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对面的是烂赌王,嘴里嘟囔着不成语句的字符,像是在分辨什么,烂赌王周围站着几个王家的叔伯,指挥着几个妇女把还躺在厢房里的尸体裹上床单,已经商量找个偏僻地方准备埋了。
曹铭的爷爷在这一代算是村里硕果仅存的长辈,被王家请去了商量下葬事宜,曹铭和三胖被传唤帮着打下手,在边上做一些琐事。
尸体被搬到了王家老大的院子,没了多余外人的围观,王家的当家人一把拉过烂赌王,手不停歇,十几个嘴巴子就扇了过去。
周围没人拉架,烂赌王也没还手,打累了,王家老大恨恨吐了口唾沫:
“家里的的脸你一个人丢尽!”
曹铭听到这话,心里一冷,原本以为这男人是为死者出气一番,没想到只是为了所谓的脸面。
三胖之前嘴炮打得挺响,但是真近距离靠近死者的时候,又表现出截然相反的胆小模样,畏畏缩缩只在门口那里墨迹。
主事的王家人决定将尸体掩埋在村后面的白华林里面,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处理,当然,是那种不带棺椁的直接埋葬。
村后面的那片白桦林在火葬还没有推行起来的时候便是集中埋葬死人的地方,尤其是当时的穷人家,没钱请石匠立碑,更没钱请木匠打棺材,往往就是由亲友在白桦树下面挖个坑埋了,而原本应该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宗属也都是用刀子刻在树干上。
在曹铭的印象里,政府曾经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迁坟,当挖土机铲过那片树林的是时候,地上到处可见散落的枯骨,被连根拔起的树根还缠着大大小小数个骷髅头,树的根须在白骨孔洞间缠绕穿梭,恍若再生的经络血管,诡异而可怖。
所以说,白桦林在老一辈看来,像是由无数墓碑矗立成的天然坟场。
曹铭的爷爷被请为送魂的老人,头戴麻布,手提油灯,傍晚的时候,在一群人的带领下,抬着那具上午还血肉盎然的尸体往村后走。
三胖帮着提着点黄纸,和曹铭走在最后面,见天气越发阴郁,颤着嗓子找曹铭说话: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曹铭扫了一眼前方的尸体,装作若无其事:
“又不关我的事,怕什么,鬼魂过来寻仇也寻不到我头上。”
三胖咽了口唾沫,纠结道:“我听我爸妈说,她是被逼着买来的,之前还逃过好多次,每次被抓回来都被打,我怕她对我们整个村子都。”
曹铭也被这死胖子说话弄得寒毛一竖,一脚把他踹开:“别自己吓唬自己,你要是真怕了,赶紧滚回去。”
说完也不理三胖,自己快步赶上大部队。
白桦林里的树木各个长得又肥又壮,显然地下的腐烂的养料充足,曹铭看着树皮上好多已经快被虽有抚平的刀刻痕迹,从心底沁出阵阵寒意。
草席包裹的尸体放入土坑,曹铭的爷爷上前低吟一阵,招呼大家讲带来的黄纸烧了,简单操作之后,王家的人已经不耐烦,火急火燎地开始掩土。
曹铭爷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终究没说话。
回到家后,一路沉默的爷爷将油灯放下,近乎枯竭的煤灯如豆飘摇,不用吹气,轻轻一晃便化作青烟。
老人有所感触,咳嗽了下,道:
“你给她们回个话吧,过来坐坐就坐坐。”
原来爷爷一直思量着李青衣和她妈要过来的事情。
曹铭小心询问:“你要是不愿意就别。”
老人可能是被刚才王家女人的生死触动,挥手打断:“打电话吧,我想通了,人死如灯灭,晚看得开不如早看得开。”
曹铭点头。
李青衣接到曹铭电话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或许没让曹铭听出她有什么波动,但是阿姨的语气显然很高兴,拉着曹铭聊了好长一会,甚至开始琢磨着带点什么礼物了。
放下电话,曹铭冲爷爷点了点头。
刚想舒了一口气,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曹铭开门,一个焦急万分的面容立马贴了上来:
“曹铭,你看见我们家三胖了吗?”
092:鬼神()
全村的人拿着火把和手电,把村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没发现三胖的身影。
三胖他妈哭得死去活来,拉着曹铭的手不断哽咽:
“我儿先前还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曹铭啊,你再好好想想。”
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曹铭灵光一闪,转身拿过一个火把,往村后面的白桦林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是直觉告诉他,应该回去看一眼。
夜晚的树林静谧无声,地上初雪未融,由于白天的践踏,显出一片残乱之象,树木之间浮动着稀薄的雾气,让曹铭看不真切远处的东西。
曹铭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即是自己莫名其妙重生,也没能打破他固有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当下深吸一口气,往今天埋葬那个女人的地方走。
快要到的时候,曹铭的眼睛一跳,看见今天新堆的坟茔上有个巨大的黑团,黑团有着孩子蜷在一起的轮廓,但是无法认定是不是三胖。
曹铭试着喊了几声,黑团弹了一下,然后竟直愣愣摔倒在地。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其他村民们陆续赶到,他们看见曹铭的异样,也都不约而同地往那望去,一时都愣住了,谁也没有其他动作。
三胖她妈等不及,不管不顾,哭喊着就往黑团那跑。
其他人没办法,也只能跟上。
大家到了坟堆,三胖已经被他妈搂在怀里,妇人对着又揉又亲了,表情胜于自己劫后余生,而三胖则是像刚睡醒一样,朦胧着双眼,神色陌生,看着周围的围观人群,一脸的不明所以,像是大梦一场。
曹铭转头的时候,无意中在三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慌乱,还有那莫可名状的游离躲闪,经历过重生的他比谁都明白此刻三胖的眼神是何等的熟悉。
。。。。。。
三胖这事发生之后,原本还对烂赌王媳妇的上吊有着不少议论热情的村民们突然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再也不提那个女人的死,就好像昨天的事情就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尤其是三胖一家。
曹铭听爷爷说,第二天晚上,三胖家特地把村尾独居的陈老婆婆请来,拿着柳枝在院子里鬼哭狼嚎装神弄鬼地折腾了大半宿。
说是在招魂。
曹铭摇摇头,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魂之说?
但生活没给他多少时间瞎想,一大早,草房子便迎来了新年的第一批“亲戚”:
自己父亲的前妻,带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李青衣如约而至。
曹铭领着母女两进村,路上也有不少人认识李青衣她们的,都热情地打招呼。
出乎曹铭的意料,这时候的李青衣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对每个问候都很真诚地回应。
在曹铭家还没在县城买房子的时候,李青衣也曾经在村里住过一段时日,所以丁香对李青衣也认识。
不过这次丁香对李青衣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仅仅是在门口的时候打个招呼而已。
曹铭还想促进促进她两关系,佯装对丁香呵斥:
“曹丁香,有点礼貌,快叫姐。”
丁香罕见地不买曹铭的账,哼一声:
“要叫你自己叫,我可不像你,遇到漂亮的女生就拱着屁股往前凑。”
曹铭恼羞成怒,要动手教训,被李青衣拉住,笑着宽慰:“丁香还小。”
丁香却不领情,瞥了一眼比自己更漂亮和更有气质的李青衣,心里不是滋味,有点不甘也有点气馁,嘴上不饶:“小不小关你什么事?”
曹铭感觉今天的丁香就是个炸药桶,谁点炸谁,没再自讨苦吃,拉着李青衣进了屋。
屋子里,阿姨和爷爷已经坐下,但是相顾无言,气氛十分压抑。
曹铭拿出水杯,给他两倒了杯水,打破僵局:
“那个,你们先聊着,这里够闷的,我带着姐去村里逛逛。”
爷爷点点头:“也好。”
阿姨嘱咐:“别玩太久,早点回来吃饭。”
曹铭一一回应,就拉着李青衣出了门。
路上,李青衣盯着曹铭,像是感叹:
“曹铭,我发现你真的变了好多,至少比以前更会察言观色了。”
曹铭不想牵扯出重生有关的内容,岔开话题:
“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不说这些。
姐,你说这个世界真有鬼吗?”
李青衣皱眉:“问这个干嘛?”
“你先别管,你觉得有吗?”
李青衣慢慢道:
“人类总把未知的东西和现象解释成鬼神所为,在古代难以解释的东西多,鬼神之说就多,现在的话,越来越多的东西可以从科学上找到解释,所以鬼神之说很少见了????”
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
“说这么委婉干嘛?
怕伤到我迷信的自尊心?
我先前其实也不信,但是最近有点怀疑了。”
说着,就把昨晚三胖的事给讲了一遍。当然,真正动摇他自己重新活过来的切身经历没有涉及。
“你的意思是怀疑三胖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而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昨天死的那个人的鬼魂?”
尽管李青衣已经很认真地在憋着,但是曹铭还是从她神态里看出有种面对无稽之谈的来笑意。
“果然不该和你说这些,白白被你笑话一顿。”
“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是突然有种落差感,所以。没忍住。”:
“什么落差感?”
“怎么说呢,最近你给我的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稳重,聪明,甚至有点智慧,这让我跟你相处的时候都常常忘了你才是个上初中的小弟弟。
但你刚才说的那个鬼的事,一下把那种感觉破坏了。”
曹铭很给面子,补充道:“就像一世英名的牛顿在万年却陷入了上帝漩涡。”摸了摸鼻子,表情玩味:“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自己做了一件自毁形象的蠢事。”
李青衣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路过三胖家,大门里走出来以为身形瘦小的老妇人。
曹铭笑着打招呼:“陈婆好。”
看样三胖家背地里请陈婆婆过来招魂的事还没结束。
陈婆婆随意地点头,刚要应一声,抬眼看见曹铭的面容,却一下住口。
曹铭从她沧桑而浑浊的瞳孔中看到了疑惑。
“你。。你是哪个娃子?”
曹铭一愣,着耐心解释:“我是曹铭啊,就是后村的曹明伟的孙子。”
老婆婆却下意识地一口否认:“你不是铭娃子!”
曹铭心里咯噔一声,可能是心虚,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确实不是现在的曹铭,曹铭已死,他不过是占用了一具年轻的身体。
曹铭嘴里发干,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那双眼睛仿佛已经将自己的一切洞悉,让他不知所措。
李青衣以为曹铭被眼前老得可怕的婆婆吓住了,出声打断:
“怎么不是曹铭?婆婆,你再仔细看看。”
老婆婆似乎很在意别人对她视力的看法,生气道:“我眼不花!”
095:凡人肩上有双灯()
揭过陈婆婆的插曲,曹铭和李青衣去水库那转了转。
两人在堤岸上,看着眼前浩渺水面,仿佛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微不足道起来,李青衣也罕见地全身心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曹铭,我妈要再婚了。”
这话说得有点突兀,不过曹铭心思活络,很快将这联想到阿姨此行的目的,心中划过恍然,要不怎么说她们母女两突然造访呢。
看着眼前姐姐的迷茫神色,曹铭有点心疼。
“你不想?”
李青衣神色出现轻微的纠结:
“我觉得我和我妈两人生活就挺好,没必要再”
曹铭失笑:
“难怪当初我爸和你妈结婚之后,你对我们那么不待见。”
李青衣抱歉一笑。
曹铭耸耸肩,示意没什么,很有阿q精神,轻松道:
“不过历史证明,你的反动行为并没有改变什么,你看,再怎么说,咱们现在不是还相处地挺好?”
曹铭神色转正,认真继续:
“姐,我没见过要和阿姨结婚的人,也不好做出判断,但是就冲你,我可以给你个建议:如果你从心底排斥这次阿姨的再婚,那就明确提出来。”
李青衣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我也想,但是我妈她也有苦衷。
这次的人是外公那边托人介绍的,再婚也是外公的意思,如果妈妈答应的话,我们可以和外公的关系缓和些,如果不答应的话”
曹铭的神色也变得不再轻松,因为之前关于阿姨为了和自己父亲在一起,跟家里面关系闹得很僵的事曹铭或多或少了解一点。而且说实话,以阿姨的外在条件,跟了仅仅是长途货运司机的曹爸爸,谁都觉得“委屈”。
“对方什么情况,你们见过面了吗?”
李青衣点点头:
“之前吃过一次饭,那个叔叔带着个小弟弟,叔叔还好,就是那个小男孩,性格。有点怪异。”
曹铭心中古怪:“怪异?什么样的性格需要这样的词来形容。”
李青衣不习惯背后议论别人,自我安慰:“也可能是年纪小的原因吧,比你还小呢,今年刚上初中。”
曹铭不放心:
“你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放松纵容,男生的心理年龄可能比外在生理年龄早熟很多。”
在曹铭的印象里,刚上初中的时候,男生们在私底下已经对某些男男女女之类的事情有了足够的了解和兴趣。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你是我姐,我不紧张谁紧张?”
李青衣没话了,表面上看起来没怎么在意曹铭这已经算得上是肉麻的回答,理了理耳边的鬓丝,远眺水面。心里却波澜渐起,那看似平静的嘴角,已经慢慢勾起一个恬静温暖的弧度。
中午吃饭。
四个人谁也没提起再婚的事,等下午送完她们上车,爷爷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道:
“这个是你阿姨给的,之前房子的钥匙。
过年她们就要搬走了,房子已经过户在我名下了,等你成年再转给你。”
曹铭知道,爷爷既然收下了这串钥匙,自然是将之前对阿姨的偏见放在了一边,同样也了解了人家接下来的安排。当下也没矫情,接过钥匙,轻松道:
“那行,我开学就搬去住吧,也能省点住宿费,多余的房间还能出租,说不定还能赚点。”
爷爷点点头,不过对于这房子的事兴趣不是很大,没再多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曹铭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县城继续开展圈钱大业了。
真要决定去县城的时候,又觉得心里有点遗漏什么,左思右想,感觉问题是出在三胖那。
说起三胖,曹铭才蓦然发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从那次出事以来,三胖深入简出,堪比解放前的党国特务。
曹铭拎了两瓶水果罐头,去三胖家看看,但是在那屁股还没坐热,曹铭就主动告辞了。
原因无它,曹铭根本受不了三胖那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
曹铭疑窦丛生,揣着疑惑径直往后村里走,准备找陈婆婆问个究竟。
陈婆婆说来也算是这个村的传奇人物,属于特殊的吃阴阳饭的人,平时人们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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