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家如今日子过得好,你去低个头说几句软和话,哪怕是从他家拿些豆腐回来卖,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娘,我没脸去求二哥,当年、当年……”
“当年什么?当年那事儿是娘做的,如今你已经这样了……说得再难听些,若不是你这死丫头强出头,如今摊上这些的该是月儿那丫头,你二哥得感激你才是……”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娘如今啥也不求,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哪怕让娘当即闭了眼,我心里也是没牵挂的,可你……”
母女两人在外头絮絮叨叨的说话,屋里杜廉径自出神的发愣。
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桂丽推门走进来。她望了站在屋中央位置的杜廉,小声道:“娘说让我们去二哥家吃酒,你在家里也憋太久了,咱们出去散散?”
卢桂丽其实并不抱希望杜廉能答应她,两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的心结和忌讳,本以为又要迎来一声滚,哪知杜廉却是说了一句好。
卢桂丽有些诧异,有些欣喜,她其实是希望杜廉能走出家门的,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事儿。再来她娘说的事也让她上了心,每每收下娘拿来的粮食,卢桂丽总是觉得无地自容,可自己实在没有本事赚钱养家,若真能从二哥那里拿些豆腐回来卖,哪怕每日只能卖出少许,也能补贴家里一二。
要知道二哥家如今的豆腐生意做得很大,这附近十里八乡几乎每个村都有代卖卢家豆腐的,据说生意都还挺不错。卢桂丽想着村里如今还没有人家代卖卢家豆腐,若是她能把这事办成,以后也不用她娘日日那么抠索,就为了给她省些粮食,也免得新大嫂总是和她娘怼。
年前的时候,卢明川娶了个新媳妇进门,那是一个和胡氏截然不同的妇人,胡氏以前是阴着来,而这个女人则是干什么都明火执仗。但凡让她看见崔氏往女儿家捣腾粮食,哪怕这是崔氏的口粮,她也能跑到村子里撒泼打滚骂大街,因此在村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最近崔氏拿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卢桂丽和杜廉只能顿顿喝稀,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去年冬天卢桂丽可是吃了一番苦头,她才会动了这种心思。
话不容多说,卢桂丽和杜廉收拾收拾就和崔氏出门了。
两人已经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每次能换身新,还都是崔氏将二房三房家孝敬给她的衣裳,偷偷拿来给女儿穿。卢桂丽在柜子里寻摸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一身比现在身上穿的更好点儿的,至于杜廉就更不用说了,他拢共就这一身袄子。
刚是三月天,天还有些凉,虽太阳很大,但若是有风吹来,还是冷飕飕的。
一路到了大溪村,几乎是离很远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嚷声。
待到了近前来,远远就能看见露天里摆了不少桌子,有的桌子甚至摆到了村道上。大家欢声笑语,边说边吃,很是热闹。
因为人很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崔氏三人。
崔氏也没领两人进院子里去,而是在外面随便找了张桌子,就坐了下来。这桌是刚上的新菜,几乎都还没动,桌上也就只坐了两三个人正埋着头吃着。
大家只顾吃,也没去看崔氏三人。这种真正的流水席就是这样,除了是一个村的,谁也不认识谁,尤其大溪村出了个案首,可是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有不少人从别的村赶来,就是为了看看这案首到底长得啥样,当然也是顺道来混顿饭吃的。
“快吃,先吃饱了再说。”崔氏招呼道。她上了年纪,往返两趟,这会儿早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方才在杜家说已经吃了,不过是想给女儿省口肉,她在家里偶尔还能吃顿肉,女儿可都指着她带点儿好东西过去,才能开顿洋荤。
“咱们不进去跟二哥二嫂打声招呼好吗?”手里被崔氏塞了双筷子,可卢桂丽还是有些犹豫。
“没啥好不好的,你二哥他们这会儿估计还忙着,咱们先吃饱了再进去。”
听到娘这样说,卢桂丽只能点点头,拿起筷子去夹菜,不过却是给杜廉夹的。
“你也吃点儿。”
早说了,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杜廉内心在咆哮不吃嗟来之食,可在那香喷喷的大肉块子入了口,也立马从高高在上的神佛变成了凡夫俗子。
起先,他的嘴和他的手还很慢,想尽量保持一种矜持的姿态。可很快他就顾不上了,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往嘴里塞着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了。
卢桂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是妇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同一桌上另外几人,不禁投以诧异的目光。
他们觉得自己的吃相已经够难看了,可谁叫人家卢家的流水席摆得实惠,鸡鸭鱼肉样样有,盘盘都是堆尖儿的,可跟这两口子比,他们还真是自愧不如。
真是没吃过肉的!这几人在心里唾道。
可不是没吃过肉的!
杜廉能感觉到对方讥讽的目光,可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味蕾占据。
“娇月,你咋出来了?”喧嚷声中,因为那个名字,所以明明并不高昂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钻入杜廉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望向不远处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29章 番外 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二
卢娇月今日打扮的十分喜气且漂亮。
一身桃红色夹袄,配竹青色绒面马面裙,明明红配绿很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看起来格外明艳照人。尤其衬着她那在太阳光底下显得异常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是让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婶子,我出来找点点,这小丫头也不知钻哪儿去了。”卢娇月边对刘翠兰道,边四处张望。
刘翠兰今天也来吃席了,因为院子里太挤,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外面。陈铁根也来了,正满脸红光与荣有焉地坐在男人那桌,和村里的汉子们边喝酒边吹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儿子中了秀才,实际上不过是他出嫁闺女的小叔子。
至于寡妇?寡妇没来,陈铁根并不待见将她带出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带过,只是总有人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瞅两人,次数多了,陈铁根也知道寡妇是丢他人了。
“没看她出来,这会儿人多,还是赶紧找找吧,可别孩子让跑不见了……”刘翠兰让桃丫和小丫帮忙找孩子,自己也打算帮忙到处看看,正和卢娇月说着,就见周进牵着点点走了过来。
“这不是!”刘翠兰顿时惊喜道。
卢娇月望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周进嗔道:“你也真是,女儿跟你在一起,你咋不跟我说一声。”
周进有些无辜:“我正和人喝酒,这丫头突然钻我身边来了,我听人说你在找孩子,这不就出来了。”
卢娇月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女儿小脑袋瓜子道:“以后不准乱跑,去哪儿要跟你娘说一声,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小心让拐子把你拐走了。”
点点梳了两个小揪揪,上面还缠了两个银铃铛,穿了一身粉红色缎面小袄,上面绣着好看的兰草,衬得她如雪般的肌肤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粉嫩又可爱,一点儿都不像乡下女娃子。
也是前些日子附近有个村子丢了两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家都说是被拐子拐跑了,卢娇月才格外着急女儿。
“我没有乱跑啊,我去找爹爹了。”点点眨巴着大眼睛,嫩声嫩气地说。
“去找爹爹也要跟娘说一声,娘看不见你了,会着急的。”
“那好吧。”小女娃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头上的银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走,咱们进去。”周进牵上女儿,点点伸出小手去拉娘,卢娇月拉起女儿手,正打算进院子里去,突然脚步停了一下。
看到媳妇怔忪的表情,周进不禁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望着远处那一瘸一拐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和男人女儿往里面走去。
“没啥。”
那个人,是杜廉?
*
杜廉走得很急。
若是能跑,他这会儿已经跑上了,可惜他如今腿脚不便,只能这么一瘸一拐的走着,像似一条落荒而逃的瘸腿狗。
到底为什么想跑,杜廉也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此时这幅样子。
卢桂丽从后面急急追过来,拦下他:“你咋了?咋不吃了?”
杜廉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油光光的嘴,一阵恼羞成怒的感觉上了心头。她看到自己了吗?看到自己狼吞虎咽在她家吃席?
她是主人家,而他却是上门混饭吃的破落户,依稀还记得当初她不愿嫁他,自己恼怒的心想,以后等他考中秀才考上进士,他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可当初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成了笑话。
“我不吃了,我要回去!”
杜廉眼神凶恶,不由分说扒拉开她就往前走,卢桂丽还想去追她,却被崔氏从身后一把拉住。
“你追他做什么,这个不识好歹的!”
“可……”
“你可别忘了正事儿。”
卢桂丽只能和崔氏又往二房家那边去了。
杜廉步履更急,一路出了大溪村。
日头很大,他走得很快,也因此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可他却没有想停下的打算,甚至脚已经开始隐隐抽疼,也依旧没有。
他满心满肺的憋屈、愤怒、不甘、失望、懊恼,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了,他一直以为自己除了麻木漠然,再不能有其他的情绪。却没有想到,这些久违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如惊涛骇浪朝他淹没而来。
甚至连身上的袄子,他都觉得开始碍眼起来,恨不得当场撕了去。
她看出来了吗?她针线活儿好,肯定是看出来的,她会怎么想自己?
杜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手疼、脚疼、膝盖也疼,甚至连脸也是火辣辣的疼。
道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杜廉索性就这么放任自己狼狈地趴在那里。似乎不用露出脸来,他就能保住自己的颜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时一个小童的说话声也传入他耳中。
“咦,那里爬着一个人……”
杜廉连忙自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抬,便一瘸一拐地仓皇而去。
“哎呀,是个瘸子!”
“那人可真丑。”
风轻轻的吹过,远远的都还能听到那两个小童的声音。
*
杜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娶了卢娇月。
他看着他娘磋磨她,看她偷偷地痛苦哭泣,心里却充满了畅快感。
他如愿考中秀才,他带着娘和那个面孔苍白身体羸弱的她搬去了县里。
他活得十分得意,虽之后中举蹉跎了几年,到底他是自信满满的,他坚信自己能考中举人,甚至考中进士。
果然,他得偿所愿。
跨马游街的那一日,他觉得自己站到了人生巅峰,他一个寒门子弟,能走到今时今日,他觉得自己比起那个新科状元也不差。
他想,多亏了他娘,为他汲汲营营。他想,多亏了他爹给他生了个聪明的脑袋,并早早为他启蒙。
可唯独,他没有想到她。
那个她在哪儿呢?反正没在他心里。
模模糊糊,他听见有人在哭,还听见有人在说,他做梦都在笑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
杜廉的梦境还在持续着。
他如愿考中了庶吉士,非庶吉士不能入翰林院,非翰林院不能入阁。虽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但杜廉有信心若干年后他能登上阁老那个位置。
而她,显然有些碍眼了。
在翰林院这种说清贵,清贵无比,说市侩也十分市侩的地方,杜廉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若是没有人拉他一把,三年后考评,他很可能就会被丢出京城,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去当一个小官儿。
杜廉无疑是心急的,也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找机会的地方,之后座师有意想为家里那个年逾二十还未出嫁的女儿招他为婿,他自是正中下怀。
而她,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杜廉该庆幸自己有远见之名,之前他刚中举那会儿,不是没有富户人家属意他。可彼时他自信满满,自然不想糟践了自己,为了些许阿堵物就毁掉自身的清白。在他想来,自己值得更好的,包括他娘也每每都叹道,当初给他娶了卢氏,真是屈了他。
既然屈了,不要了就是。
她生性驽弱,又素来害怕他娘,杜廉很有把握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当当。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娘竟然那么蠢,明明他再三嘱咐要处理得低调些,她竟闹得胡同里的邻居们都来看热闹,而她竟决绝至此,宁着拼死,也不愿被休。
知道卢氏一头磕死在自家大门上,而动手之人竟是自己老娘,杜廉除了连声咒骂,已经没能有其他反应。
眼见出了人命,当时在场的人立马去报了官。
顺天府的官差上门拿人,将杜寡妇锁入大牢。
那么多目击者,根本不是杜寡妇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妇能够辩驳的。杜寡妇被安了一个因儿媳不愿下堂,才恼羞成怒动手害死儿媳的罪名。西井胡同那里可不缺嚼舌之人,将之前杜家发生的一些事,也告知了来问话的官差,这下可好了,根本连翻案的机会都不给。
杜廉急得团团乱转,却不知该去哪儿给亲娘求一条生路。他初来乍到,毫无根基,而翰林院的同僚因为他攀高枝的行径,因妒生了嫌隙,几乎没人与他来往。
不得已,杜廉求上了座师家。
原想向来待他和蔼可亲的座师,会帮上自己的一把的,哪知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人撵了出来。
“呸,就你这样的,还想攀咱家姑娘?真是痴心妄想!”门房满脸嫌恶,狠狠唾骂。
在京城这地方,什么小道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显然这门房也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门房都知道了,刘侍郎能不知道吗?
杜廉宛如一头丧家之犬仓皇而逃,次日他照常去翰林院点卯,却被以品行不端纵容恶妇行凶之名,贬斥回家。
这样几乎是断了杜廉以后后的仕途,再没有哪个庶吉士是这样被从翰林院里撵出来的。杜廉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座师的手笔。
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刘侍郎如今也是满头包,御史纷纷弹劾他纵容门生行凶,逼死原配,恶行昭彰,无视皇权。坐到刘侍郎这个位置,本就树敌甚多,有人见有这么好的把柄送上门,自然放过这个攻歼政敌的好机会。
刘侍郎都不能畅快了,自然不会放过杜廉。
其实这事本身并没有多么严重,发迹之后停妻再娶的官员不胜枚举。可关键是卢娇月死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死在杜寡妇手里,杜寡妇是杜廉亲娘,杜廉要攀高枝,杜寡妇为何会下这样的狠手,自然不用解释,而杜廉背后是刘侍郎。
本来一件小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牵扯到朝堂上的事,而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作为最小的那只小虾米的杜廉,自然早早被牺牲了。
杜寡妇被判斩刑,