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已经完全进入催眠状态了,在她那张像洋娃娃般的脸上,只见一片迷惆的神情,一双眼睛恍惚地向前看着。
金田一耕助猛然想起昨天美弥子说的话:
“母亲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而且很容易上别人的当。”
美弥子说的一点都不错,而且照秋子此刻的情况看来,简直是危险极了,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秋子恍恍惚惚地一边向前面看着,一边举起颤抖的右手,然后。她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去摸放在沙盘上那五根呈放射状竹子的其中一根,而蟾蜍仙人,也就是那个目贺医生念经已经达到了高潮。
这次是美弥子站起来了。看到美弥子站起来,一彦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两人也像秋子一样,用三根手指头去触摸那根指向他们的竹子。
五根呈放射状的竹子,已有三根被他们占住了,还剩下两根。这两根竹子指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同样地,把右手的三个手指放在竹子上,金田一耕助有点吃惊。
暂且不提秋子和三岛东太郎(因为还不太了解三岛东太郎),金田一耕助万万料想不到的是:美弥子和一彦,还有刚才还在噗哧噗哧笑的菊江,都会被蟾蜍仙人的咒语镇住,他们不但把手放在竹子上,连眼睛也都是半闭着。
接着,目贺医生的念经声又慢慢地缓和下来,那音调就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觉时所唱的催眠曲一样低沉、单调。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人,发现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放射状竹子中心的那个金属锥的尖端。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相信卜卦,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家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在中世纪的时候,欧洲曾盛行召灵集会,也是在被幕布遮盖下的房间内进行的,同样的,现场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金田一耕助突然听到一阵爬刮声,仔细一看,原来是锥子正在慢慢移动着。
锥子在沙上画了一道弧形线后停了下来,然后又好像活过来似的,继续在沙上画了一个半圆形。
金田一耕助马上发现这和碟仙、笔仙是一样的原理。由于五个男女的手指一起放在竹子上,再加上每个人的手指都轻轻震动着,促使金属锥在沙上缓缓移动。
刚才已经说过,金属锥可以任意在圆盘的底部和放射状竹子之间的范围内移动,目贺医生则根据金属锥在沙上所画出的圆形来判断运势。这会儿,椿子爵究竟是生?是死?
金属锥移动得越来越剧烈了。它在沙上总共画了两三个不规则的半圆和弧线,就在那时,天花板的紧急照明灯突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完全熄灭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中,大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同时可以感觉得到有人在叹气,有人在走动。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细地聆听任何一个声响,紧张的气氛让他的掌心沁出一把汗水。
这股骚动不安的现象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蟾蜍仙人又开始念起经来,于是,这个奇妙的沙卦又开始在黑暗中进行。过了一会儿,灯又突然亮了起来;灯亮的原因并不是紧急照明灯的电力又恢复,而是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赶紧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大家都还保持着紧急照明灯熄灭之前的姿势。他拿出手帕,擦掉手心里的汗水。
当电灯亮起的时候,目贺医生立刻停止念经。秋子像得到解脱似的,瘫坐在椅子上,老太婆信乃赶紧扶着她,像安抚小孩子似地拍着她的背。其他的四个人,也陆续坐回位子上,大家都像经历过一场灾难般,人人都满头大汗。
目贺医生又喃喃自语地念了两三句祈祷词,然后才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看着沙盘。金田一耕助也跟着站了起来,向盘子的中央看去。
链子已经停止移动了,而沙上却画着一个奇怪的图形。在刚才那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旁边,此刻又多了一些像是火焰般的线条,金田一耕助立刻联想到是古代宫廷寺院所使用的火焰大鼓(日本人举行祭典时,仪队所用的鼓上绘有类似火焰的图形标志)。
“啊!这不就是火焰大鼓上的图案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道。
正在看沙上图案的目贺医生,听到金田一耕助提起火焰大鼓,突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异样的惊奇。
目贺医生又继续凝视着那个火焰图案好长一段时间后,显得非常担心似地看了看秋子,然后又与老太婆信乃四目相接,彼此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着玉虫伯爵和新宫利彦。
金田一耕助顺着目贺医生的目光看去,发现玉虫伯爵、新宫利彦以及信乃等人比目贺医生还显得震惊呢!
他们也是一动也不动地瞪视着沙上的几个不可思议的图形。
吃惊的还不仅是他们,美弥子、一彦,甚至连一彦的母亲华子,也都吓得目瞪口呆。
惟一没有被吓到的是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两个人。他们不断地眨着眼睛,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人。
玉虫伯爵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他那充满愤怒的眼神往每一个人看去,并说:
“谁?是谁在恶作剧?”
没有人回答,一片寂静。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岛东太郎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窗帘拉开一些,然后对着门缝跟来人讲话。来人好像是阿种,隔着门,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讲什么。
三岛东太郎听了以后,往走廊上探出头,又好像在聆听什么,不久又把窗帘一拉,把门打开了。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第6章、笛声乍响
(恶魔吹着笛子来)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正是三岛东太郎把门打开的时候。之后侦破这桩案件中,又听了无数遍。
在这幢死气沉沉的宅邸里,笛声幽幽回荡,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气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着每张呆愣的脸孔,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刚才火焰图案出现时,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应该说秋子满脸恐惧、惊疑,让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这时,她紧紧抓着老女佣信乃的双手,像小孩般吓得发抖,当长笛的旋律变得激昂强烈时,秋子更是拼命用双手掩住耳朵。
“啊!老爷吹着笛子回来了!谁?是谁?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锐、激动的叫声惊得回过神来;美弥子则神情严肃,推开层层人群,冲出房外。
一彦见状,上刻跟在她身后,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此时走廊上亮着明晃晃的壁灯,美弥子在最前而狂奔着。
美弥子后面是一彦,一彦之后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后面则跟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尽头、长笛的声音更清楚了,那声音好像是从会客室方向传过来的。
美弥子一马当先跑进会客室,会客室和刚才金田一耕助他们离开时一样,门是敞开着的,里面也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那凄厉的笛声仍幽幽怨怨、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啊!美弥子,上二楼!”
一彦说完,马上向二楼跑去.美弥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后面跟着,而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也带了一群人上来。
一群人来到楼梯口.全部站着不动,只见二楼一片漆黑,不过笛声确实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谁?谁在那里?”
美弥子颤抖地喝问着,然而除了饮泣般的笛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谁在那里?”
美弥子又大声问着,这次还是没人回答,她只好按下墙上的电源开关,楼梯顿时亮了起来,这时,笛声更稍稍走调,仍不停地吹奏着。
“美弥子,去看看吧!”
一彦爬了五六层阶梯时,美弥子虽然略略迟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与三岛东太郎紧跟在后面,菊江也不落人后连新宫利彦和华子也都上了二楼来了。
靠走廊左边有两三间房,笛声像是从第一间房里传出来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脚步,动都不敢动。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喘着气,死命抓着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亲的书房!”
书房门微微开着,透出像萤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将门推开。只见书房内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声音的来源。
“金田一先生,谁在里面?”
美弥子在后头问。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摇摇头。
“美弥子,这房里是否有留声机?”
“留声机?啊!原来如此,是唱片呀!”
美弥子一听,立刻跑到门进,打开电灯开关,房里顿时通明。
书房里的摆设与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称,墙角摆了一架留声机,那阵凄凉的笛声,就是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是谁?是谁在恶作剧?”
知道是唱片后,美弥子松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留声机旁。这时,唱片却自动停止了,仿佛暗示着恶魔已经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恶魔吹着笛子来》。
大家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不久,美弥子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对金田一耕助说: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去看看母亲。”
她的表情严肃中带点怒气,正要下楼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弥子,请留下来,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然后,他转身向站在门边的一彦和三岛东太郎说:
“你们两位下楼去,告诉大家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请大家放心。”
一彦默默地点在头,走下楼去,三岛东太郎跟在他身后。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声机旁,就着灯光读唱片上面的标题。
“哟!这是你父亲的作品呢!”
他有些惊讶地说着。
金田一耕助从未曾听过这首曲子,所以并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声,竟是椿英辅的创作曲目!
美弥子默默地点苦头。
“那么,演奏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亲吧?”
美弥子仍一语不发地颔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盘上,并转身对美弥子说:
“美弥子,请坐,站着说话挺累人的。”
美弥子看着金田一耕助,虽有些犹豫,但仍柔顺地坐了下来。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显现出过度紧张后的疲劳,眼眶四周泛着一圈黑色的阴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怜。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边坐下。
“美弥子,为什么刚才大家一听到笛声都那么吃惊?也许在明知没有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些令人害怕的声音,谁都会惊讶,但是,我看到大家惊讶的程度,简直有点离谱,是什么原因让大家那么惊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那首曲子……”
美弥子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是父亲的遗作。父亲不但作了那首曲子,还自己吹奏,不过唱片发行后不久,他就被卷入天银堂事件,之后就失踪了。”
美弥子极力克制自己哽咽的声音。
“那首曲子你也听过了,那是父亲留在人间的纪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满诅咒、憎恨,因此母亲一听到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亲把对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浓缩在这首曲子中,所以自从父亲失踪后,母亲就把家中仅剩的五六张唱片全部销毁得一干二净。”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头深锁,说:
“全部都销毁了?那你的意思是,家里根本没有这张唱片?”
“是的。”
“但是,这张唱片……”
“就是因为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大家才觉得诡异啊!”
美弥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谁拿来的?又是为了什么?”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里踱步。
“(恶魔吹着笛子来),名字取得还真贴切,但这究竟暗示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美弥子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亲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恶魔吹着笛子来抒发自己对日本战后社会的混乱现象的看法吧!”
“原来如此。”
“但是,母亲对此却有另外的感受。据她说,恶魔就是我父亲,终有一天,父亲将会变成恶魔,吹着笛子回来报仇。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父亲失踪后,他那支用黄金打造的长笛也不见了。”
“黄金长笛?”
“是的,那是父亲最心爱的长笛。一般长笛都是银或木制的,音色并不完美,只有黄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亲特别订购了一支黄金长笛。那张唱片就是用黄金长笛演奏的。”
“那支长笛在你父亲失踪后就不见了?”
“是的,因此母亲才会认为父亲带着那支长笛变成恶魔,吹奏着那首曲子,找家人报仇。我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刚才突然听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种错觉,以为真像母亲所说,父亲吹着笛子回来了。”
美弥子也许是想起刚才突然听到的笛声,一脸惊惧的样子。
“看来,你父亲对笛子满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美弥子这才眉头微扬,有点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宫廷乐师,单单就长笛演奏而言,我父亲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罢了。父亲曾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法国去,跟随莫伊兹学习长笛。”
美弥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莫伊兹是当代闻名的长笛演奏家,如果父亲换个生存环境的话,他一定可以借着长笛扬名于世,不至于像玉虫舅公或新宫舅舅所说的那么无能。”
美弥子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浑身上下充满了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虽也替椿英辅感到悲哀,但脸上却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美弥子,照你这么说,今天晚上的笛声,也许有某些重大的意义也说不定。不过,恶魔吹着笛子来,到底是谁?为什么吹笛子呢?”
美弥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浑身颤抖的美弥子面前,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
“美弥子,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问你,今晚放唱片的家伙是谁,你是否心里有数?”
美弥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毯,慢慢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从下手的时间与机会而言,除了阿种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现场。难道是有人从外面悄悄溜进来?”
“那个叫阿种的会做这种事吗?”
“我想不会吧!她一向支持父亲,根据我的观察,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同情父亲;父亲也十分疼爱她,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咦?难道她会做这种事吗?”
金田一耕助亲切地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你的猜测未必正确,毕竟不是只有阿种才有机会来放唱片,刚才参与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机会。”
美弥子十分震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语调急切地说:
“为什么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从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停电,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