捐了朝廷,他们还能有何话说?不过如翁丈所想,再不甘心也得认了。”
“哦?”英莲闻言,甚是欣慰,“我倒真想看看,那群小人吃瘪的模样!阿渊你可知道,前世林妹妹在贾府受尽委屈,也从不见姑苏有半个人前去看望?这些人皆是利字当头,如今活该得不到半分好处!”
冯渊自然明白,又道:“何止这些?既翁丈折子上是要上交全部家产,除了扬州的这些,姑苏那边的自然也是要交的。这些年翁丈定居扬州,姑苏的田产、铺子一直都在他们手中。如此一来,他们不仅没捞着半分好处,连以往吃进腹中的,此番也要吐出来,可不是够他们受的了?”
英莲听了,愈发高兴了,喜得双手合十道:“如此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冯渊摇摇头,又道,“方才我在时他们不好怎样,只怕这会子该气疯了!不过倒还有一事,今晚我已与他们商定,九月十六日扶林大人之灵回姑苏。此外,林夫人的棺椁一直寄存在城东红叶寺,此番自然也要一并送回扬州去。”
英莲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贾敏,然她认祖归宗时斯人已逝,自然也不好直称娘亲,便点头道:“理应如此。只是为何这样匆忙?”
冯渊冷笑:“傻瓜,姑苏那起子人原是兴冲冲等着分家产的,这会子得了这个信儿,哪里还呆的下去呢?”
英莲想想也是,再想便觉无趣,索性由他们去了。
如此又过了五日。林如海走的第九日一早,便听外头传来喝道之声,竟是霍约领了京中的宣旨官都太监来了。一时,林府上下皆出了来,止了灵前诵经,摆了香案,在大门前跪了一地。
都太监在厅上南面而立,念了旨意,左不过是大大赞颂了一番林如海的忠心,然后交代了由扬州知府霍约统筹林家家产归公一事。原冯渊、英莲以为,只有这些,不想那都太监顿了一顿,却又抑扬顿挫道:“此外,念林卿家膝下余一幼女林黛玉,尚未婚配,特许留历代主母之陪嫁,以为他日出阁之妆奁。钦此!”
众人闻之,皆是又惊又喜,彼时姑苏辈分最高的族长接了旨意,领着众人谢了恩,不想那都太监却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只道:“且别忙着谢恩。方才是圣上的旨意,现下我这里还有一道皇后娘娘的恩典要说呢。”
众人听了,忙又俯□子,洗耳恭听。
只听都太监道:“皇后娘娘听闻此事,大为感动。特赏赐黛玉姑娘赤金缠丝平安镯一对,东海夜明珠一颗,红珊瑚如意一柄。”
黛玉听罢,忙磕头谢了恩,其余人自是也跟着又磕了一遍头才罢。
彼时众人已起了身,都太监面朝着黛玉,堆了满脸的笑道:“黛玉姑娘好福气,能得皇上与皇后娘娘如此厚爱。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这些东西日后添进黛玉姑娘的嫁妆里,也算她的一份心意。这在我朝可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啊!”
黛玉朝他福了一福,恭敬道:“臣女惶恐,定永世铭记皇上与皇后恩德,时刻祈愿吾皇万圣金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想那都太监出宫宣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如黛玉这般长相倾城,又落落大方的女儿家,却是头一回见,忍不住赞道:“林大人好福气,教出这等聪明伶俐的女儿,他日必有大福气的。”
黛玉垂眸一笑,回道:“承大人吉言。”
她素日长在闺阁中,鲜少见到太监这等人物,故出于谨慎,只以大人相称。不想都太监平日里被人“公公”、“太监”称呼惯了,黛玉一声“大人”却是歪打正着,喊得他十分受用,只觉浑身气血都格外舒畅起来。
彼时,都太监在林如海灵前上了香,祭拜了一番才别了众人,回京复命去了,剩下的皆交由霍约处理。
且说上次霍约因杖责陈老板的事儿,惹得慕耀大怒,直奔扬州府将他狠批了一通,自觉出力不讨好,十分没有脸面,就连林如海的丧礼也未亲自来,只称病打发了堂客前来吊唁。
不想这日却逢太监传旨,才知林如海竟将全部家产捐公,惊诧之余难免也生出几分佩服,倒是诚心在灵前补烧了几柱香。
不多时,冯渊便从房中取来了府库账簿及外头田庄、铺子的契约账簿,一并交予霍约。其中那田庄契约里,还有先前林如海赠与李明毅的几百亩地契,李明毅为人耿直,自是不愿白白受人恩惠,再则他时刻牢记冯渊的恩惠,既冯渊要走,他自然也不会在扬州多留,因此早早命人将地里能收的药材收了,不能收的便连同地契奉送给朝廷了。
只他如此麻利迅速,倒叫霍约不好意思起来,推辞道:“冯少爷何须如此心急?眼下如海兄丧事未了,难免有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如等你们料理完丧事,再与我交接不迟。”
冯渊因道:“此事乃翁丈遗愿,冯某岂能推脱,没得辱没了翁丈一片忠心!眼下虽丧事未了,然东西却都已齐备,回乡的盘缠冯某也还承受得起。既宣了旨,林家府库里的东西便已全数归为国库,如何还能再动分毫?”
霍约闻言,便欣然受了,只赞道:“林府果然一门忠义!”
冯渊摆了摆手,只道:“眼下倒还有一事要求大人。方才我与都太监闲聊了几句,知晓新任巡盐御史即将到任,我们本该速速腾出这府邸来。然眼下丧事未了,林家上下加起来也有近百人,要安置好恐怕还要费些工夫,故而还要求大人从中说明一下,容我们缓上几天工夫。”
霍约爽快应下:“这有何难?林大人立下如此大功,已被圣上立为朝臣典范,如今朝野上下无人不钦佩,无人不瞻仰。新上任的柳大人一向忠顺谦卑,绝不会因府邸一事为难。再则,我有皇命在身,还要带人清点财物,只怕没几天工夫也是不行的,柳大人便是想住进来也不能啊。”
冯渊忙道:“霍大人所言极是,如此我便安心了。”
这日之后,林如海的事迹在扬州迅速传扬开来,黛玉受赏一事也备得各家闺秀艳羡。扬州城里大凡有点名头的人物,竞相前往御史府上送礼吊唁,一时林府大门险些被挤破,扶灵返乡之期被迫后延至九月二十。
林府上下皆是忙得不可开交,日夜灯火通明。便是先前听闻家产充公极为懈怠的姑苏族人也变得殷切起来,迎来送往,周全承应,好不热心,倒着实叫冯渊省力不少。
十五这日,扶灵返乡在迩,冯渊愈发不敢掉以轻心。是夜,他捏着徐光、小何登记的礼单细细端详,心下暗叹世道多变,未传旨之前,来林府的吊唁的只有一些林如海生前旧识与若干远方亲故,人虽不少却绝不似眼下络绎不绝、百般热闹。
彼时,英莲见他愁眉深锁,忍不住从榻上下来,倒了杯热茶与他,问道:“怎么了?”
冯渊回神,只拉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查看下白日的祭礼单子,明天又要与那霍约送去。原本我还担心,翁丈先前运走好些东西,只怕府库太过单薄惹人怀疑,如今这几日的祭礼添将进去,却是刚好能掩人耳目。”
英莲闻言,少不得好奇,接了那礼单看了一回,看完却也是瞠目结舌,只道:“怎会这么多?”
冯渊苦笑了一回,又道:“这就多了,只怕过两日会更多!翁丈此次受圣上嘉奖,特赐谥号忠靖,享誉朝野。眼下不止扬州,便连金陵、姑苏、泰州几个附近的州府显贵都赶来吊唁,前些日子你不还忧心排场不够么?依我看,照如今的形势,只怕到我们扶灵返乡之日,会有几个州府的达官贵人前来送行,如何,够风光了吧!”
英莲想象了一下那场面,默默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听见海棠在外边敲门回道:“二小姐来了。”
英莲赶紧从冯渊身上起开,上前将门打开,果见黛玉领着紫鹃进了来,手里却是捧了林如海临终时交付与她的木匣子。
冯渊夫妇见状,心中已是明白了*分。
英莲因道:“夜里风大,你身子又弱,何苦这个时候跑来?”
黛玉忙道:“再过几日便要扶灵回乡,府里百来号人的卖身契却都还在我这儿,我左思右想,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将这木匣子拿来给姐姐、姐夫。”
冯渊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有了打算,便问她道:“依妹妹的意思,这些下人该如何处置?”
黛玉沉思了一回,面上浮出不舍之意,最后到底还是含了泪说道:“先前我离家去贾府之时,林府少说有二百多号人,然我回来时,只余了一半。眼下,却是连这仅剩的一半也留不得了。我们一走,他们自然也就没了容身之所,临了只能被卖去别处。这些人有的生在林府,有的长在林府,一生尽心尽力,如今叫我如何忍心卖了他们去?不如将卖身契还了他们,给他们个自由身,就地遣散了。若有实在不想走的,跟着我们去便是。”
英莲闻言,很是欣慰,只道:“如此甚好。爹爹特地将这些卖身契与家产账簿分开,交予你手上,想来也是料到了你会如此为之。这些人皆忠顺良善,理应有此报。”
黛玉见无异议,便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一个女儿家不好出面,这卖身契便交予姐夫处理吧。”
冯渊欣然受了,保证道:“定不负所托。”
翌日,百来张卖身契已悄悄分发下去,府里人向来嘴严,竟半点没叫那些外人知道。
其中八个大丫鬟是林如海生前亲自挑选,留与两个女儿的,自是不愿离开。如今林如海去了,思烟、幻雪自是也归了黛玉。紫苏、半夏、白芷、玉竹恐英莲介怀昔日林如海派她们来她跟前的初衷,一早便跪在门口候着,英莲早醒时听海棠说了,竟是吓了一大跳,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走到门前,骂道:“你们这几个丫头,平日个个精明得什么似的,怎么关键时候却都犯起糊涂来?你们伺候我这些年,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么?简直胡闹,快别在我跟前跪着碍眼了。我饿了半天,还不去给我端早饭来!”
几句话说得四个丫鬟眉开眼笑,忙起了身争先恐后往小厨房奔去。英莲望着几人身影,忍不住也扯了扯嘴角。
此外,詹大并几个年长的执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几家子人半辈子都在林府,实在舍不得出去,冯渊自也不好强求,只是一时却也想不到合适的安置办法。
詹大便道:“冯大爷不必为难。我们早已想好了,你可记得早些年老爷曾派了许多年轻后生跟你一起运东西去了金陵,后来又入了神京。那些后生里,便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儿子。如今扬州既呆不下去,我们便往神京去,打扫好屋子等爷、奶奶和二小姐过来,日后便依旧能伺候你们。”
冯渊一听,倒省了心。这些人为了林府骨肉分离数年,如今既能叫他们合家团圆,也方便日后与神京联系,他如何会不答应?
转眼便是九月二十,霍约那边也已将扬州的家产全数清点妥当,终可安心放他们离开。
是日,林府上下百来号下人一夕散尽,霍约与姑苏族人无不咂舌,暗暗惊叹冯渊行事之周密。
到了发引之时,果如冯渊所言,满城富贵皆来送行,场面盛极一时,可谓无限风光。
马车内,英莲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掀起车窗帘布观望,不禁感叹:“妹妹,你看好了,这便是人情世故。你风光时,无数人追你、捧你,令你更加风光,可你落魄时,也有无数人踩你、塌你,令你更加落魄。这些人眼里有的从不是你,而是利罢了!”
黛玉怔怔凝视窗外人潮,亦是心有所动,却犹如骨鲠在喉,无法言语,只咬着唇,默默伏在英莲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肥南要毕业,要写论文,又要找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
熬夜赶出这一章来,算是补偿上个星期欠下的。
只是我一个星期没出来,怎么连个催更的都没有呢,哎……⊙﹏⊙
第94章 重返金陵()
到了姑苏;林如海与贾敏很快便入葬祖坟;另有霍约带了官差前来清点这边的财产。姑苏族人虽不情愿;却更怕惹祸上身,少不得将这些年侵吞了一点一点还了回来;甚至还有些败家的,趁着这些年光景悄悄将林如海老宅中的宝贝偷出来好些;或卖或典,如今也不得不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一件一件赎买回来。
这一切看在冯渊和英莲姐妹眼里;自是十分快慰。其间族长和几位长辈也曾数次登门;苦苦致歉哀求;于是里面好几件丢失的主母嫁妆,黛玉也就不计较了。然除此之外,他们却是再不管的。
如此一来,半月之后,冯渊等人离开姑苏返回金陵之时,竟意外运回了林家遗留在姑苏老宅里的一大批贾敏的嫁妆,其间以大件的名贵家具为多,然也不乏一些其他的奇珍异宝,差不多要两条大船才装下。加上扬州运来的,整整七条大船,便是这些,也足够黛玉一辈子了。
另外,冯渊也曾趁这段日子还替英莲悄悄打听过她姑苏的家人,得知其外祖母罗氏已于旧年病逝,全家只剩了封肃一人孤独过活。然他是个势利鬼,街坊领居大多不喜。英莲也因介怀他逼封氏改嫁害她投河一事对他全无好感,然念及他到底是自个儿的外祖父,央了冯渊差人封了两百金与他,只言故人相赠,从此便撩开手去。
回金陵的路上,英莲害喜得厉害,冯渊深悔当日因如海离世,想着很快便回金陵,便派人阻了冯龙带秋嬷嬷过来。所幸,黛玉的两个教引嬷嬷是经历过孕妇的,一路上有她们照顾,总算轻松不少。然众人走走停停,等到了金陵,竟是已近腊月。
算起来,自冯渊英莲离开金陵已有二三年的光景,冯府上下自是欣喜不已。
是日一早,曹福一家、秋嬷嬷、冯龙等人便都在府门口候着。见了马车来,俱是激动不已。
等到亲眼见了冯渊下马,曹福家的竟喜得落下泪来,又恐唐突了客人,忙掏出帕子擦了,匆匆往后面马车奔去,亲自打了帘子,英莲顺势从里面探出半个头来,她怀孕已有四个月,腹部微突,一抬眼见了曹福家的,当真是又亲切又伤感,只搭了她的手,问道:“曹大娘,家中一切可好?”
曹福家的瞥见她的肚子,手上自是愈发小心,点头不迭道:“奶奶放心,都好着呢,只等你和爷回来。”
英莲点了一回头,正要下车,然冯渊哪里放心得下,到底是亲自上前抱了她下来才罢。
里面的黛玉见了这一幕,不由失笑出声:“姐姐眼下才四个月,姐夫就紧张成这般模样,日后若是到了*个月,只怕满屋子的地上都要铺上几层厚的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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