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回她一记柔笑,只道:“这事儿旁人去办怕多少会出纰漏,也只有他们三个去才最是妥当。”
说完,又转头慕耀道:“可有结果了?”
慕耀点头:“若依师兄所言,丢失的为女童,年纪□□岁上下,且还是出身官门富贵之家的,小名铃铛的,独有一宗最为相符。”
英莲忙问:“哪一宗?”
慕耀道:“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长女林墨玉。”
“什么?”英莲眼中一惊,失声叫道:“林如海?!”
她这一失态,倒叫三个师兄弟吓了一跳。
徐光一脸惊奇问她:“怎地,九儿你认得那林如海?”
英莲惊魂未定,冯渊趁机握了她一只手,觉出她手心竟全是汗,忙道:“可要紧?”
“无事,一时惊吓过度罢了。”英莲深吸几口气,方才缓过来,只道,“你们快些告诉我,若铃铛是林如海之女,如何能被那拐子得去?”
慕耀道:“据卷宗记载,延庆元年,林如海因监察有功得了嘉奖,清明时举家返回姑苏祭祖。不想途中三岁幼女林黛玉忽然重病,便在沿途靠近姑苏的一个小县城停靠,投宿在一家客栈之中。许因当日幼女危在旦夕,林家人乱了阵脚,无暇顾及长女,才叫那拐子钻了空子。”
“原来如此。”冯渊闻言,面上也生出几分可惜,“竟又是一场无端之祸。”
“可不是么?”英莲脑中回想起梦中那些画面,愈发难受起来,又问道,“既报了官,后来怎么没有查下去?”
徐光道:“原是查了的,只是数月下来,半点线索也无。纵然林家有钱有势,官府也不得不作无头公案处理。”
英莲这才点了头。只她万万没想到,铃铛竟然是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的姐姐。这一刻,她只觉心头百感交集,竟是悲喜难言……
冯渊见她心神恍惚,思绪不宁,想着今日劳顿也不忍再扰她,只从外面叫了海棠,伺候她早些歇息。
另一头,冯渊自顾带了师兄弟到了楼下说话。
只今日,自进屋后,他那往日里活泼好动的六师弟便是蔫头耷脑,少言寡语,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问他道:“今儿是怎么了?自进门一句话也不说,竟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何连之却依旧垂眸不语。
慕耀看了他一眼,才向冯渊道:“师哥忘了,那扬州知府何有为乃是六师弟的生父。我们今日去府衙问案,堂上之人正是何伯父。他也曾问了我们几人的名姓,不想听了六师弟的,竟未有半分留心,更别提认出他来。故而……”
冯渊闻言,心下了然,只朝小何道:“你们数十年未见,他认不出来你也是有的。你若想要认他,怎么不将那项圈呈上去与他看看?”
不想,何连之却将头一撇,固执道:“谁想要认他?当日他既决心弃我,我如何还拿他当父亲看?”
众人自然知道是他嘴硬,也不拆穿。
慕耀苦笑了一回,又道:“二师哥,今日我们在扬州府偶然听闻,后日便是何有为的四十大寿。今日之事,也亏了他不曾为难,我想着我们是不是也该备些礼物,前去贺贺,以表心意。”
话虽是向着冯渊说的,眼睛却一直瞅的是何连之。
冯渊立即会意,也笑道:“既如此,是该去贺一贺。”
“该去的,该去的。”徐光自然也跟着附和,完了还故意扭头问何连之一句,“六师弟,你去不去?”
何连之吞了口唾沫,故作镇静道:“既你们都去,那我也少不得要去凑凑热闹了。”
众人自是笑了一回,才散了。
晚些冯渊回了房里,竟见英莲竟不曾睡,只抱膝坐在床上,面上苍白得吓人,忙走过去道:“怎么还不睡?”
英莲摇头道:“睡不着。”
“怎么了?”冯渊问,“铃铛的身世怎会让你如此为难?”
英莲看着他,只将头靠在他肩上:“你可记得当年玩笑时,我曾向你提起的林妹妹?”
“林妹妹?!”冯渊的记性一向是好的,略顿了顿便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说她自出生便要吃药,是个药罐子!”
英莲点头道:“嗯,就是她。我今日才知,她竟是铃铛的妹妹。”
冯渊不解:“那又如何?”
如今,英莲对冯渊已从不隐瞒,只道:“这其中的缘故你不知道,我说与你听。”
于是,便将原著中林黛玉的身世原原本本跟他讲了一遍。
言罢,只见冯渊也不由叹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的确可悲可叹!”
英莲也跟着长叹了一声,道:“若放在以前,我对她顶多是心存怜惜,她可悲可叹也好,可歌可泣也罢,都与我毫无干系。可如今,她成了铃铛的妹子,铃铛又是救我的恩人,我若放着不管,似乎……”
冯渊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劝道:“既如此,过两日寻个机会,我陪你往盐课御史府上去一趟便是了。你既有故友送你的铃铛手镯为证,又有个得道成仙的爹爹,只将今日与我说的再与那铃铛姑娘的爹爹说一遍便是。”
英莲面上迟疑:“这等人命关天的事儿,凭我这般说道,林如海便能信我么?”
冯渊道:“他若不信,你便叫他派人去打探便是。最怕的不是不信,是半点没有防备的心思。你既告诉了他,他再不信也有了防备。听闻林府既是世禄之家,又是书香一族,想必那林如海也不是庸碌之徒,哪怕他只当一分真,他那女儿也便有一分的救了!”
英莲这才舒了眉头,只看向冯渊,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又要说,莫要担心,一切你来安排!”
冯渊也被她逗笑,只俯身在她颊边印下一吻道:“你既知道,还不安下心来,好好睡觉!”
英莲只将他脑袋捧起,在他唇上回了一记浅啄,唇边笑意嫣然:“是,夫君大人!”
这日,风和日丽,春光大好。
何府门外,鞭炮已响过两回,何有为带了两个嫡子亲自在门口迎客,想必今日的寿宴也请了许多了不得的政要名流吧。
冯渊、徐光等人到的时候,正逢最热闹的时候,何有为一边接着礼单一边道谢不迭。
“哎呦,成大人,多谢赏脸!”
“许老板,孟老板,你们俩倒赶得巧,快里面请!”
“郝先生,许久不见,欢迎欢迎!犬子何致、何铭,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啊!”
本是常见的官场逢迎,何连之却盯得目不转睛。
何致,何有为的嫡子,他的弟弟。当初便是因了他,他那爹爹才狠心将自己送走的吧。
据山上的人说,他生母早逝,自出生时便养在嫡母身边。何府有何致时,他才满三岁。不知道因了何种缘故,何致总是夜哭不止,请了许多名医方士看了也不见好。后来嫡母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道师,在家里作法一通,得出的缘由竟是两子相克,不得共生。嫡母便提议将他过继给同宗的族叔,这时候却来了个癞头和尚,向何有为乞他,何有为不耐烦,于是就将他舍给了和尚,又被带上了山。
他正出神间,后脑勺却冷不丁被慕耀抽了一掌:“到咱们了,傻站着干啥,险些撞着人!”
何连之嗯了一声,才跟着紧了身前的徐光往前去了。
只见何有为接了他们的礼帖,面上顿时布上一层疑云:“呵呵,这位冯公子倒是看着眼生得很,不知……”
冯渊忙道:“何大人勿怪,我等原是从金陵而来。因前日我三个兄弟有事求到扬州府里,多亏大人施以援手。大人清风峻节,大公无私,我等深感于心,偶闻今日乃是大人寿辰,特备薄礼相贺。”
何有为冷眼瞥了他们几下,目光在最后的何连之的身上顿了片刻,下一瞬却越了过去,一张脸即刻堆满了笑容:“哎呀,詹管家,你怎么来了?”
何连之身后的中年男人忙道:“我家大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亲来贺寿,特命我备了礼物前来谢罪!”
何有为忙道:“林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身体抱恙竟还费心惦记,改日我必登门探视!快里面请!”
冯渊一行人自是侧了身给后面的人让了道,眼看着随后还有一批人,忙道:“何大人,我等今日来,还有一事相询。这件物品,不知何大人可曾见过?”
何有为瞥了一眼冯渊手中红布包着却露出一角的金项圈,脸色一沉,只向身后两个儿子喝道:“致儿、铭儿,你们在此迎客,我片刻就回。”
何致、何铭忙点头称是。
何有为又转头向冯渊等人道:“你们随我进去。”
何府书房。
书桌后头,何有为神色严肃,只将那项圈放在桌上,凛声道:“说吧,你们此次到底为何而来?”
冯渊拱了拱手,徐徐道:“请何大人不要误会。我等因缘际会成了师兄弟,六师弟少小离家,如今回了故土,我这做师哥的,总该叫他与父兄相见,也好体会体会体会这人间骨血真情不是?”
“罢了。”何有为叹了一口气,道,“连之幼时调皮,手心里曾被烫出一块桃形疤痕。那日在堂上他自报家门时我便隐隐有意,趁你们查阅卷宗时特意命人查看了你们的手掌。”
何连之眉头微皱:“也就是说,那日堂训之时你便认出我来了,那为何不肯认我?”
何有为垂眸,冷笑道:“你天生命格孤硬,专克嫡子,也因此为何府所不容。当年我既舍了你去,如今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则时至今日,老夫府里已有五子三女,天伦之乐足矣。区区庶子,自是不认也罢!”
“区区庶子?”何连之闻言,只觉心如刀割,悲愤异常,只红了眼眶道,“也是,竟是我不懂规矩,竟趁了这良辰吉日赶了来,倒扰了您的好兴致!”
何有为冷冷道:“你我父子早已缘尽,今生原不该再见了。只你今日既寻了来,我自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我已命人封了一百两银子在门口,稍后你领了再去。”
何连之气急,忙道:“谁要你的臭钱……”
话音未落,早已被慕耀拦住,喝道:“何大人,你以为我们此次来,是为你的银子?”
何有为眯着眼,只佯装捧茶,故意隔了些时候才道:“不然还能为的什么?”
慕耀冷笑,徐徐从怀中取出青玉腰牌,准准扔在那何有为跟前。何有为先是斜着双眼瞟了瞟,顷刻便直了身子,伸了手想捡过来仔细瞧瞧,终究还是不敢。
只见那腰牌金镶玉,团龙纹,中间赫然篆了“慕耀”之名,下结东珠金黄穗,一看便有天家风范。
此刻,只见何有为哆嗦双唇,竟是已连话都说不清:“这、这分明是皇子才有的规制,怎会……怎会……”
慕耀长臂一伸,已将那腰牌复收回身,斥道:“哼,刚刚不是还颐指气使么,怎么这会子成结巴了?”
何有为闻言,忙起身离了座,在众人跟前扑通跪下,叩头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天威,还请大人恕罪?”
冯渊冷哼一声:“不见腰牌时连亲生子也不认,见了腰牌便连问也不问,便屈膝下跪。何大人果然会随机应变!”
何有为忙道:“属下该死。属下即刻便命下人打扫上房,迎小儿回府。今日是属下生辰,属下便趁今日开祠堂,将这事儿上告先祖,以表诚心!”
“我还是别讨老祖宗麻烦了!”何连之直直看着地上的亲爹,心中灰凉一片,只蓦地曲了双膝,跪在了他跟前,却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片刻之后,他起了身,眼中却早已半分温情也无,怒道:“今儿我原是特意赶来认你的,只你不肯,那便罢了。方才我给你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偿了你生我养我的恩德。从今往后,咱们算是两清了!你且听好,如今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了!”
何有为吃了一惊,却依旧脱口而出:“是是是。”
然何连之看着他俯首帖耳、伏低做小的模样,心中又很不是滋味,突然有种想要挥剑砍人的冲动。俄顷,只见他眼中含泪,脚下一动,便冲出了书房。
“六师弟!”徐光惊叫一声,随后便已跟了出去。
“该死!”慕耀低喝一声,向地上的人斥道,“何有为,你记住,从此以后,何连之与你何家再无半点干系。再有,今日之事若你敢向旁人透漏半分,我定不饶你!”
那何有为自是连声称是,磕头不迭。
冯渊与慕耀见状,心中皆苦涩难言,默默离了屋子。
第66章 面见如海()
傍晚;顺风客栈阁楼之上。
冯渊、英莲、徐光、王大夫四人分坐一张桌前;目光却都幽幽向下,望着楼下院中练剑的某人。
“小何已练了一下午了;当真无事么?”英莲看着冯渊,眼中不无担忧;“要不我叫厨房上些他爱吃的点心来,平日里他一看见好吃的便什么烦恼也忘了!”
“他心中烦闷;随他去吧。”冯渊摇摇头,叹道;“五师弟在下面看着他;不会有事。”
英莲这才放了心,只微微抬眼,问道:“那你们今日可曾见过什么别的人?”
徐光不解:“你指哪个?”
“她说的是上次那个林如海。”冯渊却是知道;笑笑道,“今儿他因病未去,只派了管家替他。我派人私下打听了一回,他与那何有为私交并不亲厚。”
“哦。”英莲应了一声,不禁担忧起来,“那你可知他生得什么病?病得可严重?”
冯渊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听说。”
谁知,王大夫听了这话,面上却生起疑惑来:“你们说的林如海,可是扬州巡盐御史?”
冯渊一愣:“怎么,王老也认得?”
“当年他高中探花郎,又被荣国公看中选为佳婿,何等意气风发,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大夫捋须一笑,续道,“然老夫不才,倒也与他有过一段善缘。当年其父卧病在床曾向宫中请过御医,去当值的正是我。林如海是个重恩的,我落难之时,有几位大臣曾联名上书作保,其中便有他一份。”
英莲心中一喜:“太好了。王老既跟他有这般交情,他现下又生着病,我们的事情办起来也容易多了!”
王大夫笑道:“少夫人说得这话,我竟愈发不懂了!”
“这……”英莲面上一滞,想要开口竟不知从何说起。
冯渊见状,笑道:“还是我来说吧。”
于是,便将英莲幼年被拐、偶遇铃铛的遭际细细说了一遍,倒是十分生动感人,只将林黛玉一段瞒得严严实实,只字未提。
王大夫听了,也十分震动:“想不到那林如海赴任扬州之后,竟还有这番折腾。这连番失子之痛怕也够他心忧的。”
英莲道:“虽话是如此,然铃铛托梦与我,也必是有几分玄机的。如今之计,也只能拜托王老帮忙转达了。”
王大夫应道:“好吧。那明日我便写拜帖,请人递过去便是。”
冯渊谢道:“既如此,一切便仰仗王老。”
翌日,江南道盐课御史府上。
那林如海见了王大夫,自是喜出望外,请了上座,奉了好茶,又感叹道:“当年吾父蒙王御医救治之恩,愚心不甚感激。然王老蒙难吾不能救,至今想来愧矣,竟不想今生还得有缘相见。”
王大夫笑了一声:“林大人无须自责。当年你于危难时仍上书营救,已是难得。也是因了你们的联名上保,老夫才得免杀身之祸,而得流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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