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知道您看过我的计划书没有?”郭小洲很快适应了赵卫国的谈话方式,直接,不要拖泥带水,浪费时间。
赵卫国从办公桌上拿起几张材料,然后扔在桌子上,“看过。”
郭小洲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内容,他保持笑意道:“我想见您,是因为很多东西,没有在计划中展现出来,比如,上市……”
“上市?太和?”赵卫国的眉毛先扬起,停留片刻,然后再下降。
“是的,上市。”郭小洲没有被赵卫国表现出来的不愉情绪影响,他不慌不忙道:“如果太和开工,三个月内可以扭亏为盈,半年内可以启动毛巾厂和织布厂,一年后可以再次荣升周康市利税状元。”
赵卫国鼻梁两端隆起了不以为然的褶皱,“说上市。”
郭小洲知道他的噱头击中了赵卫国的要害,作为一个县级市的市长,最大的政绩是什么,是自己辖区内出现一个或者几个上市公司。这是无需宣传的政绩。而周康市目前还没有一家上市公司。
“我了解调查过,周康停产或濒临倒闭的纺织国企还有五六家,市政府挑头把这些厂子合并到太和来,组建太和纺织集团,一来也可以形成集团优势,资源共享,压缩销售采购成本,生产成本……”
赵卫国忽然打断他的话,“你打算多长时间让太和上市?”
郭小洲顿了顿,他知道,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关键,要想培植一家上市公司,必须连续三年盈利达到一定门槛,还有总股本等等条件。
如果三四年后才能上市,那时赵卫国或调或荣升呢?他种下的果树,岂不让继任者享用。
“三到四年……”他脱口而出。
“三到四年?”赵卫国目光尖锐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欺我不懂证券知识?证券法第一百五十二条规定,股份有限公司申请其股票上市必须符合下列条件:(一)股票经***证券管理部门批准已向社会公开发行;(二)公司股本总额不少于人民币五千万元;(三)开业时间在三年以上,最近三年连续盈利……我不妨告诉你,我在证监会工作过一年半。”
“是的,您说得对!”郭小洲谦逊地说:“我可以保证太和从今年起盈利。快则三年,慢则四年。”
赵卫国质疑道:“你怎么保证一个庞大的纺织集团全体盈利?棉纺业我愿意相信会翻身,但其它轻纺企业,你怎么能做到?”
“转产或出售利润薄、附加值低的项目,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不仅要做上游企业,也要做下游企业,完成轻纺全链无缝系统,这样既加固了企业的风险控制能力,也能有效的平衡国内外市场……”
不知不觉间,赵卫国已经坐直了身体,表情虽然更加严肃了,但显然注意力更加集中,耳朵在听,脑子在思考。
郭小洲使出了浑身解数,长篇大论近二十分钟,终于到了“总结陈词”的阶段,“所以我认为,太和厂不能租赁,更不能被兼并。否则,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一定是周康市的罪人。”
赵卫国吁出一口气,眯起双眼凝视郭小洲。
能言善辩,谈吐不凡的年轻人他见得太多,但这一位的坚定语气却令他有耳目一新之感。哪怕他对郭小洲的大话保持怀疑态度,但他心中却产生了一点点共鸣,上市,对啊!这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吗?
前几天省市下达文件,广汉市将启动新一轮国资国企改革,敲定改革发展总体目标、路线图和时间表,要求三年内上市的国资企业达五家以上。广汉市国资阵容中,只有两家上市企业,剩下五家全是私企。而广汉所辖的四个县、三个县级市中目前还没有一家国企上市。
郭小洲勾勒的蓝图,令他怦然心动。但出于职务习惯,又想再给郭小洲出出难题,他再次问道:“我还是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有信心三四年完成上市?要知道,现在的太和就是废墟。而且,你怎么保证能得到证券交易所上市委员会批准?”
郭小洲笑了笑,“我老师是程力帆教授。”
“呵呵!程……力帆?”赵卫国眼睛陡然一亮,惊讶道:“w大的程老?你是程老的弟子?”
郭小洲愧然道:“很惭愧,有老师之名,却无弟子之实。”
赵卫国好奇道:“怎么讲?”
郭小洲遂把当年大学毕业后的风风雨雨讲述了一遍。
赵卫国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郭小洲,在京都的大圈子里,他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兄弟相剪,亲人反目,而郭小洲为了父母家人竟然肯舍弃大好前程,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这么说来,刘治,商怀谷,罗运升是你的师哥啰!”
郭小洲实话实说道:“名义上是的,但我对诸位师哥,只是耳闻,从未谋面。”
赵卫国相信郭小洲不至于当面欺骗他,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机密,他花几分钟时间便可打听清楚。他眯起眼,右手五指下意识的敲击转椅的把手,如果程老肯为弟子出把力,这事的成功系数大增。沉吟半晌道:“你的计划,市政府可以考虑考虑。”
郭小洲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起身道:“谢谢赵市长!我替太和厂的四千职工感谢您。”
赵卫国摆了摆手,“你打算怎么做?”
“开工,明天立刻开工。现代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信息传播的速度大大地提高了。信息的快速传递缩短了空间距离,把世界各地的市场信息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信息就是机会,就是财富。我们能看到轻纺业的情景,相信很多人也能看到,否则,瀚宇集团也不会突然插进来,我了解过这家集团公司的产业结构,纺织业在他们集团中所站的比重相当低,不到百分之十。”
郭小洲继续说:“信息所提供的机会稍纵即逝,就看谁能快速拿捏,谁就能把握市场供需,谁就能获得财富。”
“我会通知孙慧敏书记,让她安排组织生产,同时,你再写一份更加详尽的股份制改造计划书,三天内交给我。”赵卫国一边说一边摁下呼叫器。
张秘书快速走了进来。
赵卫国用手拢了拢朝后梳得十分整齐的黑发,吩咐道:“让司机送一送郭厂长。”
郭小洲连忙说,“不要,我自己打车。”
张秘书一愣,赵市长的专车送客?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赵卫国的下巴微微扬起,对张秘书做了马上去安排的手势。这属于居于高位、具有一定权威的人在面对下属时通常都会习惯性地做出的手势。
郭小洲一看他的肢体语言,便不再客套,说了声“谢谢!”便和张秘书一块退出了办公室。
坐赵市长的2号专车回到太和家属区,他站在许长德的楼下兴奋地拨打他电话,他想告诉许长德,明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工。但许长德的手机关机,他看了看时间,不由自嘲地笑了,已经凌晨一点,许长德大概已经睡觉了。
正当他转身朝朝家属新区走去时,耳边隐约听到一阵细不可闻的呻吟声。
第26章 【陈静秋】()
郭小洲回头看了看,声音没了,他刚要迈步,呻吟声再度传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开始他还以为是偷情男女,但听着听着他发现了问题,是疼痛的呻吟,而不是舒爽的呻吟。
于是,他朝着声响之地走了过去。
在一个石凳子上,蜷缩着一团黑影。他拿出手机朝对方照去,“谁?需要帮助吗?”
在手机荧光屏的微软灯光下,他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蓬乱的长发遮挡了半张脸,随着呻吟加重,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轻轻闭上。
这是什么样的一对眼眸啊!虽然因疼痛散发着凄冷如刀的瞳光,但他依然扑捉到明月一般晶莹的妁妁光华。
他移开手机,轻声问:“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女孩压低呻吟,没有回答。
他再问,“你是太和厂的家属吗,要不我去通知你的家人?”
女孩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只是胃……疼……”
郭小洲呃了一声,半夜三惊,他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在一起,传出去,怕是变了味道。正准备离开,女孩的疼痛忽然加重,蜷缩的身子在石凳上微微抽搐。
郭小洲不再犹豫,收起手机,不由分说,把她从石凳上架起来,“走,我送你去医院!”
女孩发出柔弱的挣扎,“不……不……我会好的,不去……”
郭小洲半架半抱把她拖出家属区,趁在在街边等车的间隙微微打量着她。
少女身材很高,足有一米七二,但体重很轻,绝对不超过八十五斤,有一张鹅蛋型的美人脸,一双匀称笔挺的的大长腿,人是绝对的美人,只是身上穿的绿色的长裙子的质地一般,有岁月遗留的痕迹,脚下一双平跟凉鞋亦很破旧。
看来这女孩的家境一般,不知怎么,他想起了他的妹妹。
“你没回答我,你是太和厂的家属吗?你父母在厂里工作?”
“……大哥……谢谢你,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去,休息休息会好的。”女孩低声央求道。
郭小洲强硬回答道:“不行,胃病疼得如此厉害,有可能发展成胃炎,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我……”女孩欲言又止地捧着腹部发出呻吟声。
郭小洲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却在贴近她腹部时清醒过来,只好顺势握住她一只低垂的左手。按他想来,十七八岁女孩子的手应该光滑幼嫩,但这只手却和她的长像身材外貌完全呈反比,不仅瘦骨嶙峋,而且粗糙,像是长了刺的仙人掌。
女孩似乎意识到什么,微微用力挣脱。
正在这时,远方驶来一俩出租车。
郭小洲上前一步招了招手。
…………
…………
朝阳初现,安静的医院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静秋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映入她眼帘的,是雪白的墙壁和冰冷的仪器,还有床头匍匐的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斜侧着脸,酣睡正香。
陈静秋默默地地凝望着他。她的眼眸跟随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眉宇,他放在床上的胳膊和手,最后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的老毛病犯了,胃疼得厉害,勉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药店买喂药或止疼药,结果走到石凳处便支持不了,然后,他来了……
他像个霸道的大哥哥,强行把她送来医院,结果一检查,她犯了急性肠炎,于是,住院输液,等她打完四瓶点滴,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她依稀记得打点滴那会内急,急得她面红耳赤,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夜里护士在她们的值班室,而这位霸道的大哥哥却非常敏感地问她是不是内急,她羞得无法开口,只能紧闭眼睛发出一声轻嗯。
她当时非常担心他再次霸道地送她去卫生间,可是,这个看似霸道的大哥哥却有非常温柔细腻的一面,他起身摁下呼叫器,找来护士帮她解决问题。
长这么大,除了死去的父母,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当然,不排除她长大成人后,一些男人心怀鬼胎的“善意”。
想到这里,她的心尖一酸。目光不自觉地紧盯着他好看的眉毛,鼻梁和帅气的嘴唇……
正在她一颗心激烈的“砰砰”乱跳时,病房外走进一群查房的医生护士。而他的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
陈静秋赶紧闭眼装睡。谁也没有注意,她的两对长长睫毛一阵轻颤。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医生,早上好!她的病情需要住几天院?”
医生扫了他一眼,“你是陈静秋病人的家属?”
郭小洲哽了哽,硬着头皮道:“是的。我是她……哥。”
陈静秋听到这里,脸上发热,睫毛颤得更加厉害。
“你是她哥……”医生本来严肃的脸顿时再降几度,批评道:“你们家人是怎么搞的,让孩子年年轻轻就得了如此重的胃病?而且她还贫血,营养不良……你们也太不重视她的健康了。”
“大多数人认为胃病是小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能拖就拖,根本无所谓的态度来看医生,实在忍不住了才去买药吃,总以为随便开点胃药对付一下就行。”
“很多人慢慢地就拖成了慢性胃炎、胃溃疡,甚至导致胃病恶变。你妹之所以得了急性肠炎,是因为胃部抵抗力差,特别是饥一餐饱一餐,就容易引起肠胃不适……”
郭小洲刚睡醒,莫名其妙地被医生训斥了一番,他摸了摸头发,回头看了看犹然在睡觉的陈静秋,咧嘴笑道:“医生批评得对,我们回家后一定好好关心她。”
医生眉头稍缓,“她的问题不大,今天就可以出院,但是回去后要好好休养,像她这样久治不愈的胃病患者必然脾胃虚弱,升降失调,一定要从根本上用药,从健脾补胃入手,调节阴阳平衡,标本兼顾,才能早日解除痛苦。”
“谢谢医生,我……替她记下了……”
医生接着转到了另外一张病床前。而一名护士拿着单子对郭小洲说,“病人今天还要打点滴,昨天你交了四百元押金,还差两百三,麻烦你去补交一下,否则我们停药的。”
陈静秋心里七上八下,她倒是有二千来块钱,都是她暑期打工挣来的,也是她大二的学费,她还得指望在剩余的暑期挣够三千,因此她打了三份工,早晨在一家豆浆店卖豆浆,中午去餐馆帮忙打杂,晚上去一家音乐茶吧当服务员。
每天疲于本命,吃饭更是能对付就对付,使得她本来不好的胃病雪上加霜,导致昨天并发肠炎。
郭小洲哦了一声,“我马上去,你们安排药。”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她才默默睁开眼睛,配合护士量体温。
十分钟后,郭小洲端着一碗稀饭和小馒头走进病房,看到她,像是认识多年似的,“你醒来,快起来,喝点稀饭,医生交代过,你这两三天都不能吃油腻的食物,要以清淡为主。”
她乖巧地轻“嗯”一声,便要爬起来。
郭小洲伸手扶着她的手臂,两朵红云倏地扑上她的面颊,她慌忙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
郭小洲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跟在她身后说:“我马上要上班,就不在这里照顾你了,你是否需要通知家人……”
陈静秋豁然回头,“你要走……”
郭小洲笑着说:“我今天要去上班,有重要的事情,要不这样,我中午给你送稀饭过来?”
“不……不能再麻烦你了……我……要还你钱……”陈静秋急道。
“我也不等钱用,你方便再还我吧……我走了。”郭小洲说着头也不会离开病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曾经有一个陌生的大哥哥像父亲一样为她买来早点……
…………
…………
郭小洲匆匆离开医院后,便小跑着赶到了太和厂。
远远的,他看到孙慧敏和许长德以及上十名中层管理干部、车间主任,分列两队站在厂门前迎接工人开工。
看到郭小洲,许长德和孙慧敏双双迎了上来。
郭小洲看了看稀稀拉拉走进厂门的工人,笑着问两位早,接着目光四顾,低声问许长德,“魏山魏厂长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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