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十分窝火,这才拉了慕耀、何连之前来冯家。
冯渊闻此,叹了口气,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命了下人打扫了东苑几间厢房让他们住下。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几处人马就按照约定在城门口汇合。
彼时欧阳越带了一个小厮石泰,全捕头带了两名衙役张良、侯勇,倒是冯渊带了人最多,三个师兄弟、英莲外加药铺里一个年青大夫何泉。
全捕头因笑说:“还是冯少爷想得周到。这一路上竟跟打仗似的,九姑娘是军师,罗大夫是军医,我们是将士,这般人手齐全,定能将那拐子拿下的。”
冯渊亦赔笑道:“凡事有备无患,冯某不过是多加了几分小心罢了。”
于是,一行十一人都入车上马,浩浩荡荡往左家庄去了。
因怕人多太扎眼,只有全捕头、徐光、慕耀三人骑马,其余都装在了两辆马车里,其中冯渊、英莲、何连之、罗泉一辆,欧阳越、石泰并两个衙役一辆,倒也从容得很。
这左家庄隶属金陵城西南边三十里地的一个小县城,英莲跟着那拐子的十几天里,唯一记得清楚的竟只有这一个地方。
何连之心急,因拉着英莲的衣服问道:“你再想想,真的只记得这一个地方么,你不是说路上共卖了你两个小姐妹么,还有一个呢,卖去哪儿了?”
英莲摇头道:“真的想不起来了。那拐子狡猾得很,一路上几乎不让我们下车。我只知道头两天我们是在山里过的,第三天拐子进了一个地方,不知从哪儿听说有人要买丫鬟,就把海棠领出去卖了,我和珠儿连面都不曾露过。一直到后来进了左家庄,才领了我和珠儿出来,不想珠儿就被酒肆老板家买了去,拐子带我在那里歇了歇脚,半夜就离了赶路去金陵了。”
冯渊在胸中掂量了一回,无奈道:“想那拐子干这个勾当久了,自是经验老道,哪里会轻易留下痕迹呢?如今,我们只能先去那左家庄打探一下,再做打算。”
如此,一路上也不曾耽搁,晌午竟就已经进到了左家庄。
一行人先是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又饱饱地吃了顿午饭,才谋划起策略来。
最后,听了冯渊的安排兵分四路,冯渊与英莲、何连之去酒肆找珠儿,全捕头带两名捕快并欧阳越、石泰去庄里各处打听拐子的消息,徐光、慕耀去查探左家庄周围的地形路况,至于罗大夫就留下来处理后勤。
酒肆离客栈不远,九儿一进去便认出珠儿来。
她正抱着一坛子酒,和屋里的几位客人谈笑。那几个客人都是些乡间的粗野汉子,举止十分轻佻,嘴里说的话也不干不净,英莲分明看见其中一个人还伸手在珠儿屁股上摸了一把,可珠儿仿佛一点都不在意,笑得十分欢乐。
英莲皱着眉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曾和她朝夕相伴的姐妹。
“是她吗?”冯渊见英莲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没等英莲回答,那头酒肆的老板娘已经堆着一张笑脸迎了出来:“哎呦,几位客倌,一看就是远道来的吧。快快快,赶紧里面请,我们店里可有上好的酒菜,包您满意。”
说着,又扯着嗓子向里面喊道:“珠儿,快出来招待,有贵客来喽!”
那头珠儿随口答着:“来了来了!”
完了又和那几个男人调笑了几句,才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了,猛一抬头看见英莲,一瞬间仿佛魔障了,呆呆站了好久,茫然喊了一声:“小九儿……”
英莲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声道:“珠儿姐姐,是我。”
珠儿眨眨眼,一双眼睛格外水灵透亮,目光在英莲身上细细打量,见她头插珠花,腕戴玉镯,上身穿着水绿纱衫,下面系了葱黄绫罗裙子,三分娇俏,七分秀丽,早已换了一副模样。
又拿眼睛一直瞟与她同桌的冯渊和何连之,良久,才问:“你不是被那拐子带去金陵城里了吗,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你被这两位少爷买了?”
英莲看了冯渊一眼,点了点头:“嗯,这位便是买了我的冯少爷,那位是我们家少爷的朋友。珠儿姐姐,我们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珠儿一脸不可思议:“问我?什么事情?”
彼时冯渊也已起身,望着珠儿缓缓道:“那拐子卖了你们之后,在金陵城里又犯了案,我们如今想要找到他的老窝抓他回来。然九儿却只记得左家庄,因此我们才来找姑娘,想问一问姑娘可还记得什么线索。”
珠儿怔了怔,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冯渊,半晌方开口:“冯少爷要去拐子的老窝?”
冯渊点头:“正是。”
不料,珠儿忽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冯渊跟前,再抬头脸上已满是泪痕:“冯少爷,珠儿知道怎么去,珠儿愿意陪您去找,只求您带珠儿离了这坑人的地方吧……”
冯渊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怎么去?”
那珠儿哭得梨花带雨:“那日在卖海棠的那个村子,我偷偷掀了帘子,也看到听到了一些,若细查一下定能找到的。”
何连之忙道:“那你都看到听到了些什么,快说出来啊。”
珠儿往地上磕了一个头,道:“珠儿不是傻子,我若这会子说了,你们如何还会理我?冯少爷,我从小和九儿一起长大的,九儿会的我都会,九儿有的我也都有,求您买了我吧,我愿意一生一世伺候您!”
英莲心中一痛:“珠儿姐姐,你……”
珠儿见冯渊无动于衷,便转过身又求英莲:“九儿,看在我们这些年的姐妹情分上,你好歹帮我求求你家少爷,让他买我走吧。我呆在这儿,简直生不如死啊……”
偏偏这时候老板娘从厨房端了菜出来,见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直叫:“神仙菩萨,坑死我了!你们这是要作甚?”
一旁便有客人起哄道:“老板娘,你家小媳妇求着人家少爷买她走呢,你还不管管?”
“什么?”老板娘一听,连手中的盘子都扔了,直冲将上来,冲珠儿喊道:“珠儿,你疯了么?我们家可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呢?”
却不想珠儿翻个白眼,啐了她一口,道:“你们对我好,哼,那是你们求着我给你们的傻儿子当媳妇!这天底下哪有男人连行房还要父母陪着,我才不要个傻子当相公呢……”
这话说得老板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巴掌劈在了珠儿脸上:“没良心的东西,你竟说得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我儿子虽傻,但他对你哪点不好了,你要什么就给什么,简直把你当个宝贝一样宠着,你还不知足……”
正闹僵着,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满身泥巴的小子,一把将珠儿抱在怀里护住,哭道:“呜呜呜,不许打我娘子,呜呜呜,不许打我娘子……”
那小子约莫二十多岁,表情怪异,唇角还流着哈喇子,一看便与正常人有别,众人便知道他是珠儿嫁的痴相公。
却见珠儿一脸厌恶将他推开,眼神里尽是嫌弃:“谁是你娘子?你这个傻子也配有娘子?”
那傻子只抱着她哭得更伤心:“呜呜呜,你是我娘子,呜呜呜,我喜欢娘子,呜呜呜,娘子你不要走……”
老板娘心疼儿子,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苦命的儿啊,你还抱着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做什么,她根本没当你是她男人啊……”
这一场闹剧看得冯渊等人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老板娘已抄起一把大扫帚,怒气冲天地赶他们走:“都是你们这起子人来闹的,快给我滚出去,滚,滚!”
冯渊见她已失了理智,忙护了英莲出了门,三人仓皇逃了,耳后老板娘的骂声随风追来:“别叫我再看见你们,不然等我家男人从县城进货回来,一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回去的路上,英莲一直闷闷不语。
何连之咬着唇委屈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那珠儿也真是的,我看她穿着打扮,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却也光鲜得很,足以看出那家的确不曾苛待她。二师哥,我看她分明是看上你了,才这般……”
话未说完,冯渊这边已射过来一道凌厉目光,吓得他连忙噤了声。
好吓人!
何连之伸手摸了摸刚刚被那大扫帚打疼的屁股,心中顿时泪流成河,呜呜呜,四师哥,五师哥,你们在哪儿啊,我想你们了……
第20章 审问梦魇()
且说等到一行人都回了客栈,几拨人一合计,竟没什么收获。
冯渊这边自不必说了,全捕头这边拿了拐子画像四处问了,只一个庄稼汉说一个多月前见过拐子的马车从西边入了左家庄,再没什么。至于徐光和慕耀,他们拿了地图仔细查了左家庄周边的情况,发现再向西走一点便有三条岔路,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根本无法判断拐子的去向。
欧阳越愁得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却又不敢多抱怨,只得躲在一旁看着面前烛火暗暗叹气。
冯渊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也不言语,其他三兄弟加上英莲自然也不敢乱吭声。
直到最后全有敬按捺不住,起身道:“冯少爷,依目前的情况看,那拐子必不是走原路回去的。现在要想找到他的老窝,唯一的线索便在那珠儿身上。那酒肆老板娘虽泼辣,但我好歹是个捕头,官府要查案拿人训话她还敢拦着不成。你且等着,我这就带了兄弟去抓了那珠儿过来,仔细审她一审,看她说不说。”
冯渊眼睛亮了亮,唇角微微勾起,倒像是一直在等他这句话似的,徐徐道:“既如此,便全仰仗全捕头了。”
英莲看着全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出了门,又扭过头看冯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唇边那笑,高深得像只狐狸。
没一盏茶的功夫,那全捕头果然带了珠儿回来,只后面还急急跟着酒肆的老板和老板娘,看两人的形容,竟像是生怕他们拐跑了珠儿似的。
进门落了座,珠儿跪在屋子中央,双眸中泪光闪闪,两边脸颊肿得老高,上面的指痕清晰可见,显然是下午酒肆老板回来之后挨了打。
全捕头坐在上方,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声如洪钟道:“珠儿,现在是官府办案,由不得你提条件,快说,当初拐子卖掉海棠的村子到底叫什么?”
珠儿蜷着身子,委委屈屈道:“大老爷,那个村子叫什么奴家着实不知道。只那日拐子下去买干粮的时候我偷瞟了两眼,看见那小店外有两颗枣树,又听见有人冲里面喊黄老板什么的,料想那小店主人应姓黄。”
“枣树?姓黄?”站在全捕头身后的捕快侯勇突然眼神一亮,问道,“是不是其中一棵枣树上还挂了块木板,上面写着每日客人赊欠的账目?”
珠儿可怜兮兮道:“左边那棵树上的确挂了块牌子,但奴家不识字,不知那上面是不是客人赊欠账目。”
侯勇哈哈一笑,道:“那就对了。大人,那村子应就是小人的故乡枫林村。我们村口有个小饭馆,老板就姓黄,门口有两棵几十年的大枣树,其中一棵上挂了牌子,都对上了。”
“太好了!”众人顿时喜笑颜开。
英莲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跪在地上的珠儿身上,心中不忍。
那酒肆老板娘见状,忙上前道:“大老爷,事情都问好了吧?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带她回去了。”
又拿着眼睛觑冯渊,咬牙道:“她如今已是我们家的儿媳妇,我们绝不会卖她的,出多少钱都不卖!”
那神情仿佛是冯渊求着她要买似得。
一旁的何连之气不过:“什么嘛?我二师哥从头到尾都没说要买她好不好,明明是她一厢情愿……”
话未说完,已被全捕头拦下:“罢了,你领她去吧。”
珠儿抬头,无比凄楚地看了冯渊一眼,咬了咬唇。
彼时酒肆老板已走上前,拎了珠儿脖后衣襟,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转身便走,像拖个死物一般。
到门口时,那珠儿忽然回了头,直直望着英莲,扑簌落下两行泪来,幽幽道:“九儿,终究还是你命好。”
经此一事后,欧阳越终于悟了身边有官差随行的好处,心底深佩服起冯渊,更是一心听他调遣,再无怨言。
一行人在左家庄歇了一夜,第二日便赶往枫林村。那枫林村却是隔得极远,竟是接近江苏省界边境,一行人紧赶慢赶,几乎日夜兼程,也走了将近五日,直到第六日黄昏才入了村。
村子不大,却背山面水,十分秀丽,站在山坡上一眼就能从村头看到村尾。这样的小山村,自然是没有客栈的,侯勇便领了队伍径直回了自己家,只这一行十几个人连人带马声势浩大的,差点没把侯勇的老娘吓得晕过去。
侯勇家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五间房,更没有一间房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于是乎,这帮人只能坐在院子里的稻梗上讨论案情。
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侯勇还拉了自家老娘、哥哥、嫂子出来陪着一起坐。
英莲因问道:“我有一个姐妹海棠,一个月前卖给你们村的财主家了,那财主的小妾刚生了儿子,你们知道是哪家吗?”
侯老太太瘪瘪嘴,道:“那还能是哪家,肯定是村东头的王元宝家啊,除了他家,这枫林村还有几个财主?”
侯勇忙道:“娘,你可弄清楚了,不会错吧。”
这回倒是他嫂子接的话:“放心吧,勇子,不会错的,半个月前王元宝才办的满月酒,那家伙为了显摆他生了儿子,还请了镇上的戏班子来村里唱了一天戏呢!”
冯渊点点头道:“如此,应该不会错了。”
英莲道:“那我们待会是不是就去找海棠?”
冯渊顿了顿,道:“找是要找的,只是不急于一时。如今既到了枫林村,离拐子那处左右也不过两三日路程了,我们且从容些。现下天色已晚,这几日我们日夜赶路,也都乏了,今夜便好好休息,明日再行动不迟。”
众人欣然同意,欧阳越也因劳累大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嚷着要请大家吃顿好的,一众人自是十分高兴,侯勇忙领了他们热热闹闹往村口的黄家饭庄去了。
等到酒足饭饱,枫林村已是灯火初上。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侯勇家那三张床自然是不够的,所幸除了英莲都是些大老爷们,也不甚讲究,随便在屋里找了个空处,就地打了地铺便通通躺下了。
这些人累极了,几乎倒头就睡,不过片刻呼噜声便打得山响,不知情的还以为侯勇家是野猪窝呢。
倒是英莲,一个人占了一张床,却翻来覆去的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她竟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她九岁,那些场景熟悉又陌生。
是个暴风骤雨的午后,她浑身是伤,躺在肮脏不堪的柴堆里,奄奄一息,三天来她已滴水未进,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声,身体里像烧着一把熊火,很快要将她灼成灰烬。
忽然一个人影匆匆跑到她身旁,脸上沾满了灰,两只眼睛却闪亮如星子,跪在她身侧,俯首在她耳畔低声喊她的名字,说:“别怕,有水了……”
那人将双手举在她头顶,用力挤着手中的帕子,让上面的雨水一点一点滴进她嘴里,等实在挤不出了,便再次跑到窗边,将帕子伸到外面打湿,再重新折回她身边,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
她疼得神识不清,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