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倒是会使唤人了!”冯渊故意沉了眉眼,摇头道,“整天只想着旁人;什么时候也顾念自个儿一些?我瞧着这几个月你瘦了好些;我看先叫李明毅给你好生瞧瞧才是正紧!”
英莲忙道:“哎呀,阿渊,我好好儿的瞧个什么?爹和妹妹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然格外担心些。”说话间,见冯渊仍是一脸无奈,只抬眼一笑,忽搂过他一只手臂,曼声道,“阿渊,我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冯渊闻言,略顿了一顿,才放下手中瓷杯看她:“何事?”
英莲因道:“今儿明毅兄弟与爹爹看病,很得爹爹赏识,谈话间又听说了朱老前辈的事儿,更是叹服,当下吩咐了拨出一块田庄来,专门与明毅兄弟种药材。”
冯渊微疑惑道:“这是好事儿,有什么不妥么?”
英莲忙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有了这个事儿倒叫我想起了别的。此次明毅与阿绣回来,说是成了亲,然山中简陋,这亲又结得匆忙,怕是半点也没有好好准备的。你看看他们,除了李明毅带回来的那些珍稀草药和种子,竟再无别的,想想倒叫我心酸得很。我与阿绣自认识以来便十分投缘,亲如姐妹,她是个极天真无邪的,心中定也没有计较,如今来了我跟前,我自该替她好好打算才是。”
冯渊这下才听出头绪来,点头道:“那依你的意思,意欲如何?”
“我想着,干脆重办一场婚事吧。”英莲说着,不禁笑道:“阿渊,想来我们与王老也是许久未见了,你不如修书一封,让他移驾来扬州一趟。他一向视李明毅如亲生,此次明毅娶妻他岂有不在的道理?再有就是,我想趁这个机会给阿绣添份嫁妆,教她风风光光地嫁人!”
冯渊垂头思量了片刻,才道:“知会王老一声,本是应该的,便是你不说,我也早有此意。补嫁妆么,也是容易的。如今府上的事儿,翁丈早已交由你打理,你自己拿捏就好。至于重办婚事,想来这到底是明毅与阿绣的事儿,还是由他们拿主意方可!”
英莲闻言,点头不迭:“嗯,还是阿渊想得通透。既如此,我们便分头行事吧!”
一月之后,王老领着大徒弟何泉入了林府。李明毅与阿绣虽没有同意重办婚礼,然却是依了俗世的礼,认认真真地与王老敬了茶,席间,阿绣心直口快又不知事,竟直接管王老叫“公公”,虽是闹了好一场笑话,却叫王老十分窝心,竟是含泪接了那茶,道:“极好!极好!”
这一日,林府上下俱是欢喜。王老与李明毅师徒相聚,又与林如海、冯渊故人重逢,自是十分感慨,寒暄许久。
彼时夜宴方毕,林如海与王老相谈甚欢,只忙忙遣散了众人,便领了王老入了自己书房,继续谈心畅聊。
进了屋落了座,王老见四下无人,想起了前阵子听来的消息,不由敛了笑意,问道:“礼部尚书陆鸿获罪一事,如海兄可有耳闻?”
林如海听了,苦笑道:“如此大事,怎会不知?”
王老因道:“若我不曾记错,那陆鸿与你应是同届恩科。当年殿试,你为探花,他为榜眼,才学十分了得,很得先皇赏识。”
如海徐徐点头:“王老好记性。”
王老见状,也不再遮掩:“想先皇在时,那陆鸿在朝堂之上真真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任礼部尚书,不想如今却落了个全家充发的下场,想来晚景甚是凄凉!”
想他弦外之音林如海如何不懂,只长叹一声道:“先时圣上根基未稳,无暇分心,只好对我们这些旧朝老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四海已定,自是不同了!”
王老见他这副模样,不免担忧:“你既心中明白,便更应早早想好应对之法才是。”
如海摇摇头,无奈道:“圣上生性多疑,对老臣一直心怀顾虑。此次降罪陆鸿本就是杀鸡儆猴,一些京中旧臣为避祸上奏请辞,不想又触怒龙颜,被冠上怠惰渎职之罪,连告老还乡也不能。如此这般,只叫人进退两难。圣心难测,如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且行且看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其中甘苦我历了这番生死,也算深有体会。”王老说到此处,却是忧心更甚,“只是今日为你诊脉,虽胜过旧时,肺腑却仍有积郁之状。你这身子切记忧虑,似你这般思虑过度,几次下来,只怕旧疾未愈,倒要添大碍了!”
林如海闻言,却是沉吟了良久,方启唇道:“眼下这般多事之秋,想要安心静养谈何容易?只林某这里还有一事相求,万望王老应允。”
王大夫见他说得郑重,自也不敢轻视,忙道:“何事?”
但见林如海神色见转悲凉,半晌才渐渐探向王老身边,压低了声音,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想一一嘱托。
那头王老听罢,竟是满脸惊愕,气愤难当,怒道:“荒唐、荒唐,你怎会生出如此糊涂的念头来?”
“王老息怒,其中利害我自有考量。”林如海面上却是镇定自若,待王老稍稍平复,只听他徐徐道,“圣心难测,照眼下的局势,祸到临头怕也是迟早的事儿。两个玉儿、渊儿虽都聪慧,朝堂之事到底还是不通的,何苦让他们跟着白担心?再者言,我这副身子,便是真养好了也不知还能保几年无虞,与其让他们就这样在我跟前守着,倒不如换个法子,保得他们平安才是要紧!”
“你这是何苦?”医者本仁慈,王大夫见状,如何能不生恻隐之心,半晌只沉声叹道,“原我不过想与你提个醒儿,不想你倒是想得长远了!只你难得享受了几年天伦之乐,何苦又要眼睁睁将他们送走?!”
林如海苦笑:“古语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王老虽无儿女,然医者父母心,想必也是懂的。”
那头王大夫沉吟许久,到底还是应了:“罢了罢了,明毅那里我帮你知会一声便是。然我们冯少爷确是个极聪明的,到时候能不能瞒得过他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林如海忙点头不迭,口中道谢不停:“那是自然的。”
只这一番谈话,清荷苑里的冯渊和英莲自是不知的。只因这番众人难得相聚,晚宴之上的冯渊与英莲自是比以往多喝了几杯,然英莲不胜酒力,后劲上来难免又有些缠人。然而,冯渊却喜爱急了她此时娇羞模样,趁兴拉了她亲密了好一场才罢。
翌日,英莲一早醒来,却是已经不见冯渊踪影,因问海棠道:“爷出门去了?抑或爹爹有事派人找他?”
海棠摇头道:“似乎并不是老爷,我看爷去时的方向是往闻兰阁的,料想他应是去找慕少爷与小何少爷了。”
英莲心中起疑:“这一大早的,可知是什么事?”
海棠摇头道不知,耳中却听闻外头紫苏的声音,笑道:“看样子应是爷回来了!”
英莲点头,却是很快整理了出来,迎面果然撞见冯渊正掀了帘子往里走,看他神情便觉不同往常,忙上前道:“出了何事?”
冯渊眉头微皱:“早上收到大师哥千幻传书,说四师弟受了重伤,如今安顿在福建沿海的一个小县城里,因此我才一早去知会慕耀和小何,叫他们往南边瞧瞧去,若有需要带他过来。”
“什么?怎会如此?”英莲大惊,忙道:“徐少爷不是在神京么,好好儿的怎会跑到南边去?”
冯渊摇头叹道:“他做的镖局生意,自是要走南闯北的。四师弟是个能干的,青龙镖局在神京如今做得很好,口碑甚佳。我听大师哥说起,前阵四师弟接了个大单,要往真真国去一趟,不想在海上遇到了盗贼。据说那起贼人据岛为营,为祸一方,不仅数度打劫四方商船,有时还会登陆抢劫,许多沿海城镇深受其苦。”
英莲忙道:“既是如此,朝廷都不管么?”
冯渊拉她坐下,软了语气道:“怎会不管?此事已惊动神京,不然大师哥如何能够知晓?有他过问,相信上面不日会有动作!”
英莲闻言,心下稍安,然想起徐光的伤来,又不免担忧,面上也跟着愤然起来:“那起盗贼当真可恶,是该好好治治了!只是如今不是四海清平么,如何还会出这种祸事?”
“若仔细说来,那起子盗贼本与我朝无干。”冯渊点头,徐徐道,“依大师哥信中的意思,那些盗贼占岛也不过数月,似乎并不是我朝人氏,而是那真真国的。想来,真真国也该负些责任!”
这些事英莲却是不关心的,只摇摇头问道:“那小何与慕耀何时动身,我好吩咐人过去替他们打点行装?”
冯渊忙笑着拦她:“无须麻烦。我回来时他们两个便已出门了。”
“这么快?”英莲先是愕然,后来想想转念也释然了,“算了,你们师兄弟行事一向如此的。但愿,徐少爷平安无事就好!”
冯渊拉过她一只手,只淡淡道:“放心。”
第86章 兄弟争执()
这日,英莲才从房中出来;刚挑了帘子就看见李明毅匆匆从外头进了院子;出声喊住他道:“看你忙忙的;是打哪儿回来?”
李明毅在原地定了片刻;忙上来行了礼,回道:“上午往庄子上去了一趟,不想回府时却是撞上了忆竹轩的采霜姑娘;说是雪雁姑娘身子不适,找我过去瞧瞧。我正打算取了药箱过去。”
“原来如此。”英莲点了点头;向他道;“你来府里不久;可这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医术好,又热心肠,有个头疼脑热便来寻你,倒叫你受累了!”
李明毅忙摆手道:“奶奶说得哪里话?这原是我分内之事,何来受累一说?时下才入夏,气候不定,这两天府里头疼发热的才格外多。我想着回头我开一剂预防时气病的方子,熬上一大锅,叫府里的人都喝上一碗,有病祛病,无病防身,总是好的。”
这时,海棠刚好从屋里取了披风出来,一边与英莲披上了,一边赞道:“如此这般是最好不过了。前几天我还听白芷咳嗽了几声,怕也与这时气有关,得赶紧喝些药预防预防,免得到时候传给奶奶就不好了。”
英莲点头称是,又想起别的,因问李明毅道:“上回你说要给妹妹配副新药丸,不知这会子可做成了?”
李明毅回道:“奶奶放心。新药丸前儿个便制成,我已亲自与二小姐送去了。”
英莲见他做事稳妥,自是愈发高兴,笑道:“此事多亏了你!我这会子正打算去看爹爹,说来自你回府之后,爹爹的病竟是好了许多。我每日去看他,他都与我夸你呢。眼见他病体渐愈,我心里不知多欢喜。明毅兄弟,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不想,李明毅闻言,却是脸上微变,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竟是顿了片刻才说:“明毅惶恐!”
“怎么?”英莲见他神色有异,面上浮起担忧:“你看起来脸色不好,莫不是哪里不适?”
李明毅越发窘迫,摇头不迭道:“奶奶误会了。明毅无有不适,只林老爷的身子前段时日都是师父照看的,明毅实在不敢居功。”
英莲闻言,不疑有他,笑道:“明毅兄弟,你就不要谦虚了。你忘了,前日你师父临行之前,可还在爹爹面前保举你呢,如今爹爹的病已由你全权负责,我自是要谢你的。”
这回,李明毅只虚应了两声,便不再吭声了。英莲误以为他心急看诊,向他笑道:“好了,不耽误你去瞧雪雁了。我也要快些赶去爹爹房里,只怕这会子妹妹已在那儿候着了。”
李明毅忙拱手告辞,垂着头匆匆往自个儿房里去了。
一旁的海棠悄悄打趣道:“这个李大夫可真有趣!奶奶不过夸他几句,他居然害羞得头都不敢抬了!”
英莲笑笑,伸出手指在她额心戳了一下:“你啊,人家那是谦虚,你懂什么?!”
转眼又过去两月。
八月初十这日,冯渊与英莲才吃过早饭,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二师哥、九儿,你们快出来看看,我和五师哥带谁回来了!”
话音刚落,冯渊夫妇对望一眼,心里便有了答案,只见两人会心一笑,同时起身出去相迎。还未到门口,小何已急急掀了帘子进来,那头海棠和紫苏忙上前打了帘子,紧接着便看见许久不见的徐光笑吟吟走了进来:“二师哥,九儿,别来无恙啊!”
英莲忙上了前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连珠炮似的问道:“如何?身上的伤全好了么?信里不是说七月就可回来,怎么拖到现在?可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还是伤病复发耽误了?”
“我的好嫂子,你就放心吧。”没等徐光有机会开口,慕耀已摇着扇子笑喷了,“我们四师哥身子壮得很,哪能被那点小伤打垮?我们原担心得要死,急急赶去瞧他,不想等我们去了,我们英明神武的四师哥已经带伤请愿,领着官兵将士上岛剿匪去了!”
徐光哪里经得起这番揶揄,忙冲慕耀摆摆手道:“去去去!少在这阴阳怪气,毁我名声!我那么做,全因看不惯那些强盗猖狂。原本我就是在那大野岛外头受的伏击,也与那头头交过手,好歹对敌情也算有些熟悉。既是剿匪,匹夫有责,我既能出上力,自是要去的!”
一旁的小何吐吐舌头:“说得好听!尽往自己头上扣些‘保家卫国’的大帽子,说白了还不就是你咽不下输给盗贼头子这口气,逞英雄去报仇了!”
徐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往小何头上狠狠扣了一个爆栗,喝道:“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遍,要不是他们以多欺少,小爷我才不会被他刺那一剑,掉到海里去呢!”
小何摸着痛处,委屈咬唇:“你若不是为了挣回面子,干嘛跟官兵说最后的海盗头子留给你,非要跟他单挑啊?”
徐光大怒:“我不去跟他单挑,难道你去啊?你也不看看你的功夫到家了没有,对付几个喽啰还行,对付海霸王还嫩了点……”
“行了!”冯渊终于看不下去,一声闷喝制止了这场斗嘴,只向徐光道,“伤到底怎么样了,可还要紧?”
徐光一拍胸脯:“放心吧,早没事了。”完了,怕丢脸面忙解释道,“虽然那天我是被刺了一剑,掉海里去了,可那帮海盗可也没从我这讨到半点好处。那场厮杀之后他们损失不少,我们这边虽也有几个受伤的,却都无大碍,货也好好儿的运回来了,算起来已经很难得了。”
英莲见他这副样子,不免有些好笑:“这么说,你是里面伤得最惨的?”
“……”徐光愣了片刻,忽如火山喷发般吼道,“九儿,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了,是他们以多欺少,而且我常年在陆上生活,不擅船上作战,这才失了水准!”
他还欲再说,那头冯渊已用一杯茶堵住了他的嘴:“行了,说那么多话也不嫌口渴!你还是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说着,他不禁摇头,他何其聪明,对他这几个师弟也是再了解不过的,如何不知,半晌只叹道:“依我看,怕不是对方以多欺少,而是你英勇过度,以一敌十。我看小何说得挺对,你有时候就是太过逞能了。哎,你这性子,吃了这次亏也改改吧!”
这回,徐光听了,却是再不敢驳的了。只那日,他若不拼尽性命,如何能保全人货不失呢……
中秋在迩,今年人格外齐,英莲想着要好好在家中摆上几桌酒庆祝一番,然又怕耽误林如海休养,不敢擅自做主,特地与冯渊二人同去请他的示下。
不想林如海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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