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譬如说…”
金田一耕助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
“新宫先生有半夜梦游的毛病,那些人深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正在梦游的新宫先生给杀了……”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
华子吓得要死,不但扭曲了一张脸,还不顾礼貌地打断了金田一耕助的话。
“昨晚我和我先生一直在另一幢房内,直到阿种来之前,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华子的目的是想证明案发时,新宫利彦和她都不在场。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块胎记,很有参考价值。好了,你们可以休息了。接下来是一彦,麻烦你请他来一下,放心,我只是问一些简单的话题。”
金田一耕助后来对一彦的问话真的很简单。
由于昨晚发现杀人命案时,一彦也是从气窗向现场察看的证人之一,所以金田一耕助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那时,你可曾注意到沙盘上的那个血徽章?”
对于金田一耕助的问题,一彦简短地否认了。
“不,我没看到。”
“谢谢,只有这个问题。啊!等一下!”
“嗯!”
“听说你跟椿子爵学长笛,想必你的长笛一定吹得不错吧!”
“没有多好,只能算是普通而已。”
“那你也会吹椿子爵那首遗作——(恶魔吹着笛子来)喽?”
“是的,如果有谱的话,我可以试试。”
“嗯,以后如果有机会请吹给大家听听。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相关人等的问话就到此结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同回到警政署,检查那封密告信。
如同等等力警官所说的,那封信是由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用美弥子的打字机打的。
“果真如此!”
“嗯,我想是那台机器没错。”
“是呀!美弥子小姐也说过,那台机器尚未正式进口,因此不可能到处都看得见的……咦?”
金田一耕助一边读着密告信,一边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喊一声:
“啊!”
“怎么啦?”
“警官,你看,这封信虽然是用罗马拼音的方式写成,但所有Y和Z的地方都打错了,这是什么原因?”
密告信写得很简单,并且不注意章法,没有像写文章那样留意到起承转合,而只是单纯地说明天银堂事件发生前后,椿子爵到哪里旅行,以及他虽然向家人说要去芦温泉,事实上却没有去;还有他这次行踪不明的旅行回来后不久,就和三岛东太郎密商贩卖珠宝的事情。
信函内容全是以条列式打出来的,但这些字句中,应该是英文Y字的地方,全部都打成已相反的,应该是Z的地方,也都打成Y,打字者可能也发现了这些错字,用紫色的笔—一更正过来。
第13章、金田一耕助西行
昭和二十二年十月二日,玉虫伯爵被杀之后的第三天。
晚上,在开往神户的快车中,金田一耕助被挤得气都喘不过来。
由于对金田一耕助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因此他认为自己至少应该穿上和服才够体面;只是现在,原本平直的和服下摆已被挤得满是褶皱,衣服更是被拉扯得都绽了线,而衣领也早已塌得不成样子。更要命的是,原本洁白的袜子也被践踏得满是泥泞。
看来,金田一耕助要顺利地走到二等车厢的座位之前,至少还有一场“肉搏战”要打。
其实,在这样的年头,对人们来说,旅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首先,火车票已是“一票难求”,幸亏金田一耕助有警政署这个后台,才能拿得到车票。
不过,要想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列车中顺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恐怕警政署的面子也帮不上忙了。
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就像一条已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破抹布,在沙丁鱼罐头般的二等车厢中奄奄一息。
当然,这趟旅行并不是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另外还有个叫出川的刑警也和他同行,只是此刻的金田一耕助实在没有精神去招呼他了。
不用说,他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再次查证天银堂事件中,即从一月十四日到十七日这几天中,椿英辅的芦温泉之行究竟是否属实。
连日来,一些报章杂志都以大幅的版面报道椿家血案,并怀疑真正的椿英辅并未死去,警方在玉虫伯爵遇害之后,发现一个与椿英辅长得极为酷似的人,这个发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全国超过半数以上的记者都竞相挖掘真相。如果再让记者们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天银堂事件有关联的话,恐怕警政署的屋顶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
因此,为了避开那些缠人的记者,出川刑警必须尽可能低调地处理这次的侦查过程。
如果记者知道这是警方再次调查椿英辅信州之旅的行踪的话,那些敏感的记者先生小姐们一定会嗅出一些不对劲的味道,如果一再往上追溯,知道警政署再度调查天银堂事件时,那么这辆火车就肯定全成了记者的包厢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自动请缨参加这次的调查行动,除了配合办案外,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实际上,椿英辅的不在场证明,到现在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警政署调查的结果是正确的话,在椿英辅这次旅行中,一定藏有解开命案之谜的钥匙,如果拿到了这把钥匙,那椿英辅家里所发生的悲剧,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九月三十日,玉虫伯爵遇害的当天,金田一耕助在密告信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错误。
当时,金田一耕助曾立刻打电话给美弥子问她这件事,但美弥子也想不透是什么原因。
“啊!光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这是什么原因?”
话筒那端传来美弥子充满疑惑的语气。
“当你在打字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呢?”
“当然会呀!那是因为还不熟练的关系。不过如果只是把Y和Z打错,恐怕不会常常发生吧!”
“幄!我再说清楚些,我的意思是,其他的字打得都很正确,惟独打到Y和Z这两个字母就会弄错,是不是机器的关系呢?或者人为的原因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嗯,是有点奇怪。怎么?是不是我家的打字机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事、没事,既然你不清楚那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非常失望地挂上电话。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也一直在想:如果只有一两个地方打错还说得过去,但是,全部的Y和Z都打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里面似乎有某些特殊的意义存在。
第二天一大早,美弥子打电话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昨晚你问的事,我后来仔细想想,觉得……”
美弥子话还没说完,金田一耕助立刻插嘴:
“啊!究竟是机器还是……嗯,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形吗?”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我就打电话去请教我的打字老师。我想,说不定就像我老师说的那样。”
“怎样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还是去你那边吧!而且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想向你报告另一件事。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美弥子这句话让原本就喜欢追根究底的金田一耕助更加好奇了,他迫不及待地催着美弥子快来。
大约一小时之后,金田一耕助和美弥子在他住的旅馆房间里见面。
“到底是什么重大错误?我等了好久,来,快请进。”
“嗯,首先是打字机的事……”
美弥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显出细细的血管,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着金田一耕助。
“这并非是我个人的经验,而是我请教打字老师后才知道的。你应该知道打字机的键盘并不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排列的。”
“嗯,这个我晓得,昨天也在你家里看过了呀!”
美弥子点点头继续说:
“打字机键盘上的英文字母,是依照使用频率的顺序来排列,换句话说,最常使用的字母,会被排列在最常使用的手指位置上。因此在打字时,虽然是用十根手指头,但是哪一根指头打哪一个字母,都是规定好的,只要指法熟练,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因为键盘都是固定的。”
“请等一下,你说闭着眼睛都能打,那意思是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打了?”
“当然!”
“那么为什么会打错Y和Z”
“一般来说,打字机上键盘的排列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听说有一种卖到德国的机种,它的键盘排列顺序就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它的Y和Z这两个字键和别的机器恰好相反。”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开始用他的五指不断在头顶上乱搔,只见头皮屑到处飞扬。
“噗哧!”
美弥子赶紧用手帕掩住嘴,遮住自己的笑声。
“金田一先生!”
“哈!哈!对……对不起,这……这么说,卖到德……德国的打字机上,Y和Z的字键刚好是和一般打字机相反了?”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舌头都打结了,他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干,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把情绪平静下来。
美弥子看到他这样子也松了一口气。
“嗯,老师是这么说的。我是不懂德语,不过我想,可能在德国Y和Z这两个字母使用的频率刚好和英语相反吧!”
“原来如此,对了,这种机器在日本也有卖吗?”
“有啊!听说和德国有生意往来的公司,都是使用这种机器的。”
“这么一来事情就解释得通了!由于打字的人一向是用卖到德国的那种机型来打字,再加上在黑暗中,他又使用你们家那台打字机,所以才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
“我家的打字机?金田一先生,我家的那台打字机怎么啦?”
“幄!没事,没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在椿家庭院深处幽暗的防空洞中,那个没有发现键盘上Y和Z的位置是相反的人,不由地苦笑出来。
(这个人终于露出一些破绽了!)
“谢谢你,美弥子,你实在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美弥子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又神情黯然地垂下头说: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我真糊涂……但是当我知道这件事情搞错之后,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美弥子说着就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
“金田一先生,这封信你以前也看过,但是现在请你再看一遍。”
美弥子拿出来的这封信,就是她第一次见金田一耕助时给他看过的椿英辅的遗书。
遗书的内容前面已经提过,为了读者看起来方便,我把它再写一遍:
美弥子:
请不要责怪爸爸,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承受这么大
的屈辱和不名誉的打击了。若此事被揭露出来,我们椿
家的名声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啊!恶魔吹着笛子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
了!
美弥子呀!请原谅爸爸!
“这有什么不对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望着美弥子,突然,他大声问道: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美弥子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回答:
“不,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但是,金田一先生,这封遗书上并没有写日期,这就是一大疑点。”
“怎、怎么说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我以前曾经说过,发现这封遗书时,是父亲失踪好久之后的事。那时我正想整理书库里的书,这封遗书就掉出来了。”
“嗯,这件事你说过。”
“那本书在这里……”
美弥子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战前T书店所发行的《威廉海穆·迈斯特》的翻译本下集。
“这本书怎么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深深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放慢语调,尽可能将事情解释得更明白些。
“虽然我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把这本书放进书库里的,但是我想,书库里有那么多书,父亲不可能把遗书随便夹在其中一本里吧?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会拿起这本书、会发现遗书呢?因此,父亲把遗书夹在(威廉海穆·迈斯特)下集的时候,那本书一定是在我的书桌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这本书是父亲推荐的!”
“原来如此,那……”
“金田一先生,问题在于我是在什么时候将书放讲书库里的呢?昨天发生那件命案之后,我就想:再调查一下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家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呢!于是,我翻开当时的日记……你看!”
美弥子又从皮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二月二十日的地方。
午前读完(威廉海穆·迈斯特)。
午后,整理书桌,把读完的书放回书库。
“看样子你是二月二十日把这本书放到书库里的.换句话讲,你父亲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一定是在二十日之前。”
美弥子点点头.一脸焦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突然恍然大语地跳了起来。
“这……这么说,你父亲还没有受到天银堂事件的牵连之前,就已经决定自杀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痛苦地叫了一声。
“因……因此,你父亲的自……自杀,根本就和天银堂事件无关?”
“是的。如果从他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的时间来看,可以这么说。他并不是因为天银堂一案而自杀,反而是因为天银堂事件,才使他的自杀计划向后延迟了十天左右!”
美弥子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是,她仍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哦在日记上写着,二十日的中午之前我已经读完这本书了,因此,父亲一定是在中午以后,趁我把书拿到书库之前,把遗书夹在书里的。之后,父亲就假借旅行之名准备到外地去自杀。不料他突然涉及天银堂的事件,因此,才把自杀的行程延迟到三月一日。我想,父亲绝对不愿背负着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罪名而死去,他一定是等着自身清白获得证明后才肯自杀!”
金田一耕助的心里简直就像小船被大浪打翻一样的惊恐,这个发现不仅让美弥子深感惊讶,对金田一耕助来说,也同样是个非常大的打击。
“那么,你父亲的自杀,根本与天银堂事件无关,而是另有原因了?”
“应该是吧!只是我不明白遗书里所写的究竟是什么事。父亲说他不能再忍受那些耻辱和不名誉的事,如果这件事被揭露出来的话,椿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美弥子带着痛苦的眼神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说:
“金田一先生,起先我一直认为这些所谓的屈辱、不名誉和有辱椿家的名声等等,都和天很堂事件有关联。却没想到这封遗书是父亲去警政署之前所写的。金田一先生,我真搞不懂,父亲所担心的屈辱等等不名誉和有辱椿家名声的事,究竟是指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挤在人山人海的二等车厢中,脑海里浮现出美弥子忧郁的脸,他感到有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