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哥来信,溪儿被诊出怀有一月身孕。然他奉旨三月里便要出征西北,这一去也不知归期何日。溪儿在将军府里上无婆母关怀,身边又没有贴心的人照料,加之思乡情切,忧心甚重,胎相已现不稳,师哥忧心得很,想派人接您入神京一趟,一来可缓溪儿思母之情,二来也可时时安慰照料,特让我来问问母亲的意思?”
“啊?”冯母得了这信儿,真真是又喜又忧,当下坐立不安,忙拉了冯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信儿何时来的?”
冯渊以手掩唇,顿了顿方道:“今儿早上到的信儿。大师哥如今已是将军,用的是八百里加急,估计也就是四五日前的事儿。”
一旁的英莲不由侧眼看他,心中好笑。哪里来的八百里加急,想来不过是那千幻鸟扇扇翅膀的工夫罢了!
冯母着实苦恼,只道:“这可如何是好?溪儿状况不好,廉儿又有这份心,我自然是要去的。可是府里边……”
冯渊忙道:“若母亲有心要去,金陵这边大可不必费心。孩儿自当尽心照料,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你啊你……”冯母摇摇头,咬牙嗔他一眼,方道,“整天就知道在我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仔细我捶你!”
冯渊扯唇一笑:“孩儿不敢。”
冯母又好气又好笑:“你哪有什么不敢的?我每日为你的亲事操碎了心,你却只会装傻!你如今虚岁都二十一了,还要耗到几辈子去?”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冯渊只含笑沉默,英莲自然也不敢出声,倒是一众婆子、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会心笑了。
看来,今日夫人是不打算再拖了!
果然,少顷只见冯母将手中佛珠捻了捻,忽道:“不行,此番我再不会听你的花言巧语了。如今九儿已初长成了,神京山高水长,我若离了这里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呢?到底要看你成家了我才好放心去啊!”
说完,又看向桂嬷嬷道:“你速去取万年历来。我已有了主意,趁早选个黄道吉日,让渊儿和九儿把事儿办了!”
“……”英莲心中大惊,几乎难以置信,这也太突然了些!
那头冯渊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英莲一眼,只片刻脸上便恢复往日镇静,徐徐道:“母亲也不必这般着急。纵然师哥派人来接,算算路程,最快也得等到三月份去呢!”
冯母却不听他的,只白了他一眼道:“哼,你莫再费心思了!此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听你的,早点将这桩事儿办成,我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冯渊还欲说些什么,却已被冯母截断:“怎么,你还想拦我?”
冯渊顿了一顿,见冯母语气坚定,分明是心意已决,只得摇了摇头:“罢了,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英莲疯了!
日子很快定下来。二月初六,诸事皆宜,难得的黄道吉日。
冯母这回很是果断,当即吩咐人下去着手操办。
时间紧,大办自然是不成的。加上英莲身份特殊,故而冯母倒是听了冯渊的意见,只请平日里相熟亲近的人,置办几桌酒席,亲朋好友贺贺就好。
只这一切,英莲自是不好搀和的,早借身上不爽躲到纱橱后面去了。彼时,她呆坐在雕花小床上,眼神空洞,恍如梦中,连海棠叫她也不知道应。
到了傍晚,静心院用罢晚饭,却见冯母喜滋滋叫了英莲进到里屋来。
英莲心中有事,且羞且臊,只轻声问冯母道:“不知夫人叫我出来有何吩咐?”
冯母只伸手拉了她到身旁,笑道:“平日里这屋子里就属你最大方伶俐了,怎地如今就要给我家做媳妇了,反而拘谨起来了?”
英莲脸红,只咬唇不语。
冯母见她实在羞得厉害,也不逗她了,只偏了头向外头喊了声,不多时,就见曹福家的双手捧了一套喜服进了来。
不等英莲细看,那头曹福家的已红光满面道:“九姑娘,这是夫人为你成亲特意订制的,你试试看可合身?”
英莲心下惊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曹福家的道:“九姑娘可还记得去年冬日里我们去云霞坊量身做冬衣,那日便悄悄一并定下了。直到前几日才做好,如今刚好不偏不倚赶上。”
英莲心中一热,可抬眼望去,入眼的分明是正红色凤冠霞帔,乃是嫡妻的例服。
“夫人,这是……”英莲回身,水眸中透着惊惶,对着冯母,一脸无措的模样。
冯母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只将手中佛珠放下,徐徐起身,握了她手,含笑道:“这是渊儿的意思。”
英莲咬着唇,良久,神情复杂道:“可是当日,九儿曾发过誓……”
“傻孩子,你可莫再提这个了!为了那誓,渊儿心里怕是一直恨我呢!当日原也是我糊涂,又听了……”
冯母言到此处,不禁目光颓然,叹了一声,方续道,“又听了别人教唆。渊儿从小是个与众不同的,又得了高人指点,本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偏偏我做母亲的却整日拿些尘世俗礼圈他,给他添负累,如今想来,真真险些误了你们两个!”
英莲忙摇头道:“夫人切莫作如此想!那日的誓言,原是九儿自愿许下的。九儿感念冯府救命之恩,唯愿以此身相报,从未作过他想。少爷聪明绝顶,自然也能明白九儿的。他又是个极孝顺的,万事皆以夫人为重,又怎会因此事记恨夫人呢?”
字字句句,皆是向着冯府而言的,既全了冯母主母的面子,又不忘为冯渊辩白,着实让冯母很是欣慰。
“你啊你……”冯母闻言,不禁嗤笑出声,“倒真真是个好的。既你这么说,便是不怨我了?”
英莲忙道:“夫人严重了。九儿心里对夫人只有敬重。”
“那好。既如此,你便听我的,将上次那誓一笔购销。从今日起,谁也不许提了!”冯母说着,垂眼直直看她,忽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渊儿心里眼里只有你,他求着让我许你做正妻,我如何能不依他?况且,你在我身边服侍这一两年,尽心尽力,我有时眼花还以为你是溪儿呢!如今教你和渊儿成亲,我这心里怪酸的,竟不知道是娶媳妇儿还是嫁女儿了?”
英莲闻言,心下触动,不禁留下两行泪来,随即伏膝跪在冯母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夫人!”
冯母忙扶了她起来,安慰她道,“傻孩子,你是个好的,我都看在眼里,只要你们欢喜,踏踏实实过日子,我还有什么好求的?”
英莲点头,更是泪流不止,嘴里感恩不迭。
“好了,大喜的事儿,莫要哭了!”冯母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徐徐道,“这回的亲事,渊儿已请了青龙镖局的徐夫人做媒人。你俩人原是爱亲做亲,财礼、装奁一概全免,虽仓促些,也容易得很。别的你也无须担心,只等着做新娘子便好!”
英莲闻言不语,只在冯母怀中哽咽着点头。
一旁的曹福家的见状,忙笑着上前道,“好了,夫人,你也莫勾着九姑娘流眼泪了!快让她试试喜服罢,若不合身的话,也好赶紧送回云霞坊改改!”
冯母因笑着点头,催着英莲试衣裳去。英莲这才拭了泪,从曹福家的手里接过喜服,带着二人往寝阁里去了。
说来,那喜服着实美艳,却也当真繁复,光小衫都有三层,曹福家的和海棠二人合力,才好不容易伺候英莲将一套上了身。
凤冠霞帔,璀璨流苏,穿在英莲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彼时,海棠已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张着嘴傻笑。
还是曹福家的镇定些,拉过英莲问道:“九姑娘觉得如何?”
英莲笑笑:“似乎有些大了。”
曹福家的上上下下看了看,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大了些。当日订做这喜服时,怕姑娘晚些时候才能用上,故而让她们略做大些。现在看来,这裙摆、袖子都长了不少呢。”
说完,又将流苏理了理,道,“好在还有时间,姑娘莫急,我明日就送去修改。”
英莲忙笑道:“曹大娘费心了,我不急的。”
曹福家的手上略顿了顿,笑道:“这几日少爷要筹备婚事,又怕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与他相见,特让我转告姑娘一声,一切都有他在呢,旁的姑娘无须担心,只安心等着过门便是。”
英莲微怔。
这样的话,他已说过许多次。却是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悟了它的分量……
第57章 新婚之夜()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六。
这一日;冯府门口可谓鼓乐喧天;爆竹流星。一早;一身披红的冯渊便领着徐光、慕耀、何连之一众傧相,在门口迎客不迭。
庭上厅下,皆装饰辉煌;异香绕室,喜气盈堂。
到了晌午,便是吉时,也不知是谁在外头高喊了一声;“新娘子来了!”
众人立即循声去看;只见英莲穿着大红喜服;头上蒙着盖头;被喜娘和海棠一左一右搀着进了堂上来。
彼时,冯渊望着盛装艳服的英莲,眼里的柔情已浓得化不开。
拜天地时,徐光、何连之两个存着起哄的心思,宣唱时故意将调子拖得又高又长,听得英莲在盖头底下脸已红了好几回。
之后拜过冯母,夫妻又交拜,才算作礼毕,两个人在一片哄笑声中被送入洞房。
到了坐床撒帐的时候,屋子里早已挤满了人,喜娘乐呵呵将两人引到床上,女向左,男向右,对坐在帐幔半启的婚床上。
冯母早已请了邻居福寿双全的祖母作坐福人,和喜娘一起,手捧着盛有装满谷豆杂果的簸箕,一齐往婚床上撒起来,一面撒一面还唱着祝福祈吉的“撒帐歌”。
彼时,那些红枣、桂圆从四面八方落下来,不时砸在两个新人身上。英莲不知冯渊如何,反正她已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了。
如此闹了好一会子才散了。
等到众人都出去,英莲只觉对面的床上动了动,不一会儿冯渊便已下了床,伸手细细将她身上残留物一一拂去,才执了她手道:“乖乖等我回来。若是饿了,莫要忍着,叫海棠给你弄些吃的来。”
英莲也不敢出声,只在盖头下轻轻点了头。
如此,竟是等到月上中天,冯渊才重入了房来。
彼时,海棠已被冯渊遣出去,屋子里只剩他与英莲。
待到盖头被掀开,英莲已羞得不敢抬头,两只手紧紧攥着喜服,只听他在自己头顶轻笑了一声,哄她道:“九儿,抬起头,让为夫看看可好?”
英莲心想他二人已是夫妻,若再不抬头,未免太矫情了些,便依言抬了头,顶着一张含羞带怯的娇容,徐徐向他露出一个笑来。
便是这一眼,这一笑,已叫冯渊乱了心神。
英莲原想唤他一声,然还未开口,他已俯□,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他今日喝了许多酒,这一吻里也带了些许呛人的酒意。英莲也不敢推他,任他含了她唇舌,肆意纠缠。
“等等……”良久,英莲想起一件事来,可他却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始挣扎。
冯渊察觉,放开她,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怎么?”
此刻,英莲只觉唇上火辣辣的,怕已经肿了,红着脸指了指桌上,道:“少爷,合卺酒还未喝呢!”
海棠临走时,特意嘱咐过她的,不可忘的。
冯渊含笑看她,眼睛却微微眯了眯:“你刚叫我什么?”
英莲这才意识到应该改口了,抿了抿唇,羞答答伸出两根素白手指,捏了他喜袍袖口,酝酿许久,那一声“夫君”才总算出了口。
冯渊显然满意得很,这才欠了身将那只小手握住,牵了她起身往桌子前去了。
英莲不善饮酒,故冯渊早前特命人温了清酒在房里。
二人交杯饮了,待冯渊去取她手中杯子,却见英莲咬着唇,痴痴望着台上龙凤花烛,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在想什么?”
英莲收回心思,回眸望着他,眼底却波光闪烁,良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要趁今夜告诉你。”
冯渊见她神情凝重,不似往常,仿佛意识到什么,只扶她在椅上坐下,才道:“你说,我听着。”
原本就已决定,在今日向他坦白一切的,只如今当真走到了这步,她还是不由有些心虚。
英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少爷,你曾经说过,如果有些事我不想说可以不告诉你,但不可以骗你,对不对?”
冯渊坐在她跟前,捏了捏她手掌,“嗯”了一声。
英莲垂眸,不敢看他,只道:“这话我一直记着的。只今日,我已嫁给你了,所谓出嫁从夫,如今你已是我生命里最亲近的人,我不想再隐瞒你任何事。我今夜所言,或许荒谬得很,甚至在常人眼里是无稽之谈,但我相信你是个不同的,一定明白我说的是真话。”
冯渊面上温和,只静静看她,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这一刻,她到底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其实,我知道我自己是谁,一直都知道。我从异世而来,本名叫何瑛,身死之后灵魂受到感应附在了这具躯体之上。换句话说,我现在的是身体根本不是我的,她叫甄英莲,原是姑苏乡绅甄士隐之女,五岁时在元宵灯会上被拐子拐走,在那恶魔坑里饱受折磨,不幸身死,又因我的灵魂而重生。而我遇到你也并非偶然,我早知被那拐子带入金陵城后会遇见你和薛蟠,甚至我还知道许多以后的事,只不过那些离我们甚远,是与冯家无关的。总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与你们是不同的,你可明白了?”
她说得飞快,好似连珠炮似得,仿佛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说了。等到一切都说完,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只定睛看着冯渊,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反应。
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冯渊似乎并不怎么吃惊,只似笑非笑地看她,良久才回她一句:“你可以慢些说,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听的。”
英莲诧异:“你就不奇怪么?”
只见冯渊唇边扯出一个十分开怀的笑来,摸摸她的头道:“你啊你,我好歹是在仙山上待过些时日的,你真当你夫君是傻子么?从一开始我便知你是个异于常人的。加上这一二年来,你待人接物虽看似十分老成,然对许多风情人世又一窍不通;说话虽谨慎稳重,可骨子里却依旧藏着天真稚气;你向来体贴别人,很少与人冲突,可有些想法却格外新奇大胆,甚至与世不容。这些足以说明,你本性简单纯良,且不是当世之人,只因环境所迫才学着各种为人罢了。我日日与你同处一个屋檐下,时时看你念你,若还不能察觉出一二,也着实太愚笨了些!”
英莲静静听他条分缕析,惊得嘴巴微张,半晌才呆呆问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早知道我不是原来的甄英莲么?”
冯渊看她惊诧得太厉害,点头的时候心内竟有些愧疚:“你是不是原来的甄英莲我不清楚,但你与众有别我是老早就知道了。”
“那……”英莲不依不挠,追问道,“早到什么时候?”
这回,连冯渊都不忍心打击她了:“从你差林六报信那时起。”
居然从那个时候就……
英莲仅剩的一点期待也消散了。
“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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