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原见她不似平常早起,还以为是昨夜受累的缘故;不想这会子却撞破她装睡,只觉格外惹人怜爱,脸上神色愈发深情起来。
“好了,一直似这般捂着;过会子身上都要捂出痱子了?”冯渊坐在床头,极温柔地哄她,“夫妻本就如此,乃是世上至亲至密之人;无须害羞的。”
如此说了半日,英莲才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张脸却已是涨得通红,堪比窗外红霞。
冯渊笑道:“怎么只看着我却不说话?难不成还在生我的气,不想理我?”
英莲忙摇头不迭,如同一只樱粉色的拨浪鼓。
冯渊唇边笑意更深:“那是为何?”
“因为……”英莲睁着一双水眸,深深望着他,两只手紧捏着鸳鸯被,纠结半晌,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白皙胳膊,猛地环住冯渊颈项,热热的唇紧接着印在冯渊左颊之上,如同小雀般在他耳边欢喜道:“阿渊,我好高兴!”
冯渊怔了片刻,却是很快将她抱紧,又拉过被子替她盖好,轻吻她额头道:“我也是。”隔了片刻,却又叹道,“早知道你如此欢喜,我应该更早一些……”
英莲会意,竟是在他怀中咯咯笑出声,俄顷只徐徐摇了摇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冯渊垂眸看她,与她两只亮晶晶的水眸相撞,心下竟是没来由地一暖,许久只柔柔一笑道:“阿瑛觉得好便好。”
莫名其妙在床上躺了一日,隔日,英莲自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早,英莲便和冯渊一道去省林如海。这两日黛玉、英莲姐妹相继抱病未来,他心中早已积攒了满肚子疑惑,如今难得见他夫妻二人同来,忙问道:“我听下人说你夫妻二人起了嫌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莲闻言,立刻飞红了耳根,垂着头弱弱道:“原是我因一些小事误会了相公,无理取闹了一场,不想竟传到了爹爹这里,叫您费心了。”
林如海打量二人许久,才道:“真是小事么?你夫妻向来和睦,这次怎突然……从慈心庵回来你姐妹二人就少来我这里,又都病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却刻意瞒着我?”
英莲忙道:“爹爹多虑了,当真无事。”
林如海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因转头又向冯渊确认道:“当真无事?”
冯渊点头:“翁丈见笑,当真只是一场误会,并无大事。”
林如海这才放下心,叹了一声道:“自从前日收到荣国府的信,如今我这心真真是如悬半空。黛玉之事尚未安定,又听闻你夫妻失和,当真叫我放心不下!”
英莲愧道:“荣国府老祖宗来信的事我已听说了。这个时候还惹出事端劳爹爹伤神,真是我的不孝!”
原来,那贾琏回了神京后,贾宝玉听闻了扬州的事情,得知林妹妹不曾一同回来,急得闹了好一场,竟病了大半个月。贾母心疼孙子,写信与林如海,叫他待身体好些便回神京养病,一来可请御医诊治,用药也上乘;二来带墨玉与黛玉一同回去叫她瞧瞧。
床上林如海咳嗽了几声,却是摆摆手道:“罢了,无事就好。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回老祖宗的信,既你们来了,觉得应如何说较为妥善?”
英莲因道:“此事我已与相公细细想过,想来琏二哥独自回去,那贾宝玉见了闹一场也是正常的。他本就性情古怪,偏爱女子,妹妹又与他同屋共处多年,情分到底与别个不同。老太太心疼孙子,只能以此作由头,想要妹妹早些回去。”
林如海因摇头道:“说来,老太太这封信心疼孙子是有的,可若说她不想念外孙女也是假的。从前敏儿是老太太儿女中最受宠爱的一个,她自然对墨玉与黛玉更看重些。如今黛玉一回不返,你认祖归宗之后也无有机会叫她瞧上一瞧,她必定是惦念的。”
冯渊拱手道:“听翁丈的意思,莫非是要应了她?”
英莲忙道:“爹爹三思。当初想方设法接妹妹回来,正是因为老太太不得保妹妹终生。她虽怜爱外孙女,可比起亲孙子来到底是要差上一截的。若是这样贸贸然入了京城,只怕来日不好收场!”
林如海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费尽周折接黛玉回了来,又赶走了贾琏,如今才消停了些,我如何会自找麻烦?!不过,我担心的是……”
冯渊见林如海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心中了然,只道:“翁丈担心百年之后,贾府会再派人来接阿瑛与黛玉,到时再无理由推脱,又会重入两难之境?”
林如海闻言,点头不迭:“正是如此。”
英莲不禁叹道:“爹爹又犯老毛病了!如今你好生调理,日后自会亲见儿孙满堂,绕膝承欢。等到妹妹婚事定下来,有了好夫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便是贾府不派人来接,念在母亲的情分上,我们也自会去走动探望的!”
林如海扯唇笑笑,却是没有出声。
冯渊因道:“翁丈无须过于忧虑。着眼现下,翁丈病着,本就受不住长途跋涉,何况现在也不是入神京的好时机,不如便以病为由,称医嘱须静养,不宜迁移。等到他日病愈,再让墨玉、黛玉姐妹二人前去尽孝。如此一来,合情合理,想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的。”
英莲赞同不已:“我也正是此意。如今妹妹跟着几位了不得的教习嬷嬷,为人处事老成伶俐了许多,这个时候再教她些管家理事的本事,是最好不过的。若就此去了神京,如何还能成事,当真不值当了!”
林如海这才点头道:“你二人所言极是。如此便依此行事吧,现下只盼黛玉早日成才,方不辜负我们三人今日这一番苦心!”
英莲笑道:“爹爹放心。妹妹是天下头一个标致聪明的,定会如您所愿,欢喜一生的。”
林如海徐徐点头,良久只道:“但愿如此。”
从林如海屋中出来,英莲跟着便去忆竹轩看望黛玉。说来她是今日才得知黛玉自前日从慈心庵回来便累病了,想来定是与那日匆忙赶路有关,因此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果然,一进卧室,便见紫鹃正躬着身子跪在地上与黛玉脚上抹药,心中大惊,忙上前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受了累须在床上歇息两日么?为何脚上会伤着?”
与她掀帘子的雪雁撅撅嘴道:“奶奶,您可是不知道,那日您下山时神思恍惚又走得急,可把我们姑娘担心坏了!她怕您出事,在后头拼命追您,我们姑娘平日里日日跟着隐芳园的嬷嬷学规矩,走路从不带赶的,那日却像是踏了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脚底不磨破才怪呢?山路又难走,我们姑娘一路上不知道被石头绊倒多少回?那日要不是有慕少爷从旁跟着,我们姑娘有好几次怕都要跌惨了!”
英莲听了,心中更是愧疚难当,直上榻前去拉住黛玉一只手道:“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那日我着了魔,才会丢下你自己先走了,害你受伤还毫无察觉,真是该死!”
黛玉忙道:“姐姐休要说这话。姐姐平日里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那日失常定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说来都是我顽皮,非要拉着你去找那什么师太,才害得姐姐伤心失神!姐姐下车后又不许我和慕公子跟着,又告诫我们不许向其他人提,我怕爹爹问询,也不敢将脚伤告诉他,才故意称爬山受累要歇息两天的。后来听闻你和姐夫吵架,我更是心急,却也不敢派人打听。后来所幸海棠来说了无事,我才宽心了一些,却又听闻你病了,又叫我放心不下。今儿如若你再不来,我也会忍不住去找姐姐的!”
“好妹妹,连累你受苦了!”英莲说着,垂头仔细看她脚上,问紫鹃道,“这伤可要紧,大夫怎么说?”
紫鹃因道:“奶奶放心吧。大夫说是寻常擦伤,无甚要紧。而且慕公子当天还送了上好的金疮粉来,对活血化瘀很是有效。我给姑娘抹了几回,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英莲闻言,稍稍安心了些,然听闻慕耀送药,却是来了兴致:“你说慕耀给妹妹送的药,他怎知妹妹脚上磨破了?”
那头雪雁正好给黛玉送药进来,闻言笑道:“奶奶,你有所不知,说起来慕少爷真真是细心体贴,不光金疮药,连大夫都是回府之后慕少爷给请来的。只说下山之时见我们姑娘行动微有异状,怕是伤了脚,因此特意请了大夫来看,还送了药。”
“哦?竟有此事?”听到此处,英莲眼中隐隐现出光亮来。看来,这两日,倒是发生了好些她不知道的事儿呢!
榻上黛玉早已红了脸,只垂了眉眼羞涩道:“此次当真多亏了慕公子,待我脚伤痊愈定要好好谢过他的。”
“难得慕少爷如此眼尖心细,体查入微。”英莲勾唇,俄顷只看着黛玉重重点了一回头道,“确是要好好谢谢人家。”
第83章 小何归来()
十日之后;隐芳园传来消息,华嬷嬷病愈,很是想念黛玉,英莲当即命人收拾了一些华嬷嬷爱吃的,派人送黛玉前往探视。
不想黛玉才走没一会儿;英莲正在房中与冯渊说话,却见玉竹提了两大包东西进了来。
冯渊因问道:“哪儿来的?”
玉竹忙回:“今儿早上小何少爷才从外边回来了;这是他命人送过来的;里面都是一些珍贵的草药,说是落木山李明毅兄弟托他带回来孝敬爷和奶奶的。”
英莲闻言,却是奇道:“依小何的性子;出去了这些天回来,又得了这一大堆东西,自是要欢天喜地跑到我们跟前炫耀才是对的。怎么这回,却是打发别人过来,自己却连个面儿也未露?”
冯渊忙点头称是,又问玉竹道:“除了这些东西,他可有派人带什么别的话来?”
玉竹十分茫然,只摇头道:“除了刚才说的,并无别的。”
冯渊想了想,倏尔唇角微勾,朝英莲道:“哼,我交代的事情半点回复也无。这小子躲着我们,八成是闯了什么祸了?走,去闻兰阁瞅一眼去。”
英莲也正有此意,二人遂换了衣裳出门。
闻兰阁中。
冯渊夫妻才一进门,便听小何在里头悲催叫唤:“不得了了,谁许你们过来的?快回去,回去!”说话间人就进了里间寝阁去了,抱头鼠窜时还不忘向慕耀求救道:“五师哥,求你了,千万帮我拦住他们,不然我再没脸见人了!”
慕耀望着进屋后四处张望的二人,嘴角笑意愈发掩饰不住,道:“二师哥,九儿,我看你们今儿还是回去吧,六师弟今儿是不敢见你们的!”
冯渊只将眼睛一眯,直直盯着寝阁的方向,笑道:“我们人来都来了,岂有回去之理?五师弟,你还是快说说,那家伙究竟惹了什么祸了?”
慕耀将手中折扇摇了一摇,颇有些同情道:“这次倒真不怪六师弟,纯属无妄之灾。”
“哦?”英莲愈发惊奇,“是何无妄之灾?”
慕耀垂头略作思忖,唇边笑意更浓,道:“这事儿你们还是亲眼见见方能明白。”
说完,便朝里面喊道:“好了,六师弟,你还是出来吧。不然,九儿以后便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话音未落,只听那边好端端的一截素色纱帘猛地一下被扯落在地,露出小何躲闪不及、欲哭无泪的一张花脸来。
要说花脸,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只见小何一张白皙俊脸上,如今已是伤痕累累,血印斑斑,额头上还缠了一圈白布,就连鼻子上也涂了些绿色的药汁,当真是滑稽可笑。
彼时,英莲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微张着嘴,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指着他,半晌才听见声音:“小何……你的……你的脸,被鬼抓了……”
何连之无法,这才捂着脸从里面出来,委屈道:“九儿,你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被鬼抓,是被那个疯老头抓的!”
冯渊忍不住叹了一声:“不过半月,你怎成了这副鬼样子?朱老先生虽有疯症,可你到底是学过功夫的,怎么落得如此狼狈?”
何连之撇撇嘴,眼中就快挤下泪来:“二师哥,你还有理说我?平日里那么多好活你不派给我,偏让我去落木山!你不知道,隔了这一年的工夫,那朱老先生的疯病严重了许多,每日能清醒一二个时辰便已是很好。偏他发起疯病来,根本再不认得人,有时连阿绣与明毅兄弟也认不得,凡是生人都要用石头追着砸上一遍,有时候还要将你扑倒在地,连抓带挠。我虽有武功,可也怕伤着他,如何逃得过?”
英莲闻言,啧啧了两声,嗔道:“你这笨蛋,既如此逢他发病你就跑啊,躲得远远的,如何能叫朱老伤着?”
“我原先也这般想,只做起来谈何容易?”小何揉揉肿痛的两腮道,“他发病时总是突然而至,根本叫人防不胜防。我初去时不解情状,明明前一刻还在跟他下棋谈心,转瞬便被他压在身下狠揍了!”
冯渊听罢,随即敛了笑道:“如此看来,果如王老所言,朱老先生的病症愈发恶化了!”
何连之伤神道:“可不是么?这些日子以来,明毅已将王老给的方子一一配出来试验,然效果实在甚微。”
英莲忙问:“那李明毅和阿绣怎样了?”
何连之道:“他们许是习惯了,倒并不十分伤怀。阿绣还和以前一样泼辣能干,每日除了弄药都会陪在朱老身边。明毅兄弟与阿绣处得很好,疯老头清醒时十分喜欢他,总与他一起探讨医理。明毅兄弟又极热心,听说他曾经救活过一个被毒蛇咬过的猎户,叫村里人十分佩服。如今,落木山下的村民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来找他。他看病又从不收钱,大家心中十分感激,隔几日就会有人送些米粮上来。”
“李明毅此番也算求仁得仁了。”冯渊点了点头,颇为欣慰道,“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人!”
何连之点头不迭道:“正是。疯老头醒来时曾跟我说过,李明毅是个难得的医学奇才,一点就通,且又懂机变,如今他得了他们师兄弟二人的真传,只怕再过几年,连王老也不及他的。只可惜……”
英莲见他转瞬之间神色黯然,忙问:“怎么了?”
他咬了咬唇,轻声续道:“有一回明毅下山给人瞧病去了,阿绣也出去打理药草,剩了我一个人和疯老头在一起。那会子他醒着,悄悄告诉我说,自己顶多能再有半年的光景!”
英莲心下大惊:“怎会如此?”
“他自己就是神医,应该不会有错。不过疯老头看得很开,心中放不下的却只有阿绣。他托我带话回来,希望到那时二师哥能收留照料阿绣。”说到此处,何连之忽幽幽抬眼,望向冯渊道,“我那时心中难受,当即替你应下来了。二师哥不会怪我吧?”
冯渊忙瞪他一眼:“本就该如此,我怪你作甚?”
然英莲心中却仍是十分伤怀,感叹道:“王老找了那些方子和药草,当真半点用处也无么?”
冯渊摇摇头,伸手执过她一只手道:“生老病死,原本就是逃不过的命数。好在朱老前辈是个豁达的,我们便依他所言,替他顾好阿绣便是。”
英莲闻言,只默默点了一回头。
如此又过了几日。
小何因脸上有伤,不好见人,总是闷在闻兰阁里,少不得心中憋屈。英莲体谅他,每日总亲自做几样他爱吃的,带过去瞧他。
这日,英莲才带了海棠从那边回来,入了清荷苑中,却四处不见冯渊身影,忙问紫苏道:“爷出去了?”
紫苏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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