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果真是大了,竟丝毫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心上了。”冯母嗔他一眼,在座上念道。
冯渊苦笑:“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儿子就算长得再大,到了母亲跟前也只是无知稚子。定是儿子哪里有了错处,惹母亲不快了。但凭母亲指出来,儿子一定改正!”
“少拿些好话哄我罢!”冯母闻言,嘴上虽不饶,心里却已软了许多,只从小几上捡起将那贴儿丢到他手里,“我竟不知如今你这般有出息了,竟瞒了我当街斗殴,打了人家薛家大公子。”
冯渊将那贴看了一看,脸色一下沉了,冷笑道:“呵呵。我本欲就此丢开手,却不想他们竟阴魂不散,居然还找上门儿了!”
冯母见他神情不似平日,隐隐觉得不好,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也知道你一向是个懂事的,为何好端端的会去招惹那薛家公子呢?”
冯渊想了一想,只往地上一跪,徐徐道:“母亲,这事儿恕儿子不孝,竟是个说不清的。只是我自有我的缘由,若您还肯认我这个儿子,就请您交予儿子处理,莫要多问了。”
因冯渊自小便是个有神通的,又在外学了好些本事,自他父亲去世后,冯母早拿他当作自己主心骨,以前又从未见他说过这般狠话的,当下唬得连连点头,道:“儿啊,你莫要生气,这事儿娘亲不管就是了。”
又道:“只是这帖子,要如何是好?”
“母亲心中要有儿子,便决不许与那薛家的人来往。”杀身之恨岂是能忘的?
冯渊说着,愤愤将那贴子撕了,扔在一旁,暗暗握拳强忍住恨意,朝冯母道,“以后但凡是那薛家的东西,再不可入我冯家门一步。母亲可明白儿子的意思么?”
他说得这般狠绝,虽冯母不知冯渊何时与那薛家有过嫌隙,但只凭他的语气神态,也看出了不寻常。
只见她慢慢从座上起身,上前将冯渊从地上扶了起来,道:“放心吧,娘懂了。以前我们冯家与那薛家就毫无干系,从今以后也不会有半分瓜葛。”
冯渊这才放了心,起身向冯母深深作揖,道:“多谢母亲。”
然除了薛家这桩事儿,冯母心里更挂念的还是别的,因此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也莫要谢得太早。我还有一事没有审问你呢?”
冯渊自是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何事?”
“还不招,讨娘的打呢!”冯母瞪他一眼,道,“你与那薛家公子争斗,不就是为买一个姑娘吗?如今既得了,你为何又将她藏在别处,当真把你娘亲当个眼瞎的?”
冯渊笑道:“娘亲错怪儿子了。那日儿子的确买了个姑娘,本想着带回府给母亲看看,偏不巧那姑娘这几日身体抱恙,不好见人,儿子只得先将她安置在东郊别院,等她身子大好了再接回来。”
冯母听他如此说,心下大喜,道:“那你可是想通了?”
“是。”冯渊点了头,只作一脸羞愧状,道,“以前都是儿子不好,让母亲费心了。那日也是有缘,让我见了那九儿姑娘,突然悟了。母亲且放心,儿子已决心出孝后便娶她为妻,以后再不好那些男色的。”
“如此甚好。”冯母乐得眉眼俱笑,但下一刻又意识到不妥,忙向他道:“左右不过是个买来的,顶多收在身边做个妾罢了。若说娶她做妻子,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了去?冯家虽算不得多显赫,却也不是那小门小户,必得是那家世匹配又俊俏温柔的才可做你的夫人。放心吧,你既有了这份心思,娘亲定会为你寻个更好的。”
却听冯渊赫然拒绝道:“母亲不必费心了。儿子在见那姑娘第一眼时,便已在心中起誓,今生非她不娶。若母亲嫌她身世不配,便做个妾也罢了。但这一世,儿子只娶她一个,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你……”冯母气急,想要骂他几句,又想到他才刚转了性子,这会子若逼得狠了,令他重好起男色就得不偿失了,左右他还在孝里,慢点来也无妨,因此收起怒容,只哄他道:“罢了,这事儿先依你吧。只等那姑娘好了,可得赶紧带回来给我瞧瞧。”
冯渊自是应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到了第三日,薛姨妈与薛宝钗刚用过早饭,在厅里说着闲话,便听贺忠家的进来道:“太太,姑娘,前儿个咱们送帖子去的冯家派人来回话了,说是冯家太太身上不爽利,不来赴太太的约了,又说……”
薛姨妈皱眉道:“有什么你只管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贺忠家的少不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又说咱们薛家是大户人家,身份尊贵,她家太太只是个寻常妇人,上不得大台面,实在受不起咱们的帖子。”
薛宝钗不由冷笑道:“哼,这是在打我们的脸呢!妈妈前儿个送的帖子,没的今日才派人回话,想来定是故意的。他们这样,竟是摆明了,不想与薛家往来。”
“真是岂有此理?”薛姨妈大怒,竟气得眼角直跳,道,“那冯家怎这般不识好歹?原是那冯渊欺负了蟠儿,我们没有问罪已是好胸襟了,如今我伏低做小拿了帖子请了他娘,竟还要受这般屈辱!”
“妈妈也休要生气。以咱们薛家的门第,本也犯不着与他们交往。”薛宝钗恐薛姨妈气坏身子,忙道,“左右不过是为了打探那慕耀的来历,既这条路不通,我们再想别的主意就好。如今这般,就此和冯家撩开脸也好。原是他们不配,妈妈何苦再气恼?”
“现下那慕耀、何连之、徐光三人都离了金陵,派去京城的人又没有消息,怎地不叫人焦心?”薛姨妈拍拍胸口,道,“若真如你所说,那慕耀是个皇亲国戚倒也罢了,若不是,岂不白叫你哥哥吃了大亏么?”
这些薛宝钗何尝不知,只如今情况尚且不明,也无可奈何,只能拿些好话劝解薛姨妈道:“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没摊上哥哥这事儿,恐怕我们如今都已在赶往神京的船上了。如今待选之期在即,横竖我们在这金陵也呆不长了,只等哥哥伤好些,便进京去。此番哥哥虽说受了委屈,可要我说,哥哥往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来日到了京城里恐怕也是个不服管的。如今受了这些折磨,正好也叫他收收性子,往后也可少惹几件事端不是?”
薛姨妈这才缓了神色,只叹了一口气,不再做声。
薛宝钗见她还是闷闷不乐,想了想,又道:“妈妈也不必太难过。若你和哥哥实在不甘心,我这里其实也有一个法子,或许可治那慕耀一治。”
薛姨妈忙问道:“什么法子?”
“想来京都慕耀的名号是那人自己报的,他那日打了哥哥也是人所共知。所幸他现在人不在金陵,不妨趁这机会在城内将这消息散步出去,就说他在金陵城内打着旭国公家公子的名号当街行凶、欺侮百姓。所谓人言可畏,到时若查出来慕耀是个假皇亲,我们再动用官府治他们,若他是个真的,虽动他不得,到底也与他和旭国公府名声有损。”
“我的儿,你有这等好主意怎不早说?”薛姨妈喜出望外,扭过头就要从外面唤人进来,却又被个宝钗拦住,“妈妈,你且等等!”
薛姨妈不解道:“又是为何?”
“原也是我不想见你伤心,才出了这没有法子的法子。”薛宝钗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且若那慕耀是个真皇亲,到时候查将起来必会怀疑到我们薛府头上。”
“依你这么说,这件事到底还要不要做?”薛姨妈见女儿如此摇摆不定,面上渐渐浮现不悦之色。
薛宝钗解释道:“妈妈莫急,做自然是要做的。只是,不能由我们薛府里的人来做。”
薛姨妈眼珠子转了转:“那照你的意思……”
“这两日哥哥觉多,妈妈怎么也跟着迷糊了?”薛宝钗笑道,“想这些年来,哥哥虽不成事,却也是交了些酒肉朋友的。这几日来看哥哥的人甚多,你只需将这主意告知哥哥,一来遂了他报仇的心愿,二来也不损咱们的名声。”
薛姨妈这才悟了,道:“我的儿,亏你有这般好心思!”
当真是比她哥哥强上百倍的。虽她哥哥不争气,但想着宝钗如此精细聪明,薛姨妈心中不免欣慰了几分。
当下,二人携了手就往薛蟠房里去了。
第10章 谣言有客()
话说,这薛蟠得了妹妹的主意,哪有不依的。这些天他卧床不起,又受了百般煎熬,心里早已憋了无数火气,当即派了小厮去请了几个相熟的子弟来,细细嘱咐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想那薛蟠的为人,平日来往的自然也都跟他一个德行,大都也是些好吃懒做、胸无点墨的公子哥。这些人既得了薛蟠的嘱托,哪里拎得清其中利害,几声哥哥、弟弟一喊,个个都信誓旦旦应了。
如此不过几日的功夫,这谣言当真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这日,冯渊与一个福建来的药商相约清风茶楼谈生意,不想两人聊得十分投缘,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就成了买卖。
两厢告辞,送走了那药商,冯渊身后的冯龙不免得意,道:“还是少爷本事大。人都说这个福建佬忒精细狡猾的,前日连东城头的钱老板也未能在他这里讨到好,少爷却一下子就谈成了!”
冯渊笑笑,只拿眼神威慑他道:“休要张狂。这做生意讲的是七分诚意,三分运气。今儿个咱们也只是撞上好运气罢了。”
冯龙嘿嘿一笑,只道:“咱们少爷一向都有好运气的。”
冯渊也不理他,只往楼下去了,冯龙自是屁颠跟了上去。
然两人才刚下楼梯,大堂东北角却有一对茶客正聊得起劲,兴高采烈使得满屋子人都能听见。
一人道:“老兄,依你说那慕耀当真是旭国公的儿子么?”
另一人忙道:“哪里能当真!你想那旭国公乃是何等尊贵身份,他家的公子又岂会是一般教养,做出当街行凶、残害百姓的事来?!”
先前那人道:“也是。要说旭国公府远在皇城脚下,他家的公子又怎会出现在小小金陵?”
另一人道:“可不是?退一万步说,就算旭国公家的公子在金陵,以他的尊贵,身边定是围着一群护卫小厮的,若是有人得罪了他,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先前那人又道:“照这样看来,那慕耀岂不是明摆着就是冒充的!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居然冒充皇亲国戚。这要是官府查将起来,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另一人大笑道:“那也是活该。只前日我还听说,那慕耀不仅欺负小民,前几日还伙同了几个地痞,将那薛家的大公子狠揍了一顿,又逃之夭夭。可怜了那薛家公子,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对面的人大惊:“真有此事?既得罪了薛家,想来那慕耀定是活不长了!”
另一人道:“那是自然!想那贾史王薛,哪一个是能开罪的。罢了,不过是个冒充皇亲的鼠辈,不值一提。”
此番议论,被站在原地的冯渊主仆二人听得一字不落。
冯渊脸上虽并未动气,眼神却失了清明。身后冯龙更是气得牙痒痒,恨恨道:“哪里来的两个混账东西,竟如此编排慕少爷,还把咱们说成地痞?少爷,且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们可好?”
“莫要生事。”谣言这种东西,最怕的便是当真,冯渊岂会不明白,“清者自清,不必理会。你若一时冲动,旁的人便会以为咱们心虚,到时只会更加落人口舌。”
“是,小的明白了。”冯龙闻言,只得忍了,跟了冯渊出去。
待出了茶楼,却见冯渊走的方向既不是回府,也不是去铺子里的,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冯渊回头,狠瞪他一眼:“你说呢?”
冯龙忽明白过来,只伸出一只手往脑门上拍了一掌:“瞧我这脑子笨的!今儿个少爷还未曾去看过九姑娘呢!”
如此便又去了东郊别院。
彼时英莲正和金嬷嬷、李嬷嬷忙着在前院中晾晒被褥。待冯渊到了,见院门开着,自顾进了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的椅凳、衣物、书籍,铺了整整一院子。
冯龙更是傻了:“我的老天,这是要做甚?”
偏晒被子的地方离门口有些远,几个人晒被子晒得高兴,一面拍打,一面说笑,竟都没有看见他俩。
冯渊无奈,只得带了冯龙移步过去。
待两人走近了,冯龙又咳嗽了几声,站在外头的金嬷嬷和李嬷嬷方才看见来人,慌忙转身上前见了礼。
“真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没有看见少爷来了,真是该死!”
冯渊摇了摇手,淡淡道:“不碍事的。九儿呢?”
“我在这儿呢。”英莲方从被子那头探出身来,朝冯渊甜甜一笑,道,“怎地少爷今日来得要比往日早许多?”
说着,挑了晾晒的绳儿便钻将出来,往冯渊跟前走。
前日里曹管家派人给英莲送来了新衣裳和首饰,这两天英莲脸上的过敏又全好了,心中高兴,今日便穿了一身。
只见英莲上面穿着鹅黄色撒花烟罗衫,下面系了一条柳绿色百褶罗纱裙,一头青丝梳着双髻,两边各插了一枝镶珠银簪子,腕上又戴了碧玉手镯,目如秋水,巧笑嫣然,格外娇嫩俏皮。
冯渊显然很满意,嘴角不由微微勾起,赞道:“今日这身很是好看。”
金嬷嬷道:“九姑娘原本就长得水灵,少爷又送了这些衣裳首饰,如今打扮起来,自然更加标致了!”
冯龙笑道:“怪道少爷要来九姑娘这里了。方才少爷在茶楼里听了些闲话,一路上都不高兴。如今才见姑娘就笑了!”
英莲上了心,问道:“少爷听了什么闲话不高兴了?”
“休听冯龙胡诌。”这些事冯渊自然不想她知道,只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满院子的物事,道,“你倒是说说,这院子是怎么回事?”
英莲见他不想说,自然也不再多问,只笑吟吟答道:“今儿个是六月初六。因金嬷嬷原是燕京人氏,说起在她家乡有晾衣被、晒物件的习俗,我们便也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也可防生些小虫子。”
“倒也新鲜。”冯渊笑笑,道,“只你这般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拆房子呢?”
众人自是都笑了一回,才进了屋。
两人又说了好些闲话,冯渊才想起来今日来的正题,只道:“后日是六月初八,乃是个难得的吉日。如今你身上也大好了,我想着便后日接你入府去,你可愿意?”
英莲心里知道,她只是个买来的,这些事冯渊根本不须问过她。可她自住进东郊别院,冯渊却事事以她为上,从不勉强她半分,心下十分感动,道:“一切但凭少爷做主。”
冯渊这才点头道:“那便这么定了。后日早饭后,我遣曹管家来接你。”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金嬷嬷走进来道:“少爷,姑娘,外面来了一个年轻媳妇,自称是林六家的,乃是姑娘的旧识,想要求见姑娘。”
“是林家嫂嫂。”英莲说着,只拿眼睛去瞅冯渊。
“林六家的?”冯渊想了想,因问道:“那林六可是当日来冯府报信之人?”
英莲点头答道:“正是。当日拐子租的正是他家房舍,我在那处几日,也多得他夫妻二人照顾。”
冯渊道:“既是如此,你便见一见吧。”
英莲自是高兴,让金嬷嬷引了那林刘氏独自入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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